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长虽然进了卧室,但还没有就寝。

藤吉郎请求信长屏退旁人。看到值勤的侍卫走远,但藤吉郎仍然小心地四处确认。

“你有何事……藤吉郎。”

“是……隔壁房间的角落似乎还有一人在。”

“不用担心,那是兰丸,他还是小孩子,没关系的。”

“有关系,不好意思……”

“不行吗?”

“是的。”

“兰丸!你也退下吧。”信长转身到隔壁房间说了一声。兰丸默默地鞠了一躬,离开了。

“这下可以了吧,你有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我刚刚从您那儿告退后,到了山脚下时,没想到遇到了天藏。”

“什么?渡边天藏回来了?”

“他说自己不分昼夜,翻山越岭赶回来了。还有,信玄的死讯千真万确。”

“果然……还是这样吗?”

“具体虽然说不上来,但甲府内部,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但明显可以看出忧虑之色。您可以认定此事属实了。”

“死讯还是完全对外保密吗?”

“这是当然。”

“这么说来,其他国家还不知道啊。”

“现在应该不知道……”

“没错,就趁现在了……你已经吩咐天藏将此事严格保密了吧?”

“这您就放心吧。”

“不过,忍者中也有些心术不正的人。你确定他说的是真的?”

“他是蜂须贺彦右卫门的外甥,人也有几分情义,现在侍奉我,这方面应该不用担心。”

“不过,万一有纰漏的话可不行。赏金可以给他,但人要留在城内,最好在事情结束之前,将他监禁起来。”

“不可。”

“为何?”

“如果这样用人的话,下次遇到大事,他就不会再这样拼死效力了。另外,您虽然不信任其人,却论功行赏,这样一来,如果遇到可以从敌人那儿得到巨大利益的事情,他就会动心了。”

“那么你把他留在哪里了?”

“正巧,阿优也要回去了,所以我让他去守卫轿子,护送阿优返回长亭轩城。”

“他夜以继日地从甲州回来,而且路途凶险,结果你又让他给你护送自己的女人?你这样做,天藏不恨你吗?”

“他很开心地接受了。就算是愚蠢的主人,也知道什么是私事。”

“你的用人之道,看来和我不太一样啊。”

“还有,更让人放心的是,阿优虽然是个女子,但把天藏放在她身边,如果发现天藏有向旁人泄露机密的意思,阿优会当场刺死他,以保全秘密。这我已向她仔细叮嘱好了。”

“别炫耀了!”

“惭愧,一不小心就多嘴了。”

“还不到时候。甲山的猛虎既然已死,我们也不可再耽搁了,要趁着世人还不知道信玄的死讯,赶快展开行动。藤吉郎,你今夜就出发,火速返回横山城!”

“我本来就有此打算,我也把阿优送回长亭轩城了。”

“不要说无关的事……我大概也没空睡了吧。天亮就出兵。”

信长所想,和藤吉郎考虑的完全一样。

这是信长平时一直在等候的良机。要想解决往日的难题,就趁现在了。

这难题,不用说,便是处理旧态复萌的将军家。也就是说,室町幕府这一奇怪而复杂的存在引起了各种纷扰,一举解决这些麻烦,使中央政权明晰化。

毫无意外,信长作为新时代的登场者,为了取代旧政权,展开了风驰电掣的行动。第二天即三月二十二日,大军自岐阜城火速出发了。

军队抵达湖岸边,分成了两支。右边一队以信长为中心,与前来迎接的丹羽长秀会合,乘坐数艘大船,从湖面向西而去。

同时,沿陆路往左,朝湖的南边进发的是柴田、明智和蜂屋等各部队。这支队伍的目的是驱逐从坚田到石山一带蠢蠢欲动的僧家反信长势力,击碎途中各处建造的栅栏堡垒。

“疾风来袭!”

“看,信长来了!”京都一片哗然,特别是人称二条御所的义昭的宫殿内,人心惶惶。

“要抗战吗?”“求和吗?”军事会议迅速召开。二条的将军大人也有一个难题要解决。

今年,即天正元年(1573年)的一月初,信长直截了当地提交给义昭十七条谏书,但义昭还没有对谏书给出明确的答复。

十七条谏书的开头及其中各条,就一件件事情,信长将平时对义昭所抱有的种种不满一一道出,列成条目,对其进行猛烈的弹劾。

首先,义昭进入二条城以后,旧态依然,丝毫不见对皇室效忠之意。

其不忠与前代义辉将军略无二致,其无意侍奉当今天皇,幕府众臣也都不受天皇约束。这究竟成何体统?

第一条便对这点进行了质问式的责难。其余十六条,对义昭的不守信用、恶政、阴谋、朝政诉讼时的偏心,以及冒领钱财等不道德行为,进行了长篇累赎,言辞激烈,不加修饰,毫不留情的弹劾。

对此,义昭认为自己身为将军,信长这么说他是越权。

义昭经历过落魄流浪的时代,后来在信长的保护下进入二条城,平日里对信长的顾虑却变成了反感。胆小者的愤怒,有时是盲目而自暴自弃的。

“信长不过是一个地方的领主,谁会屈服于他?我义昭没有理由对他宣誓服从。”义昭用颤抖的手将谏书扔在地上,不再理会。

信长派出朝山日乘、岛田所之助和村井长门等人,不断前来和谈,但义昭都闭门不见。并且,就如他所回答的,他在坚田及石山方向——进入京都的通道上建起了栅栏和堡垒。

信长所等待的“时机”与藤吉郎所盘算的“时机”,都是指当面要求义昭回答十七条的恰当时间。这一时机,比两人预想的来得要早。信玄的死突然带来了机会。

无论在什么时代,行将就木的旧势力总会抱有一个滑稽的信念——我不会灭亡,这其实是个错觉。

义昭将军等人的身上将这一错误体现得更加明显,其位置与性格,都非常适合充当盲动派的傀儡。

同时,在信长看来,在另一层意义上,他也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平时一直被小心对待却无人尊重他。

然而,将军家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价值,他考虑问题也只知道局限于室町文化的小圈子里,将狭窄的京都圈子当成了整个日本,沉迷于使用些小伎俩,将希望寄托在本愿寺的僧兵,以及各国敌视信长的群雄身上。

看来他还不知道信玄的死讯,所以还在逞强。

“我是将军,武士的栋梁,和比睿山不同。如果信长和二条城动武,就是主动背上反叛之名。各国的武士不会饶恕他。”

义昭表现出不惜一战的态度,向都城附近的兵家发送檄文,当然,他还向浅井、朝仓、越后的上杉以及甲州的武田家等远方势力派遣了急使,全副武装地展开了防守态势。

信长接到这一信息之后,付之一笑:“真想看看将军大人的表情啊!”

他离开了大阪,一刻不停地向着洛中进军。

石山本愿寺遭到了突然袭击。他们突然遭遇信长大军,手足无措。

然而,信长只是展示出随时应战的阵容。他现在最想避免的就是动用兵力。而且,在这期间,信长屡次派遣使者前往京都,目的是询问义昭,针对今年正月,信长递交的十七条谏书,他意下如何。此外,其中也有强硬的最后通牒在里面。

义昭认为自己是当权的将军,对于谏书完全置之不理,然而,十七条中有两条,如果被追问起来,确实比较麻烦。

第一条,身处武士栋梁之职,居住于王城脚下,却从不参拜朝廷,不侍奉天皇,此为大逆不道之罪。

第二条,身负追求国泰民安的责任,却向各国派遣密使,主动制造动乱,如此狂行,与辅佐大政的身份不符。

“真是徒劳,看来只发文书和派遣使者对他进行质问,到底还是没有反应啊。”荒木村重在摄津迎接信长时如此说道。

同时,离开义昭隐居起来的细川藤孝,前来阵中探望时也感叹道:“恐怕看不到自己的末日,将军是不会觉醒的。”

对此信长表示赞同,看来他也很清楚。然而,这里不需要使用攻打比睿山时的果断之举,而且他也并非需要重复使用相同计策的无谋之人。

“返回京都!”

四月四日,信长下令了。不过这仅仅是在向平民展示大军的势力。

“看吧,打不了阵地战。信长又像上次一样,担心岐阜城的安全,慌忙撤兵了。”义昭向左右人等得意地说道。然而,情报接踵而来,义昭的脸色开始变了。

义昭本以为信长的大军这次也只是经过京都外围而已,没想到他从大阪过来,沿途进行示威运动,向着京都缓缓而来。并且,他们没有呐喊,动静比演习还要轻,不知不觉之间,就将义昭的二条城包围起来。

“离皇宫很近,不可惊动朝廷。大家一律保持肃静,收敛马蹄声和喊声,只要谴责无礼将军的罪行便可以了。”信长的命令传达到所有士兵的耳中,所以才有这一幕发生。

没有火枪声响,也没有弓弦声。这种感觉比喧嚣震天更恐怖。

“大和,信长想拿我怎样?”三渊大和守听到义昭的嘟囔,回答道:“您就认命吧,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信长的想法吗?信长他明显是来攻打您的。”

“不过,我可是将军啊。”

“现在是乱世,您这种自尊能派上什么用场呢?您要么下定决心一决胜负,或者讲和,只有这两条路了。”侍臣三渊大和守说着,眼中噙满泪水。

他和细川藤孝一道,从义昭落魄时起,就不离不弃地跟随其后,是位劳苦功高的臣下。藤孝因为谏言不被采纳隐居不出后,大和守仍然跟随义昭左右。

“我之所以忍耐着,不是为了荣誉,也不是为了明哲保身,我知道明天会如何。正因为如此,我不能抛弃这位昏庸的将军。”据说大和守某次向鹿苑寺的一位僧人倾吐了自己的想法。

确实,他虽然明知义昭的性格已不可救药,也知道大势所趋,但他仍然决定留在二条城。他是一名已经年过半百的武将。

“求和?我身为将军,凭什么向信长匹夫求和?”

“您无论何事都被将军名分所累的话,只能是自寻死路了。”

“战斗的话,赢不了吗?”

“不可能胜的。您要是以为守在这座城里能获胜的话,那真是笑煞人了。”

“那么,你,你们这群武将,为什么要煞有介事地穿着铠甲?”

“我是想就算死,也要死得有个模样……我们在二条城里布下火枪,围起盾牌,只是为了证明足利家灭亡的坟墓里,还是有几名武士的。”

“……等下!不要让他们开枪!”

义昭藏在城里,将日野、高冈等和信长有交情的公卿召来,进行了激烈的交谈。

过了晌午,日野参议悄悄向城外派遣了使者。接着,信长方面派来了京都奉行村井民部,到了傍晚时分,织田大隅守信广作为信长的正式使者,来到城内。

针对十七条谏书,义昭苦着脸向信长的使者说出了违心的承诺:“今后会认真遵从。”这天,他不得不向信长求和了。

信长的大军静悄悄地退出京都,返回了岐阜城。

然后,还未过百日,信长大军又再度包围了二条城。当然师出有名。因为四月和谈后,义昭所为,依然毫无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