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没有开战了。

尾张和美浓都采取了退守的策略,两国就像冬日的枯树和白雪一样,互不影响、互不侵犯。

世道稍一太平,路上的行人和马队就多了起来。

过了正月,很快就到了桃红柳绿的春天。百姓们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想:要是这种太平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

和煦的暖阳投射在稻叶山城的白色城墙上,就连墙壁也能感受到阳光的慵懒与倦怠。在这种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如果你站在山脚向上仰望山城,一定会奇怪人们怎么能在如此陡峭的山顶修筑城池。

城下的百姓,感觉十分灵敏。稻叶山城的任何举动,都能被他们感觉到。如果城内是一片懒惰之气,百姓也会变得懒惰。即便各处张贴法令条款,大家也不会买账。

此时,在桃园的茶室庭院里,龙兴头枕着胳膊睡得正香,他又喝得酩酊大醉。正值初春时节,白头鹤及各种水禽在泉边吟唱,周围一片落英缤纷。尽管主城被四周群山环抱,但由于地势很高,因此没风的日子是少之又少。

“主公呢?”

“主公在哪儿游玩呢?”说话的是斋藤家族人斋藤九郎右卫门和长井隼人,他们一路找了过来。

龙兴的后宫虽说不上佳丽三千,但千娇百媚的美人还是不少的。如果再算上侍女和侍女长,其人数绝不亚于桃园里的桃子。当龙兴熟睡之时,这些女人只能孤零零地坐在毛毡或凳子上等待贪睡之人醒来。

“主公好像有些累了,去茶室里就寝了。”

“也许是喝醉了。”

九郎右卫门和隼人从那些面带哀怨的女人中间穿过,来到茶室庭院,向里面张望着。

只见龙兴正枕着胳膊呼呼大睡。九郎右卫门和隼人彼此看了一眼。

“那么,我们稍后再来。”

两人正要离去,只听里面有人问道:“谁呀?好像是男人的声音哟!”龙兴问道,两只竖起的耳朵也因醉酒而显得格外红润。

“这不是九郎右卫门吗?隼人也来了。什么事啊?……这儿是赏花的地方,我们一起喝一杯吧!”

其实,他们两人是来找龙兴密议国事的。既然主公如此吩咐,九郎右卫门和隼人也只能先把军情放到一边。

他们想等到晚上再说,可晚上依旧是大摆筵席。

于是,两人等到了第二天,可白天又是一片歌舞升平。

整整七天,龙兴没过问一次政务,他把所有事都交给了那些老臣。幸亏斋藤家有很多三代老臣,他们忠心耿耿,全力支撑大局才使得国家得以维持。

尽管龙兴昏庸,不过这些朝中重臣却没有丝毫懈怠,他们全力搜集着关于织田家的各种情报。

据长井隼人派出去的细作回报,自从去年夏天织田军打败之后,织田军就不敢再轻易举兵了。今春,信长从京都请来茶道师绍鸥,还办了几次茶会。此外,他还请来连歌诗人绍巴,举办了连歌百韵的赛诗会。直到现在,他做的不过是这些附庸风雅之事。

信长攻占美浓的目的与当初义元攻打尾张的目的相同,都是为了将对方的地盘作为进攻整个中原的立足点,所以占领美浓并不是信长的最终目的。

当斋藤家的老臣听闻信长的近况后,一致认为信长几次出兵损失巨大,也许这次是真的打算放弃攻打美浓了。织田家的付出与收获不成比例,所以信长只有打消这个念头。

然而,这种短暂的和平没到秋天就结束了。

七月的盂兰盆会刚过,美浓方就听到消息,大量加急信件从小牧山发往尾张各郡。

看来,他们很快又会举众兵来袭。

小牧山城下的空气也不同以往,他们对来往路人的盘查更加严格,深夜登城的家臣数量也增多了。而且,城里开始大批征用马,很多武士不断催促着铁匠师傅快点修好自己的盔甲。总之,小牧山城内外的各种情报,都被送到了稻叶山城。

“信长在干吗?”一个大臣问了一句。

“嗯,城里还和从前一样,每到深夜就能望见一处房屋灯火通明,沿着护城河附近还能隐隐听到演奏能乐之声。”

这些从小牧山回来的细作,对所见之事也无确实把握。

临近八月,形势急转直下。

细作回来禀报:“约一万织田军已陆续西进,并在木曾川东岸列开阵势。他们以洲股城为根据地,准备随时渡河攻打美浓。”

听到这个消息,那些过惯和平日子、整天醉生梦死的人,都不禁大吃一惊。龙兴比任何人都紧张,站在那些束手无策的老臣面前,他显得格外狼狈。

“一万大兵?这不可能!织田家根本不具备如此兵力,之前的若干次大战中,他们的兵力从没有这么多!”

尽管龙兴说的是事实,但据探报所言,织田军此次出征的确集结了一万兵力,而且还带来了大批部将。听到这个消息,龙兴才真正感到恐惧。

“看来,他们是打算破釜沉舟了。怎么办?我们该如何退兵?”龙兴询问各位重臣的意见。

此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护身符”,就是被称为“美浓三人集团”的安藤伊贺守、稻叶伊予守、氏家常陆介。尽管龙兴平时看他们很不顺眼,但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也只有依仗他们了。于是,他立刻命使者去请三人。

过了几天,臣子们告诉龙兴:“使者已去多日,但三位大人至今没到。”

“那么,就再催一催他们!”说着,龙兴亲笔写了一封信,派快马送了出去。

然而,三位老臣还是没有出现。

“‘鹈沼老虎’在干什么?”

“他一直称病不出,如今已退隐山中,我们是指望不上了。”

“是吗?”

突然,龙兴仿佛想到了什么妙计似的,显得乐不可支。他一边暗自嘲笑大臣们无能,一边大声说道:“有没有派使者去栗原山请半兵卫?……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派人去?这么重要的时候,我们可不能怠慢呀!立刻派人去,立刻!”

大臣们听后,随即答道:“不劳您下令,几天前我们就已派人去了栗原山,跟半兵卫先生说明了形势的危急,并请他速速下山。”

龙兴心急火燎地问道:“难道他也不来吗?”随后,他有些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半兵卫没有率领菩提山的军队前来救援?他可是一等一的忠臣啊!”

龙兴认为,尽管那些忠臣平时会说一些不中听的话,总是一脸严肃,可一旦自己的江山受到威胁,他们理应冲在最前面。

当年,半兵卫为了教训一下龙兴,曾把他从稻叶山城逐了出去。而后,他又把龙兴接回城里,并说了一句:“这座城池早晚为他人所夺!”然后,他就去了栗原山。而且,他还把自己的菩提山城交给了叔叔,成了一名世外隐士。

后来,龙兴也默许了半兵卫的退隐,还对人说:“是吗?半兵卫隐居到山里去了?像他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怎么为国家办事呀!”他就像丢弃一把破扇子一样,从此对半兵卫不闻不问。

自从半兵卫归隐之后,半兵卫的岳父以及族人们也自然而然地远离了稻叶山城。而龙兴也早已把这些人忘得一干二净。

此时,龙兴才终于想起了半兵卫。他认为既然是忠臣就要不计前嫌,立刻飞奔到山城为自己效力。可是,半兵卫却没来,他更觉得郁闷。

“再派一名使者去请!也许他还在生气。”

尽管大臣们都觉得这样做也是无济于事,可还是接连派出四五名使者去栗原山请人。没过多久,那些使者都垂头丧气地回来复命。他们对龙兴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见到半兵卫先生,可是先生看过主公的信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随后先生叹着气说了一句:‘真是世上最可怜的国主啊!’”

听到这儿,龙兴立刻叫起来:“什么?他说我可怜!这是什么意思?”龙兴感到自己被愚弄了,顿时满脸怒色。

随后,他又对身边的老臣们呵斥道:“不要再指望那个病秧子了!”

就在龙兴几次三番派人去搬救兵的时候,织田军已经开始渡河了。他们与斋藤军在河中相遇,并打了几次激烈的水战。

眼瞅着织田军就要攻入稻叶山城了。美浓各地纷纷吃紧,战败文书如同雪片般飞入稻叶山城。

最近,龙兴经常失眠,眼里总是一副混沌之色。

由于城内到处都充斥着混乱和颓丧的气息,龙兴将办公地点搬到了桃园,并在四周围上帐子。他坐在板凳上,身后摆放着金光灿灿的盔甲,大臣也陪伴在左右。

“如果兵力不足,要加紧催促各郡派兵。守城的兵力还够吗?不用从浅井家调配些人马吗?稻叶山城能守住吗?”龙兴不断询问着身边的将官,不经意间流露出了胆怯与懦弱。

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为了不让军队受到主公胆怯心理的影响,不断在一旁打圆场,简直是用心良苦、左右为难。

每到夜里,从稻叶山城就能远远看到不断西进的战火。织田军每攻占一处要地,就会放火烧毁民房,远处已然是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