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约定。两个人的约定。
在同行的大人们都被这场比赛吸引去了注意力的时候,丑之助对伊织使了下眼色。
过来!
伊织瞒着权之助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同时,丑之助也没和兵库、助九郎说一声便跑了,直奔兴福寺的塔下。
“喂,我说——”
“怎么了?”
高高的五重塔下,两个小小的武士面对面气势腾腾地站着。
“丢了性命可别后悔。”
听伊织这么一说,丑之助捡起一根棍子,哼了一声道:“别说大话。”
他没有带刀来。
伊织带了一把,伊织边拔刀,边叫道:“你这家伙。”
直朝丑之助砍了过来。
丑之助向后一跳躲闪开来。伊织以为他是怕了,不依不饶地追过去。
丑之助在紧急中将伊织看作麻胚,跳了过去。空中刚好踢到伊织的脸。
“哇——”
伊织单手捂住耳朵,在将要摔倒的瞬间,迅速起身。
伊织重新站起后,继续挥刀。当然,丑之助也不示弱。伊织此刻将从武藏、权之助那里学到的招数全抛在了脑后,只顾得乱打一气,不让丑之助占了先机。
眼睛,眼睛,眼睛——武藏曾经苦口婆心地叮嘱他的这点注意事项他也都忘记了,甚至完全闭上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丑之助沉着地躲闪着,瞅准时机较之前更强烈地给了伊织一击。
“呜呜……”
伊织已经站不起来了,拿着刀倒在了地上。
“胜利啦,我!”
丑之助得意忘形,但看伊织一动不动,怕出什么问题,便赶紧向山门方向跑去。
“——哈!”
如同四方的树木都在吼叫一般,有人朝他的背后大吼一声,紧接着——一根四尺左右的手杖带着风声飞来,打在丑之助的腰上。
“好疼!”
丑之助扑倒在地。
有一个人随手杖跑来,不用说,是寻找伊织而来的梦想权之助。
“站住——”
听到声音愈来愈近,丑之助忘了腰疼,飞快跳起继续奔跑,势若脱兔。跑出十步左右,有人从山门方向迎面而来。
“这不是丑之助吗?”
“……啊?”
“怎么了?”
是木村助九郎。丑之助慌忙躲到助九郎后面,追赶丑之助而来的权之助和助九郎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互相敌视的对峙局面。
二
怒目相视。
两个人一触即发。
助九郎手持刀剑,权之助拿着手杖,气氛瞬间凝结。不过——
幸好两个人都还具备识人的敏锐直觉,才得以通过沟通了解真相,避免一场战争。
“这位旅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你一个大人要对一个孩子穷追猛打?”
“你先看看那边倒在塔下的孩子。他被这个小孩儿打得晕了过去。”
“那个孩子是你的同伴吗?”
“对。”
权之助答道。
“那个小孩儿是你的家仆吗?”
“不是家仆,是在下主人所关照的人,叫丑之助……我说丑之助,你为什么下手那么重打那边的那个孩子?”
助九郎扭过头去望着一直默默躲在他身后的丑之助问道。
“老实说——”
在丑之助还未开口回答时,躺在塔下的伊织抬起了头,远远地答道:“是比试,是比试。”
只见伊织边说边艰难地起身,走了过来。
“是我比输了,不怨他,是我不好。”
伊织小小年纪便勇于服输,令助九郎另眼相看。
“哦,是事前约好的比试啊!”
助九郎微笑着说道。丑之助也有些难为情的样子,讲述了事情的缘由。
“我不知道那块草垫是他们的东西,没吭声便将草垫拿了过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被打的伊织已经恢复了精神。原来这就是孩子间的一场闹剧。若是刚刚助九郎和权之助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短兵相接的话,恐怕现在要有人白白流血,彻底成为一个笑话了。
“哎呀,真是失礼呀!”
“哪里,我也失礼了!”
“主人还在那边等着,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告辞。”
他们笑着一起走出了山门。
在兴福寺门前左右分开后,权之助突然折回追上助九郎问道:“啊。我打听一下,柳生庄怎么走,沿这条路直走就行吗?”
助九郎扭过头。
“想去柳生的哪里?”
“想拜访一下柳生城。”
“啊,去柳生城?”
三
经过了解,终于相互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等得不耐烦的柳生兵库也找了过来,听了事情原委后,叹息道:“哎呀哎呀,太可惜了。”
望着从江户到大和路远道而来的权之助和伊织,兵库不住地说:“再早来二十天就好了。”
助九郎也连连道:“可惜,可惜。”
现在他们要找的人已经不知身在何方了。
不用说,梦想权之助是带着伊织来柳生城找阿通的。
因为在北条安房守那里意外地听泽庵说伊织的姐姐就是阿通,所以便找来了。
可是,阴差阳错,阿通已于二十日前起身去江户寻找武藏了——更不凑巧的是,在权之助他们出发前,武藏也已经离开江户,就连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啊,唉!”
从权之助那里了解到武藏的情况后,兵库再次忍不住叹息。
同时也后悔自己那次追她追到一半就半途而返。
“怎么总是这么不幸?”
对阿通的迷恋让他陷入忧虑之中。
这里还有一位可怜的人。就是在一旁无精打采地听他们讲话的伊织。
自打出生就未曾谋面的姐姐。
原本不对找到这个姐姐抱有什么希望,过着无牵无挂的自由日子。
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他,姐姐还在这个人世上,就在大和的柳生。
这让伊织平静的心泛起波澜,就如同漂泊在汪洋大海上的人突然发现了一个小岛。怀着无限的思慕与对亲情的眷恋,伊织兴高采烈地找到这里来。
……
伊织强忍着眼泪没有流出来。
要哭也要到没有人的地方大声哭泣。
权之助被兵库拉住聊起江户的话题——伊织看了看附近的花花草草,悄悄离开了大人身边。
“你去哪儿?”
丑之助赶过来,轻轻将手搭在伊织的肩膀上。
“哭了吗?”
伊织用力摇摇头,眼泪夺眶而出。
“哪里有哭?没有。”
“哎呀,这里有薯蓣的藤,你知道怎么挖薯蓣吗?”
“知道。我家乡也有薯蓣。”
“我们来比赛吧!”
伊织也发现了薯蓣藤,含着泪蹲在了藤蔓附近。
四
叔父宗矩的近况,武藏的事等。
还有江户大街小巷的变化,小野治郎右卫门失踪的传闻之类。
若要认真问起来,认真讲起来,怕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尽的。
在这大和的山村里,江户来客的每一句话对于这里的村民来讲,几乎都是新闻。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溜走,兵库、助九郎感觉到天色渐晚。
“先到城内来歇息吧!”
权之助深表谢意,同时婉拒道:“阿通既然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想尽快带上伊织踏上旅程。
虽说前方的旅程,只是修行之旅,可是权之助身上还带着在木曾亡故的母亲的遗发和牌位,既然已经来到了大和,他想尽快赶去纪州的高野山或河内的被称为女人高野的金刚寺,将母亲的牌位和遗发安置好。
“这么说就要分别了,那你要保重——”
兵库见不好强留,只好与权之助告别,随即却发现旁边的丑之助不见了。
“哎呀——”
权之助也发现伊织不见了。
“哦,在那边。两个人蹲在地上挖着什么。”
助九郎顺着兵库所指一看——果然,伊织和丑之助相隔不远,正在专心致志地挖土。
大人们笑着悄悄地站在了他们的后面。
两个人还不知不觉。他们挖到薯蓣藤蔓的根部,一边小心翼翼地护着薯蓣,不让它断掉,一边将手插入挖好的深深的坑中,试图拔出薯蓣。
“啊!”
丑之助终于感觉到背后有人,他扭过头去。伊织也看着他们笑了。
知道有大人正在观看自己的比赛,两个人更加起劲了。很快,丑之助开心地说:“拔出来了。”
随即,他将一根长长的薯蓣扔在了地上。
伊织依旧在默默挖着,连肩膀都快探进洞里了,看起来像是一时半刻拔不出来的样子。权之助问道:“还在拔吗?我走了啊!”
伊织像个老人一样捶着腰站了起来:“不行不行,这个薯蓣,估计得拔到天黑了。”
说罢不甘心地望了望洞里,拍拍身上的尘土。
丑之助望了一眼。
“怎么回事,都挖到这种程度了。是不是你谨慎过头了?我来拔。”
说着伸出手。
“不行不行。它会断的。”
伊织赶紧用脚踢土,将好不容易挖得差不多了的洞给埋了起来,以阻止丑之助插手。
“那算了,再见啦!”
丑之助得意地将自己挖的薯蓣扛上肩头。可是,这并不是块完整的薯蓣,还有白色的汁液从断口处流出。
“丑之助,你输了——比试上你似乎是赢了,可是挖薯蓣上你却输了。”
兵库按按他的脑袋,就像要抑制住长过了头的麦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