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我拿起听筒。“喂。”我说。我听不出电话那头是谁的声音,就问他是谁。
那个陌生的声音答道:“不用管我是谁,你肯定不认识我,可我知道你。我在波斯特路上开了一家餐馆。今年春天的一个晚上,你跟一个年轻人——我想是你儿子,来我的店吃过炒蛋。我的两个孩子也在场。妻子病了,我只好把他们带到店里。你跟他们说话,还花了半小时画画给他们看。想起来了吗?也许你早忘了,可我还记得。老兄,现在听着,仔细地听,因为我不能在电话里大声说。我得压低声音说话。
“大概10分钟前,有8个人乘两辆汽车来到这儿。他们点了很多菜,还有很多很多啤酒。他们来的时候显得特别兴奋。刚开始我没有注意到他们。接着他们就开始扔东西,我看到他们每个人的屁股后头都有东西,那可不是酒瓶。我打开一桶啤酒,叫他们自己倒酒喝。他们觉得这么喝棒极了,后来他们就一起干了一杯,说是敬你,还说你死到临头了。
“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要忘掉你可不容易。曾有个警察来我这儿,说了你很多事情,还告诉我你的住址和联系方式。我还是少说废话吧。
“我不能在餐馆里打电话,前面提到的那几个家伙会起疑心的。所以我对他们说店里的熏肉香肠用完了,我得去路对面的肉店买一些。我现在就在肉店里。你好好听着。
“要是你知道好歹,就尽快离开你住的地方。今晚你要大祸临头了。我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今晚肯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落在你头上,所以你最好趁着事情还没那么糟糕赶快逃走。我会尽可能在这里拖住这帮无赖。我会给他们灌足啤酒。可能你有半小时的时间,等你逃走了……他们好像在找我了。我必须回店里了。回头见,伙计,要是你知道好歹的话就赶紧逃命吧!”
我从来没接到过这么奇怪的电话。首先闪过的念头是有人在跟我开玩笑,可这不像一个玩笑。听起来事情很严重。我感到害怕。我又拿起电话打到了警察局,接电话的是值班的警官。我对他说了刚才那个电话的内容——我收到警告将有祸事临头,那人嘱咐我赶紧逃走,那么我该怎么办呢?要是我不离开家的话,他们能否隔一会儿就派一辆警车,过来看看我还活着吗?
那警官说:“我们知道肯定什么地方出了问题。10分钟前上面命令全体警员乘车到州界那边待命。”
这个消息并未使我安心。于是我说:“那么,我又该怎么办呢?如果那个打电话的人没弄错的话,这就跟纳粹有关系了,几个‘本特’成员情绪激昂地想为希特勒做点事。我在这个地方,没有自我防卫的能力。几个月前我向你们申请持有一支手枪,可你们说我有枪只会打伤我自己。要是这几个人跑来杀我呢?他们可不在乎是否有持枪许可。我要是操起拨火棍抵抗的话,他们会用枪把我打成筛子的。那么我怎么办才好呢?”
“先生,”那警官说,“说句老实话,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要是你的话,会出去躲避几小时。到斯坦福的罗格史密斯酒吧之类的地方去喝两杯,让我们把事情弄清楚。等我们把事态控制住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情,你就可以回家了。很像是几个狂热的纳粹分子想在城里放几枪撒撒野,我们很快就能逮住他们的。所以你听从我的劝告的话,就锁好大门,开车出去兜兜风。那样你就安全了,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以后也不会被怪罪。”
我对警官的忠告表示感谢,他的话似乎有点道理,不过我加了一句:“你知道的,这可算不上什么英雄行为!”
他最后说:“先生,你要装英雄最好改日吧,等这么做对你有好处的时候。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还是趁早离开这里吧。”
我扭头问汉塞尔:“你听见他的话了?”
“都听见了。”他答道。
“你觉得我们最好离开吗?”
“毫无疑问!”
“好吧,可吉米怎么办?但愿上帝能让我知道在哪里找到她!”
我的祈祷竟马上应验了。就在此时,吉米从外面走了进来,跟她一起去的人跟在后面。
“今天没放迪士尼动画片,”她说,“放的电影让人倒胃口。”
“臭到家了!”伊丽莎白也说。想想她平时可是够淑女的。
沃尔特看到楼下沙发上扔了一堆吉米和我的衣服,问道:“怎么啦?要出门吗?”
我对他说:“是的,我们所有人都要暂时离开这儿,而且马上就走!没时间细说了。你们没看看天空吗?”
他们都说没有看。他们一路只是在谈电影,搞不懂如此拙劣的电影为什么会被拍出来。
我朝窗口一指:“那你们看吧。”他们把目光投向窗口。
“我的老天爷!”伊丽莎白大声说,“纽约一定着火了。”
格蕾丝低声说:“我得给妈妈打电话,她一定为我担心死了。”
“没用的,”我对她说,“电话都打不了了。拍电报也不行,连广播都中断了。所以,你们只有照我说的做了。什么地方出事了,而且非常严重。吉米,你带着两个姑娘在前面走。赶快离开这儿。别忘了带上小狗努德尔和我最好的一把提琴。那琴可以帮我们对付几天,不至于穷困潦倒。沿着海边的路开,不要停下来加油,等出了斯坦福你们再加油。把车一直开到佛蒙特[1],去找珍妮特,她会找地方安置你们的。我们也会尽快赶到那里,但不要等我们。我知道你讨厌夜里开车,可这次实在是没办法。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赶快走吧,我明天早上在多塞特跟你们会合。再见吧,夜里开车小心,千万别不长眼睛撞断了脖子!”
此时,沃尔特打断了我。“她没必要去冒这个险,”他说,“今晚我待在家里也没啥事儿——家里就我一个人。我们可以在我家门口停一下,带上我的狗塔特斯。这样我就能为她们开车了。”
“太好了!”我们一起喊道。我们都知道吉米在黑夜里视觉失灵,就跟猫头鹰在白天似的。然后我们就把三个女人送上了车,留神努德尔的尾巴别让车门夹到了,看着她们的车开走了。沃尔特把车开得飞快,拐出我家车道时只用了一个半车轮,而通常是要用两个的。
“那么现在,”我对汉塞尔说,“我们也离开这里吧。你有钱吗?”
“有两美元。”
“上午我从银行取了50美元。这么说至少我们有足够的钱买汽油。你锁上房门了吗?”
“锁上了。”
“那我们走吧!像这么仓皇逃跑真该死!”
“爸,别犯傻了,”我儿子说,“你看看这天空啊!”
这是我见过的最恐怖的情景。这时连托特角的树顶也是一片鲜红,在纽约那边,一股浓浓的黑烟正缓慢升向天空。
“我们该告诉卢卡斯他们一声。”我说这话的时候,汉塞尔发动了那辆旧卡车。
“我想不用!如果这些家伙真是纳粹分子,他们不会跟卢卡斯家的人过不去的。埃德温又没写揭露希特勒的书。他们要找的是你。喂,伙计,快点走吧!”这老爷车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引擎发出噼啪一声巨响,我们开动了。
我一生都忙忙叨叨,经历过许多相当奇特的事情,像火灾、洪水、海难,还有战争。可这一次却让我感觉特别荒唐,因为当我们掉转方向背对着纽约红彤彤的上空时,完全感觉不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邻居家的狗彼得正带着小狗夜里出来散步。跟别的夜晚没有任何不同,卢卡斯家的乔基低沉吼叫,用爪子刨着地面,时刻准备守卫主人的领地,不受外人侵犯。在道路的另一边,我们能看到牡蛎湾的灯火依旧像往常那样闪烁。海峡里的船只也像往常那样驶来驶去。潮水已经退去,星星在天空中显现,一派平和宁静的景象。可是我和汉塞尔却坐着一辆老福特卡车,以每小时50英里的速度往外开,就因为一个在波斯特路边开小饭馆的人叫我们赶快离开。我转过脸对汉塞尔说:“儿子,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我们该让自己清醒一点,还是回家去吧。我们昏头了,整件事情都不是真的!”
汉塞尔匆匆朝后面看了一眼,车也因此有点偏了方向,不过他是开车的老手,所以这不会有什么问题。接着他对我说:“看看后面的天空,你就该明白我们最好加速行驶。”
[1]佛蒙特:美国东北部新英格兰地区一州。房龙的大儿子汉塞尔平时住在佛蒙特州,珍妮特是汉塞尔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