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果真是妙计、妙计啊!”

胜家一直反复地表达着这样的喜悦之情,而且对于将监所献出的计谋也给予了肯定。随行的玄蕃允也爽直地表示赞同,嘴里不断地赞扬将监的才略智慧。说道:“将监高见,真是一条攻其不备的妙计啊!要想杀筑前一个措手不及,就唯有采用这一计策了。”

将监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捧。连日来,多少有些闷闷不乐的他,这会儿也恢复了神采,他把随身携带来的战图摊开,说:“首先,咱们来看看这个吧!”

战图上除了描绘着堂木山、神明山的两个堡垒外,还有在余吾湖东边隔着的岩崎山和大岩山的堡垒,还有正南方的从贱岳一直到田上山的几个堡垒,以及沿着北国街道一连串的阵线和兵力所在之处。当然,还有附近一带的地势、湖泊、山野、小道等等都详细地描绘了出来。

这真是不可多得的东西。这张战图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敌军的大本营之中展现的秀吉方的不利之处。胜家别提有多高兴了,他睁大眼睛仔细地研究着,接着又一次夸张地说道:“这真是好礼物啊,将监,做得好啊!”

在一旁也一起看得入迷的玄蕃允抬起头来,突然好像抱着何种坚定的信念一样,大声呼喊道“舅舅大人”,其间,他眼眸里饱含着热情求道:“刚才将监献了一计——攻敌不备,我希望能成为夺取敌人岩崎山、大岩山两座堡垒的先锋。而且,我相信也只有我才能完成这样需要果敢和速度的突袭。”

“这个嘛,先等等……”胜家停顿了一下,感到一种自命不凡的锐气遮盖了深思熟虑的双眼。玄蕃允凭着自负和热血很快就反驳了回去,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在考虑什么呢?现在已经没有考虑的余地了。”

“什么?并非如此!”

“天机是不容等待的。”

“……”

“再这样下去,机会是会随时跑掉的。”

“玄蕃允,不必着急。”

“不,深思熟虑也要看时机啊。看着这样的胜算,如果难以下决断的话,啊,恐怕鬼柴田大人也老了啊!”

“胡闹!你也还没有成熟啊,虽然打仗很勇敢,但是论谋略却还不成熟啊。”

“此、此话怎讲?”玄蕃允勃然变色,但胜家却不动声色,他用他历经百战的老练沉着训斥道:“玄蕃允你想想看,根本没有像‘深入敌中’这样危险的战法吧……要冒此等的危险,难道这是值得采纳的战略吗?所以我必须要好好地推敲出一条不会后悔的策略。”

听罢,玄蕃允大笑了起来。“求您了,尽管放心好了!”玄蕃允的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暗示着那根本是没有必要的担心,同时也包含着他年轻的铁一般的意志,和对老人家的决断力和犹豫不决的态度的嘲笑。

但是,胜家对于外甥不客气的嘲笑并没有责备的意思。这种无礼好像转变成了“真是可爱的家伙”这样的感情。而且就连这种嚣张的气焰还不知不觉地得到了欣赏。

一直以来,玄蕃允都在舅舅的过分宠爱之下,此刻马上就觉察到了其中的意思,于是这样主张道:“我虽然年轻,但对于‘深入敌中’这样危险的战法也是知道的,因此,如果我不迎难而上,我就只是一个依赖策略的急功近利之徒而已。”

尽管这样,柴田胜家也没有轻易地答应,依然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

玄蕃允也厌烦了这样的强求,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胜家,请求道:“再给我看看刚才的战图。”然后他倚靠着折凳,又一次摊开了战图,一只手摸着脸庞,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一直这样维持了半刻钟。

胜家在外甥饱含热情地说话的期间,虽然感到一丝的危险,但他看着外甥这样静静地研究战图的样子,突然间又看到了外甥的可靠之处。于是,他下定了决心,对玄蕃允说道:“好吧!”

“玄蕃,千万不要大意啊!今晚的深入敌中一战,我就任命给你了。”

“啊?”玄蕃允抬起头,同时从折凳上站了起来,“这么说,您是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吗?”玄蕃允一阵狂喜,恭恭敬敬地谢了礼。如果出错,担任这次深入敌中战役的先锋就是死路一条,胜家在对于外甥这种坦率的喜悦表示欣赏的同时,也严厉地告戒道:“我要跟你反复地强调,等捣毁了岩崎山和大岩山的堡垒,达到目的之后,就要马上召集兵力,并要以风一样的速度退回我方后阵。”

“是的!”

“不用说,在战争中,‘阻断’——在开战前的绝缘状态或者在退阵的时候阻断敌人追击的技巧——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如果在深入敌中的战役中,‘阻断’失利的话,那就功亏一篑了。一定不要误了撤退的时机啊。一定要来如风,去也如风。”

“我一定谨记您的告诫!”

请求终于得到采纳,他也老实了。胜家马上叫来了传令使,将各阵营的主将都召集到此地。这一日,在大本营中集合的人员有:前田利家父子,胜家的养子胜政、不破彦三胜光、德山五兵卫则秀、金森五郎八长近、原彦次郎房亲、拜乡五郎左卫门家嘉、长九郎左卫门连龙、安井左近太夫家清等等。前来此地的将军们,嘴里都好像守着什么重大的秘密一样。

到了黄昏,命令传遍了军队上下,各队也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天正十一年四月十九日晚——确切地说应该是二十日。先锋、先锋本队、中军、监视队等总共一万八千人,悄悄地从各自的军营出发了。时间正好是凌晨一点。

整个军队,大概分成了两拨。

负责深入敌军中心、冒险突击的是先锋和先锋本队,两队各四千兵力,总共八千兵力先从集福寺坡下到盐津谷,然后越过足海岭,再沿着余吾湖的西岸一直向东挺进。

另外一边的情况是这样的。

包括胜家本军在内的一万两千兵力,采用了牵制性的战略,完全改变了路线,沿着北国街道,慢慢地朝东南方向挺进。总之,朝这个方向挺进,能够从侧面帮助佐久间盛政和不破彦三等的突袭取得成功。同时,还能起到监视敌方其他堡垒动静的作用。

而且,在这主力牵制军之中,柴田胜政的一队有三千人,埋伏在饭浦坂的东南边旗甲处,可以一直监视着贱岳方面敌军的动静。

前田利家父子负责警戒从盐津到堂木山、神明山的界线,这样得以让前田队的两千兵力驻扎在从权现坡到川并村的高山之处。

当然,统帅柴田胜家也在同时刻从中尾山的大本营出发,一共有七千兵力。也就是为了吸引沿着北国街道往下向狐塚进军的东野山方面的敌军——堀秀政的五千兵力,竟然招摇地举着旌旗出发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天渐渐亮了。

这一天,正是阴历四月二十日,阳历六月十日。从以前的某一时期开始,黑夜也就变得很短,日出是在四点二十六分。

深入敌人中心的先锋是不破彦三、德山五兵卫、原房亲、拜乡五郎左卫门以及安井左近太夫。玄蕃允的弟弟以及佐久间安政等诸将,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下发现余吾湖边白色湖滨的时候,应该刚好是在这个时刻吧。

在这四千人之后,还有一队,也有四千兵力。这就是深入敌中的本队,佐久间玄蕃允盛政就在其中。

雾越来越大了,整个余吾湖的湖心只能看到彩虹般的光。这仅仅只是拂晓的光,连走向前去也看不清楚马尾,草原的道路还是一片漆黑。

不管是旗帜、甲胄,还是枪把、草鞋,当然还有护腿等等,都被露水沾得湿漉漉的,像在水中行走一样。

“啊,难道是敌区……”他们的身体感到越来越紧张,眉毛和鼻毛上的雾也让人觉得冰冷。如此多的兵马一起行走,没想到敌人已经在慢慢接近了。

于是,余吾湖东南的湖滨上,响起了哗哗的水声。似乎还有一些放声大笑的声音和人语声。侦察兵立即趴下身,窥探着在雾中的人影。那好像是大岩山堡垒的中川濑兵卫的部下,只有两名武士和马卒十人,他们在湖的浅滩边上洗马。

“……”

侦察兵在等待着先锋队的到来,他们不发出任何声音,用手向后面打着信号。然后等切断敌人后路以后,出其不意地一齐向敌人叫唤道:“生擒了他们!”

毫不知情的正洗着马的马卒和武士们,突然相互踢着水,喊道:“敌人,敌人来啦!”四处逃散。虽然有五六个人逃掉了,但有半数的人都被抓住了。

柴田军抓着这些人的衣领,把他们押到了部将不破彦三的马前,说:“这是我们刚抓到的,请过目。”

彦三把枪放下,审问完之后才知道有一人是池田专右卫门,是中川濑兵卫的士兵,剩下的都是他组下的马卒。

“不要浪费时间在这样的人身上,斩了他们,用来血祭,然后直接攻入大岩山的堡垒去。”

在请求处置的时候,从本队的佐久间玄蕃允盛政那传来了这样的回信,以此来激励士气。

不破彦三下了马,拔出了阵刀,亲自把池田专右卫门的头颅砍了下来。然后大声地向先锋队的队员号令道:“这就是血祭!把其他人的头颅也一并砍下来,献给战神做贡品,然后一齐呐喊,攻入大岩山堡垒!”

“噢——”麾下的士兵争相把马卒的头颅都砍了下来。还把血刀高高地向拂晓的天空扬起,首先捧着鲜血的士兵们“哇——”地呼唤着修罗神,然后全军也“哇——”地呐喊着。

就在这时候,映着怒涛之相的甲胄,争先恐后地穿过朝雾,默默地出发了。

烈马和烈马彼此牵扯着,争先恐后,枪队也为了争夺枪头一尺的距离而奔跑着。

已经能听到响亮的枪声了,长矛和长刀发出凛凛的光,在大岩山的一侧,已经响起了异样的声音,但短夜的残梦还是那么深。秀吉方要塞的中心地带——中川濑兵卫把守大岩山内,以及高山右近巩固的岩崎山的深处,都还好像毫不知情,白云覆盖了山峦,山上山下都还是一片静悄悄的景象。

围墙代表着外面的城郭,城寨代表着各部的栅栏,城池代表着其中心地带的全体。

虽然有点粗制滥造,但也具备了城廓的样式和形状,所以把大岩山堡垒称为一座城池也无妨。

中川濑兵卫清秀,昨晚在半山腰的一座小城寨的寝室里睡着觉。“什么声音?”分不清是物体的声音还是人的叫唤声,在还没完全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猛地抬起了头。

“出什么事了?”在梦境和现实的交会处,由于第七感的作用,他什么都没说,迅速地把枕边的铠甲穿在了身上。

此时,寝室门外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从外面进来的攻击者。又有一人,好像打中了身体一样。

屋子从里侧倒了,三四名部下倒下了。

“是,是,是柴田军。”

“啊,他们来了,整个大军也来了。”这是从湖畔赶来的太田平八和马取的男仆。

“冷静!”濑兵卫训斥道。

然而,以太田平八为首,面对马卒们的通知,都显得惊慌失措,他们对于敌方的兵力如何、主将是谁等等,都一无所知。

“就算不怕,但像这样敢深入敌人内部的人,也绝对不是好对付的。柴田麾下像这样的人也就只有玄蕃允盛政了。”

濑兵卫清秀仔细地观察着,不禁这样感叹着,身体还打了个寒颤。“强敌啊!”他想着。但是,面对着这种凌人之势,他的体内涌起了另一种力量。“混蛋!等着瞧!”他心里发出这样的反驳。

这两个寒颤虽然是完全相反的,但也可以说是无意识的瞬间的冲动引起的。

“迎战,冲啊!”濑兵卫立起了大枪,就在房前的小土堆上怒吼了起来。

枪声很激烈。

不仅山脚下能听到,在山腰的西南方的树林里也能听到。

“他们也从小道过来了。”由于世界被雾笼罩着,虽然看不清敌军旗帜,却也让人心生焦躁。

“啊——”他们又一次呼喊起来,声音在山间回荡着。

把守在这里的中川队数千人也确实被眼前的突袭惊醒了。整个山间,都充斥着慌乱不安的声音。

是的,这确实是出其不意啊。

这里是距离柴田军敌方阵地很远的后方根据地。这种距离感一直以来让这里的守兵贪图安逸。

以为敌人会来的时候,敌人却没有来。觉得敌人会未必会来的时候,敌人却如疾风般袭击而来了。

大岩山确实粗心大意了。濑兵卫狠狠地跺脚,怒骂自己的伙伴。

“熊田孙七不在吗?榧野五助在干什么?森本道德、山岸监物一直叫嚷着上阵上阵,鸟饲平八也在这里立下了马标。”

“喂,来了!”

“大人,您来啦?”各组的人马都团结起来,看着立在那里的军旗上的长穗,一听到濑兵卫的声音,就立即和各组的首领以及身边的亲兵集合起来,以濑兵卫为中心,围成了一个圆形。

“对方是由柴田的外甥玄蕃允盛政指挥的吗?”

“您说得对。”鸟饲平八回答道。

“有多少人?”濑兵卫接二连三地问道。

“不到一万。”

“是一队还是两队?”

“看到有两队。玄蕃允的军队是由庭户的湖滨经山脚来袭击的,还有一队是由不破彦三和德山五兵卫率领着,他们越过尾野路山的小道,从半山腰直逼下来。”堡垒虽然聚集了所有的守兵,但也只不过是千人而已,而来偷袭的敌人有近万的兵力。

不管是山间小道,还是山脚下的城门,不用说人手都是不够的。不到一会儿工夫,就被各个击破了。

“渊之助,走小道!”濑兵卫给自己的心腹中川渊之助拨了三百士卒,然后立即命令道,“入江土佐、古田喜助、久保甚吾,你们带五十人留着,固守在本丸小屋。玄正少爷也一起去。”

命令完之后又说:“其他的人都跟着濑兵卫。摄州茨木这个人,是不知道撤退的中川军吧。对于迎面而来的敌人,是不会退出半寸土地的。”说完,他就一边鼓舞着麾下的士兵,一边勇猛地冲在军旗的最前面,飞奔向山口。

“大人,大人,等等。”后面的榧野五助喊道。濑兵卫回头一看,“这是使者,是桑山大人派来的,说是有要事相告。”五助带着使者追了上来。

“什么事?”濑兵卫的眼神已经和敌军交战上了。使者在十万火急之际,口头传达了使命。

“主人,修理大人说,今天凌晨攻入我军中心的敌军势力是何等的强大,相反,就凭我军这样的寡势,不管中川大人如何勇猛,最终也难以抵挡啊。何不静心等待时机,赶快退战,如果出了什么麻烦,大人会很担心的啊……”

“没用的。”濑兵卫用严肃的表情回答使者,“大人的深情厚谊,我实在是不敢当。但清秀的胆子还不至于萎缩到那个地步。面对着余吾湖的这两座尾崎的堡垒怎么说都是我方阵地的中心要害之地,镇守在这里的濑兵卫如果看到敌方势力强大,不出力抵挡就舍之逃到他处,一定会沦为后世子孙的笑柄和耻辱……”

虽然闭紧了嘴,但由于麾下的士兵都陆陆续续地朝这边聚集过来,他又说道:“我们,是从摄津茨木的乡下出来的,元龟元年,我们讨伐了和田伊贺守,凭着家的字郎党以及中川众的名声,磨练武门血统。在去年的山崎一战中,讨伐了御牧三左卫门、伊势三郎贞兴,在战场上还没有向敌人示弱的先例,更没有一个人是会不战而退的。虽然像是说大话,但却是事实。请你向桑山大人转告说这是濑兵卫说的。”

“啊?”当使者抬起头来的时候濑兵卫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跟在濑兵卫后面的武士们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声音。

桑山重晴拥有着跟中川濑兵卫一样的兵力,驻守着贱岳。贱岳位于从此处一直到山峰绵延的数里开外的南方,处在岩崎山、大岩山、茶臼山以及足海峰等围绕着余吾湖的群山中的主山的位置。

使者回来了。

听了使者的复命,重晴小声嘟囔道:“这就是濑兵卫啊,有什么办法呢?”六十岁的他凭着自身的决断力,再三地派出紧急使者,不停地劝说濑兵卫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