“那么,”汉塞尔问我的时候仍保持着每小时50英里的车速,“现在去哪儿呢?”

我完全没了主意。“我们可以回家,”我一边考虑一边说,“可那样未免太傻了。也许有别的人在那里等着我们。还是去斯坦福吧,问问《倡议报》编辑部的人有什么消息。”

当然这完全是一个老新闻记者的本能反应[1]。干我们这行当的人,每到陌生的城市,总会走到当地的报社去,闻着印报纸的油墨味度过一天。除非报社的人忙于在最后期限之前赶写报道,否则他们总会以绅士和亲兄弟的态度,热情对待远道而来的同行。

“《倡议报》,”我儿子问,“这不是一家晚报吗?”“没错,他们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正忙着出号外呢。”

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因为大家都到海边去避暑了。我们经过了火车站,又经过了邮局。我们到了《倡议报》报社,爬上楼梯来到本地新闻编辑室,看到屋里聚了十来个人,其中有本地新闻编辑、两个撰稿人和六七个记者。

“你好啊,”本地新闻编辑说,“老格林威治的胖荷兰人来了,也许他知道一点什么。”

我说没错,我知道的情况太多了。

“是什么情况?”那编辑问。

“给我一台打字机,我为你写下来。”

“你自己写呢,还是你口授让别人来写?”

“我自己写吧。一会儿就写完了。”

我刚好用了10分钟。写完后便回到了桌前。

“告诉我你写了些什么?”本地新闻编辑问我。

我把我写的东西念了一遍。

“一个很棒的故事,”我大声说,“即使是由我自己来写。可我就是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该由你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纽约上空的红光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意思?”

“码头着火了。”

“哪个码头?”

“河两岸的码头都烧起来了。”

“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这是电报机传来的最后的消息。之后就再没传来一个字。所以我们想修好这个机器。迈克是这方面的行家,他什么都能鼓捣好。迈克,还没收到什么吗?”

迈克摇摇头。“还没有,不过随时会来的。你们都安静一点行不行?传来的电波非常微弱。”说完,他立即就戴上耳机,又去拨动刻度盘。

突然他举起手警告大家。“现在听到电波了,”他小声说,“我简直都听不明白。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们能不能闭上嘴?你们中谁来把它记下来。我听到了就念出来,你们记录。”

编辑室的一个人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说道:“好的,但不要念得太快。我的速记很差劲,不过只要你别太快,我想我能应付。好了,你开始念吧!”

我们都围着听。我们听到的故事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但它不是什么人捏造的,这个故事是真的。

身在纽约附近的一个有胆量的美联社记者,意识到纽约已与外部世界隔绝、平常使用的通讯手段都失灵了,便将他能搞到的零碎消息收集起来,编缀成一篇多少能反映真相的东西,然后就去寻找拥有小发报站的某个无线电爱好者。就这样,他这篇一生难逢的独家新闻就被发到了空中,希望别的地方的美联社记者站能碰巧收听到。现在这篇东西被我们收听到了!开头几个句子的电波实在太弱,我们连发稿日期都没有听到。几个月之前,政府当局终于察觉到第五纵队的存在,便宣布那些私人小发报站为非法,所以这个聪明家伙到底是谁始终没有弄清楚。不过就在事后不久,纽约外的美联社记者站有人突然获得了晋升,这让我确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但这是他们的秘密,我没有义务去揭开它。至少不该把它公之于众。

正如我前面说过的,这篇新闻没有发稿日期。它的开头描述了据说发生在新奥尔良和加尔维斯顿[2]的事件。在这两个地方都有大批轮船正在装载汽油和军用物资,准备开到英国去。突然间,事先没有任何警告,有大约60架飞机出现在了港口的上空。人们在新奥尔良数到了20架,而在加尔维斯顿则超过40架。它们来自南边,是从尤卡坦方向飞来的,机身上并没有明显的标志。几个稍稍有飞机知识的人,声称他们认出那些飞机的机型跟墨西哥商业航空公司使用的飞机相同,可是因为那些飞机一架也没被击落,所以这只能算是业余爱好者的猜测罢了。

在新奥尔良,那些飞机大约投下了60颗炸弹,而在加尔维斯顿,投下的炸弹数量要大得多。至于轰炸造成的损失,各种报告差异甚大,但必须提到的是在新奥尔良有5艘船被当场炸沉,10多艘船遭受重创。在加尔维斯顿,所有的船几乎无一幸免。由于美国根本就没有提防这样的突然袭击,这两个地方都没有防空的高射炮,附近训练营中的军官们也不知如何是好。

军方例行的官样文章还是要做的。他们给华盛顿打电话报告情况,华盛顿则要求他们提供“补充情报”。“补充情报”递上去以后,华盛顿下令派几架侦察机过去以“报告当前情况”。当侦察机飞临现场时,敌机当然早就无影无踪了。这次它们是向南飞去了。

随后有几架高速飞机奉命跟踪敌机,可它们什么都没找到,再说它们也不敢飞越尤卡坦海峡,担心那样会违犯中立法规,惹恼了过于敏感的墨西哥官员。

死亡人数在这篇新闻发稿时还没有查明,但相信是一个相当大的数目。有个船运官员宣称,仅在加尔维斯顿就有超过200名的水手和装卸工被炸死。还有人说死亡人数接近300人。在新奥尔良,有大约60名水手被炸死或溺亡,平民死亡人数非常大,因为有两颗炸弹落在了公共市场。天主教堂也受损严重,有一颗流弹击中了教堂,一座尖塔被炸塌。

还有一则未经证实的消息,据说有一艘美国海岸警卫队的舰艇曾用机关枪向入侵的飞机开火,结果该舰艇被炸沉,恐怕船上的人已全部丧生。有人看见炸弹击中了舰艇的动力舱,没几分钟舰艇就沉没了。据两个当时在附近捕鱼的黑人的说法,有一架敌机俯冲下来,用机关枪朝在沉船周围漂浮的幸存者扫射,直到把他们全都打死。那两个黑人躲进河岸边的芦苇丛,才算保住了性命。

事实上,只有他们两个目击了海岸警卫队舰艇被击沉的惨祸;河岸上的人当时都处于极度恐慌状态,所以到现在还没得到任何与之相关的报告。新奥尔良和加尔维斯顿两地的救护车全都出动了,各家医院挤满了伤员,其中大多数人是在炸弹击中轮船货舱时,被爆炸的汽油灼伤的。

美国政府下令立即调查这起对中立友邦发动不可饶恕攻击的事件。得克萨斯州州长悬赏25000美元来征求对这些可怕袭击确切来历的报告。路易斯安那州州长预计也会采取相同的做法。与此同时,两位州长已召集几个营的国民卫队,以防止暴行的继续蔓延。

目前这些国民卫队已被派去保护墨西哥和德国的领事馆,因为公众显然很清楚究竟谁该为这起大屠杀负责。还有一些关于成立治安维持会的传闻,据说在某个城市,一群颇有身份的公民自行其是,抓住一个声名狼藉的德国领事馆成员,在他屁股上刷上一个鲜红的卐,并拖着他游街。后来有一队民兵赶来干预,出于对那个德国人的安全考虑,他们把他带到了市立监狱。

南部值得关注的消息就这些。

来自中西部的消息似乎更加严重。下午5点,正是工厂下班的时候,有20架飞机飞得很高,在异常闷热的傍晚漫天烟雾的掩护下,地面上的人简直都无法看清它们。这些飞机飞到底特律上空,朝被认为是为军用飞机制造引擎的工厂投下了60多颗炸弹。敌人一定很熟悉这一区域的地形,因为除了六七颗炸弹之外,其余的全都命中那些工厂或在附近爆炸。那六七颗投偏的炸弹则在下班的工人中爆炸,他们被眼前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竟忘了要逃生。由于整个城市连一个防空洞都没有,即便他们当时想逃生,也没有地方可去。

那20架飞机再度飞越底特律上空,然后就消失在烟雾之中了。不过从多伦多发来的电讯显示,该城附近训练营里的几架加拿大军用飞机,接到温莎[3]当局发出的警告后,升空去搜索这队入侵的敌机。它们在马斯科卡地区与敌机相遇,并发起了攻击。尽管加拿大人取胜的概率极小,这些飞行员大多是仅训练了几个月的年轻人。有三架加拿大飞机在格雷文赫斯特被击落,但它们也击伤了一架外国飞机,这架敌机拼命挣扎,最后还是坠毁在离哈里伯顿不远的田野中。飞机上的人跳伞逃命,并在森林中不见了踪影,但飞机的残骸已被找到,并确认是一架德国飞机。其机型表明它是从一艘德国航空母舰上飞来的。

飞机的轰鸣声引起了萨德伯里、寇柏特和科克伦居民的注意,他们认定德国的航空母舰已设法进入了詹姆斯湾[4],在穆斯河[5]河口附近的某处抛锚停泊了。当天天色已晚,不便再派加拿大飞机去搜寻了,但明天一早将有多架加拿大飞机对整个詹姆斯湾区域进行彻底搜索。

在过去的3年中,人们经常讨论德国航空母舰偷偷穿越哈得逊海峡和费希尔海峡进入哈得逊湾的可能性,有人甚至提出要在基德雷角设立瞭望哨,装备一个无线电站。尽管加拿大空军司令警告说这样的袭击相对容易,但这个看法遭到各大报纸的冷嘲热讽,最终毫无作为。这些德国飞机不仅能深入底特律,其中的六七架甚至飞到了扬斯敦和阿克伦[6]。它们投下了装载的炸弹,却仅在扬斯敦造成了较为严重的损害。有一颗炸弹偏离了工厂区,击中了一家电影院。由于时间尚早,伤亡相对较小。电影院屋顶塌下来时,当场死亡的有63人,从瓦砾中救出了数百人,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伤情。

布法罗没有遭受袭击,克利夫兰也逃过了一劫。但底特律的损失却相当惨重,直接延缓了美国军用飞机的制造,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

以上是西部和南部的消息。

在东部,纽约是这次袭击的中心区域。一个显然是从新斯科舍[7]某处发出的短波电讯,被波士顿一位无线电爱好者截获了。它提到了一个传言,这个传言是从塞布尔角一个私人短波电台播出来的(这些被禁的小电台依然存在,而且日夜都活动着),说据来自克拉克港的渔民带回的消息,他们曾看到六艘貌似外国的战舰朝西尔岛方向驶去。可因为当时各种谣言风起,有在电波里传播的,也有在街巷中扩散的,人们对来自新斯科舍的这个奇谈都不加注意。再说,美联社的记者们正忙于想搞清纽约究竟发生了什么,实在不愿为这种空穴来风的消息浪费时间和精力。

至于纽约,这一天过得跟天气糟糕的夏秋季其他日子没有多大不同,只是因为闷热得难受,使得人们早就离开城市去海边了。傍晚五六点时,当地铁线路的电力突然中断、所有列车都漆黑一片时,人们陷入了慌乱之中。在哈得逊隧道里,突然降临的黑暗造成的恐慌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幸亏一个警卫反应敏捷,才避免了一场惨祸。他打开了所有车门,从而使全体乘客都安了心,他们有理由相信一旦隧道里发生意外,他们能及时逃生。

40多分钟之后,电力又突然恢复了,跟它的中断同样的神秘。向电车公司询问,得到的回答是主要的发电机组中有一台机器出了点小问题。人们进而询问问题的性质以及公司是否怀疑这是人为破坏,这些询问没有得到公司方面的直接回答,不过公司暗示人为破坏可能是事故的原因。他们预计在24小时内能获知详情,因为联邦调查局已负责调查此事,现在正仔细调查所有获准接触主发电机组的工作人员的来历。

此后没过多久,许多电梯的电力也像地铁里那样神秘地中断了。好在此时大多数办公室人员都离开了大楼,电梯最拥挤的时段已经过去。不然的话将会造成极大的麻烦。部分电梯在半空中悬了半小时之久。那些因被困在异常闷热的电梯中而晕过去的乘客,救护车把他们都接走了。作为优秀的纽约市民,大多数受害者都将这些麻烦视为在这全世界最大和最拥挤的城市生活不可避免要遇到的情况,所以也就没有什么怨言。

于是这个大都市安下心来准备度过又一个炎热、沉闷和无法入睡的夜晚。可就在此时,意外事件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它们是按步骤有条不紊地进行的,似乎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大阴谋的组成部分,尽管究竟责任人是谁至今还无法确定。

在纽约,人们把一切都怪罪到第五纵队身上。可是在一个训练有素的记者看来,这样的答案似乎过于轻率了。由于电报网络已被切断,只能靠电话交谈的只言片语拼凑新闻。很快电话也打不通了,电话总局被一伙身份不明的闯入者占领了。这个美联社记者警告说,也许不用过多久,他现在告诉我们的消息会被证明有一半不属实。以下是此时可靠的消息:在曼哈顿、布鲁克林和霍伯肯[8],大多数码头都火光冲天;大的储油站只有少量幸免于难。

事情干得如此彻底,表明这是由一伙连环纵火专家干的。回头想想,几天前忽然有五六艘飘扬着瑞典、葡萄牙和希腊旗帜的船开进纽约港。《纽约先驱论坛报》的一位专写第五纵队活动的记者,无意中注意到了这些船。这让他想起了在挪威和荷兰发生的事情,当时也有一些货船挂着中立国的旗帜陆续出现在奥斯陆和鹿特丹的港口并停留在那里,它们很不显眼,时机一到就把藏在船内的德国士兵放了出来。这些船当然是德国船,挂着他们无权使用的旗帜。这个记者就在港区开始了查问。可他查访了半天,只知道这些船是真正的商船,它们到这里是要把美国的谷物运回葡萄牙、瑞典和希腊。众所周知,这些国家正遭受严重的粮食短缺,这种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经过港口当局草草了事地检查,这些船只获准停靠码头,正像前面已经提到的,它们停靠的三个地点分别位于曼哈顿、布鲁克林和霍伯肯。

显而易见,《纽约先驱论坛报》记者的猜想一点没错,就在当天晚上8点左右,就在纽约市大多数电力供应突然中断之后不久,就在纽约市民开始为无线电广播的一片静默感到不安时,在哈得逊河沿岸发生了多起暴力事件,但还不清楚相关的细节。

据美联社所了解到的,第一次袭击发生在曼哈顿这边的河岸。突然有几百名身穿像是纳粹党制服的士兵(由于纽约人都不曾见过这种制服,这些报告难免含糊且矛盾),从西40街附近的一个码头拥出来。守护这些码头的只有几个睡眼惺忪的警卫,他们当场被杀,尸体被扔进了河里。这些纳粹分子随后就冲进了街道,找到停在那里的许多辆空卡车。这些卡车早就等在附近的小路上,到了这指定的时刻便聚集过来。德国人把机枪架在卡车上,驾驶着车往南疾驰,显然他们要去占领中央大街240号的警察总局和位于西街的纽约电话公司。在前往市中心的路上,他们用机枪朝沿途的各个消防站扫射,打死了不少坐在消防站门外的消防员。接着他们故伎重演,在高速穿越一些非常密集的居民区时,用机枪对着人群扫射。此时有数以千计的孩子在街上玩耍,大人们也都在家门口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可能在居民中造成了极大的恐慌情绪。假如这就是纳粹分子的目的,那他们是如愿以偿了,因为据说在整个东区,人们什么都不顾了,把什么都抛下了,只想能从城里逃出去。这些人害怕极了,拦截并占据了他们能找到的每一辆出租车和送货车。他们要么许诺出高价,要么以暴力相威胁,要司机让尽可能多的男女老幼上车,把每辆车都塞得满满的,然后强迫司机往东行驶,为了能逃出城去,在纽约州和康涅狄格州开阔的乡村找个安全去处。

他们都想途经荷兰隧道和林肯隧道逃出去,这种努力被证明是难以奏效的。8点刚过,几辆侧翻的卡车已将隧道完全堵塞了。这几辆卡车看上去跟别的商用车辆没什么区别,它们进入隧道时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可进入隧道没走多远,这几辆卡车的司机就突然把车横了过来,这时逃难者的汽车就跟大坝决堤似的拥入隧道,撞在了横过来的卡车上,双方都撞翻了,顿时隧道内充满了纠缠在一起的钢铁,到处散落着碎玻璃,汽油燃烧起来,一切都被浓烟吞噬了。

没等两条隧道入口处接到停止交通运行的通知,已有数百辆车发疯似的冲下斜坡挤进了隧道。据几个死里逃生、从隧道里爬出来的人(他们都受了严重的碰伤或灼伤)的说法,此时里面浓烟弥漫,被困在汽车残骸里的人已无生存希望。

尽管电话联系已被切断,但消防部门和警察局还是立即投入力量去控制局势。市长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人们先是看见他在荷兰隧道附近,接着有报告说他去视察了林肯隧道。他到达林肯隧道时,警察总长瓦伦廷已在那里指挥救援工作了。在林肯隧道入口处,一个美联社记者就在市长身边。拉加第亚市长决定去市政厅指挥,直到“我们把这些害人精扔到河里淹死”。那位记者就坐了一辆警察局的车,跟着市长前往市政厅。驶到拉斐特街与第8街的拐角处,密集的机枪子弹突然朝市长车队扫射过来。几个警察中弹,那辆警车的司机一个急转弯驶入了第8街,以避免更多的死伤。可不幸的是车的后轮轮胎中弹,到了大学广场,他们不得不放弃了警车。那位记者急忙跑到第9街的拉斐特咖啡馆,想把他的所见所闻报告给通讯社,同时跟市政厅保持电话联系。他看到拉斐特咖啡馆里到处是随救护车而来的医师们,他们正在给不少在第五大道上被纳粹分子的卡车撞伤的人做手术。似乎也是为了制造恐慌,那些卡车的司机以驱车冲撞躲到人行道上的行人为乐。因此那些医师有太多断腿折胳膊的手术要做,拉斐特咖啡馆就这样被变成了急救医院。至于向通讯社打电话报告情况,那就更别提了,因为纳粹分子仍然控制着大多数电话线路,根本打不通。无奈之下,那个记者跑到拉斐特咖啡馆对面,抓过一辆停在熟食店门外的送货自行车,有关通往新泽西的隧道的新闻这才被送到了通讯社。

纽约各大报社遇到的难题不只是电话线路都被切断了,无线电广播也都停了。全国广播公司和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离美联社并不远,徒步走过去都行,他们当时还真过去问了,两家广播公司都回答说自己的播音一切正常,只是长岛和新泽西的韦恩电波发射机显然无法使用了。由于不可能跟那些地方电话联系,他们只好派几个人分乘不同的车想去查找发生故障的原因。可到目前为止,那些外派人员除了一个人均未返回,这个人只走到了第55街,就遇上了街头激战,致使他在那里受阻。

据说附近旅馆中有一家的服务人员被怀疑是某个法西斯组织的成员已有好长时间了,他们此时企图对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离得不远)和全国广播公司(沿着大道走两三个街区)发动攻击。他们分成两队,每队约50人,他们还得到附近餐馆意大利侍者的增援,开始了一场军事冒险。到了第五大道与第55街的拐角,交通警察看到这些穿着军服列队行进的人,便上前问其中领头的,是否有在街上游行的许可证。那领头的把手伸进外衣口袋,好像是在找许可证。可他掏出来的不是纸的文件,而是一把左轮手枪。他一枪给那警察爆了头。两个骑警从第57街过来,正沿着第五大道缓步巡逻,他们目睹了这起枪杀。他们不顾众寡悬殊,用马刺策马冲向那些法西斯暴徒。两人也被当场击倒了。恰巧此时有一车防暴警察沿着大道疾驰而来。这些警察刚在第60街镇压了骚乱,此时又接受了巡逻的任务。他们听到枪声就把车停了下来。那些暴徒并未意识到自己身后的威胁。防暴警察看到无人骑的马匹在吵吵嚷嚷的暴徒中间昂起了头,便遵循了“先开枪后查问”的老例。他们用防暴枪朝街上密集的人群开火,当即造成许多人死伤,剩下的法西斯党徒四散逃命。

接着,他们又看到许多人从麦迪逊大道方向拥来,这些人叫喊着、推搡着,显得极度恐慌。警察们马上回到巡逻车上,从西54街开过去。当他们到达麦迪逊大道485号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帮穿黑衫的家伙想要闯进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大楼的玻璃门。他们又绕到闯入者的背后,用防暴枪干掉了一半的暴徒,这时其他暴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从弹雨中逃了出去。大的广播电台这才幸免于难,但电波发射机依旧没有动静,除非将它们从控制它们的人手中夺回来,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即使夺回来,也得花上几个星期才能完全修复。

还有几个有关警方与小队全副武装的青年交火的报告。小队青年中,领头的指挥有方。这些交火发生在城市不同的区域,由于电话联系中断,无法写出一篇连贯的报道。

与此同时,港口那边闪耀的红光表明好几个码头和仓库着了大火,而来自下城方向巨大的爆炸声,不是从中立国船只中冒出来的纳粹军队正在攻打加弗纳斯岛[9],就是来自加弗纳斯岛的美国正规军已在炮台公园登陆,正努力朝上城方向推进。

此时布鲁克林和霍伯肯的上空也显示一定有不少地区着了火,但还没人知道详细情况。从上城传来一个令人不快的消息:一艘相当大的船在穿过跨越哈勒姆河的铁路桥时,设法让自己撞进去卡在桥下(由于行船通道是那么宽敞,唯有技艺高超的专家才能做到这一点),使得这条铁路线完全瘫痪。据说就在大中央车站挤满成千上万急于要逃出城市的人的时候,有好几列火车在帕克大道隧道中停驶了。

当发现搭乘火车已经无望,他们便不放过任何一辆经过的出租车和卡车。有一个记者从东区回来,说帕克大道两边都让汽车给堵得严严实实,所有车辆驶向的目的地只有一个——连接曼哈顿岛与大陆的大桥。车辆数量是那么多,使它们都紧紧挤在一起,车流移动的速度那么缓慢,活像是一条巨大的黑色冰河。记者估算这些车辆的速度不会超过每小时6英里。这可以用他自身的经历作为证据。由于无法正常穿越帕克大道,他就从汽车的车顶上走过去,并安全到达了大道对面,回到了通讯社。

至于警察们,他们早已放弃疏解交通之类的努力了。说实话,他们更愿意去疏解流动的火山熔岩,因为此时人人都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如果谁想阻拦他们,非被他们撕成碎片不可。

奇怪的是,第55街附近的枪战过后,第五大道上几乎绝了人迹。而且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从东区和市中心出逃的人似乎都相信帕克大道比第五大道更安全。

“中央公园里全是德国人,”有一个司机对记者喊道,“离中央公园远点!”这个记者当然马上去中央公园查看。他确实看到公园里全是人,这些人只是好奇为何河上的天空看上去那么红,但他们中很少有人听见第55街那边的枪声,因此还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以为不过是一场大火而已。甚至在广场饭店[10]对面,有个等候游客的马车夫都打瞌睡了。当记者把他推醒,告诉他德国人已占领了城市,劝他赶快离开时,他竟气哼哼地咒骂起来!

事情的进展确实有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当城里的某个区域爆发激烈的枪战时,只隔了一两个街区,那边的居民却对武装冲突一无所知。当相对贫穷的居民区遭受纳粹分子卡车的冲撞,死亡和毁坏从天而降,致使那里的人惊恐地逃出城外,而所有较富裕的邻居却还没受到恐慌的袭扰。他们知道发生了火灾,仅此而已。

甚至当10多架飞机飞越城市的上空(飞得很高)时,大多数纽约人仍然没有怀疑事情有什么异样;况且美国已开始备战,成队的飞机从头顶飞过也司空见惯。至于炸弹的爆炸声——这些敌机企图炸毁跨越哈得逊河和东河的桥梁,他们不是没有听见,就是以为那是卡车引擎回火的响声。

但从无线电城[11]的楼顶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些飞机,两个记者爬楼几乎爬到心力衰竭才上到楼顶。其中一个曾在海军服过役,懂得摩尔斯电码[12],就打信号通知了楼下的人。按照这两个勇敢的攀登者的说法,敌机分三拨飞越纽约主要的桥梁。乔治·华盛顿大桥的一座钢塔好像被击中了,但大桥本身只是有点下陷,仍保持完好。布鲁克林大桥的遭遇就糟糕多了。筑桥的石板纷纷落入河中。他们无法看清桥上的车辆是否还正常行驶,但担心该桥已不再安全。

接下去他们看到南部海湾出现一连串迅疾的闪光。他们无法辨认是什么船驶入了港口,但看起来像是美国的战舰,它们似乎想赶走占领炮台公园和怀特霍尔一带的敌人。

此后不久,敌机停止了对大桥的攻击,朝海湾方向飞去。此时,整个曼哈顿一片漆黑,只有多处的大火还在燃烧。从无线电城楼顶发回的消息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几乎没有任何间歇,整个纽约就被接二连三巨大的爆炸声震撼了。这些爆炸声主要是从加弗纳斯岛方向传来的。美联社的报道到这里就结尾了。“现在我们暂停一下,一有消息将立即传送。”这个临时电台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显然这个小小的电花快要熄灭了。那个负责收听的人摘下了不舒服的耳机,站起身,舒展一下胳膊,伸手去拿一支烟。

在他停下的时候,忙着记录的人也总算能休息一下了。

[1]房龙年轻时当过美联社驻欧洲记者,后来还当过一家报纸的副主编。

[2]加尔维斯顿:美国得克萨斯州东南部城市。在加尔维斯顿岛东北端,为墨西哥湾沿岸航道的主要深水港。

[3]温莎:加拿大新斯科舍省城镇。

[4]詹姆斯湾:加拿大魁北克省与安大略省北部之间的浅海湾。

[5]穆斯河:加拿大安大略省河流。

[6]扬斯顿和阿克伦都是美国俄亥俄州东北部城市,是美国重要的工业城市。

[7]新斯科舍:加拿大东部滨海四省之一,由新斯科舍半岛、布雷顿角岛及附近几个小岛组成。

[8]霍伯肯:美国新泽西州东北部城市,濒临哈得逊河。

[9]加弗纳斯岛在美国纽约上纽约湾。1794年以来一直被用作军事基地。

[10]广场饭店位于纽约第59街,它和中央公园隔街对望,东临大将军广场,广场饭店因此而得名。纽约广场饭店自1907年10月1日开业以来,一直是名流要人下榻之地,被认为是名流的代名词。广场饭店是纽约市的地标建筑之一。

[11]无线电城:位于纽约曼哈顿第六大道的洛克菲勒中心的核心建筑,共70层,1939年建成。

[12]摩尔斯电码指最初于19世纪30年代由S.F.B.摩尔斯发明,用来拍发电报的电码和经过修改的摩尔斯国际电码。摩尔斯电码用不同长度的电脉冲或灯光等可见信号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