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晨起来一看,找不到人了。

“朱实——”

又八从厨房探出头,叫了一声。

“……不在吗?”

又八疑虑重重。

怕是之前的预料成为事实了。打开橱柜,她的新衣也不在里面了。

又八的脸变了颜色,赶紧穿上草鞋追了出去。

向隔壁挖井老板运平家也窥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朱实的影子。

又八有些慌了。

“有没有看见我家朱实?”

从房子里出来,又八边走边问。

“看到了,今天早晨。”

有人说。

“啊。木炭店的老板娘,在哪儿看到的?”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问她去哪儿,她说去品川的亲戚家。”

“啊。去品川?”

“那边是有亲人吗?”

这一带的人都将又八当作朱实的丈夫,又八也做出一副丈夫的样子。

“咦……那,可能是去品川了。”

倒不是非追不可。就是总觉得心中苦涩难堪,可气,难过得慌。

“……随便她折腾吧……”

又八咽了口唾沫咕哝道。

稍稍稳定了下情绪,又八朝海边走去。过了芝浦街道便是海边了。

这里零零散散地有几个渔家。以前又八总是在朱实做早饭的时候,来到这里捡几条漏网之鱼回去让朱实做。

今天早晨在沙滩上也同样躺着两条鱼,还在挣扎着跳跃。可是,又八已经没有心情去捡它们了。

“怎么了,又八?”

又八的背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见一个五十四五岁的肥肥胖胖的町人,长得很是有福相,笑起来眼角堆满细纹。

“啊,这不是当铺老板吗?”

“清晨感觉真好啊,多清新的空气。”

“是啊!”

“好像你每天早晨都会在早饭前来海边散步。这对身体很好的。”

“哪里,老板您这样的身份才谈得上散步养生呢!”

“好像脸色不太好。”

“嗯。”

“发生什么事了吗?”

“……”

又八抓起一把沙子,扬撒在风中。

以往拮据时,又八和朱实经常光顾这个老板的当铺。

“对了,总想着找机会约你出来聚聚,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又八你今天也去做生意吗?”

“什么做生意啊。也就是卖卖西瓜、梨,勉强维持生计,还解不了燃眉之急。”

“去不去钓鱼?”

“老板——”

又八像做错了事理亏一样,搔着头。

“我不太喜欢钓鱼。”

“不喜欢的话,不钓也行啊。我家的船就在那边,你就跟着我出海看看,保你心情大好。会划桨吧?”

“会。”

“行了,走吧。我顺便跟你商量一个可以赚钱的营生,怎么样?”

从芝浦出海已经划出近五町(1)的距离了,水还是很浅,船桨依然能够碰到水下的浅滩。

“老板,不是说要告诉我一个生钱的好点子吗,是什么啊?”

“别急。”

当铺老板沉稳地坐在了小船中央。

“又八,把那边的钓鱼竿伸出去吧!”

“怎么弄?”

“装出钓鱼的样子。虽说是海上,还是有耳目的。两个人没什么事,在船上交头接耳,会让人起疑的。”

“这样吗?”

“嗯、嗯,就那样。”

老板说着往陶质烟枪中装上上好的烟叶,抽了起来。

“在表明我的心迹前,我想先问下又八你,附近的邻居都是怎么评价奈良井屋的?”

“你府上吗?”

“是的。”

“说到当铺,定是会剥削百姓的,不过奈良井屋却会借给大家很多钱。穷苦的人都说老板大藏先生您……”

“不是,无关当铺的事,大家是怎么说奈良井的大藏的?”

“是个好人,很有慈悲之心。这可不是恭维。”

“难道没有人说我很有信仰吗?”

“当然有,大家都称赞你如此庇佑穷人,定是虔诚的信徒。”

“奉行所的那些差人没有调查我什么事吧?”

“怎么会?当然没有。”

“哈哈哈哈,你一定在想我怎么净问些无聊的事。可是,说实话,我大藏不是从事典当行业的。”

“什么……?”

“又八——”

“啊?”

“有一个赚大钱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估计你不会碰到第二次了。”

“……赚大钱的机会不好碰呢!”

“那你想不想把握这一次?”

“什么?”

“赚大钱的藤蔓。”

“我该怎么做?”

“跟着我干就行。”

“嗯……嗯。”

“怎么样?”

“行啊!”

“若是中途食言的话,可是会掉脑袋的。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再回答我。”

“什么——到底——做什么?”

“挖井。不费事的。”

“是江户城里的吗?”

大藏环视了下四周的大海。

各种装载着木材、伊豆石、城墙建筑工程用料的船只,像被绳子穿起来了一样,挂着各自的藩旗,排在江户湾上。

有藤堂、有马、加藤、伊达的——也有细川家的船旗。

“……你的悟性不错,又八。”

大藏又装了些烟草到烟枪里。

“正是。正好你隔壁住着挖井老板运平,运平不是总劝你去做挖井工吗?这正中下怀。”

“就这些吗……光是挖井的话,我怎么能赚大钱?”

“哎呀……别急,下面要说的才是重头戏。”

“晚上悄悄过来,我会先凑给你黄金三十枚作为定金。”

大藏与又八做了这样的约定后便分开了。

又八的头脑里反复闪现出大藏说的话。

“条件是……”

“想不想做?”

又八漠然地接受道:“想做!”

这两个字现在占满了整个脑袋,仿佛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有就是回答“想做”时,颤抖的唇的微微发麻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

对于又八来说,金钱是极具魅力的东西。这次的数目是又八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

这几年一直不走运,现在若有了这笔钱便能清偿债务,保证生活了。

不过,比起这些,又八更希望借这个机会对那些所有小看他的人说一声:“怎么样?”

下了船,回到家中,又八的整个身心都还处于一种着魔的状态,着了金钱的魔。

“对了,有件事得拜托运平。”

又八跑到外面朝邻居家望了望,运平老板不在。

“那,晚上再说吧!”

又八又回到屋里,心里惴惴不安,就像发了热病一样。

这时,他突然想起在海上,当铺的大藏让他做的事情。赶紧再次哆哆嗦嗦地出去张望了一下房后的草丛,房前的空地,确定没人。

“到底,他是谁?这个人……”

他努力使自己静下心来思索,仔细回想在船上大藏所说的每句话。

就连挖井工会进驻江户城中的西之丸里御新城这件事大藏都知道。

伺机枪击新将军秀忠。

还有——

说让先将短枪埋到城内,在红叶山下的西之丸里御门内,有一棵有数百年树龄的参天槐树,就将枪、火绳藏在这棵树下。

当然,挖井现场肯定会有严密的监视。不禁奉行、目付等的警戒比平日要严格,年轻豪爽的秀忠将军还经常会在侍卫的陪伴下来到施工现场。到时,正好趁机使用射击工具结果了秀忠。

然后趁乱逃跑,逃到西之丸里御门的外侧护城河附近,在那儿有我们的同伴接应,定会万无一失——

直愣愣地躺着盯着天花板的又八耳边反复响起大藏的密语。

感觉汗毛倒立,他惶惶不安地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混账事情。不能干!”

又八回过神来——这时,大藏的另一番话又浮现出来:“话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如果你觉得不妥,不好意思,我们的人会在三天之内取你人头。”

大藏当时那令人恐惧的眼神,仿佛此时又瞪了过来。

从西久保的路拐向高轮街道方向,便可看见小巷尽头的夜晚的海洋了。

又八仰头看了看经常光顾的这家典当仓的墙壁,叩响了屋后的栅栏门。

“门没锁。”

里面传来了回应之声。

“哦……老板!”

“是又八吗,来得正好,到仓房这边来。”

又八进了防雨门,沿着走廊,来到仓房。

“来,坐下吧!”

主人大藏将蜡烛立在了盛衣箱上,手也搭在上面问道:“去过邻居运平老板那里了吗?”

“嗯——”

“那——怎么样?”

“答应我了。”

“什么时候入城?”

“后天,说是因为还有十人左右的新添人手,到时一起入城。”

“那么,这件事应该是定下来了。”

“再让町名主和町内五人团给我盖个章,就没问题了。”

“是吗?哈哈哈哈。在町名主的推荐下,我从今年春天开始也要加入五人团了……这方面你不用担心。”

“啊——老板也……”

“怎么,你很吃惊吗?”

“没有,没什么。”

“哈哈哈哈,对了,你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都能加入五人团,在町名主手下办事,很不可思议吗?只要有钱,像我这样的人,也会被认为是奇人、善人,即使我不喜欢,也能轻而易举地撞上这样的机会。又八,你也多赚些钱吧!”

“嗯、嗯。”

又八浑身颤抖,话都讲不好了。

“做……做的!所……所以把定金给我吧!”

“等一下。”

大藏拿着手烛走到仓房里面,从架子上的文卷匣里拿了三十枚黄金。

“有拿着袋子什么的吗?”

“没有。”

“用这个把钱包上,系在腰间吧!”

说着将放置在一旁的印花布破衣服扔给了又八。

又八数也没数就将钱包了起来。

“我来写个收据什么的吧!”

“收据?”

大藏不由得笑了。

“真是个可爱的老实人。你啊……写收据也可以,可是要写明拿你的项上人头做抵押。”

“那,老板,你忙吧……”

“等等,别拿到了钱就忘了昨天我们在海上说的话。”

“记着呢!”

“别忘了是御城内的西之丸里御门内那棵大槐树下。”

“枪的事情吗?”

“是的。这几天就要把枪埋到那里。”

“哦。谁去埋?”

又八一副困惑的表情,睁大了眼睛。

就算有运平老板的介绍,拿到町名主、五人团的盖章证件,进御城内也绝非易事。又要怎样才能同时将枪支弹药带进去呢?

而且半个月后还要将这些枪支弹药埋在西之丸里御门内的槐树下,如不借助神力,怕是很难完成这项任务。

又八想到这些,盯着大藏,希望这事不要落在自己的身上。

“行了,你不用为这事担心,你就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了。”

大藏没再深说下去。

“你现在是不是还是惴惴不安的?进城内工作上半个月,自然而然就会安定了。”

“我也这么想。”

“只要你稳住了心神,下定了决心,就一定会成功的。”

“嗯。”

“还有,你要将给你的钱藏好,在事成之前不要拿出来用……有很多事都是因为钱的问题提前暴露了。”

“这个我考虑到了,不用担心……可是,老板,这件事若是办成了,可不要不给我剩下的钱啊!”

“哼、哼……又八,不是我夸口,奈良井的大藏这里,装有千两黄金的箱子可不止一两个。不如我来让你饱饱眼福。”

大藏举起手烛照亮了仓房的一角。

有膳食箱、铠甲柜……总之,杂七杂八的箱子堆了一堆。又八也没仔细看,之后,又八又与大藏进行了片刻密谈,最后终于心情爽朗了许多,从来时的后门回去了。

他前脚一走,大藏便向挑着灯的隔扇内探头叫道:“喂,朱实——”

浴室口那儿传来向外走的脚步声。

“他这会儿可能藏金子去了。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出来的正是从又八家消失的朱实。她对附近邻居们说“去品川的亲戚家”,这自然是她随口说的胡话。

之前,朱实曾数次抱着典当物品来找大藏,而大藏也在不知不觉中看上了朱实,了解了她现在的境遇和内心所想。

其实,他们俩在很早以前就见过面。她和一群沿中山道去江户的女郎一起来到八王子的客栈投宿时,碰到过与城太郎一起在同一家客栈投宿的大藏。大藏还依稀记得他从二楼望着与他人坐在一起欢闹的朱实的情景。

“家里没有个女主人,真是不好过啊!”

大藏出谜般隐晦地对朱实诉苦,朱实得到暗示后,立马收拾东西搬了过来。

从那一天起,朱实和又八对于大藏来讲,都有了各自的价值。之前就说过要收拾又八,现在看来,今天做到第一步了。

对内情一无所知的又八走在前面,朱实尾随其后,只见又八回家取了铁锹,在浓密的夜色中,沿着屋后的草丛,向西久保山走去,将金子埋在了那里。

朱实记在心里,回来禀报了大藏,大藏赶紧出去找金子。他回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一回来就赶紧进仓房清点挖回来的金子,结果发现少了两枚,急得大藏频频侧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