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急事呢?渡边天藏似乎有些怀疑的样子坐在书院一边,眼神游离。

蜂须贺一派的核心人物,青山新七、长井半之丞、松原内匠,和刚刚去接舅父的稻田大炊助,全部到齐,坐在自己周围,渡边天藏总觉得他们有监视自己的神色和手部的举动。到底是为什么呢?他到了以后立刻就感到有些怪异,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回去的时候,小六的身影就出现在院子里。

“啊,舅父大人。”他强装出笑脸,迎了过去。

小六拿着从制作室拿来的火枪,站在外面,叫道:“天藏,出来。”那样子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天藏立刻像平时那样不拘礼地说道:“您这么急接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嗯。”

“有什么事?”

“你先下来吧。”

“好。”

穿上放在脱鞋处的稻草鞋,天藏来到了院子里。半之丞、内匠等也跟了出来。

“站在那儿。”小六向外甥天藏命令道。自己则坐在了院里的一块石头上,摆出随时能站起来开枪的姿势。

天藏立刻就察觉到了舅父眼神中的某些信息,恍然一惊,但已经晚了。

舅父的心腹们已经像棋子一样把他围住。天藏的脸渐渐白了。

“……”

“……”

大家都看得出,小六的身体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平时嬉笑惯了的天藏看了那表情,一句玩笑话也没敢说。

“天藏。”

“在!”

“你把我小六平时说的话都忘了个干净啊。”

“我都记得。”

“作为一个人,在这乱世出生,最可耻的就是无作为和欺侮百姓。”

“……”

“各国的土豪各自不同,但也都与野武士之流同类。可是,我小六正胜一族决不可同流合污,我严厉地告诫过你们。”

“是。”

“我一族应抱有大志,决不能做欺侮百姓、偷盗等事。将来若能得一国一城,必定荣耀,我们不是这样起誓过吗?”

“是的。”

“违背了誓言的,是谁?”

“……”

“天藏,你乱用我教你的功夫,晚上去做强盗。你闯到瓷器店老板家,偷了人家的名贵红瓷瓶吧。”

“呔!”小六对着想要逃走的天藏大喝一声,站了起来。

“太难看了,坐下!”

“坐下!坐在那儿!”小六又向天藏怒道。

天藏安分后,他又责问道:“你是想逃走吗?”

“逃……逃走什么的,我不会做的。”天藏瘫坐在草地上,颤声说道。

“绑起来!”小六向四周站着的四个人命令道。

松原内匠和青山新七立刻从左右上来,说了声“遵命!”用刀上的带子把天藏的手交叉绑在身后。感觉到事情败露的天藏,脸色苍白,开始目中无人地奋然反抗。

“啊,舅父大人,怎么把我绑起来了?即使是舅父也不能不讲理,太过分了!”

“啰唆!”

“我不知道,舅父刚才说的偷盗的事,我不知道!”

“狡辩!”

“是谁?那样的事是谁说的?”

“还不闭嘴吗?”

“舅父也是的,怎么只听信谣言,不听天藏说呢?”

“别说那么没出息的借口。”

“但是,身为统率一族的族长,被谗言迷惑,也不调查……”

听烦了天藏的咆哮,小六正胜将手中的火枪架在了肘上。

“你这小子,正好是检验国吉打造的这火枪的活靶。把他带到对面的墙那儿,绑在树上。”

新七和内匠押着天藏,拽着他的衣领,把他带到了院子的尽头。这距离用弓箭的话,若不是弓箭高手是无法触及的。

“舅父大人,我有话说,再让我说一句话!”天藏因怕死而失常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但小六根本没听。他从大炊助那儿拿了火绳,装了子弹,直直瞄准正在失常狂叫的外甥。

“对……对不起,舅父大人,我招了。请您再听我说一次,我有话要说。”旁边的四人,无视因被当成靶子而狂叫的天藏,他们无声地盯着小六的手,紧张地咽着口水。

片刻,在那边狂叫的天藏的声音便嘶哑了。心里想着“完了”,天藏绝望地垂下了头。

“大炊助。”小六的眼睛离开火枪,叫了声候在身后的大炊助。

“扣了扳机,子弹也没有出来。这火枪的某个地方好像还是有问题。你去制作室一趟,把工匠国吉叫来。”

国吉立刻从制作室赶来。

小六把枪给国吉看了,说道:“刚才,我试着开了一枪,不知什么地方还有问题,子弹没有出去。马上弄好。”

国吉检查了一下说道:“我马上去改。”

“要到什么时候?”

“傍晚时分的话,应该可以。”

“早点弄好,试枪的活靶子,还等着呢。”

“啊?”国吉听到这话,才发现被当成靶子绑在树上的渡边天藏。

“啊,天藏大人!”

“不要说这些闲事。”小六岔开了话题。

“你那边主要是制造火枪。你只要为早日研制成火枪专心就行了。这把枪,对你来说,也是决定成功与否的重要样品吧。”

“是。”

“天藏虽说是恶人,但也是我的亲人。与其让他白白地死,不如让他为试枪起点作用。多少也算是为这世间做些补偿吧。快去做!”

“是,……是的。”

“怎么有些犹豫?”

被如炬的眼睛瞪视,国吉连与小六对视都不敢。

“是,我会尽快的。”说着,国吉拿着枪慌慌张张地赶回制作室。

“内匠,活靶子就给些水喝。找三个人看着,不用我说了吧。”扔下这句话,小六就回了主屋,去吃早饭了。

院中的心腹内匠、大炊助、新七等人,各自隐藏起来。

长井半之丞因今日该回家了,不久就告假离开了。松原内匠也有事离开。山上的宅邸中只剩下稻田大炊助和青山新七二人。

太阳升起,今天又是一个热天。

上岗蝉声四起,艳阳烤着院子,这是个除了蚂蚁谁都不想动的炎热天气。

制作室那边偶尔会传来激烈的锤声,是在努力改造火枪的扳机。不知这声音在天藏耳里是什么感觉。

小六已经催了两三回了。每次都是青山新七从休息室出去,顶着大太阳前去询问,不久又回来,在廊下回复说还要等一会儿。

这期间,小六在自己的房间里呈大字状睡了。新七也因昨晚的疲劳迷迷糊糊地坐着睡了。

突然,“逃……逃跑了,新七大人,逃跑了,快来!”庭院方面传来了不知是谁的喊声。新七一惊,光着脚就奔了过去,是看守天藏的一个人。

“天藏大人,他斩杀了另外两个人,跑了。”这人面色如土,牙根颤抖地报告着。

“啊?怎么跑了?”

新七和报信者正慌忙地要追出去时,又回头喊道:“头目,头目,天藏斩杀了看守,逃跑了。天藏逃跑了!”

大喊了两声后,在蝉声环绕的主屋中的一室内睡着的小六突然跳起,问了声“什么”,他将即使睡觉也抱着的刀顺手插入肋下,从廊下跳了出来,紧跟着新七跑了过去。刚才绑着天藏的树上,已经没有了天藏的踪影。只是树根部,有一条解开后扔在那儿的麻绳。距离十步左右的地方,一个满身是血的死尸俯卧在地。土墙边上,一个脑袋被砍的看守倚着墙根死了。血流了一地,因为天气炎热,地上、草叶上的血很快就变了颜色,变得像漆一样黑,血的腥臭味也引来了一些飞虫。情景惨不忍睹。

“看守!”

“在……在。”

刚才去报告的看守,只是听见小六的声音,便吓得趴伏在地。

“两只手的手腕都绑着,而且还用麻绳绑着的天藏是怎么挣脱绳子的?……看这绳子,也不像是被切断的。”

“是,是被解开的。”

“谁解的?”

“那是,被杀的一个看守解的。”

“为什么解开?是谁准许的吗?”

“开始时,我们是没有交谈的。可是,天藏大人说要撒尿,可是因为绑着的话,比较难办,所以……”

“蠢,蠢货!”小六跺着脚骂道。

“为什么上这样的当?嗯?蠢货!”

“头目,请原谅,可是天藏大人对小人们说:‘那么心软的舅父,怎么可能真的杀他的外甥,这样惩罚我是为了教训我,弄清楚了,晚上就会原谅我。如果你们不听我的话,想让我受苦的话就试试看。’他是这样威胁我们的,所以,有一个人就给他解开了,把他带到树荫那边,去撒尿了。”

“然后呢?”

“听见尖叫时,那两个人已经被杀了,小人没敢再看,就去报告了。”

“啰唆,先说天藏往哪边跑了。”

“他爬上了土墙,可能是翻过墙去,一定是往外跑了,那时我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扑通一声掉进护城河了。”

小六听着时,急不可待地回头说道:“新七,快去追!村里的道路也要做部署。”说着他也为了部署人手飞快地朝大门奔去。

被性急的小六催着,快速赶回制作室改造扳机的国吉,对宅子里发生的事、时间的流逝、声响等一切都一无所知,只是专心改造着火枪,浑身是汗,身上落着风箱吹出的火星,然后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打磨工作。

“啊,这回弄好了吧?”他放松下来,用胳膊擦了擦汗。不知这次子弹能不能顺利地射出。国吉的脸上是不太自信的表情。他试了试扳机,“嗯,感觉不错。”他松了一口气。但是要是送到小六面前再出问题就太没面子了。国吉为了预防万一,装了子弹,枪口对地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地面被打出个小洞。

“成功了。”想着小六难看的脸,国吉立刻从屋内出去,顺着林内小路,朝院子急行时,听见有人叫他。树丛中隐约有个人影。国吉站住问道:“是谁?”

“是我。”

“你是谁?”

“我是渡边天藏。”

“啊?天藏大人。”

“你有什么好奇怪的?啊,我知道了。因为我今天早上还被绑在树上当试枪的靶子,现在突然出现被吓了一跳?”

“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事也没有,只是舅父和外甥之间,他吓唬我,让我受些教训,吃些苦头而已。”

“……啊?”

“对了,现在,村里白旗池的百姓和邻村地方的武士打起来了。舅父和大炊助、新七已经立刻赶去了。我也马上就过去。火枪改好了吗?”

“改是改好了……”

“给我。”

“我不能听从你的吩咐。”

“理所当然的事,快交给我。对手跑了就不能试枪了。”天藏从国吉手中硬抢过火枪和火绳,朝林中走去。

“……真是奇怪?”

被抢了枪的国吉感到有些怪异,就跟在天藏后面。天藏没有走大门,反而在树木茂盛之处跃上土墙,向外边的沟边跳去。然后也不管沟中的腐水直没胸口,像野兽一样渡水而去。

“啊?是要逃跑!快来人!快来人!”

国吉在土墙上大声呼喊。这时,像泥鼠一样爬上对岸的天藏对着国吉的脸开了一枪。“砰!”也许是因为在水边,所以声音特别响。国吉从土墙上掉了下去。朝这儿赶的嘈杂的脚步声向他逼近了。然而天藏的身影如同豹子一样在田地、荒野中跳跃。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