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秀的首级被挂到了本能寺的废墟上。淡蓝色桔梗纹样的九杆大旗在此仅仅飘了半个月。由于可以任意观看,从早到晚这里都聚集着市民。单凭这一点这件事就具有充分的政治性。曾经将光秀的反叛与道义对照而骂他的人,如今也在念佛之后回去了。偶尔也有往腐尸下投掷鲜花的人,那些担任警卫的武士看到后也没有呵斥他们。对以京都为中心的残党的审问也在极短时间内结束了,这是为了在更大意义上实现人心的转变。

吉田兼和、里村绍巴等人在光秀生前与他交好,受到召唤,让老百姓紧张了一下,不过他们当天就被放回来了,说是既往不咎。

秀吉的军令简单明了,只有三条:努力工作,不要干坏事,扰乱秩序者斩。和光秀不同的是,虽然进入了京都,他却没有马上公布免去地税,也没有向五大寺庙、公卿捐钱,没有一点儿媚态。不,他还没有正式为信长操办葬礼。这个大葬不能只靠兵力完成,也不能以他一个人的名义去做。也许他是想一切都要等葬礼结束之后吧。

尤其是眼下中央的大火终于扑灭了,飞溅的火星已经波及到各州的小国。柴田、佐久间、前田、德川、泷川、毛利、长曾我部的态度,还有信长的儿子北畠信雄、神户信孝等家属的意向,再加上诸多武门的心态,都要一一详细思考,只能说一眼望去都是波浪重重,根本无从下手。

天下的形势远远还没有从一朝狂澜恢复到原本的平静,岂止如此,信长去世,光秀也不在了,人们甚至觉得会再次带来三足鼎立的大分裂,也许会像室町中期最黑暗的时代那样,再现同族抗争、群雄割据的局面。

在这种状况下,秀吉好几天都没有离开三井寺。十七日,明智方的老臣斋藤内藏助利三被抓捕后送到了这里。秀吉看着这位老俘虏的白发感到同情,于是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利三回答说:“唯愿一死。”

通过审问,他仅仅得知了这些情况:内藏助利三于十三日在山崎战败后与其子利光和三存走散,躲在江州坚田的民房中,结果被抓了。他身上有几处箭伤和枪伤,白发像乱麻一样,一看就很可怜。十八日,他被拉着在京中游街示众,随后他的首级被挂在了粟田的城门上。

此时市井之中发生了一件小事,那就是首级的遗失。斋藤利三的首级被挂在粟田的城门口,和从本能寺移来的光秀的首级挂在一起示众,仅过了半天,就被人偷走了。

“估计是明智余党干的。”

“原来还有余党啊!”

京中的人们预想会有严厉的搜查,个个心中不安。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件事过后并没有多大影响。然而,正当人们开始安心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来,有流言说:“偷走首级的好像是画家海北友松。”

友松当时住在京城北部的一座寺庙里,据探访的人说,他依然谨慎地安于贫穷的作画生活,问及此事,他既不说是自己做的,也不说不是自己,只是笑而不答。友松很早以前就跟光秀有神交,与内藏助利三更是特别亲密。因此才会有人理所当然地认定是他,这才出现了这样的谣言吧。

不过,也有人说,他本人似乎也同意了这一说法,这样想来,也许世人的想法是对的。但是,守护京都的军队并未传讯友松,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因此,京城内外不久就恢复了比原来还要安稳的生活。

这已经是后话了,斋藤利三的小女儿名叫阿福,后来嫁给了稻叶正成。稻叶正成本来侍奉小早川秀秋,关原之战战败后便四处流浪,他的妻子阿福则成为了二代将军秀忠的儿子竹千代的乳母,进入将军府中。

著名的女官春日局就是她。有一年,她进京,有幸在近处得见天颜。其时,海北友松已经不在人世,春日局寻访到他的遗族,对其说道:“天正十年六月是家父的祭日,每次祭奠,都会想起您的先人友松大人的恩情,至今没有忘记他的好意。”据说她留下一笔钱就回东国了。由此可见,海北友松笑而不答的态度越发证实了背后有那样的事实。

明智一族虽然灭亡了,桔梗的根却分布到各个家族中。其中最奇妙的便是后来被称为伽罗沙的细川忠兴的夫人。从父亲光秀举起叛旗的那天到他灭亡为止,不,一直到后来,这位夫人站在世人的批判和家庭之间,曾有过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恼,这是超乎想象的,必须写一部战国女性史才能讲述清楚,在此就不再赘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