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恩优遇信长。

前段时间刚被赐封为大纳言,近期,官位又晋升到右大将。

十一月,宫中举行了盛大的大将朝贺仪式。文武百官各就其位,恭贺朝廷威严和信长的荣誉,众官齐呼万岁。当时场景之壮观,据说前所未有。

“蒙天子恩赐土器,不胜惶恐。上古时代以来,荣光也不过如此!”

对于当日的感怀,信长的文牍穷尽词汇也不可胜言。

此前。

早在六月上京都时,他就被授从五位以下,但是他说了句:“企望皇恩浩荡,暂行沐浴臣下。”婉拒了荣升,辞别京都。

当时被授从五位以下官位的部将约十五人。

柴田胜家、林信胜、信左间信盛、丹羽长秀、池田信辉、羽柴秀吉、泷川一益等。明智光秀也位列其中。

武井夕阉、松井友闲一干人一律被授予从五位。

与此同时,信长又说:“再赐予你们些荣誉吧。”

他将镇西传统的名门望族的姓氏赐给了臣下,即惟任、惟住、原田、别喜这些姓。

十兵卫光秀得到的姓氏为“惟任氏”。

这样,信长的心里有了统一四国九州的打算。赐给部下镇西名门望族的姓,是想让各个部下做好准备,要在不久的西征的战场上你拼我赶。

他所用的授权文书——天下布武,就是为这个理想做的事前准备。

不知不觉间逗留京都的时间已经很长。他入住的客栈原为足利义昭所在的二条馆改建而成。每日,公卿、武士、茶道家、文雅之士、难波、地等的商贾人士前来拜访,川流不息。

不知是京都有意留他,还是他离不开京都,秋冬之交的阵雨已经带上了几分寒冬之意。

“明天会天晴吧。”马厩的人喂马的时候看了看天空说。

每个武士宿舍的人都在忙着整理行装。刚才信长的近侍前来下令:明天无论晴雨都要回岐阜。

光秀将与主公分道,他从这里回丹波的领地。趁着天还亮,他从自己的宿舍来这里辞行。

他远远地看着长长的马厩,正要绕过回廊走向里面的屋子,

“是惟任吧?”有个人笑嘻嘻地站在自己面前。

“哟,是筑前守啊?”他也笑脸相迎。

“过得如何?”秀吉张开双手,把他的双肩搂了过来。

光秀笑道:“没什么。明天要出发了。”

“是啊,明天要出发了。不知下次见面会是何时。”

“别喝醉了。”

“在京之日没有不醉的。信长大主公在京的时候每天的酒量都在增加。要是现在去,指不定又得喝酒呢。”

“主公在酒席上吗?”光秀突然皱了皱眉,迟疑不决。

信长的酒量最近的确大增了。

“虽然喜欢酒,但是之前可没喝这么多。”悉知信长过去的老臣们议论着。

秀吉也喜欢喝酒,但是他跟信长的健康状况不一样。他看上去就是蒲柳之质,而信长则强壮得多。这从精力上一看便知。

关于这点,秀吉是反对的。外表粗犷健壮,性格未必顽强。远在长浜的母亲直到现在还训斥他不太注意保养身体。

“度量大固然好,但身体得小心照料。你一生下来就身体羸弱,直到四五岁,村里人说这孩子是不是长不大了。”

秀吉深知母亲的良苦用心。也知道小时候身体差的原因:母亲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困日子里怀上了自己,长大的时候日子也过得穷困潦倒。最终跟别人一样长大成人,靠的完全是精神力量。

因此,他虽然不讨厌喝酒,但是每当拿起酒杯总是会想起母亲的话。同时不由得想起了母亲养育自己时,为嗜酒的丈夫以泪洗面的日子。

然而,他对酒的这番严肃的考虑,别人谁也不知道。大家以为:“他本来就不会喝酒,但是偏偏喜欢坐酒席,经常喝,经常闹腾。醉了以后就一睡不醒。”

他们哪里知道,没有人像他那样对酒和健康如此细心。要说酒量,刚才在长廊上撞见的十兵卫光秀能喝很多。

并且从那个光秀的脸色上看似乎是不太凑巧,你是说主公正在酒席上啊?

可想而知,秀吉说的主公正在喝酒让这个部下颇为困惑。

随后秀吉否认:“哈哈哈。跟你开个玩笑啦。”

看着光秀认真而犹豫不决的踌躇样子,他摇动着手和泛红的脸:“只是,稍微逗了你一下。酒席已经散了。从筑前守酩酊大醉而归也可以看得出来。哈哈哈,刚才说的是唬你的。”

“哼,心眼真坏。”

光秀苦笑。不仅考虑到秀吉心情好,而且他根本不讨厌秀吉。秀吉对光秀也没有丝毫厌恶感。只是经常会对过于认真的光秀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玩笑,但光秀值得尊敬的地方秀吉十分尊敬。

“此君可用也。”光秀似乎也原谅了他。

虽然从资历和帷幕内的座次上看,秀吉比他略高一筹,可是光秀同别的老将一样,在他心里,更看重门第、出身、修养。他绝没有鄙夷秀吉之意,然而他拥有身为土岐家族这一名门的自尊,而且作为兼备社会体验与新时代的修养的读书人,拥有会原谅别人的自负。这种自尊与自负似乎在告诉他自己:“秀吉是一个值得爱惜的人。”

他的态度中会不经意地融入一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可以说是他的性格。即使感觉被人从高处俯视,秀吉也不会有不快之感。

或许是因为对自己不久的将来有所期待。虽说如此,秀吉从没有说过“等着瞧”之类的话。

仿佛在他眼里,尤其是被光秀这种出色的读书人看不起,反倒是理所当然的。

大的人格暂且不表,单从知识和修养这方面的经验看,他也承认光秀比自己出色得多。秀吉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哎呀,差点忘了……”秀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管怎样得先向你表示祝贺。这次你得到惟任这个姓氏,刚才又被封赏丹波这块领地,真是双喜临门啊。虽说你多年为主公鞍前马后,这也是你应得的,也终于时来运转了。希望你好运常伴。”为了表示礼貌,他毕恭毕敬地把双手垂到膝部。

“哪里哪里!受之有愧。全是君恩深厚!”光秀始终认真地回礼。

“丹波是赐给我了,但是你也知道,那里是古代将军家的领地,现在很多土豪还顽固地将那里作为根据地,摆出一副不管谁来都不会服从的架势,冥顽不化。最后能不能凭光秀之力征服它、治理它还不知道。你现在祝贺我,怕是有点早了。”

“怎么会呢?你太谦虚了。你刚从北陆转移过来就同细川藤孝、忠兴父子一道进军丹波,降伏了龟山的守将内藤家族,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不是吗?不知道你是如何进军丹波的。虽然是旁观者,我还是饶有兴致地看了。你竟然没费一兵一卒就让敌军投降,入了城。此高明之处……连主公大人也赞不绝口。”

“在龟山只揭开了序幕。接下来才是考验。”

“没有比接受考验更有意义和干劲的事了。要是把讨伐的事交给你,恐怕平定和经营被赐的领地最让你愉快吧。在这里,自己是主体,可以经营很多事呢。”

就这样,眼看着见面的寒暄就要变得冗长的时候,光秀突然说:“再会吧……”光秀正要告辞,

“啊,等等!”秀吉也猛地将话题一转,“你博学多才,可能会知道,如今日本众多的城郭中,建成天守阁这样的城有多少个呢?哪里的城又拥有这样的城郭呢?”

“安房国馆山的里见义弘的城——这里的三层天守,面向大海,从海上也可以看到它威武的样子。另外,在周防国山口,大内义兴的四层阁建成为城郭的中心部分,它的壮观恐怕是天下第一了。”

“只有这两座吗?”

“据我所知就这些。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是这样的,今天在主公面前谈了很多建城方面的事宜。森大人不停地对天守阁做说明。他建议,近期将要在安土城建的城郭一定要采取天守的形式。”

“嗯?你说的森大人是?”

“主公的近侍兰丸大人。”

“他?”光秀突然皱起眉头。

“你不信吗?”

“不,没有。”

光秀立即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之后和秀吉随便聊了两三句后,说了句“告辞了”便离开了,迅速向信长所在的里屋走去。

二条馆的大走廊下,问候信长后退下来的人和侍候的人络绎不绝,就像去加茂拜佛的道路。

“筑前守大人,筑前守大人!”

“哟,是朝山大人啊?”秀吉微笑着转过头去。

朝山日乘是难得一见的丑男。同是丑男,荒木村重却有可爱的风度,而朝山只是个肥胖的和尚。

朝山走近前来,“怎样?筑前守大人。”他立即煞有介事似的压低了声音。

“你说的怎样是指什么?”

“好像惟任光秀和主公在密谈什么吧。”

“密谈?哈哈哈……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密谈?”

“但是,羽柴秀吉和惟任光秀在二条馆走廊下那么长时间地低声交谈,搅得人心惶惶呢。”

“不会吧?”

“绝对如此。”

“和尚你也有点醉了吧?”

“大醉!喝多了嘛。可还是谨慎点比较好哟。”

“酒吗?”

“真是个笨蛋!我是在提醒你谨慎点,不要跟光秀走得太近。”

“何出此言?”

“他太有才了。”

“大家都说当今最有才识者非朝山日乘莫属。”

“我反应迟钝。”

“哪儿有?和尚之类的人才智绝伦。对武士而言,最蹩脚的莫过于与公卿打交道和掌管富商。但是在这两方面游刃有余的高人,织田家中没有人能比过朝山大人,连柴田大人也折服了。”

“可是我武功什么的,一样也不会。”

“武功的话,只要是武士谁都可以教别人。在修建皇宫、京都的市政和很多财务方面,和尚你却是一位让人叹为观止的人才。”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这么说吧,在武士中,你既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怪才,也算是生不逢时吧。老实说,对你有褒亦有贬。”

“遇到你,我算服了!”日乘哈哈大笑道。

他的大牙齿已经脱落了两三颗。从年龄上讲,与秀吉等人相差甚远。在他眼里,秀吉虽是儿子辈的人,但已经长大成人了。

然而,日乘对光秀的成见并未轻易消解。虽然同时也承认他的才识,也不为秀吉的揶揄动怒,关于光秀的只言片语还是敏锐地刺痛了他的神经。

“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最近听到同样的话。他是一名观察骨相的名家,我想他的话不会有错。”

“看相的人如何评论惟任大人?”

“不是看相的人,是当代的大学者,是在中国地区也有名的安国寺惠琼悄悄告诉我的。”

“他说什么了?”

“‘真可怜。他有耽于才智的智者之相,也有克死主公的凶相。’”

“朝山大人。”

“怎么了?”

“你年纪这么大了,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你是和尚,我早就听说你是位高明的策略家。但是或许你还是别插手家臣的政治比较好吧!”

小姓们展开了一张跟大厅面积不相上下的大图。它大概有两块席大,是江州蒲生郡安土城一带的图。

“这是琵琶湖的内湖。”

“还可以看到奥岛、伊崎岛。”

“这是安土城川吧?”

“还有桑实寺,常乐寺也被画上去了。”小姓们集中在一边,如雏燕般齐头互相看着。只有兰丸一个人彬彬有礼地在别的地方站着。

他早已过了加冠的年纪。离二十岁尚有两三年时间,但从刘海上看,可以说已经是位优秀的武士了。

“你这身装束就行了。不管多少岁,你就维持小姓的模样吧。”兰丸说这是主公说的。

兰丸还在与别的少年争妍,发髻、窄袖便服,所有的形象都维持童年模样。

“原来如此,是这个啊?”信长也将椅垫移到图的一边,看得入神。

“画得不错。我手上的军事地图跟这个比差远了,这张太细致了。兰丸!”

“到!”

“这么快,是从哪儿弄来这么细致的地图的?”

“我母亲在家修行,她之前就知道有一家寺院的地下室有。”

他母亲是妙光尼,不用说是织田家的忠臣森三左卫门可成的遗孀。家里有六个小孩,其中有五个男孩。兰丸是第三个儿子。其他的孩子也都寄养在信长家中,全受他宠爱。

兰丸的两个弟弟也在这群小姓里面。他们叫坊丸和力丸。

“不太像。”大伙儿都这么说。

坊丸、力丸也非泛泛之辈,但是兰丸太鹤立鸡群了。不仅是对他宠爱有加的人,在谁的眼里看来,兰丸的聪明都是超群的。尽管一身少年打扮,他站在帷幕内的诸臣和近侍中却一点也不显得小。

“什么?是妙光尼弄来的?”信长突然间用异样的眼神凝视兰丸。

“你母亲是位佛教徒,与各寺院往来也是情理之中。别被毒咒我的门徒中的细作什么的给骗了……女人嘛。你偷偷地找个时间提醒一下她就好了。”

“这点母亲比我明白。”

“我也是刚才意识到而已。”信长又弯下身去,热心地看着安土城一带的地图。

这里将创建一座新城,作为信长的居城。

那是最近信长才开始说的事。

他现在所在的岐阜,作为居城已经有点偏僻了。

他在关注,而且考虑到以后要进出的地形,他想选择难波这块大阪的地区,但是那里有顽固的反信长的法城本愿寺,目前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

尽管如此,他没有想过要效仿室町将军的愚笨,在天子脚下的京都建立幕府式的旧制。并且,京都与这里政治上的交涉也很紧密,另一方面还可以虎视中国以西的地区;北边还可以防止上杉谦信的活动。这样一来,安土城成了几近他理想的地点。

“惟任大人在外面等候,想见主公。听说是来辞行的。”

正在那里,大厅的门口有武士进来禀报。

“是光秀啊?”信长心情轻松,“让他进来。”说完又看起安土城的图来。

光秀来了之后,一脸释然的模样,因为坐席上好像没有酒气。同时心想:“被秀吉耍了吧。”

“到这边来,惟任。”

信长没把他恭敬的拘礼放在心上,朋友般地把他叫到图纸的旁边。

光秀战战兢兢地一点一点走过去。

“呀,主公在专心考虑建设新城啊。”他说了句客套话。

光秀不会恭维,即使刚才说了这么一句,他自己还要反省:“这不算奉承吧?”

信长是空想家。是比谁都拥有实干精神的空想家。

“怎么样?将靠湖的这些山区作为新城。”似乎他的脑海中,从城郭的结构到规模,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设计好了。

“从这里到这边,是这样的。”

他用手指画了条线做示范,同时低声自语:“在山下,绕城建设住宅区。这些房子要建得比日本任何地方都井井有条。”

他又说:“建城时,我会倾尽自己拥有的财力。这座城的雄伟要凌驾于天下群雄之上。虽然有点奢侈,我仍要将它建成一座天下无双的雄伟坚固的城池,它将拥有天下所有的美、气质和威严。”

“是的。这些都是需要的。”光秀打心底认为此举并非信长的虚荣心、自满和不务正业所致,他只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信长总是从身边的人那里听到高度的共鸣和聪明的帮腔,刚才光秀的回答并没让他满意。

“怎么样?……不行吗?”

“没有没有。”

“时机如何?”

“当然是个好时机了。”

“明白了。”

信长增强了自信。没有人比他更认可光秀的学识。信长有现代人的知识,只在信念上、政治方面有不少无法坚持到底的难言的苦衷。因此比起经常称赞光秀的秀吉,信长应该更熟知他的才华。

“早就听说你精通建城学,能担此任吗?”

“光是做建城的奉行是不够的。”

“你说的不够,意思是?”

“建城就是建设,要最合理地综合运用物力和人力,就必须把它想成是一场大的战役。所以,需要老将中的一些重臣与属下一同为主公效力。”

“谁合适?”

“考虑到把人和放在第一位,因此属下以为丹羽大人能胜任。”

“是五郎左吗?好啊。”事实上信长好像也是这么想的。他点点头,又询问:“另外,兰丸有个建议,他认为要把这次新城结构的中心设在天守阁。建造天守阁有何优劣?”

光秀没有回答。他的眼睛瞟了瞟兰丸的模样。

“大人是在问可否建造天守阁吗?”

“嗯。是建好?还是不建好?”

“当然应该建了。从威严上考虑也应该建造。”

“天守阁的样式也有很多啊。听说你年轻的时候游历各州,深谙城建。你有什么构想?但说无妨。”

“……属下才疏学浅。”光秀谦虚道,“怕是站在那里的兰丸更加精通吧。游历各国时,要说拥有天守阁的城,属下也就只见过两三个而已,且都是极其不成熟的构造。如果是兰丸大人的建议,他应该有自己的见解吧。”光秀仿佛顾忌着什么。

信长没有对比二人纤细的神经,随口喊道:“兰丸。”

“属下在!”

“你也是好学之人,不逊于光秀。不觉间你也考虑到建城了。对于天守阁的结构,有什么想法?或者是,你母亲已经从别的寺院那里借来了图纸和资料什么的呢?”

“……”

“为什么不回答?兰丸。”

“属下无从回答。”

“是何缘故?”

“兰丸心中只有愧疚。”他好像煞是羞愧,将脸埋于双手,“明智大人也够坏的。为什么兰丸就有天守阁结构方面的想法呢?说实话,属下告诉主公说大内诸家大内城、里见城的城郭都有天守阁,只是将在值班守卫的时候从光秀大人那里听来的话转告给主公大人罢了。”

“但是,这不是你的建议吗?”

“属下当时要是事先说这是谁说的,这是谁的话,那就太多舌了吧?所以属下只胡乱说了建造天守阁怎么样,仅供主公大人参考。”

“是吗?哈哈哈,随口说的吧?”

“但是明智大人就不会随口说给我了,总感觉自己好像盗了别人的才智当作自己的功劳,明智大人刚才的回答回避了我,让我有点意外。当时我在值班,按光秀大人自己的话说,他手里藏有全部大内城、里见城等城的天守阁的图纸副本和角仓等墨线的秘藏书籍。即使这样,光秀大人还是有什么顾虑,却问我这样的毛孩儿。您回答主公大人好吗?兰丸着实为难!”

兰丸还是孩童模样,但是他的外表欺骗了别人的眼睛。事实上,他已经是个出色的年轻武士了,言语间充满了智慧,就连战国的策略家和三国的谋士都要让他三分。

“是吗?光秀。”被信长注视后,他也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他只说了这句便词穷了。虽然兰丸的年纪要小很多,光秀对他还是不由得心生恨意。

他这样是有原因的。

他之所以刻意不说自己在建城方面的想法,而说兰丸在这方面造诣深厚,是因为他知道信长宠爱兰丸,所以自己也想给他戴高帽,暗示自己的好意。而且他绞尽脑汁,尽量做到不让兰丸难堪。

如果直说:“天守阁和建城方面的知识都是在兰丸值班的时候自己告诉他的。兰丸竟然像自己的主意似的向主公大人献策,实在是可笑之至。”

那么兰丸该多么羞愧,信长又多么为难。避免出现这种情况也是为了自己。他善于看破人,因此把功劳赠给了兰丸。

可是结果与他的想法正好相反。现在,他为这个小大人的坏心眼感到心寒。

信长看到他窘迫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思,突然笑了一声,说道:“惟任如此小心,可不是你的作风。这件事怎样都行。关键是天守阁的图纸和墨线的资料这些东西在你手上,还是不在?”

“光秀的手上确实有一些。可是仅仅这些可能还不够……”

“有就好。暂借我一段时间吧。”

“属下乐意效劳。这就去取来送到主公手上。”

光秀暂时仍为对主公说了诳语而自责,尽管问题已经解决,他自己依然内心苦闷。

在谈到对各州的城郭的评论和舆论时,信长的心情一点也不差。晚餐后,光秀彬彬有礼地回去了。至少,他是有礼貌的。

第二天清早,信长离开了二条。那天早上,兰丸去了母亲的禅房,“都准备妥当了吗?”前来探望的他来到忙碌的母亲身边,轻声说,“母亲大人,确实是光秀向主公大人告密,说您出入各地的寺院,恐怕会将我军的军事机密透露给门徒僧人。这点我从弟弟坊丸和其他近侍那里也听说了。昨天是惟任大人走马上任的日子,我借此机会为您报了一箭之仇。总而言之,我们母子,没有父亲在,而且受主公的格外恩宠,恐怕会遭他嫉妒。所以提醒母亲大人勿对他推心置腹。”

妙光尼默默地点头,要带着六个孩子在社会上生存下去,越是受主公宠爱,越是需要刚强。

她在亲自捆扎的箱的底部放入了一块牌位,现在她又重新取了出来拿在手上,一边念佛一边将它贴在额头上跪了下去。

这是兰丸已故的父亲、她的丈夫——森三左卫门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