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天刚要放亮,又变暗了。从本能寺升腾起来的烟雾遮蔽了整个城市上空,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充满了萧杀之气。两千骑兵集结在堀川的大堤上凝然不动,都在仰望满天的黑烟。以光秀为中心,驻扎在这里的荒木山城守、奥田宫内、诹访飞驒守、御牧三左等将领也时时刻刻担心着先锋部队的形势,屏息等待着传令的骑兵送来捷报。

已经有使者两次来到这里,先是传达说:“我方将士越过了土墙,全都拥入了殿堂内。”

紧接着又来报说:“所有殿堂都点上了火,右大臣家的侧臣大都战死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取下这位主上的首级。”之后还没有消息传来。

大本营中的将士心潮起伏,满面喜色地想:“十中有九都在我军掌握之中了,我们的事成了!”

但是光秀在营帐里却非常繁忙、极其紧张,他让佑笔来到身边,让他写下一封又一封书信,亲自签上花押,然后又与侧臣秘密商议事情,几乎是一副晕头转向的样子。尽管如此,在看到本能寺上空的烟雾之前,他也怕万一,和诸位将士一起伫立在大堤上,凝眸望着天空,直到看见远方升腾起的烟雾,又听到了第一声传令,他大呼一声:“好!”独自进入营帐之中,他不再顾及每时每刻的战况,而是将大部分心思用在了其他方面。

至此已经可以认为己方的胜利与信长的死亡是确定无疑的事了,不需再顾虑这些事。主将的头脑需要用在更大的局面上,间不容发,为了巩固这一胜利的果实,将这个大好机会与政治联系起来,要做好第二步准备。

他已经命使者从营帐中拿着书信快马送往远在相州小田原的北条家和四国地区的长曾我部元亲。不言而喻,书信是一篇檄文,内容是:“天伐信长,与我遥相呼应,共同起义吧!此时如若协助我,来日便可共享荣华。”

泉州鹭之森的本愿寺一门、伊贺上野的筒井顺庆、山阴的细川藤孝以及其子忠兴等亲族,还有近畿地区能想到的得力之人,全都有快马去给他们送去檄文。特别是如果对方拥有大军,光秀就会亲自提笔书写。对于如今正和秀吉对峙的毛利军,他直接写给了毛利辉元,在檄文的内容方面也费了更多心思。“叫原平内和杂贺弥八郎过来!”他甚至亲自指定携带檄文的使者,从众多家臣之中挑选了可以信赖的大将。

叫原平内的武士原本是山中鹿之介的部下,为了尼子一族的复兴,通过光秀劝谏信长,之后长期寄居在明智家,算是一名客臣。然而尼子一族和主人鹿之介都在中国地区的战斗中充当织田军的先锋,冲锋陷阵,然而一旦毛利大军将鹿之介固守的前卫基地上月城包围起来,信长在参照了前后策略、权衡利弊之后,竟然阻止秀吉前去救援,眼睁睁地将他们丢在敌人的包围中。因此尼子氏灭绝了,鹿之介也战死了。

从那以后,原平内对信长恨入骨髓,认为织田方的做法是不可饶恕的背信弃义,非常无情。如今,光秀将原平内招到营帐中吩咐道:“这是一封写给毛利将军的重要密函,我相信你才交给你去送。你马上去大阪,走海路前往艺州,通过那里的杉原盛重大人请求面见毛利将军。要争分夺秒,赶紧出发吧!”

原平内从刚才就在仰望本能寺上空的烟雾,发自内心地为右大臣的下场感到高兴,甚至有些狂喜,他踊跃地说:“不胜荣幸!”说完立刻从阵营出发朝大阪方向赶路。但是,将如此大事托付给一名使者,光秀还不能放心。为确保万全,在原平内离开之后,马上又将同样内容的书信交给杂贺弥八郎,下令说:“你从陆路潜行,将这个送往毛利家。”从摄津到备前这段路的陆路交通已经被秀吉军控制住了。不得不说,这比走海路去艺州要困难得多。

“我拼上性命也要完成任务!”弥八郎也立即离开了大本营,他在途中易容了。他的易容术非常巧妙,就连认识的人见到也认不出来。他将密函藏到竹杖中,装成盲人,从摄津开始步履蹒跚地朝前走,日夜兼程。光秀之所以特地选中了杂贺弥八郎,就是因为他在适合潜行的密探组中也是才能卓越的干才。

一方面要作战,一方面又要顾及政治,甚至在檄文以及使者方面动用了周密的思虑,因此光秀在进入京都之前双眉之间就有凄怆的神情,今天早晨他脸上更增加了誓死的决心和忘我的表情,形成一副可怖的面孔,让人不敢靠近。然而,他自己却像是在努力保持平静,语气极为平稳地问道:“左马介光春还没派下一个使者来吗?”似乎他心中一直暗暗有一丝顾虑,不知道信长的首级是否已经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