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时分,隔扇门外传来阵阵海浪声和松涛声。房间里,朱实睡得昏昏沉沉,她一直在发烧,不停说着胡话。

“……”

清十郎静静地坐在一旁,脸色比朱实还要苍白。一想到这朵花被自己蹂躏,他既痛苦又内疚,无精打采地垂着头。看来,他还有一点儿良心。

他使用暴力得到了朱实的处女之身,这使他很满足,但另一方面,他又非常担心这个身心俱疲、万念俱灰的女子。他面色凝重,内心十分不安。

在短短一天之中,他的心理变化是如此巨大,但清十郎并不觉得这很矛盾。现在的他,脸上写满愧疚。

“朱实,心情放轻松些!不只是我,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可能是我的爱过于强烈,才会吓着你吧!”

清十郎满怀深情地重复着这些话,不知是安慰朱实,还是安慰自己。

房间里十分阴暗,朱实白皙的手会偶尔伸出被子外,清十郎想要替她盖好被子,可她却厌恶地推开。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

“再……再过几天……就过年了。”

“今天才初七。过年之前,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大年初一之前,我们一定会回到京都。”

说着,清十郎把脸凑了过来。

“不要——!”

朱实声音里带着哭腔,抬手打了清十郎一记耳光。

“滚到那边去!”

“浑蛋!衣冠禽兽!”她连声怒骂。

“……”

“禽兽!你是禽兽!”

“……”

“看到你就恶心!”

“朱实!请原谅我。”

“闭嘴!滚开!滚开!”

黑暗中,朱实不断挥着手。清十郎无奈地叹息着,默默看着朱实近乎疯狂的举动。稍微平静了一些之后,她又问:“……今天几号?”

“……”

“怎么还没到新年呢?”

“……”

“武藏哥哥说过,从元旦到七草日(9),他每天早晨都会去五条桥头。新年怎么还不到啊!啊!好想快点儿回京都呀!去五条桥头就能见到武藏哥哥了。”

“咦?武藏?”

“……”

“你说的武藏,是宫本武藏吗?”

朱实瞥了一眼满脸惊讶的清十郎,不再说话。她闭上青灰色的眼睑,昏昏睡去。

一阵风突然吹来,干枯的松叶打在隔扇门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不知何处传来马儿嘶鸣之声。不一会儿,门外映入一盏灯火,原来是旅馆的侍女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小师傅,您在吗?”

“哦,是谁——我是清十郎。”

清十郎赶紧拉上里间的门,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

“我是植田良平。”

说着,他打开隔扇门,走进屋坐了下来。看得出他一路奔波而来,脸上、身上尽是尘土。

“啊!是植田呀!”

清十郎猜测着他的来意。植田良平和祗园藤次、南保余一兵卫、御池十郎左卫门、小桥藏人、太田黑兵助等一些吉冈门的资深弟子,号称“吉冈十剑”。

这次清十郎出行,自然不必带这些高徒同往。植田良平奉命留守四条武馆。此时,见他一身出门的打扮,又是骑马而来,就知道武馆肯定出了大事。这段时间,武馆中肯定有很多急需处理的事务,莫非是年关将至那些债主又上门逼债,他来找自己商量对策?

“什么事?我不在的日子里发生了什么事?”

“请小师傅立刻回武馆。在此,先向您作一个简单禀报。”

“嗯……”

“咦?奇怪!”

植田良平两手伸进怀里,找着贴身放的东西。

此时,里间门里突然传出朱实的声音。

“不要——畜生——滚出去!”

可能是白天那场噩梦过于残酷,她梦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良平大吃一惊。

“什么声音?”

“没什么……朱实……来到这儿后就生病发高烧,有时还说梦话。”

“原来是朱实啊!”

“先别管这个,有什么急事,赶紧告诉我吧!”

“就是这个。”

他从围腰里取出一封信,放到清十郎近前。

良平把侍女拿来的烛台放到清十郎跟前,清十郎扫了一眼信封。

“啊……是武藏写来的。”

良平用力回答:“正是!”

“已经打开了吗?”

“因为是急件,武馆的人考虑再三,还是先行打开看了。”

“他信里说了什么?”

清十郎并未伸手拿信。虽然宫本武藏在他心里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他并不认为此人会送来第二封信。这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惊愕万分,脊梁沟不由得发冷。由于全身僵硬,他一时间竟然想不起要去打开信封。他瞪着眼前这封信,呆了好长一段时间。

在一旁的良平已经怒不可遏,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那家伙终于要来了!春天他离开武馆时曾口出狂言,但我们都认为他不会再来京都。没想到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竟敢如期赴约。您看,他信封上的收信人写着‘吉冈清十郎阁下及弟子’,而寄信人只写着‘新免宫本武藏’。看来,他打算以寡敌众。”

现在武藏究竟在哪儿?信上并未写明。

无论他人在何方,都没忘记履行跟吉冈门的约定,看来他们双方必然要分个你死我活。

所谓比武就是一决生死。每个人赌上的是自己的武功和武士的尊严,比武绝非点到为止的比赛,乃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然而,对这近在咫尺的危机,清十郎竟然毫无警觉。直到今天,他还是优哉游哉,四处寻欢作乐。

留在京都的吉冈门弟子中,有几个很有骨气的人,对清十郎的行为极度不满。

这些人常常议论:“看着吧!早晚有一天,他要吃大苦头!”

一想到吉冈门竟被一个游学武者欺辱到这步田地,他们就咬牙切齿,不禁悲从中来,心想:“要是宪法老师还在就好了。”

不管怎样,大家一致认为这件事必须要让清十郎知道,并让他立即返回京都。这就是植田良平此行的目的。可是,面对武藏的来信,清十郎为何只把它搁在近前,而不拆开看一看呢?

“总之,请您先过目!”良平的语气略带催促。

“嗯……好吧!”清十郎终于拿起信,看了起来。

读信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这并非是因为武藏言辞有多么激烈,而是他的内心从未像此时这样脆弱。躺在隔扇门另一侧的朱实断断续续说着梦话,使得清十郎仅存的武士道精神土崩瓦解。

武藏的信十分简明扼要,内容如下:

与君一别之后,想君定然安康无恙。

我依照之前约定,呈上信函。

想必阁下一直在勤学苦练,剑术又大有长进,在下也不敢懈怠。

敦请阁下决定比武的地点、日期。

在下谨遵您之决定,履行旧约,与君一决胜负。

自此,在下会一直在五条桥畔静候您的回音,直到正月七日。

新免宫本武藏政名

“立刻动身!”

清十郎将信放入袖子里,随即站起身。他心乱如麻,不愿在此地多逗留一刻。

他急忙叫来旅馆老板,结账之后,请老板暂时照看朱实一段时间。老板虽面有难色,却又无法拒绝,只好勉强答应。

这令人讨厌的夜晚,清十郎一心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我要借用一下您的马匹!”清十郎跟旅馆的人打了声招呼。

他匆忙打点好行装,就像逃亡似的,跳上马扬长而去。植田良平紧随其后,二人快马加鞭穿过住吉街道两旁的昏暗的树影,直奔京都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