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关于香料著述的历史相当久远,《香字抄》和《香药抄》这两本书在《续群书类从》中都有记载。不过这些书都有种种异本,笔者所见到的《香字抄》当为平家时代的古抄本(猪熊信男氏所藏),《香药抄》则是笔者所藏,是后记有落款为元和的抄本和《续群书类从》本,后者有醍醐寺著名僧正胜贤、成贤所作的后记,胜贤的后记中记有“写于永万元年”,可见其成书在此之前,书中引用了中国宋初开宝年间重订的本草以及大中祥符元年的《重修广韵》,所以大概不会早于院政时代(1)。《续群书类从》本一般认为是惟宗俊通所撰。俊通是白河天皇(2)承历年间为派其去高丽而引起争议的名医。总之这部书是有关香料的很好的资料。当时对于香料的认识源自于佛事或以香薰衣的需要,其种类也不限于沉香、白檀,还包括兰、其他香草以及麝香等动物类原料。当时还没有出现闻香即香道这一类的现象——闻香之法兴起之后,也只限于南洋的香料,逐渐开始对其进行研究,赏玩——《香字抄》、《香药抄》时代有关香的知识相当广泛,甚至涉及汉籍佛典,但是还没有直接关注香料的产地,也没有根据产地对香的种类进行鉴别。
闻香的流行始于何时?德川时代中期大枝流芳(3)有许多关于香的著述,根据他的记述,南北朝时代的佐佐木道誉(4)当为元祖,其后东山将军义政亦嗜好香道。据传香道志野流派之祖宗信(5)是足利将军义澄(6)时代的人,香道似乎从宗信那个时代开始形成。根据志野宗信的笔记记载,在其之前,香道已由前往中国的僧侣传入,但是关于香的产地当时是否已有正确的认识不得而知。在其之后的信长时代,有一个名叫建部隆胜的人,在其写于天正初年的笔记中,明确记载了有关香的产地情况。香的产地有伽罗、新伽罗、罗国、真那贺,这些地方都是著名香料产地。到德川时代初期,又有一个名叫米川常伯(7)的人,从他那时开始出现六国之香的说法,在上述的伽罗、罗国、真那班、真那贺之外,加上佐尊罗、寸门多罗,一共六国。这时人们已经开始逐渐关注香料的产地,尤其是这六国各自出产的特殊香料。可是有关这一点,似乎有些争论,按照大枝流芳所说,米川氏之前没有六国之香一说。而且前面所举四国之外还有赤栴檀,六国之说相当不确,所谓佐尊罗与寸门多罗乃香名,六国之香若各为不同香者,称六国亦可,然而六国之内亦有出产同一香料者,根据六国之名实难分辨。
大枝氏甚至考虑到此六国地名是否果真确有其地的问题,在他的著作《香道千代秋》中这样写道:
“唐土书中有罗国、满剌加、苏门答剌、伽罗四国,而未见佐尊罗、真那班二国。纵便万国图中仙劳冷祖可作佐尊罗,马拿莫大巴梵语可通真那班,但尚未确见于书,当作细考”云云。
此书写于享保十七年(1732),在其享保十九年(1734)的著述《香道奥栞》中还有这样一段话:
“新伽罗当为后传入者,实为伽罗。云另有新伽罗者一说乃大谬。伽罗、罗斛、满剌加、真蛮皆为南方海外国名也。后世增苏门答剌、差咀罗二香,名以六国,另又有一香名太泥。前六国名目之事载《千代秋》,唐土书中考证载增补《香志》。如《千代秋》所载,将仙劳冷祖作佐尊罗者乃误。长崎西川氏(8)书(《华夷通商考》)中苏门答剌国作仙劳冷祖岛,与苏门答剌同一国也。南蛮中迦摩缕波国南方,有室利差咀罗国,此当为差咀罗。太泥亦为国名,当流并无六国之名目,其当为香料产地。区别香料产地事乃香道专要也”云云。
这位大枝先生对于香料的产地作了种种研究,其所论述多少有误。首先是将伽罗当作国名,此为谬误,伽罗完全就是香料之名。大枝氏将《香志》作为其著述附录出版,此书似请具汉学造诣者编撰,署有编者岩信之名。《香志》乃享保时期的著述,多涉猎中国诸书,观其引用书目,仅限于香者即有,明倪朱谟《本草汇言》、田艺蘅《留青日记》、陈继儒《偃曝谈余》、费信《星槎览胜》、马欢《涯胜览》、屠龙《考槃余事》、陈懋仁《泉南杂志》、黄衷《海语》、方以智《通雅》及《物理小识》、张燮《东西洋考》、李时珍《本草纲目》、黄一正《事物绀珠》,再往前追溯,还有唐冯蛰《南部烟花记》、宋代洪刍《香谱》等。对明代正确记载在南洋地方实际所见所闻的书,如《星槎胜览》、《涯胜览》、《海语》等尤加关注,在这一点上,与中国有关香的著述中最为著名的明代周嘉冑《香乘》、清代王䜣《青烟录》等相比更胜一筹。尽管如此,大枝氏有关香料的知识中仍有对《香志》内容有欠加细细吟味之处。《香志》中伽罗即棋楠香、加蓝香、奇楠香,皆为同一物,香木名称用汉字标注毕竟有异,将其当作国名则大谬也。再者,其从西川求林斋之说,将苏门答剌作仙老冷祖、又将佐尊罗当作室利差咀罗国、真那班当作马拿莫大巴,此皆为谬误。
香木产地的地名中大体可以明确的有罗斛、满剌加两个。罗斛是今日暹罗国(9)的一部分,中国元代成书的《岛夷志略》中记载有罗斛,其中写道:“此地产罗斛香,香味极清远,亚于沉香”。根据藤田剑峰博士的《岛夷志略校注》,葛里尼氏以及希尔特民、洛兹克希尔氏等认为此地系今日湄南河流域的洛弗里地区,其于公元1349年与暹国合并为暹罗国。满剌加就是现在马六甲的港口所在地,关于这一点无须赘言。苏门答剌也就是现今的苏门答腊岛。伽罗的产地主要是安南的占城,这在《香志》中也有记载。再者就是大枝氏所说的太泥,其不在六国之中,但根据葛里尼氏所说,可以明确该地指的就是位于北苏门答腊巴塔尼河的入海口地区。大枝氏也不明了、至今尚存疑的只有差咀罗、真那班两地。关于差咀罗一般认为其就是仙劳冷祖,但根据利玛窦(Matteo Ricci)(10)的《万国坤舆全图》,仙劳冷祖即为今日的马达加斯加岛,在艾儒略(Giulios Alèni)(11)的《职方外纪》中记作圣老楞佐。不言而喻,所说的佐尊罗看来当为别处,西川求林斋将苏门答腊称作仙劳冷祖亦为错误。大枝氏称差咀罗当为迦摩缕波国的南部室利差咀罗,此地名在玄奘三藏的《西域记》中有记载,根据康仁加姆氏的说法,其当为恒河流域地区的国家,真名是室利差呾罗(Sri-kshatra or Srikshetra),而不是室利差咀罗。
笔者也曾思考过这些问题,印度的德干州浦那地区有个称作萨斯沃(Sasvar)或萨斯沃德(Sasvad)、萨斯撒(Sassav)、萨斯索尔(Sassoor)的地方,是在皮马河盆地,其可见于毕比安·德·桑马尔丹的《世界新地名辞书》。该地似乎位于邻近孟买的印度西部,或许就是那里。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南洋地区最著名的香木产地栴檀岛,即被称作桑达尔维德、爱兰德的地方在香料产地中没有提到,令人不可思议。由于长期乱砍滥伐香木的结果,今日栴檀岛的海岸已经几乎没有树木,名不副实。这个地名可见于同一地名辞典上。三四百年前,那里曾是盛产香木之地。与佐尊罗相似的地名,只有该岛西北部突出的岬角部分被称作萨撒(Sassa),其他再也寻不出相似的地名,所以很难作出断定。总之,这两个地方可以当作佐尊罗考虑。
还有一个没有解决的地名就是真那班,可以认作这个地名的地方也有两处,一处是印度的马拉巴尔,根据布瓦列的《历史地理辞书》,马拉巴尔在土语中也叫马拉雅巴,葡萄牙人瓦斯考·达·伽马(12)(Vasco da Gama)在作环球航海时最初征服印度的就是该地,其名最早源自马来语,意为盛产胡椒的国度。公元六世纪前后,希腊人的著述中就已经出现该地名。另有一说,认为中世纪在专事东西方交往的阿拉伯人的语言中产生了马拉巴尔这一词,在阿拉伯人伊文·巴兹塔的地理书中也用莫雷巴尔(Monleibar)一名记载了该地。在马可·波罗的游记中其记作梅利巴尔,这个地方应该就是真那班。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苏门答腊岛中有个人称旧港的地方,基本名是帕雷姆班(Palembang),在《岛夷志略》、《涯胜览》(此书中记作浡淋邦,即《诸蕃志》中的巴林冯)以及其他古老的地志中都有记载,或许也可以认为其就是真那班。大枝氏举马拿莫大巴为真那班一说极为不确,根据前述利玛窦的《万国图》以及《职方外纪》,马拿莫大巴是非洲南部的一个地方,也没听说那里出产香料。
关于这些地方出产香料的情况,除前述罗斛之外,在《星槎胜览》中占城的条目中写道:
“棋楠香在一山所产。酋长差人禁民不得采取。犯者断其手。”
在《岛夷志略》中也记载占城物产中有茄蓝木,《涯胜览》中称为伽南香。《星槎胜揽》中关于暹罗的条目原封不动引用了《岛夷志略》中有关罗斛香的条文。关于满剌加,《涯胜览》中记载道:
“厥产黄连香、鸟木、打魔香。此香乃树脂堕地成,遇火即燃。国人以当灯及涂舟,水不能入”云云。
《星槎胜揽》中满剌加的条目中没有关于香的记载,但记载了与其毗邻的九洲山产沉香、黄熟香,还记载:
明“永乐七年正使大监郑和等差官兵入山采香。得径有八九尺,长八九丈者六株。香味清远,黑花细纹。山人张目吐舌,言我天朝之兵威如神。”
满剌加如果是入海口,那应该会输出其邻近地区的物产。关于马拉巴尔,《星槎胜览》中还记载有古里国的情况。藤田博士在《岛夷志略》中关于下里即明代古里的条目注中提到,伊文·巴兹塔的书亦云马拉巴尔要口为加里屈。《星槎胜览》中记道:“其有珊瑚、珍珠、乳香、木香、金箔之类,皆由别国而来。”由此可见,该地作为贸易港当也输出香料。再者,关于帕雷姆班即旧港或三佛齐,《岛夷志略》中记道:“地产黄熟香、金颜香”。藤田博士引《诸蕃志》:“金颜香正出真腊(13)。大食(14)次之。所谓三佛齐有此香者。特自大食贩运至三佛齐。而商人又自三佛齐转道贩入中国耳。《涯胜览》作金银香。”又称,金颜、金银皆为苏门答腊、勃尔奈地方特产卡玛央或卡玛南的对音。《涯胜览》还记载,“亦产黄连、降真、沉水香”,《星槎胜览》中则称,“除此之外,产黄熟香、速香”。苏门答剌在《岛夷志略》中写作须文答剌,云其地产降真香。
西川求林斋的《华夷通商考》中举交趾、占城特产有奇楠、沉香等,在对奇楠所作的注中记有:“深山枯木自朽,随洪水流于溪谷边,山民拾取者,此为上佳。其余则伐生木,埋于土中,经数年,取之,剔其朽腐处而用其心。叶似日本所谓女贞者。”关于沉香,其注曰:“与奇楠同木也。”暹罗的特产举白檀,苏门答腊(苏门答剌或斯马答腊、萨马达腊)的特产举沉香,母罗伽(亦称满剌加、麻六甲)马尔巴尔举有国名,但其特产中未记载香料。不过西川氏的书乃宝永年间所著,此时在长崎,有关海外地名物产的知识已较以往更为精确,或许以往用四国或六国概括的南洋知识已很难与其相吻合了。
如上所述,关于香料的产地现在大体上可以这样推断出来,但开创香道的人们究竟何时开始知晓这些产地的名字,现在对我们来说这仍是一个令人感兴趣的问题。大枝氏认为,六国之说是在米川氏之后的事,倘若如此,即使苏门答剌、佐尊罗是在南蛮船(15)频繁来往的织丰时代(16)至德川时代初期才为人所知的地名,在此之前罗斛、真那贺、真那班等地名也已见于建部隆胜天正元年的笔记,所以可以肯定,早于其几十年前,这些地名已为人所知。香道人士对这三地所产的香料以及伽罗的四种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并且以此为基础可以分辨出以各种不同名称出现的香的原料,此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尤其有意思的是,自古传下来的香的名目今日看来令人费解,例如说是法隆寺传下的就名之为太子,著名的东大寺的黄熟香取名为兰奢待,将文字中的东大寺隐去。再有大内氏(17)从九州法华寺探得者,故名法华,如不究其来历,几乎无法辨别其为何种香料。逍遥院三条西实隆(18)所传下来的御家香有六十余种,佐佐木道誉所收藏的香有一百七十余种,种类极其繁杂,但皆能将其区分开来,如前所述,分成伽罗、罗国、真那贺、真那班四个种类,关于这点,在建部氏的笔记中有详细记载。不言而喻,建部氏那个时期正是南蛮人频繁来航日本时期,根据产地对在其之前两百年传入的香进行分类,这种分类不可能是仅仅以当时新传入的香作为依据的。足利时代与海外的直接交往,即便是足利将军以及大内、天龙寺(19)的船以及倭寇走私贸易带来的,那些航海者间接地得知南洋一带香料的产地名并加以传播,这或许正成为了香道人士获取正确知识的来源。中国元明交替时期相当于我国南北朝时代,也正是佐佐木道誉那一时期,那时战国或许已经可以间接地获得中国《岛夷志略》等著述中有关香道的知识。
由此可见,在我国最早有关南洋知识的传入是同香道有关。古往今来,无论东方西方,通过物产了解一个遥远的国度并非鲜见。古代希腊人很早就知道中国是由于中国是丝绸的产地。印度也在很早的时候就同中国的蜀地开展贸易,汉武帝派遣张骞去中亚地区时,在当地就发现蜀地物产已流行于印度。何况像我国这种很早就通过海路同海外交往的国家,即使是间接地,通过香料这类贸易品了解那些遥远的国家完全是可能的,当然这也可以说是最令人感兴趣之处。如前所述,《香字抄》中出现的香料现已知道就是正仓院的黄熟香、全浅香以及其他的南洋物产,这些都是通过与佛教相关的交往而传入的,所以也没有进行过产地的区分。而到了第二个阶段,也就是闻香盛行的时期,其已不带有宗教色彩,而是从文化生活的角度通过香料了解海外的地名,由此反映出时代的变化和我国国民对文化生活物质的追求,这是非常有意义的。
附记
余起草此小稿之际,适逢大阪商船会社高桥悌之助君来访,余旅欧途中于新加坡求购沉香,高桥君曾予以帮助。谈及此篇小稿,高桥君极感兴趣,数日之后惠寄以下手简,兹作附记以供参考。
拜复 近来连日低气压,郁闷不已。关于上次提及佐尊罗一事,未能及时奉复,现述愚见如下,若能御供参考,不胜幸甚。以小生之见,サリラ当为塞舌尔群岛(Seycheiles islands)之转讹。当然能否断定サリラ为塞舌尔之转讹,此当由新村博士等人研究。以小生职业知识思之,窃以为十五、十六、十七世纪之中国人以阿拉伯人航海者为海上向导经由南洋到过仰光、科伦坡,并由索马里沿岸马加多科索(Maggdoxo)一带南下到达过桑给巴尔(Zangibar)、蒙巴萨(Mombasa)、莫桑比克等东非沿海岸,此令人惊叹之事实乃日前所赐教。今日居住在东非一带的商人中,除白种人以外,亦有阿拉伯系的回教徒和孟买回教徒的后裔(如桑给巴尔的萨尔旦),他们在经济方面自不待言,政治方面也具有相当势力,他们的祖先,阿拉伯人曾横越红海到达索马里沿岸,又南下抵达肯尼亚、乌干达,在那一带殖民,而孟买的商人当由马尔代夫群岛出发,经由米尼尤、索科特拉以及塞舌尔到达东非海岸。自古以来,印度东非之间有一条经由塞舌尔群岛的航路,现英印轮船公司的邮船也航行于孟买、东非之间,定期停靠塞舌尔。在前几年大阪商船东非定期航线开辟之前,销往东非的日本棉布、杂货都是先运往孟买,经当地商人之手,利用英印轮船公司的邮船转运至东非。如此看来,可以想见帆船航海时代塞舌尔岛就已有船舶进港停泊,甚至从科伦坡到东非的航路都已有明文记载,如果认为当时的中国人乃至阿拉伯的航海家们不知塞舌尔的存在,反倒令人觉得不可思议。日本人中部分有识之士以为佐尊罗乃塞舌尔之讹实非谬也,小生作此推断亦基于此理由。
至于查寻有关塞舌尔的文献(回复延滞实为此故),所得资料并非令小生满意,仅得1928年塞舌尔政厅所发行《塞舌尔手册》一册,其也仅记载有关白人交往、开拓、殖民、占领等事项,关于印度人、阿拉伯人等航海情况如后所记,粗陋之极,几近于无,令人失望之至。
根据该书,塞舌尔岛于1505年,即瓦斯考·达·伽马绕过好望角之前七年,被葡萄牙航海家佩德罗·德·马斯卡伦那思(pedro de mascarengnas)发现,为纪念维斯康特·赫罗特·德·塞舌尔子爵(Viscomte Herault de Seychelles)命名为塞舌尔岛,但从未听说塞舌尔子爵与此群岛存在任何与统治相关之事。抑或该岛自古以来就已有塞舌尔或与此发音相近的名称,而欧人好事者穿凿附会称塞舌尔子爵云云,此仍须作一考证也。再者,据该手册记载,在欧洲人定居之前,该岛乃印度洋海盗的根据地,他们的后代现仍居住岛上。然此所谓海盗者云云,当指印度、阿拉伯航海者与贸易业者乎?诚如所知,昔时航海者与海盗实仅为一步之遥,或过海盗与良民双重生活者极众,见诸历史即可明了。关于出产,除特举磷肥(Phosphate Guano)之外,皆为热带地区常见的特产可可、肉桂以及其他香味料。
根据前述有限的资料加以考记,塞舌尔岛在欧洲人来航之前即已有与其近似的名称。当时的航海者,贸易业者将其作为印度东非通商的中转港,从东非把香料、调味料(尤其桑给巴尔是丁香的主要产地,驰名遐迩,其供给量占世界产量的97%)经由塞舌尔岛、或将其作为集散地,向印度乃至中国一带输出,致使在我国一部分人士中将其误传成佐尊罗。(下略)
1929年9月29日
(1929年11月《德云》创刊号)
续记
关于香的品名,据称是北畠玄慧法印所作《游学往来》(《续群书类从》)中记载:
“世所传之名香,不时可见。伽罗木、妬茄蓝、忠春容、宇治、鸟羽、山阴、奥山、初时雨、叶山、深山、松风、富士峰、忉利、罗汉木、桔花、梯掷花、伊势海、疎竹、寒草、老梅、梅花、梯薰远、水蓼、蓼花、山蓼、系薄、野菊、山菊、朝霞、薄霞、薄云、武藏野、异波、茶菀、合青、龙涎、白檀、薰陆、八煎、紫云等,虽乏少之至,不惮其少而献之。又新渡名香者,未闻其名,一俟相寻故实,即据以详禀。”
在据称同为北畠玄慧法印所作或虎关禅师(20)所作《异制庭训往来》(《群书类从》)中也记载有:
“本朝天平年中,从百济国始贡献之,自厥已降,代代御门翫之,家家豪奢赏之,其名虽多,伽蓝木、妬伽罗、宇治、鸟羽、山阴、以之为甲科也。此外,叶山、深山、奥山、富士峰、武藏野、梅花、菊花、桔花、野菊、水蓼、偷春格、薄云、薄雾、薄霞、薄露、女郎花及胃皮、茶烟、龙涎、白檀、薰陆、八精等,各争其美,驰其誉”云云。
此二书大体为同一时代之作,其中所书香名也大致相同。伽罗木(即伽蓝木)、妬茄蓝(即妬伽罗)、宇治、鸟羽、山阴、奥山、叶山、深山、富士峰、桔花(或为花桔?)、梅花、水蓼、薄蓼、薄云、武藏野、龙涎、白檀、薰陆等完全一样。《游学往来》中的忠春容(客?)当为《异制庭训》中的偷春格,《游学》中的异波当为《异制庭训》中的胃皮,《游学》中的茶菀当为《异制庭训》中的茶烟,《游学》中的八煎当为《异制庭训》中的八精。这里值得注意的是,伽罗木、妬茄蓝(此即宋洪当《香谱》中所引《释氏会要》中的多伽罗香、现所谓根香)、龙涎、白檀、薰陆等皆为香原料名,与我国所取的雅名不同,其中龙涎之后的三种自《香字抄》、《香药抄》以来均已有记载,异波或胃皮当为《香字抄》、《香药抄》中的裹衣香,俗称衣比。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游学往来》、《异制庭训》这一时期,传统的香料之外,伽罗类已经开始出现。在一条禅兼良所撰的《尺素往来》(《群书类从》)中,关于香有这样一段文字:
“名香之诸品者,宇治、药殿、山阴、沼水、无名、名越、林钟、初秋、神乐、逍遥、手枕、中白、端黑、早梅、疎柳、岸桃、江桂、苅萱、菖蒲、艾、忍、富士根、香粉、风兰、麝袋、伽罗木等,纵兜楼、婆毕、力伽,及海岸之六铢、淮仙之百和,不可胜于此。御所持之分,不论新旧,可颁赐之。合香者,起从佛在世,而三国一同用之,殊好色之家,号之熏物,深秘其方欤。沉香、丁子、贝香、薰陆、白檀、麝香,以上六种者,每方捣簁和合,加詹唐而名梅花,加郁金而名花桔,加甘松而名荷叶,加藿香而名菊花,加零陵而名侍从,加乳香而名黑方,皆是发栴檀、沉水之气,吐麝脐、龙涎之熏者也。”
而在《新札往来》(《续群书类从》)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新渡名香拜领,庭梅、岸松、香粉风、初秋、神乐、新无名、蓬、菖蒲、林钟、鸭鸣、夏箕川、河淀,凡此种种。亦非珍稀。近项闻赏翫三吉野、逍遥、沼水等。乞请赐予中比、山阴、疎柳、六月、名越、清水、一二三、祢文字、五文字、兰奢特、伽罗木、药殿、御枕、端黑、思(忍?)、手枕、江桂、红阿之船等,宇治、方香者,当世之嫌物欤。”
两段文字中香名大致一致,其中皆有宇治、药殿、山阴、沼水、无名(《新札》中乃新无名)、名越、林钟、初秋、神乐、逍遥、手枕、端黑、疎柳、江桂、菖蒲、忍、艾(蓬)、香粉风,兰奢待、伽罗木等,将其与《游学往来》、《异制庭训往来》对比,仅有宇治、山阴、富士峰、花桔、伽罗木五种一致。合香中,沉香、丁香、薰陆、白檀、麝香、詹唐、郁金、甘松、藿香、零陵、乳香是《香字抄》、《香药抄》以后的名称,所谓贝香恐为《香字抄》、《香药抄》中的甲香(书中注有,甲香即流螺或蠡,螺属)。此处值得注意的是,在伽罗木之外,作为香的原料,又出现了兰奢特。这是东山义政得皇室钦准截正仓院的黄熟香,其名才得以播扬于世。
根据以上的资料可以得出的结论是,《香字抄》、《香药抄》时代已为人所知的沉香、丁香、薰陆、白檀、麝香、詹糖、郁金、甘松、藿香、零陵、乳香等从后醍醐时代到室町时代中期以后仍然在被使用,而新的占据重要位置的是伽罗木,后醍醐时代即北畠玄慧、虎关禅师时期相当于中国元代中期,《岛夷志略》初次出现茄兰木的记载恰恰正在这一时期。明代周嘉冑也在《香乘》中说:
“奇兰香上古未闻。进入中国。”
如其所述,奇兰香行世于中国始于元代中期,其时在我国早已赏玩。关于京极道誉,大枝流芳这样写道:
“道誉,姓佐佐木,名高氏,号京极,佐渡判官,应安年中卒。生于乱世,好风雅,嗜香,后专事佛道。昔时木用以薰物,而其以木沉水奇南赏翫,命以种种名者由此人始,当谓香道之开祖。”
关于香道起源,从《香字抄》、《香药抄》时代以薰物合香作带应用性的赏玩到由道誉开创的闻香时代,此时香的本质已演变为赏玩,实际上这是由于新发现的最佳香料伽罗木的出现。无论中国还是日本,伽罗木的出现同时给香的赏玩带来变化,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相同现象,而且可以想象,与此同时,日本人有关香料的知识已经不再需要通过中国间接了解,而是直接从原产地获取,这从在中国从未使用过伽罗木这一词上即可明了。一条禅时代即东山义政醉心于香道时期,黄熟香以其珍奇与香之极品伽罗木并称于世,《新札往来》的后记写有天文十五年(1546),所以可以说这部书是一个香道的记录,代表了卒于天文六年(1537)的逍遥院三条西实隆和志野宗信的那个时代。此时香道自其滥觞已时经二百余年,该书回顾了香品的盛衰历程。香道的确立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前者《游学往来》、后者《新札往来》,都已记载有新输入的名香,由此可见,当时在一定程度上对原产地已有所了解。
大枝氏将上述四书中出现的香名同据称逍遥院三条西实隆所传古籍《雪月花集》中的香名加以对照,在称为御家香的六十六种以及《名香目录》(此亦为御家所藏)的一百三十种内,出现在《游学往来》、《异制庭训往来》中者仅山阴、薄云、水蓼、松风四种,山阴在后来的《尺素往来》中也出现过,而在《尺素往来》、《新札往来》中出现者达十六种,其为神乐、山阴、早梅、疎柳、林钟、刈萱、名越、端黑、兰奢特、逍遥、三吉野、花桔、荷叶、庭梅、初秋、手枕。作为从兼良到实隆这一时期内的香名记录,其反映出往来体读本中出现的香名与香道家所传香名大体一致,由此可以看出玄慧、虎关时代的香名逐渐趋于消失。不过,《雪月集》中标以京极道誉所持者一百七十七种内,出现在《游学往来》、《异制庭训往来》中者不过寒草、老梅、深山、鸟羽、松风、女郎花、伽兰木、宇治八种而已,而出现在《尺素往来》、《新札往来》两往来体读本中者有名越、忍、无名、河淀、六月、早梅、夏箕川、岸松、伽兰木、三吉野、兰奢特、一文字,竟达十二种之多,这是令人费解的。想来这个所谓道誉所持香的品目多为后人窜加,而非道誉原本的品目,其中甚至还有东山义政于宽正六年(1465)得到之前世上不可能见到的兰奢特,从这一点上也可佐证。
关于四种往来体读本中出现的香料,其原产地建部隆胜是如何划分的,查检结果如下:
属伽罗者
老梅(《游学》) 薄云(《异制庭训》) 山阴(《游学》)、(《异制庭训》) 东大寺(兰奢特) (《尺素》、《新札》)、 逍遥(《尺素》、《新札》) 三吉野(《新札》)
属新伽罗者
富士(《异制庭训》) 武藏野(《异制庭训》)
属罗国者
菖蒲(《尺素》)
属真那班者
松风(《游学》) 早梅(《尺素》)
属真那贺者
庐桔(《异制庭训》)(《尺素》)
相对距离较近的占城出产的伽罗比其他香木输入的种类要多,所以可以认为,从后醍醐时代到天文年间与南洋地区交往之前,日本对香料原产地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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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天皇让位后,作为上皇或法皇在院厅治政的政治形态称院政,1086年(应德三)由白河上皇创立。政治史上,从白河上皇始,经鸟羽、后白河、后鸟羽上皇共四代约130年(1086-1221),日本史称院政时代。——译者
(2) 白河天皇(1053-1129),1072-1086在位。——译者
(3) 大枝流芳,生卒年不详。号修然翁、青湾、钓隐等。享保时期(1716-1736)活跃在大阪一带,有荣道、香道、花道方面的著作多种,如《雅游漫录》7卷、《抛入岸之波》、《具尽浦之锦》、《香道瀑之丝》等,尤以茶道书《青湾茶话》著名。——译者
(4) 即京极高氏(1296-1373),号道誉。镰仓时代后期、南北朝时代武将,历任检非违使、佐渡守、近江、出云等地守护。擅和歌、连歌,尤精香道。——译者
(5) 志野宗信(1441-1522),战国时代茶人、香道家,志野流派之祖。号松隐轩、花香舍,通称三郎右卫门尉。文龟二年(1502)在自宅举办香会“名香具合”尤为著名。——译者
(6) 足利义澄(1480-1511),室町幕府第十一代将军。1494——1508在职。——译者
(7) 米川常伯(?-1676),江户时代香道家。号东庵。曾从相国寺僧松轩学香道,擅书法。——译者
(8) 即西川如见(1648-1724),江户时代前、中期天文学家,曾在长崎任译官。名忠英,号求林斋,人称次郎右卫门。著有《华夷通商考》、《四十二国人物图》、《天文义论》、《两仪集说》、《天文精要》等。——译者
(9) 即泰国。——译者
(10) 利玛窦(Matteo Ricci, 1552-1610),意大利耶稣会传教士、学者。字泰西。1578年,利玛窦前往远东传教,最初到达印度,后来到中国,在澳门、广东、南昌、南京、北京等地传教。在传教的同时,利玛窦用汉语著述,介绍西方自然科学成果和思维方式,他和徐光启一起翻译的《几何原本》引进了西方自古希腊而来的逻辑思维和用“公理”、“定律”确切证明命题的数学方式。尤其是利玛窦带来的《万国坤舆全图》彻底颠覆了中国人心目中以中国为世界中心的传统观念。此外,利玛窦在音乐、美术等艺术领域也作出了不凡的贡献。利玛窦是“西学东渐”第一人,他对明末中西科技文化交融所作出的重要贡献也对日本、朝鲜半岛的国家认识西方文明产生了重要影响。除《万国坤舆全图》外,著有《西字奇迹》、《二十五万言》、《同文称指》等。——译者
(11) 艾儒略(Giulios Alèni, 1582-1649),意大利耶稣会士,学者。号思及。生于意大利布雷西亚,1610年到中国传教。所著《职方外纪》是继利玛窦《万国坤舆全图》之后详细介绍世界地理的中文文献。1649年艾儒略在福州病逝。另著有《耶稣传》八卷、《西学大凡》等。——译者
(12) 瓦斯考·达·伽马(1460?-1524),葡萄牙航海家。1497年奉葡萄牙国王之命率船队由里斯本起航,经非洲南端好望角,开辟了通往印度的航路。——译者
(13) 真腊即今柬埔寨,印度支那半岛古国,中国史籍亦称吉蔑。——译者
(14) 大食为波斯语Tazi或Taziks的音译。波斯人以此语泛指阿拉伯人。中国史籍中常以大食称阿拉伯半岛上的国家。——译者
(15) 南蛮原指日本南部的九州奄美岛。室町时代,暹罗、吕宋、爪哇等南洋诸国被称为南蛮。由于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最早是经由南洋诸国到达日本的,所以南蛮这一称呼又被用作指称葡萄牙、西班牙等欧洲国家。南蛮船即为江户时代锁国期间从事贸易的葡萄牙、西班牙船只。——译者
(16) 即织田信长、丰臣秀吉时期。——译者
(17) 室町时代武将大内家族。大内氏当时凭借在中国地区一带的势力从事同朝鲜、明的贸易并获取巨大利益。参见前注。——译者
(18) 三条西实隆(1455-1537),战国时代公卿、学者。法名尧空,号逍遥院。擅和歌、连歌,致力于和汉典籍的校订。著有《多多良问答》、《咏歌大概抄》、《源氏物语细流抄》、《装束抄》、和歌集《雪玉集》等。——译者
(19) 天龙寺在京都嵯峨,是足利尊氏为祈愿后醍醐天皇冥福而建造的。足利尊氏为筹得该寺营造经费通过天龙寺的船与元开展贸易。后四代将军足利义持一度同明断交,六代将军足利义政重开对明贸易时,天龙寺是对明贸易的实际参与者。——译者
(20) 即虎关师(1278—1346),镰仓时代后期、南北朝时代临济宗僧人。京都人。学识广博,著有《楞伽经》注释书《佛语心论》、僧传兼佛教史《元亨释书》、日本最早的韵书《聚分韵略》以及《和汉编年干支合图》、《禅仪外文集》、《十禅支录》、《济北集》等,是五山文学的代表性人物。——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