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的军队已经整备齐全。
对伊丹、高规、茨木这三城,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包围态势。
尽管如此,天野山的大本营并未发出进攻的号令。
诸阵营终日无所事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呢。”这句话今天信长又说了两遍。他所等待的与将士们等得发慌的不一样。
就算不看中国地区、关东地区和北越,织田家的处境即使在京畿地区也极其危险而复杂。只要可能,此时尽量不在此地挑起事端,不煽助火势。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信长内心也在为寻找解决的办法而煎熬,“务必不在此地开战。”
苦思冥想时,他心里一定会有秀吉的影子。并不只是想起他来,而是一直念叨着秀吉,“要是有他在身边就好了。”
信长如此器重秀吉。可是前不久秀吉差人来报:
“官兵卫孝高已说服旧主小寺政职。目前已复入伊丹城。誓言与摄津守村重会面后将劝服他。故决死赴伊丹。我众人决定等候官兵卫的消息。此致。”
“他说得如此信心满满,理当不敢懈怠……”信长如此慰藉自己的耐心,可是军帐内的气氛已经变得甚为不悦。
一旦秀吉犯了哪怕一点小错误,这样的空气也会像烟熏炭一样,随时会从灰土下面冒出来。
“真不知道秀吉为什么要派官兵卫去。官兵卫是何许人也?要说起来,原来他是小寺政职的家臣。他父亲宗圆现在也还担任政职的老臣。明知政职与荒木村重串通一气,私通毛利家,背叛了信长公,与伊丹遥相呼应举起了反旗,可是秀吉仍然把与他们是一丘之貉的官兵卫孝高作为重要的使者派过去。”
有人指责秀吉的不明智。更有甚者,还有人怀疑秀吉在播州驻地可能与毛利家进行幕后交易。
那些部将各自获取了与秀吉信中所言的不同的信息。主要说的是:“小寺政职不仅没被官兵卫说服,甚至更加大张旗鼓地在中国地区谩骂信长公,鼓吹织田家的弱势,妄图削弱中国地区内的织田势力,而且与毛利家的往来也更频繁了。”
这些几乎都不是讹传。众人意见一致,信长虽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事实。
因此,也不知有多少人向信长提出谏言:“官兵卫的行动确实可疑。我们等待那些不可靠的佳音时,敌人已经在慢慢加强联络,充实防备,最终可能导致我军的猛攻无效啊。”
就在这个当口,秀吉终于来信了,却不是喜讯。信中说:
“官兵卫孝高至今未归,杳无音信。以后的事……”
信中流露出秀吉绝望般的叹息。
信长刚发出啧啧咂嘴声,立即转至身后的文牍面前,将秀吉的信狠狠地扔了出去。
“到这个时候才知道通知我!”开始还是可恨般的嘟哝,突然转变成了怒吼:“文牍,给秀吉写信,马上写!让他亲自来,立即赶来天野山!”
“遵命。”
他又看了看佐久间信盛,问道:“之前听说竹中重治此刻正在京都南禅寺静心养病。他还在那里吗?”
“应该还在。”
信盛的回答好像给信长的快言快语上了发条。
“那你去半兵卫重治那里,一定要把他叫来。早先秀吉把黑田官兵卫孝高长子松寿丸送到重治的居城。让半兵卫立即斩了松寿丸,将他的脑袋送到他父亲官兵卫所在的伊丹城。”
信盛低头领命。
信长身边所有人都惧伏于他的震撼力,一时间四周沉寂,悄无声息。他也不好发作。
信长的脸色变化的确很快。他容易发怒。晴天霹雳即是对他的传神写照。
这就是他的性格。发怒前的隐忍沉默不是他天生的长处,而是理性在发挥作用。
所以,一旦他摒弃厌恶的隐忍,激动到一定程度时,他的表情会瞬间转变,这是他独一无二的东西。
“……臣有一言,主公且慢。”
“谁?是泷川一益啊?”
“是一益。”
“你要阻止什么?向前一步说话。要提什么谏言吗?”
“若说谏言,要是一益说来未免有些不知分寸。属下只是不明白为何主公要下令立即杀了黑田官兵卫的儿子。还请主公三思。”
“问起官兵卫的罪来,还需要什么三思?他假装前去劝服小寺政职,又欺瞒我与荒木村重谈判后将他说服,让我干等了十多天。这些全是官兵卫孝高的主意。而且秀吉到今天才通报于我。这也太过分了,他竟然被区区一个官兵卫给算计了。”
“主公何不召来筑前守大人将事情经过问个明白?与筑前守大人商讨之后再处置官兵卫的儿子,这样做主公您意下如何?”
“这个时候不会轻易饶了他。召秀吉来不是听他的意见,导致现在这个局面,我还要问秀吉的罪。信盛,你赶紧派使者去吧。”
“遵命。只是,主公的意思要传达给半兵卫吗?”
“没必要再向我确认了吧。”信长的心情越来越差。
“文牍,写好了吗?”
“已经写好了,请主公过目。”
“嗯……”
信长把信拿到长凳边,立刻交给使者总管安藤揔(19)五郎,命他即刻用快马送到播磨。快马尚未出发,蜂屋赖隆就从山底攀上来了。他来到信长的面前说:“筑前守大人刚到阵内。可能马上就来这里。”
“什么?秀吉来了?”
刹时,信长脸上虽然仍是盛怒之色,听到这个消息后怒色已经散到眉角,看上去已稍稍缓解。
不久便传来秀吉的声音。他还是那么快活。信长站在一边。
终于来了,听说秀吉要来,信长逼迫自己要表现出不愉快和阴沉的脸色。不得不说他有这么奇怪的心理。明明如此盛怒,现在就像见到太阳的冰一样,而他自己却对此毫无办法,只是听说秀吉来了就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随着“呀”的一声,秀吉已经走入人群。这就是他对众将领打的招呼。随后他弓着背,穿过人群,来到信长面前,恭敬地施礼后才抬头仰视主公。
“……”
信长甚至没说一句“秀吉来了?”之类的话。
你没看见我生气了吗?信长正要说,却欲言又止。
撞上信长的这种脸色和沉默,没有几个将领不惧怕。即使是信长的家族成员也无不恐慌。
不论是老将柴田胜家还是佐久间信盛,要是被信长的眼神盯上,定会惊恐失色。
丹羽、泷川这些混迹江湖多年的长辈也无可奈何,无法申辩,同样不知所措。
即便是明智光秀这样的聪明人也毫无周旋的办法。他虽得到森兰丸的“特殊照顾”,却也没辙。
这个时候,只有秀吉的处理方式与众不同。信长发怒时,无论他怎么瞪眼瞧自己,也不管他脸色有多难看,秀吉从没表现出紧张感。
他这样做绝非蔑视主公,而是比一般人更忌惮,更谨慎,“哈哈,主公又动怒了?”秀吉就像远观恶劣的天气一样,一副极大度的神色,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些。
这是秀吉天生的优势,别人学不会。如果胜家和光秀鹦鹉学舌,只会火上浇油,信长肯定会突然发疯似的爆发。
“……秀吉,你来有何事?”信长示弱了,说了这番话。
信长话音一落,秀吉这才叩头在地,说道:“属下恳请主公叱责。”他惶恐地说。
信长心里暗自欣喜:这家伙真会说话。因为秀吉这么说后,他自己也很难再生气了。
信长仿佛故意咬牙切齿地挤出话来:“为何要前来受叱责?你以为说几句求饶的话我就可以放过你吗?你误了我信长,不,是全军的大事。”
“想必属下快马送过来的信,主公已经过目了。”
“看过了。”
“将官兵卫孝高派去做说客一事,显然已经失败。因此……”
“你要辩解吗?”
“不。为了将祸转化为福,也为了谢罪,属下又想出一计,只身闯入兵库街道的敌阵中。希望主公能让旁人退下,或许主公移座他处,听秀吉细细道来。有劳主公。要如何定秀吉的罪,听完秀吉汇报后,再请裁定。属下一定听命。”
“……嗯,那你说。”考虑一番后,信长接受了他的乞求,喝退了其他人。
众将惊讶于秀吉的魄力,面面相觑后各自退下。有人诽谤他明明是个戴罪之身,还这么厚颜无耻。还有人讥讽他自私自利。
秀吉对这些都不以为意,大家都走后他留了下来。只剩下主仆二人,信长的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些。
“到底是什么?要让你特意从播磨出来。你的计谋是什么?”
“是拿下伊丹的办法。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对荒木村重只有讨伐这一条路。”
“这是自然。但是伊丹虽谈不上是要害之地,却与毛利家相呼应,非常难对付。”
“属下并不那么认为。如果操之过急对我军损伤较大。我军中如果出现哪怕一点破绽,辛辛苦苦经营到今日的大坝恐怕会毁于一旦。”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其实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是此前就在京都疗养的竹中半兵卫料到会有今天的结局,他对属下说的。”
秀吉将彼时从半兵卫重治那里听说的计策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信长。丝毫没有贪功的意思。
他还没愚笨到要窃取别人的智慧当作自己的功劳的地步,而且他也很清楚,在对这些一眼就能慧眼识破的信长面前,要是敢用言语糊弄他的直觉,那就大错特错了。
总而言之,破伊丹城的计策要以尽量不牺牲我方兵力为前提。即使花些时日,也要全力削去对方的羽翼,孤立荒木村重,大概便是如此。
“非常妙。”信长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计谋。他自己的考虑也与这个大体相似。
计谋已定。信长已经将责备秀吉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还有关于今后作战的很多细节要与秀吉商讨。
“已办完急事,属下想今日即刻回到播州。”
秀吉抬头看了看黄昏的天空,告辞离去。陆路有危险,信长命他乘船回去。而且命令水军九鬼一族护送秀吉。要是乘船回去还有一段空隙时间,还可以喝上一杯。秀吉于是留下。
“属下告辞了。”秀吉站起身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对属下的叱责,都成了对我的宽恕了。”
信长苦笑,揶揄道:“呵呵,怎么了?”
“如果主公不明说宽恕在下,您赐的酒喝下去都会哽在喉咙下不去的。”
秀吉这么说后,信长终于放声大笑:“哈哈哈!好吧好吧。”
“这样一来……”秀吉仿佛在听候发落,“您还要处罚官兵卫孝高吗?听说主公已经下令要使者取了他的长子的首级。”
“嗯。你也不敢保证黑田官兵卫安的什么心。怎么能解除对他的处罚?不要再提别把他儿子的脑袋送到伊丹城的事了。这是军纪,求情也没用。”
信长强制秀吉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