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心理内容的投射

炼金术的工作主要应对的不只是诸如此类的化学实验,而且还要应对以假化学语言表达出来的类似于心理过程的东西。[48]古代人或多或少地知道化学过程是什么,所以他们必定已经知道,至少可以说,他们所做的这件事情,不是普通的化学。他们认识到,这种差异甚至体现在一本写于公元1世纪的论著的标题中:物理的与哲学的。此后不久,大量的证据日益累积起来,表明在炼金术中有两种性质不同的气流在一起流动,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它们是可以相容的。炼金术的“tam ethice quam physice”(既是哲理也是物理)是不能被我们的逻辑接受的。如果炼金术士承认,他只是象征性地运用化学过程,那么他为什么要在实验室里用坩埚和蒸馏器工作呢?而且,如果像他经常宣称的那样,他只是在描述化学过程,那么他为什么要用神话的象征作用来曲解他们过去已经承认的东西呢?

上述难题证明了一件令许多诚实而善意的炼金术学者们深感头疼的事情。一方面炼金术士宣称,他有意把真理隐藏起来,以防止坏人或愚蠢的人占有金子而导致灾难突然发生。但另一方面,还是同一位作者,向我们保证说,他寻求的金子并不是(像那些愚蠢的人所想象的那样)普通的金子,它是哲学的金子,甚至是令人惊奇的石头,不可见的石头[49]或空灵的石头[50]或不可想象的雌雄同体者,而且他最后一定会说,无论什么样的处方,他一概都看不上。[51]但是,认为促使炼金术士保守秘密和使其神秘化的动机是出于对人类的考虑,从心理学的视角来看,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每当发现任何真实的事物时,人们通常都会炫耀性地大力宣传。实际上,炼金术士根本就无法按照化学的方式去揭露秘密,根本就不可能了解制作金子的秘密。

神秘化可能就是一种纯粹的欺骗,其显而易见的目的就是利用人们易受骗的特点。但是,在我看来,想要从这个视角对炼金术做一个整体的解释,这种尝试与下述事实是有矛盾的:许多有详细记载的、学术性的和一丝不苟的论文都是匿名书写和印刷的。与此同时,会有许多冒充的和吹嘘的出版物出现,这也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神秘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真正的奥秘并不是秘密地或隐秘地表现出来的;它讲述的是一种神秘的语言,它通过各种意象来进行自我暗示,而这些意象都可以表明其真实本性。我说的并不是受到某一个人保护的秘密,其内容只有掌握这个秘密的人才知道,我说的这种秘密是一种“神秘的”物质或者环境,即,只有通过模糊的暗示才能有所了解,但基本上是不为人知的。对于物质的真实本质,就是炼金术士也不知道,他只有通过暗示才能有所了解。因为他努力想要探索这个奥秘,于是把无意识投射到物质的黑暗之中,为的是把它照亮。为了解释物质的秘密,他还把另一种秘密(也就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理背景)投射到有待解释的事物之中:用更晦涩的语言来解释晦涩难懂的东西,用更未知的东西来解释未知!当然,这个过程不是有意为之的,而是不由自主地发生的。

严格地说,投射绝不是人为的;它发生了,它就在那里。在我身外的黑暗之中,我发现了一个内部的或心理的生活,那是属于我的生活,但我没有认出它来。因此在我看来,用对应理论来解释“既是哲理也是物理”这一公式,并且认为这就是它的“原因”,那可是大错特错了。相反,这个理论更像是对投射体验的一种理性化。之所以炼金术士没有实践这门艺术,是因为他在理论基础上相信这种对应性;这里的要点在于,之所以有一种对应的理论,是因为他在自然物质中体验到这种观点或精神的存在。因此,我倾向于假设,不要在哲学学说中寻找炼金术的真正根源,而是要在个体研究者所体验到的投射中去寻找。我这样说的意思是,在进行其化学实验时,操作者会产生某些心理体验,在他看来这些体验就是与化学过程有关的独特行为。既然这是一个与投射有关的问题,那么他当然无法意识到,这种体验与物质本身没有关系(即,与我们今天所熟知的物质无关)。他把他的投射体验为一种物质财富;但是,他实际上所体验到的是他自己的无意识。他以这种方式重温了人类把握自然知识的历史进程。众所周知,科学是从对星辰的探究开始的,人类在星辰中发现了无意识的支配者,即“诸神”,还发现了黄道十二宫(zodiac)的那些令人好奇的心理性质:一个关于人类性格的完全投射理论。占星术是一种与炼金术类似的原始体验。只要人类试图探讨空洞的黑暗,并且不由自主地使之充满了生命形式,这些投射就会一再重复发生。于是,我就把注意力转向了这个问题:炼金术士们在其实践过程中是否亲自报告过这种体验呢?我没有理由希望能由此获得非常丰富的发现,这是一个与“无意识”体验有关的问题,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人们才无法予以记录。但实际上,在文献中至少会有一两个准确无误的说明或解释。后期的这些说明或解释比早先的解释更加详细和具体,这是一个相当鲜明的特点。

最近的一个解释源自一篇论文[52],据说是从埃塞俄比亚语翻译成拉丁语,又从拉丁语翻译成德语的,其中的第八章(“The Creation”,pp.52ff.)是这样说的:

取相当数量的普通雨水,至少十夸脱吧,把它储存在密封的玻璃器皿中至少十天,然后会有一些物质和渣滓沉淀在底部。把那些清洁的液体倒进一个木制的容器中,容器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圆形的球,把这个球从中间切开,容器中装满三分之一的液体,在正午时分把它放在太阳底下,要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或隐蔽的地方。

当把这一切做好之后,取一滴神圣的红酒,把它滴入水中,你马上就会看到一团雾或浓厚的黑色漂浮在水面上,就如在第一次创造中也曾发生过的那样。然后滴入第二滴,这时你会看到有一道光从黑暗中冒出来,然后每隔七到八分钟逐一地滴入第三滴、第四滴、第五滴和第六滴红酒,然后就不要再滴了。你会亲眼看到一个接一个的东西相继在水面上出现,上帝在六天里是怎样创造万物的,所有这一切是怎样出现的,这些秘密当不言自明,而且我也没有权力予以揭露。在从事这项工程之前要双膝跪地。让你的眼睛对此进行判断;因为这就是被创造的世界。让它就这样保持原状,半小时之后它就会消失不见。

由此你将清楚地看到上帝的秘密,目前你看不见这些秘密,就像一个小孩子看不见这些秘密一样。你将会理解摩西(Moses)所写的关于创造的一切;你将会发现亚当和夏娃在堕落之前的身体是什么样的,那条蛇是什么样,那棵树是什么样,他们吃的又是什么样的水果:天堂在哪里,天堂是什么,正确的东西在什么样的身体中得到复活;不是在我们从亚当那里继承下来的这个躯体中,而是在我们通过圣灵而获得的那个躯体中,即,在我们的救世主从天国带来的那个躯体中。

在第九章(“The Heavens”,pp.54ff.)中,我们读到这样一段话:

你将拿出七块金属,每一块金属都是以行星的名字命名的,而且要在每一块金属上面贴上同一个星座中的这颗行星的特点,每一块金属的大小和厚度与一枚玫瑰金币(rose noble)[53]差不多。但是,金币中的墨丘利乌斯(即水银),其重量只有一盎司的四分之一,而且上面什么也没有贴。

然后,按照它们在天国中排列的顺序,把它们放到坩埚里,把炉膛里所有的窗户全都紧闭,其内部可能会相当黑暗,然后在炉膛的中间把它们一起熔化,丢进七颗赐福的石头,一道火焰将会从坩埚中冒出来,散布在整个炉膛之中(不要害怕,不会对人造成伤害),这将会使整个炉膛比太阳和月亮还要明亮,你将看到在你头顶上空的整个苍穹,就像它在天国中那样,这些行星将会完成它们既定的行程,就像它们曾在天空中所做的那样。让它不再是它自己吧,一刻钟之后一切都将各归其位。

我们不妨再看一个例子,文本摘自霍格兰德(Hoghelande)的一篇论文(16世纪):

他们还说,要给这块石头赋予不同的名称,这是考虑到在炼金过程中出现的各种奇妙的人物,与此同时还有很多种颜色出现,就像我们有时会在云彩中或者在火中想象一些奇形怪状的动物、爬虫或树木一样。我在据说是摩西写的一本书的片段中也发现了类似的东西,书中写道:当身体发生分解的时候,就会有时出现两个分支,有时出现三个或者更多的分支,有时候也会出现爬行动物的形状;有时候又仿佛有一个人,端坐在主教的座位上。[54]

和前面的两个文本一样,霍格兰德的文字证明,在实际的炼金过程中,人们会感受到某些带有幻觉或幻想性的事件,这些事件毫无疑问就是无意识内容的投射。霍格兰德引用西尼尔的话说道,关于炼金术器皿的“幻象”要比那本“圣典(scripture)中找到的更多”。[55]这些作者们都谈到过,他们是在用心灵的眼睛看东西,但是我们还不太清楚,他们指的是真实意义上的幻象,还是比喻意义上的幻象。因此,《新的光明》(Novum lumen)这本书中说道:

使隐藏在阴影中的东西出现,并且把它们身上的阴影去掉,这是上帝通过大自然或人类本性而允许理智的哲学家去做的事情……所有这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了的,但普通人的眼睛看不到它们,只有理智心灵和想象的眼睛才能通过真实和最真实的幻象感受到它们。[56]

雷蒙德·卢利(Raymond Lully)写道:

亲爱的儿子,你应该知道,自然的过程发生了反转,这样一来,若没有祈祷(例如,一个仆人的祈祷),没有宗教精神的提升,你所能看到的就是一些浓缩在空气中的难以捉摸的精灵,它们以各种不同形状的魔鬼、野兽和人的形象表现出来,就像四处飘散的云彩一样。[57]

多恩也说过大致相同的话:

这样,他将开始用其宗教精神的眼睛(即心灵的眼睛)看到一些数量无限的火花,这些火花日日闪耀而且越来越多,最终汇聚成一团火光。[58]

心理学家不会对某种已经变得具体化的,甚至变成了一种幻觉的比喻感到奇怪。因此,在其生平传记的记载中,霍格兰德描述道:在煎煮药汁的第三天,他看到,在这个物质的表面是如何覆盖上一些色彩的,“主要是绿色、红色和灰色,其他的则闪耀着彩虹的光芒”。每当他回忆起那一天,维吉尔(Virgil)[59]的一个诗节就涌上他的心头:“当我看到的时候,我遭受了多么彻底的毁灭,邪恶的幻觉是怎样使我获得了解脱。”他说,这个错误或者幻视就是以后很多麻烦和代价的原因,因为他曾经相信,他很快就要转变成黑色了。但是,几天之后,他的火在夜间熄灭了,这导致了无可挽救的损失;换句话说,他从未能够成功地复制这种现象。[60]这并不是说在熔化的金属表面上的那层色彩斑斓的颜色必定是一种幻觉;而是这个文本表达了一种意愿,即作者本人对诸如此类的事情表示怀疑。

《论亚里士多德》(Tractatus Aristotelis)中有这样一段话,从炼金术士的心理学观点来看,这段话是非常值得关注的:

那条蛇比地球上所有的野兽都狡猾;在其美丽的皮肤之下露出一张不会对人造成伤害的脸,当她沉没在水中时,她以一种基本物质(materia hypostatica)的方式,通过幻觉而使自己表现出多种形式。她把地球上的美德全都收集在一起,这就是她的身体。由于她非常干渴,她需要过度地喝水,她喝醉了,因而把她收集在一起的本性全都吞噬了。[61]

这条蛇就是墨丘利乌斯,他是作为“基本物质”在水中形成他自己的,并且把他收集在一起的自然本性都吞噬了。[也参见,太阳沉溺在墨丘利乌斯山泉中,狮子吞噬太阳,贝雅(Beya)把加布里库斯(Gabricus)溶解在她自己的身体之中。]因此物质是通过幻觉形成的,而这必定就是炼金术士的幻觉。这种幻觉可能就是那种可以“使人充满”力量的真实的幻象(vera imaginatio)。

把幻象与炼金术的工作联系在一起,这个事实还可以解释下述现象:梦和幻象为什么会作为重要的插曲或者启示的根源而经常被提到。例如,纳扎里(Nazari)以三个梦的形式展示他的转换学说[62],这与《波利菲尔之梦》显然非常相似。经典的《阿里斯莱的幻想》(“Visio Arislei”)呈现了一种类似的做梦的形式。[63]同样,奥斯坦尼斯(Ostanes)是通过把他的学说打扮成梦中的启示来进行交流的。[64]虽然这些文本中的梦和幻象(也和西尼尔及克拉特斯的书中一样),主要是一种文字上的协定,但佐西莫斯(Zosimos)的梦和幻象具有更加真实得多的特点。[65]文献中一再强调,人们梦寐以求的永恒之水会在某个梦中展现。[66]一般地说,原初物质,其实就是那块石头本身(或者其生产过程的秘密),是通过上帝而揭示给操作者的。所以,劳伦修斯·文图拉(Laurentius Ventura)说:“但是,一个人是不可能知道这个程序的,除非它得到上帝的指点,或者通过一个最有经验的大师的指示,而且它的全部根源就是那个神圣意志(Divine Will)。”[67]昆哈特(Khunrath)[68]也持有相同的观点,人可以“最简单和最完满地为我们混沌的大自然(即原初物质)做好准备”,这种最简单完满的形式源自一种“特别神秘的神圣幻觉和启示,没有必要进一步探究和仔细思考其原因”。[69]霍格兰德是这样解释这种神圣启蒙之必要性的:这块石头的产生超越了理性[70],只有超自然的和神圣的知识才知道这块石头诞生的确切时间。[71]这意味着,只有上帝本身才知道这种原初物质。[72]在帕拉赛尔苏斯时代之后,启蒙的根源就是自然之光(lumen naturae):这种光是真正的自然之光,它能够照亮来到这个世界的所有受到上帝钟爱的哲学家。它就在这个世界上,世界这座完整的大厦被装饰得很漂亮,而且将因此而得到自然的保留,直到上帝的最后一天和最伟大的一天到来,但这个世界知道这一天不会到来。以上就是天主教的主题和伟大的哲人之石,而后者虽然就在整个世界的眼前,但所有人都对其一无所知。[73]

第二节 对炼金工作的心理态度

关于心理与化学工作之间关系的一个多少有点不同的方面,可以在以下这段引文中清晰可见,这段引文摘自一个匿名作者的文本:“我祈求你,用心灵的眼睛去看一看那棵长满麦穗的小树,看一看它的周围环境,这样你就可以使那棵哲学树得以成长。”[74]这似乎是把积极想象视为这样一件事情,即,是它驱使这一过程真正运作的。

多恩在其《哲学沉思录》(“Philosophia meditative”)中说:“你绝不可能从其他事物中制作出‘太一’(the One),除非你自己首先变成一。”[75]无论炼金术士所说的“太一”是什么意思,它指的必定就是“炼金术士”,其统一体被假定为完成这项工作的绝对条件。[76]我们毋庸置疑,这是制作这件“杰作”的一个心理条件,而且是至关重要的。

《哲学玫瑰园》说道:[77]

因此,那些认识盐及其制作方法的人,一定知道那些智者们隐藏的秘密。因此,把你的心灵转向盐吧,因为在其内部(即心灵)藏着被密封的科学,以及所有古代哲学家们最卓越且藏得最深的秘密。

在该书拉丁文的文本中有“in ipsa sola”这么一个短语,指的是“人的内容”(亦即心灵)。[78]人们可能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假设,所有的一切都藏匿在“盐”里,这是用了一个双重的印刷错误来构造一种秘密。但实际上,“心灵”和“盐”是有密切关系的——“智慧的盐”(sal sapientiae)![79]因此,按照昆哈特的观点,盐不仅是地球的自然中心,而且同时也是有智慧的盐,在谈到这种盐时他说道:“因此,请把你的意识、感觉、理性和思想指向这种盐吧。”[80]《哲学玫瑰园》的匿名作者在另一处地方说道,这件产品的制作必须“运用真实的而不是虚幻的想象”。[81]而且,“当这种搜索让搜索者感到很不安的时候”,这块石头就会再次被找到。[82]我们只能把这句话的意思理解为,要想发现那块神奇的石头,某种心理条件是必不可少的。

因此,上述这些内容实际上很有可能是要表达如下观点:这门艺术的根本秘密就隐藏在人类的心灵之中,或者,用现代的术语来说,隐藏在无意识之中。

如果炼金术士们确实明白了,他们的工作或多或少与人类心理及其功能有关,那么,在我看来,前文中引自《哲学玫瑰园》的那段话很可能就不是单纯的印刷错误了。它与其他作者的观点简直如出一辙。他们始终坚持对这些书进行认真研究和沉思。所以,理查德斯·安格里卡斯(Richardus Anglicus)[83]在其所谓《炼金术更正》(“Correctorium alchymiae”)一文中说道:

因此,所有那些想要获得这门艺术保佑的人都应该致力于这项研究,都应该从书本中收集真理,而不是从寓言故事和不真实的实验中获取真理。除非他们完成了其研究并理解了哲学家的话语,否则是没有办法真正发现这门艺术的(尽管人们会遇到很多的欺骗)……[84]

特雷维索的伯纳德(Bernard of Treviso)告诉我们,他是怎样白白地奋斗了很多年,直到他遇到巴门尼德(Parmenides)在《哲人集》中的一段说教,才被引入正途。[85]

霍格兰德写道:

他会收集不同作者写的书,因为除此以外,他就不可能理解它们,他也不会把一本读过一遍、两遍甚至三遍的书弃置一边,虽然他并没有读懂它,但他还是会再读上十遍、二十遍、五十遍甚至更多遍。最终他将会发现,这些作者究竟在哪些方面达成了一致:真理就隐藏在那里……[86]

霍格兰德还引用卢利的话作为其著作权威性的证据,他说,由于无知,人们是不可能完成这项工作的,除非他们研究了普世哲学(universal philosophy)。普世哲学将给他们指明那些别人所不知道的、被隐藏着的事情。“因此我们的石头并不属于普通人,而是属于我们哲学的完整心灵。”[87]迪奥尼修斯·扎卡赖亚斯(Dionysius Zacharias)说,一位“最卓越的宗教博士”曾忠告过他,不要把无用的开支浪费在“为魔鬼狡辩”上,而是要使自己专心研究古老哲学家们写的书,从而使自己熟悉这种真正的物质。经过一段时间的失望之后,他在圣灵的帮助下又恢复了元气,使自己专心致力于研究文献、阅读古书和日夜沉思,直到耗尽他的所有财产。然后,当他在实验室里工作时,他看到有三种颜色出现,并且在第二年的复活节发生了奇迹:“我看到了完美的实现”,水银就“在我眼前变成了纯金”。据说,这件事发生在1550年。[88]这里有一个明确无误的暗示,即这件作品及其目标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心理条件。理查德斯·安格里卡斯对炼金术士们使用的所有各种污秽肮脏的东西都予以拒绝,例如鸡蛋壳、头发、一个红头发男人的血、毒蜥、虫子、药草和人的粪便。“一个人播种什么,他也将收获什么。因此如果他播种的是污秽肮脏的东西,他也将收获污秽肮脏。”[89]“弟兄们,转过身去,转向你所忽视的真理之路;我劝告你是为了你好,你应对哲学家的话语进行研究和沉思,真理只能由此而来。”[90]

理解人的心灵和理智的重要性或必要性在整个文献中始终得到坚持,不是因为在从事如此困难的工作时需要有超乎常人的理智,而是因为人们假设,甚至能把无生命的物质都进行转换的一种魔力,就居住在人类的心灵之中。多恩撰写了一系列有趣的论著[91],想要解决这件工作与人之间的关系问题,他说:“在真理中,作为人类智能的形式(forma)就是这个过程的开端、中间和结尾;这种形式通过金黄色而明显地表现出来,这表明,人是炼金术工作中更伟大和更主要的形式。”[92]多恩对炼金术工作和人的道德理智转换做了完美的类比。然而,他的想法已经在哈伦尼特(Harranite)的《论柏拉图的四联剧》中得到了预见,这篇论文的拉丁文标题是“Liber Platonis quartorum”。[93]其作者呈现了四个系列的相应内容,每个系列由四本“书”组成,“目的是对研究者有所帮助”。[94]

注:1 对这个系列的内容有一段引导性说明:“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那些提升和相对应的元素进行比较。”

2 这个系列的分离或者说溶解,指的是把原始物质解构成元素。

3 文本中说:“……这本书是从它自己的物质性[来看待]灵魂的提升,它与自然的分离,其本身固有的精神及其转化的。”阿尼玛(anima)与其身体相分离。作为一种“天赋”(ingenium),它是身体的基本性质或者说就是“灵魂”,其物质属性必须被转化成某种更高级的东西。

4 “……理性,确实会导向真理。”

5 “这就像是整体性所做的准备,也是自然本性向更简单方面的转化……为了通过这种准备而将其同化为最高级和最真实的理智,有必要使之提升到高于动物本性的水平,这不是靠自然本性能做到的。”所以,主要的任务就落在“理智”身上,也就是说,要升华到最高级阶段,在那里自然本性被转化为“简单事物”,这种简单事物与它自己的本性相一致,和精灵、天使及永恒理念有密切关系。在第二栏中,这个最高阶段就是火;在第三栏中,它是经过转换的自然本性的最高级形式;而在第四栏中,它是整个过程的目标。

6 指的是在转换过程前面的几个阶段。

这四个系列表示了炼金工程的四个方面。第一排的水平系列是从自然事物开始的,原初物质以水作为代表。这些事物都是复合的,亦即,都是混合的。在第四栏里与它们“相对应的东西”是感觉。第二排的水平系列代表这个过程的一个高级阶段:在第一栏中,复合性质被解构或者变回到其最初的元素;在第二栏中,土从(原始的)水中分离出来,就像在《创世记》中描写的那样,这是炼金术领域最喜欢的一个主题;在第三栏中,复合性质分离成不同类型;而第四栏关心的则是心理活动的区分。

第三排的水平系列仍然更加清晰地表示出向上的进展:在第一栏中,灵魂从自然中出现;在第二栏中,有一种向“气”这个领域的提升;在第三栏中,这个过程延伸到那些“简单的”事物,由于其纯粹的性质,这些事物都是不会腐烂的、永恒的,而且与柏拉图的理念有关;在第四栏中,有一个从人的心灵向理性,再向理性灵魂(即灵魂的最高形式)上升的过程。第四排的水平系列证明了每一纵向栏目的完善和完成。

第一栏垂直系列:如果在这里允许使用现代术语的话,可以说,这一栏有一种“现象学的”特征。心理成分从自然现象的总和中浮现出来,并且在理智的提升中达到顶点,这是一种明确包含顿悟和理解的现象。我们可以无需篡改这个文本,就能把这种理智视为意识所能够达到的最明晰状态。

第二栏垂直系列:根据古代炼金术士的看法,土是从最初混沌的水中浮现出来的,从混沌中浮现出来的。位于土之上的是气,气是从土中上升而来的挥发性元素。在所有元素中最高级的是火[95],火是作为“最精致的”物质,即暴躁的“普纽玛”(pneuma)[96]而出现的,它已上升到了诸神的位置。[97]

第三栏垂直系列:这一栏有一种范畴的或理想的特性,因此它包含着理智的判断。所有的复合物都被分解成相互“分离的”成分,这些成分又逐一地被还原为“简单的”物质。在这里才最终出现了“精华”(quintessences),即简单的原始理念。以太就是这种精华。[98]

第四栏垂直系列:这一栏完全是“心理的”。感觉是知觉的中介,而理智的判断则与统觉相对应。这一活动受理性或理性灵魂的支配,这是上帝赋予人的最高官能。在理性灵魂之上只有“物”(res),它是前面所有阶段的产物。《论柏拉图的四联剧》把这个“物”解释为

不可见和不可移动的上帝[99],其意志创造了理智;简单的灵魂是从意志和理智中产生出来的;[100]但是灵魂产生了被分离的自然本性,而自然本性又会产生出复合性质,这表明,只有通过比它更高级的某个事物,一个事物才能被理解。灵魂高于自然本性,只有通过灵魂,自然本性才能被理解,但理智在灵魂之上,只有通过理智才能理解灵魂,而且理智也只有通过高于它本身的东西才能被理解,理智的周围是唯一的上帝,而上帝的本性是不可理解的。[101]

原文是这样写的:

... scias quod scientia antiquorum quibus appraeparatae sunt scientiae et virtutes, est quod res ex qua sunt res, est Deus invisibilis et immobilis, cuius voluntate intelligentia condita est; et voluntate et intelligentia[102] est anima simplex; per animam sunt naturae discretae, ex quibus generatae sunt compositae, et indicant quod res non cognoscitur, nisi per suam superius, Anima vero est super naturam, et per eam cognoscitur natura, sed intelligentia est superior anima et per eam cognoscitur anima, et intelligentia[m][103] noscit, qui[104] superior ea est, et circundat eam Deus unus, cuius qualitas apprehendi non potest.

这位作者又补充了一段引文,我还没有查到其出处。上面写着:

《对话篇》中的哲学家说:“我围绕着三个天国行走着,亦即,复合性质的天国,被分离的自然本性的天国和灵魂的天国。但是,当我希望围绕着理智的天国行走时,灵魂对我说:‘那里没有你走的路。’然后自然本性吸引了我,我也被它所吸引。”[105]这位哲学家得出这个结论并不是为了给这门科学一个名称,而是因为他希望确定,他的话一定会揭示出使创造物得到解放的力量。其目的就是要使我们认识到,在这种工作中,较低级的过程要借助于较高级的过程才能进行。

在这个非常古老的文本中(其阿拉伯语的版本不可能晚于公元10世纪,其中很大一部分甚至更为古老),我们发现了一些关于炼金过程和与之平行运作的哲学和心理过程之间的对应物的系统说明。这个文本非常清楚地表明,在这些思想家看来,化学过程和精神或心理因素究竟有多么一致。确实,这种联系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从物质中提取出来的产品都是作为思想(cogitatio)而被人所知的。[106]只有当我们提出如下假设时,这种奇怪的观点才可以得到解释。这个假设认为,对于心理内容是被投射到物质中去的这种观点,古代的哲学家们的确有一种模糊的怀疑。由于人和物质的秘密之间存在着这种亲密的联系,多恩和《论柏拉图的四联剧》都提出要求认为,应该把操作者提升到和其任务同样的高度:他必须在自己的自我中完成这个相同的过程(这个过程被他归因于物质),“因为事物是通过和它们相类似的东西而得到完善的”。所以操作者必须亲自参与这项工作:“因为如果研究者一点都不熟悉这些类似的东西(即不熟悉这项工作),他就不可能爬升到我描述的那个高度,也到达不了那条通往目标的道路。”[107]

作为投射的结果,在炼金术士的心理和神秘的转换物质(即那个被囚禁在物质中的精灵)之间存在着一种无意识的同一性。因此,《论柏拉图的四联剧》推荐使用枕骨部作为转换的器皿[108],因为它是思想和理智的容器[109]。因为我们需要把脑视为那个“神圣部位”的所在之地。这本书又继续说道: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对事物的确切界定,事物被转换成为理智,就像各个部分在组合和类型中被(相互)同化一样。但是,考虑到它和理性灵魂如此接近,脑就必须被同化到混合物之中,而且我们已经说过,理性灵魂是很简单的。

在这一系列思想背后的假设,就是因果关系的类比效应。换句话说,就像在心理中一样,感觉的多样性会导致某种观念的统一和简单化,所以,原初的水会产生火,即最高级物质——这是最具有决定意义的要点,它不是作为一种单纯的类比,而是心灵作用于物质的结果。所以多恩说:“在人体内部隐藏着某种形而上学的物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对其实质无须使用药物即可理解,因为其本身就是不会腐化的药物。”这种药物具有“三重性质:形而上学的、物理的和道德的”(“道德的”就是我们所谓“心理学的”)。多恩继续说道:“由此,细心的读者就会得出结论认为,人必须经历某种哲学过程才能从形而上学的转向物理的。”[110]这种药物显然就是神秘物质,多恩在其他地方把这种物质定义为“真理”:

在自然万物中存在着某种真理,它无法被外部的眼睛看见,但可以被心灵感知到。哲学家们知道它,而且他们已经发现这种力量如此之大,甚至能创造奇迹。[111]

在这个[真理]中存在着使精神从其束缚中获得自由的全部艺术,我们已经说过,人类心灵可以从身体中解放出来(即,获得道德自由)。[112]

当信仰在人身上创造出奇迹的时候,这种力量,这种真理的效应,就会使奇迹在物质中发生。这个真理就是最高级的力量和固若金汤的堡垒,哲人石便是在这里受到保护的。[113]

通过研究,哲学家们习得了获取哲人石的技能。但是,还要再强调一遍,这个石头就是人。所以多恩大声地说道:“把你自己从没有生命的石头转化为哲人石吧!”[114]在这里,他可能是以最清晰的方式表达了人与隐藏在物质中的某种东西的同一性。

在其《隐秘学集解》(“Recueil stéganographique”)[115]中,贝罗尔德·德·韦维尔(Béroalde de Verville)说道:

那些见过胶脂并挤压它得到干净的水滴的人,还会在找到哲学之火时再度这样做,并得到一种这样的物质:其深紫色的黑暗将第二次被激发,使其像水滴像花像火苗像珍珠一样上升,或像其他类似物和珍宝一样变化,直到出现纯净的白色,然后可能装扮上荣耀的红色,或者天空之石,那就是哲学家们真正的灵魂之光。

现在,大家一定非常清楚了,从最早期开始炼金术就有两张面孔:一张面孔是在实验室里进行的实际的化学研究,另一张面孔是心理过程,其中一部分是意识心理,另一部分是在物质的各种转换形式中无意识地投射出来并看到的东西。

在刚开始这些工作的时候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努力,正如某个文本所说的,只要用“一种自由而空洞的心理”接近它也就足矣。[116]但是有一条规则必须被观察到:“人类心灵一定与这项工作和睦一致,而这项工作必须高居于一切之上。”[117]另一本文献说道,为了获得那种“黄金般的理解”,一个人就必须张大心灵和灵魂的眼睛,借助于上帝从一开始就在自然本性和我们的心里点亮的那盏内在的明灯而进行观察和沉思。[118]

由于研究者的心理与这项工作有如此紧密的联系(不仅作为其必要的中介,而且作为其原因和出发点),因此,我们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会如此强调实验室工作人员的心理状况和心理态度。阿尔费迪乌斯(Alfidius)说:“这时你才知道,直到你为了上帝而使你的心理得到净化,你才能从事这门科学研究,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你必须把你心理中腐烂的东西祛除才行。”[119]根据《曙光乍现》(“Aurora consurgens”)中的观点,炼金术智慧的宝库就建立在十四条主要美德的坚实基础之上:健康、谦卑、虔诚、纯洁、美德[120]、胜利、信仰、希望、博爱、仁慈、耐心、适度、一种宗教精神态度或理解[121],以及遵从。

还是在《曙光乍现》中,托名为托马斯的作者提到一段引文,其中一句说道“清除我们心灵中那可怕的黑暗吧”[122],他还把它和古代炼金术士西尼尔关于黑化和白化的文本进行了类比。[123]在这里“我们心灵的黑暗”确实与黑色完全一致;亦即,作者把炼金过程的初级阶段,感受或者体验为与他自己的心理状况相认同。

另一位权威作者是贾比尔(Geber)。《哲学玫瑰园》说,在其《完美的指导书》(Liber perfecti magisterii)[124]中,贾比尔要求炼金术士要有下述心理和性格方面的素质:他必须具有最精细的心理和关于金属及矿物的恰当知识;但是他一定不要有粗鄙或刚硬的心理,他也不应该贪得无厌,也不要优柔寡断和踌躇不决;再者,他一定不要草率或者虚荣,相反,他必须要有坚定的目标,要坚忍、耐心、温柔、长期忍受痛苦,还要有好脾气。

《哲学玫瑰园》的作者说,凡是希望尝试学习这门艺术和掌握这种智慧的人,一定不要傲慢自大,而是要虔诚、正直,要有深刻的理解,富有人性,有一种快乐的表情和愉快的本性。他又继续说道:“我的儿子啊,我首先要劝告你必须敬畏上帝,他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为孤苦的人提供帮助,无论这个人是谁。”[125]

特别富有教益的是摩利努斯(Morienus)给卡里德(Kallid)写的关于这门艺术的一个导言:[126]

长期以来你一直在寻求的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凭借力量或热情而获得或完成的。只有凭借耐心和谦卑,凭借一种坚定不移的和最完善的爱才能赢得。因为上帝把这门神圣的和完美的科学赋予其忠实的仆人,即,他决心要把事物的原初本质赋予的那些人[127]……[后面的几句话是关于如何把这门艺术传递给学生的。]只有凭借上帝赋予他们(被选定的那些人)的力量,他们才能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只有朝向上帝为他们指出的目标,他们自己才能确定自己心理发展的方向。[128]因为上帝对于他有目的地选定的那些仆人提出了要求,那些仆人寻求这门不为人知的神圣科学,而且他们只为自己保留着。这就是那门科学,它使其主人远离这个世界给人带来的痛苦,并获得关于未来之善的知识。

当国王询问摩利努斯,他为什么要居住在山里和沙漠里,而不住在修道院里时,他回答说,我毫不怀疑,在修道院和兄弟会中,我会发现更多的宁静,在沙漠和大山里干的都是使人疲惫不堪的工作;但是,没有播种就不可能有收获……通往和平之门的这条小路是相当狭窄的,只有让灵魂经历痛苦,才能进入这道门。[129]

在考虑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们一定不要忘记,摩利努斯不是为了一般的启蒙教育才讲这句话的,而是想要说明这门神圣艺术及其相关研究。迈克尔·梅耶(Michael Maier)在讲下面这段话的时候以相似的口吻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在我们的化学领域中有某种尊贵的物质,其最初的苦恼是受醋支配的,但其最终的快乐则是受欢笑支配的。所以我设想,同样的事情也会在我身上发生,即,我首先也要经受困苦、忧伤和厌倦,但最终我们将看到,谁笑到最后谁将笑得最好。[130]

还是同一位作者明确地指出,“我们的化学使炼金术士深受震撼,产生了关于天国之善的沉思”[131],他还说,那些受上帝启发而进入这种神秘状态的人,“会把诸如食物和衣着这类无关紧要的事情抛到一边,感觉自己就像获得新生一样”。[132]

在刚开始进行这项工作的时候,遇到的困难和忧伤再一次与黑化达成了一致,就像“我们心灵的可怕黑暗”一样,《曙光乍现》在谈到此事时是这样说的;而这些又确实和摩利努斯提到的“灵魂遭受痛苦”是同样的意思。他使用“爱即完美”(amor perfectissimus)这个术语表达的是一种专家的态度,亦即这项工作需要超乎寻常的奉献。如果这种“严肃的沉思”不仅仅是吹嘘自夸(而且我们也没有理由对这类事情做出任何假设),那么我们就必须想象,那些从事这项工作的古代专家们一定会不同寻常地高度专注,而且一定会有宗教的热情(参见下文)。这种奉献精神自然会有助于把价值和意义投射到所有富有这种激情的研究对象之中,并且使之充满了各种形式和人物,而这些形式和人物的原型则主要来源于研究者的无意识。

第三节 沉思与想象

上述观点因炼金术士们明确应用了“沉思”(meditatio)和“想象”(imaginatio)而得到了支持。卢兰德的《炼金术辞典》对沉思做了如下定义:“当一个人与某一个未曾见过面的人进行内部对话时,才使用沉思这个词。当他呼唤上帝时,它可能是在和上帝对话,也可能是在和他自己对话,又或者是和他心中的善良天使对话。”[133]心理学家非常熟悉这种“内部对话”;它是与无意识进行协调之技术的一个基本组成部分。[134]卢兰德的定义毫无疑问地证明,当炼金术士们谈到沉思的时候,他们的意思并不仅仅是进行思考,而且显然是一种内部对话,因而与我们自己身上的“他者”,亦即无意识的回应之声有某种真实存在的关系。炼金术有一句格言叫“万物皆通过对一的沉思而从一开始”,因此,在这里使用的“沉思”这个术语,必须在炼金术的意义上把它理解为一种创造性的对话,借助于这种对话,事物才能从无意识的潜在状态转向显现状态。所以我们在菲拉利西斯(Philalethes)的一篇论文中读到下面这段话:“这毕竟是一种奇迹,我们的石头,虽然已经很完美了而且能够传授一种完美的酊剂,但又确实能够再次自愿地谦卑,而且除了要进行所有这些操作之外,还要对一种新的挥发性(volatility)进行沉思。”[135]所谓“被沉思的挥发性”是什么意思呢?我们发现下面还有几行字,是这样说的:“它将自动溶解……并且按照上帝的命令而天生就具有精神,这将使他飞上天去,并且带着石头一起去。”[136]所以,“沉思”的意思仍然是,通过与上帝的对话,更多的精神将被融合到石头之中,也就是说,他将变得更加富有宗教精神,更具有挥发性,或者有更多的升华。昆哈特也讲过大致类似的话:

所以,要进行研究、沉思、流汗、工作、烹饪……这样一场有益于健康的洪水将呈现在你面前,它来自伟大世界之子的心脏,这是伟大世界之子从他的身体和心脏中倾倒出来的水,对我们来说,这就是真实和自然的生命之水……[137]

因此,我们必须在与无意识的某些支配者具有真实辩证关系这个意义上,来看待我们早先提到的“天国之善的沉思”。在一位生活于17-18世纪的法国炼金术士的论著中,我们发现了关于这种论点的绝妙证据。[138]他说:

按照我的理解,我是多么经常地看到他们(埃及神父)充满了欢乐,他们多么充满感情地亲吻我,因为我很容易就真正领会了他们那种自相矛盾之教义的模棱两可之处。在我对古人的神秘教义的奇妙发现中,他们的快乐是多么经常地驱使他们把炼金术的器皿、蝾螈、满月和上升的太阳,呈现在我的眼前和我的手上。

作为对炼金术黄金时代的一种描述,虽然这个故事还不能算是一种供词,但它告诉了我们,炼金术士是怎样想象其工作之心理结构的。它与心理的那些不可见的力量之间的关联正是教权的真正秘密。为了把这个秘密表达出来,那些古代大师们很容易便会诉诸寓言。对后来的文献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最古老的记录之一,就是《阿里斯莱的幻想》,[139]其全部特性使它与我们从无意识心理学中认知到的那些幻象产生了非常密切的联系。

我已经说过,“想象”这个术语,就像“沉思”这个术语一样,在炼金术的术语中具有特殊的重要性。早先,我们曾在《哲学玫瑰园》中遇到过那段奇妙的话语,它告诉我们,这项工作必须怀着“真实的想象”才能进行,我们从另一段引文中发现,怎样才能使哲学树通过沉思而得到成长。卢兰德的那本《炼金术辞典》再次帮助我们理解了炼金术士所谓想象的意思。

卢兰德说:“想象是人心中的星辰,是天神的和超世的身体。”[140]这个令人惊异的定义对与该作品有关的幻想过程产生了相当特殊的启示。我们不得不对这些过程进行想象,不是把它们想象成我们很容易拍下的那些关于非物质的幽灵的奇幻照片,而是想象成某种肉体的、“微妙的身体”,其在本质上具有半精神性质。在实证心理学还没有产生的年代,人们一定会做出这种具体的描述,这是因为,所有无意识的东西,一旦被激活,就会被投射到物质之中,也就是说,它是从外部接近人类的。可以说,这是一种混合的现象,一半是精神的,一半是物质的;这是我们在早期心理学中经常遇到的一种具体的描述。因此,想象或想象的活动,是一种能够适应物质变化之循环的物理活动,是能够导致这些变化产生,又反过来被这些变化所影响的物理活动。炼金术士就是以这种方式使自己不仅与无意识联系起来,而且与他希望通过想象的力量进行转换的那种物质直接联系起来。单数形式的“astrum”(星辰)是帕拉赛尔苏斯使用的一个术语,从相关上下文可以判断其意思是指某种类似“精华”的东西。[141]因此,想象是生命力量的一种浓缩精华,既包括物理的也包括心理的生命力量。所以,从事这门艺术的人必须具有健康的身体构成,这个要求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他要致力于他自己的精华,而且他本人也是他自己实验的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但是,正是由于这种物理与心理的相互交织,人们必然会感到晦涩难解,对炼金过程中终极转换的寻求,究竟更多地是在物质领域还是在精神领域中进行的呢?然而,实际上这个问题的提法本身就是错误的:在那个年代并没有“非此即彼”,在心灵与物质之间确实存在着一个中间领域,亦即,关于微妙身体的心理领域[142],其特点就是以精神和物质的形式使自己表现出来。这是使炼金术士的思维方式有意义的唯一方法,否则这种思维方式看起来就一定是没有意义的。显而易见,当我们尝试对物质本身进行研究时,除了所有的投射之外,这个中间领域的存在会突然停止;只要我们相信我们已经了解了关于物质或精神的任何结论性的东西,那么它就会变得不再存在。但是,当物理学涉及“尚未有人涉足的、难以理解的领域”时,当与此同时心理学不得不承认,除了存在个体意识之外,还有其他形式的心理生活时(换句话说,当心理学也涉及一个无法理解的黑暗世界时),那么,微妙身体的中间领域就会再次复活,物理和心理就会再次融合在一个不可分解的(indissoluble)统一体之中。在当今时代我们已经非常接近这个转折点了。

如果我们想要理解炼金术的独特术语,进行一些反思就是不可避免的。早先我们谈到的关于炼金术的“错误”,在今天听起来已经过时了,因为其心理学方面已经使科学具有了新的任务。在炼金术中有一些非常现代的问题,尽管它们位于炼金术的范围之外。

“想象”这个概念或许是理解这项“工作”的关键。《论硫黄》(“De sulphure”)[143]这篇论文的作者在下面这段话中谈到了灵魂的想象功能,在这段话中他想要公正地阐述古人未能做到的事情,也就是说,对这门艺术的秘密提供一个清晰的表述。他说:“灵魂是上帝的副手,而且就居住在拥有纯净血液的生命精灵之中。它统治着心灵,而心灵则统治着身体。灵魂在身体中发挥着作用,但它在身体外部发挥的作用更大(或者我们也可以借助于解释而补充一句,在投射中发挥的作用更大)。”这种特点就是神圣性,因为神圣的智慧只是部分地被封闭在世界的身体之中,其绝大部分都位于外部,它比世界的身体所能想象到的事情要高远得多。而且这些事情都位于本性之外:这是上帝自己的秘密。灵魂是这方面的一个例子:就像上帝一样,它也能想象到身体之外的许多具有最深刻含义的事情。确实,灵魂所想象到的事情只能在心灵中发生,但是上帝所想象到的事情可以发生在现实之中。“不过,灵魂具有那种绝对且独立的力量,能够做身体所无法掌握的其他事情。但是,当它产生这种欲望的时候,它就具有了比身体更大的力量,因为若非如此,我们的哲学就会白费功夫了。你不可能想象得到更伟大的事情,因为我们已经打开了通往你那里的大门。”

第四节 灵魂与身体

刚才引用的那段话为我们提供了很有价值的顿悟,使我们可以领悟炼金术的思维方式。在这个文本中,灵魂显然是居住在血液之中的一个有形体的精灵。如果我们把它理解为在意识和身体的生理功能之间作为媒介存在的心理现象,那么,灵魂就相当于无意识。根据密宗的七轮概念[144],这个灵魂应位于横膈膜以下。另一方面,它是上帝的副手,堪与造物主(Deus Creator)相类比。有这样一些人,他们仅把无意识理解为一种下意识(subconscious),又因此不得不在其旁边,或者可能在其上安置一个超意识(superconscious)。这些假设不会难倒我们的哲学家们,因为按照他们的教义,每一种生命形式,无论多么初级,都包含着其内在的对立面,这也使我们可以在现代心理学中预先考虑对立物的问题。在谈论“气”这种元素时,可以参考以下这一段很有意义的文本:

气是纯洁的未受污染的元素,表面来看这种元素的最有价值之处,就在于它外表不同寻常地轻和不可见,但内部沉重、可见而且坚固。根据《圣经》的证据,被封闭其中的,正是在创世之前于水面上移动的那个最高级的精灵:“而且……他确实在风的翅膀上飞行。”[145]万物皆通过火的想象而被整合到这个元素之中。[146]

要想理解这种说法,我们就必须明确地清空我们的心灵,因为我们的心灵中充满了关于气体性质的现代理念,我们必须把气这种元素视为纯心理的。在这个意义上说,它应对的是成对的对立物的投射,例如轻和重,可见和不可见,等等。现在,对于对立物的认同是所有心理事件在无意识状态中的一个典型特征。所以有形体的精灵同时也是宗教精神,而气元素沉重、坚固的内核同时也是在水面上移动的最高级的精灵。正如“所有创造物的意象”都被包含在有创造性的精神之中一样,万物是在气中“通过火的力量”而得到想象或“描绘”的;这首先是因为火包围着上帝的宝座,是天使(在其地位和品级下降后)和世间所有其他生物(通过把暴躁的灵魂融合到生命的气息之中)被创造出来或“想象出来”的根源[147];其次是因为,火能毁灭所有的复合物,并且以烟的形式把它们的意象重新融合到气中。

上述引文的作者说道,灵魂只是被部分地限制在身体之中,就像上帝只是部分地被封闭在世界的身体之中一样,如果我们把这种说明中形而上学的东西祛除掉,其主张就是,身体与我们经验主义的意识存在只有部分一致;因为其余的部分被投射出去了,在这种状态下它想象或代表的就是那些更大的东西,这是身体所无法掌握的,亦即,不可能实现的。这个“更大的东西”等同于“更高级的东西”,指的是上帝创造世界的想象;但是,由于这些更高级的东西是上帝想象的,它们立刻就变成了真实的,而不是像无意识的内容那样,在一种潜在现实的状态中徘徊。灵魂“在身体外部”的这种活动,指的就是炼金术工作,在下面这句话中可以看得很清楚,灵魂具有比身体更大的力量,否则,这门高贵的艺术或哲学就会白费力气了。那位作者说道,“你不可能想象到更伟大的东西”;因此你的身体可以把它带入现实之中——依靠的是这门艺术的帮助和上帝的允许,这是炼金术中的一个固定公式。

正如炼金术士们所理解的那样,“想象”实际上是一把钥匙,它可以打开了解这件产品之秘密的大门。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它是一个关于表现和实现那些“更大的”东西的问题,“灵魂”以上帝的名义对这些事情进行了创造性的和超自然的想象——或者用现代的语言来说,是一个与实现无意识的那些内容[148]有关的问题,那些内容位于自然本性之外,即,并不是我们经验主义世界中的数据,因而先天就具有原型的特点。实现的地点或媒介既不是心灵也不是物质,而是只有象征才能确切表达的不可见现实的中间领域。这个象征既不是抽象的,也不是具体的;既不是理性的,也不是非理性的;既不是真实的,也不是非真实的。它必定包含着两者:它不是一般人,而是一个高贵的存在,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被上帝分离、选择并任命为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