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秀次?”

秀吉非常震惊,他的脸上是对一件本该震惊的事却无法表现得不震惊的模样。

“看来是大意了。”

这是他所说的第二句话。而这并非是对秀次和池田父子疏忽的责骂,声音很明显是作为自己的过失,对敌人家康的洞察力大加赞赏。

说第三句话时,他又说起了他的口头禅,“好,好……”

“仁右卫门,鸣号,紧急鸣号!”

“是!”

增田仁右卫门这样的人早因事态严重而脸色苍白,但在听到主人说“好,好”后,又稍稍恢复了些气魄,拿着螺号登上瞭望台吹响了紧急号声。

秀吉立即派遣使者前往各个阵营,发出紧急号令。不到半刻,两万大军便自乐田出发,匆匆朝长久手快速进发。

如此大规模且迅速的移动,驻扎小牧山的德川本营将士是不可能看漏的。家康此时已经不在营中,留守阵营的只有极少部分兵力。

“啊——秀吉本人率领乐田大部分兵力,好像正大举朝东进发!”

留守将领之一的酒井左卫门尉忠次一知此事便拍手言道:“正中下怀,趁秀吉主力全部出击,眼下正应在乐田本营、黑濑堡垒等地放火从一端烧起,让秀吉进退两难再取其首级!各位,随我忠次一起建功立业吧!”

说完,另一名留守之将石川数正直接反驳道:“酒井大人心急什么?像秀吉那般老谋深算的人,即便你说他如何匆忙出发,也不可能不在本营驻留足以守卫的兵力。”

“不,不管是谁,只要急躁起来,平日的才干也会无法施展,你看他眨眼间便吹号出发,即便是秀吉,听闻长久手败仗也必定狼狈不堪。错过此时机,就再无机会将猿面公迫至绝境了!”

“肤浅,肤浅!”石川数正大笑着极力反对,“以秀吉平日特点而言,他更可能留下相当一部分的兵力,只待我等走出小牧的铜墙铁壁便趁机进攻。以我军区区兵力正面对抗,真是胡闹!”

意见争执不下,而事态急如火燎。如果人们都被自我束缚,那么机遇只会将这些人全都抛弃。

就在这时,一名武将对这场争论耐心尽失,愤然站了起来——此人便是本多平八郎忠胜。

“议论吗?爱议论者大可相互攀谈,鄙人可无法继续安然闲坐,先告辞了!”

他是个不善言谈的刚毅男儿,看起来他已很不耐烦了。

看到他愤然离席,固执己见徒然地争论不休的酒井忠次和石川数正都惊讶不已,匆忙问道:“平八郎,你要去哪?”

本多平八郎回过头,似是已深思熟虑地决定了某事,道:“鄙人自小便是大人家臣,在此关键时刻,除了大人身边别无他处可去!”

“等等!”数正认为他只是单纯的一时意气,举起手制止道:“大人命令我等驻守小牧,但从未下令可任意妄动!总之先冷静下来!”

忠次也一同责备道:“平八郎,事到如今你一人前往又能如何?比起这个,驻守小牧更为重要!”

面对他们肤浅的想法,本多平八郎嘴角一歪,掠过了一丝怜悯的微笑。但对方毕竟是年长于自己的上将,于是他恭敬地这样说道:“鄙人绝非要呼吁诸将一同前去,各位大可自便。只是我平八郎眼见秀吉率领大军逼近大人所在之地,实在无法拱手静待。各位请想想,大人的军队连夜作战至今早,已然疲惫,若此时秀吉两万大军加入敌方,进行前后夹击,大人又怎可能安然无事呢?我平八郎即便只有一人也要赶往长久手,如若大人阵亡我也将枕其骸骨共同赴死,各位无须多管。”

一席话,让在座众人立即悄无声息。

平八郎忠胜率领自己手下仅三百余士兵就此奔出了小牧。受其气势感染,石川左卫门康通也率部下二百余人加入敢死队一行。

“就让我与你同赴生死吧!”

队伍人数总共不过六百,但平八郎的气势从小牧出发起便气吞乾坤,两万大军算什么,区区猿面公又能如何!

步兵们轻装上路,骑兵则卷起旗帜抽鞭打马,一团沙尘就这样如旋风般往东驰去。当他们赶到龙泉寺川的南岸时,终于追上了正沿着北岸络绎不绝地往下游行进的秀吉大军。

“哦,这正是秀吉大军!”

“金瓢马标!”

“秀吉必定在旗本群立的队伍之中!”

平八郎以下的士卒不曾喘息一口地来到这里,有的用手指指,有的遮着额头隔河观望,精神振奋地一阵骚动。

两军距离极近,若朝对岸呼喊,敌方的呼声也能直接传回来。还有敌人的一张张面孔,两万人的脚步声和掺杂的马蹄声,隔着河川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左卫门,左卫门!”平八郎对身后骑马的石川康通唤道。

“哦,平八,何事?”

“看到对岸了吗?”

“嗯,真是惊人的大军啊!看起来比这龙泉寺川还长。”

“哈哈哈,不愧是秀吉,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便能如手足一般迅速出动两万大军,真是高明!虽是敌人也不得不称赞!”

“刚才便一直在看,可秀吉到底在哪呢?是在那金葫芦的马标附近吗?”

“不,恐怕是混在了其他骑马武士之中。他不可能悠然地骑马走在容易成为铁炮靶子的地方。”

“敌方士卒虽然在拼命赶路,但全都很疑惑地正望向这边。”

“左卫门,此时我们应该做的就是哪怕寸刻也好,将秀吉拖延在这条龙泉寺川的道路上。”

“要进攻吗?”

“敌军有两万,我方仅有五百余人,即便出击,瞬间这里的河面就将被鲜血染红。虽已有战死的觉悟,但必须要死得更有价值才行。”

“没错,如此大人在长久手的军队也能获得充分的准备时间,等候秀吉。”

“正是如此!”平八郎拍打马鞍,点头道:“为了给我方长久手的军队争取时间,哪怕只有一时半刻,我等也要拼死咬住秀吉的脚步,尽量拖延秀吉大军的进发。左卫门,一起奋战吧!”

“好,明白!”

左卫门康通和平八郎忠胜扭转马头,下令道:“铁炮队分为三组,一边全速前进,一边交互开火,攻击完对岸敌军的一组再继续前进!”

对岸的敌军和流水一样一直快速前进,所以这边也必须加快步伐与之同步,不管是挑衅、作战还是更换队伍编制,都必须边跑边进行。

此令一下,一分为三的铁炮队第一组率先单膝跪到水边,砰砰砰地开始向对岸射击。秀吉队伍中的士兵眼见着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快速行军的队伍很明显开始有所动摇,士兵们伴着咒骂声的骚动一目了然。

“唉,到底是谁,竟率领区区几百人前来挑战?”

秀吉也似乎很是惊讶,不禁张开极度诧异的双眼,就地勒马停了下来。

浅野弥兵卫、有马刑部、山内猪右卫门、片桐助作等围在其周围的诸将和近臣们,一同抬手遮着额头往对岸看去,但却没有人能立即回答秀吉的问题。

“哎呀哎呀,还真是大胆至极。以不足千人之众,在我筑前大军面前还能如此英勇作战,虽是敌人也必须记下姓名。没有认识这名敌将的人吗?”

秀吉环视前后众人,频频询问。这时,队列前方有人道:“在下知道。”

一看,原来是美浓安八郡曾根的城主,临此大战,不惜老躯上阵来为秀吉引路,并始终伴随一旁的稻叶伊予守入道一铁。

“哦,一铁!你知道河川对面的敌将是谁吗?”

“看那鹿角头盔和白丝缀绳的铠甲,在下清楚地记得曾在姊川合战中见过,他正是家康的肱骨之臣本多平八郎是也!”

秀吉一听,立马眼泛泪光道:“哦,以一敌万的英雄气概!平八郎此人才真称得上是大丈夫。为了让家康逃脱,哪怕只有一刻,也要拼死在此龙泉寺川阻止我等,性情真切实令人怜惜。”

他自言自语,接着又道:“可怜,可怜!无论他如何攻击我方都不得回击一枪一弹……他日若有缘,便将这值得珍惜之人纳入我筑前家,别开火,不必理睬,继续前进!”

就在说话间,对岸分为三组的枪手频繁换弹,毫不留情地一直射击,其中一两发甚至还擦过秀吉身旁。而秀吉一直凝神关注的铠甲武士,头戴鹿角盔的平八郎忠胜这时正来到河边,下马清洗着马嘴。

隔着一条河川,秀吉看着他,平八郎很明显也一直盯着停止不前的秀吉所在的队伍。

“简直目中无人!”

“可恨的敌人!”

秀吉军中的一支枪队差点开火应战,秀吉再次呵斥全军道:“别理睬本多!只管前进,火速前进!”然后自己也终于鞭马继续赶路。

对岸的平八郎见此情形,道:“休想!”抢先赶至龙泉寺附近,又再度激烈挑衅,但秀吉依然不管不顾,不久便来到长久手平原附近的一座山上扎营驻阵。

一抵达目的地,秀吉立即向堀尾吉晴、一柳市助、木村隼人佑三将下令:“只要遇见从长久手退回小幡的德川军,便立即攻击。”让三人分率一队轻骑兵赶往长久手方向。

在这之后,龙泉寺山便成了他的本阵,两万新锐在赤红的夕阳之下展开,以一种主力之间一决雌雄之势,誓要向今日得胜的敌人家康一雪耻辱。

“侦察队!”

秀吉唤道。很快,小坂甚助和天野源右卫门便担当侦察头目往小幡城潜入。之后秀吉又立即和全军制订作战计划。然而,还未待他发号施令,便有飞信来报:“今日战场之上已不见家康踪影!”

“不可能!”

就在诸将表示怀疑,秀吉也沉默不语时,先行前往长久手的木村、一柳、堀尾等人又赶回来连声报告:“家康及其主力军已悉数退至敌军的连接城小幡内,一路只零星遇到一些落后的敌军。若是能早上哪怕半刻……非常遗憾,我等只得退回。”

三人虽然也击杀了约三百德川士兵,但其中却没有一个有价值的将领。“太迟了吗?”秀吉脸上明显升起了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

天野和小坂侦察回来复命道:“小幡城城门紧闭,只看到一片寂静。”也证实了家康已撤退至小幡,正回味着今日的胜利,悠然休养身心。

秀吉心情复杂,又不自禁地为家康拍手祝贺。

“不愧是家康!竟如此快速地退回连接城,不骄不躁地关上城门。还真是一个软硬不吃的男人啊……不过看着吧,几年之后我必定要让家康穿上长袴,在我秀吉面前行礼。”

此时已天色微暗,入夜后的攻城也是兵家大忌,再加上大军不曾喘息从乐田长驱而来,今夜的行动便暂且搁置,改为用粮之令。

无数炊烟升至夜晚的天空。

小幡的侦察队立刻将此情形汇报给了家康。

“既然如此,那我军……”

家康原本一直在休息,被叫醒得知这一情报后,便突然下令返回小牧山。水野、本多和其他诸将都极力谏言夜半偷袭秀吉所在的龙泉寺山,但家康却笑着,特意绕道返回了小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