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无意识和个体化个体化过程的个案研究关于曼荼罗符号象征
意识、无意识和个体化
在分析治疗的后期阶段,一方面的意识和无意识与另一方面的个体化过程之间的关系是几乎定期出现的问题。我用“分析”一词意指一个考虑无意识的存在的过程。这些问题并不会出现在一个基于暗示的过程之中。为了解释“个性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几句预备性的话是必需的。
我使用“个体化”这个术语来意指一个过程,人通过这个过程成为心理学上的“不可分割的”(in-dividual),换言之,独立的、不可分的统一体或者“整体”。人们通常假定意识是整个心理个体。仅能基于对无意识心理过程的假设进行解释的现象的知识,使得自我及其内容是否实际等于“整体”很可疑。如果无意识过程的确存在,它们就必然属于个体的整体性,尽管它们并非是意识自我的成分。如果它们是自我的一部分,它们就必然是意识的,因为直接与自我有关的一切都是意识的。意识甚至可以等同于自我与心理内容之间的关系。但是,无意识现象几乎与自我无关,以致大多数人毫不犹豫就直接否定它们的存在。然而,它们在个体的行为中显示出自己。一位留心的观察者会毫不困难地发现它们,而被观察的人却始终浑然不知他正在泄露自己最为秘密的想法或者甚至自己从未有意识地想过的东西这一事实。然而,认为我们从未有意识地想过的东西就不在我们的心理之中存在,这是一个极大的偏见。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意识远未涵盖整体性之中的心理。很多事情都是半意识地发生的,更多的事情则始终保持是无意识的。比如,对双重或者多重人格的仔细考察已然发现,大量材料都有能够证明这一点的数据(我在这里向读者推荐皮埃尔·雅内[Pierre Janet]、弗卢努瓦、莫顿·普林斯[Morton Prince]及其他人的著述。)
这样一种现象的重要性已然为医学心理学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它们引起了各种各样的心理和生理症候。在这样的环境下,自我表达心理的整体性的假设已然变得站不住脚。相反,很明显的是,整体必须包括的不仅有意识,而且还有无意识事件的无限场域,以及自我可能只不过是意识场域的中心而言。
人们自然会问无意识是否也有一个中心。我不会冒险假设无意识中有一个可以与自我相比拟的支配性原则。事实上,一切都指向对立面。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中心,我们便可以期待表示其存在的准正常符号。双重人格的病例就会因此是寻常事件,而不是罕见奇事。无意识通常以相当混乱和不系统的方式显示自己。比如,梦并不显示出系统化的任何秩序和趋势,因为如果它们背后有意识做支撑,它们就必须显示出来。哲学家加鲁斯和冯·哈特曼把无意识视为一个形而上学的原则,一种普世心理,没有任何的人格或者自我意识痕迹,一如叔本华(Schopenhauer)的“意志”(Will)没有自我一样。现代心理学家同样把无意识视为意识阈限之下的一种无自我功能。不同于哲学家的是,他们往往从意识心理得出其潜在功能。雅内认为,意识的某种缺点不能将所有心理过程团结起来。另一方面,弗洛伊德赞成意识因素抑制某些不能并立的趋势的思想。两种理论都不乏合理成分,因为有无数的病例,要么意识的缺点的确于其间导致了某些内容跌至阈限之下,要么不合意的内容于其间受到了抑制。很显然,如果雅内、弗洛伊德这样细致的观察者能够在无意识的具体化中发现独立人格或者自主意志,他们就不会建构出无意识主要衍生自意识源泉的理论。
如果构成无意识的确实是仅仅为偶然得自于意识的内容,与意识材料并无区隔,人们就可以或多或少地把自我等同于心理的整体性。但是,实际情势并非如此简单。两种理论都主要基于神经学领域内的观察。无论是雅内还是弗洛伊德,都没有任何专门的精神病治疗经验。倘若他们有这方面的经验,他们一定会吃惊于这一事实,即无意识显示出的内容与意识内容截然不同,事实上它们是如此的陌生,以致无论是患者本人还是他的医生,都无法理解它们。患者为纷至沓来的思想所淹没,这些思想是陌生于他的,就像陌生于正常人一样。这就是我们称他为“疯子”的原因所在:我们不能理解他的思想。我们理解事物,除非我们拥有这样做的必要前提。但是,此间的前提是如此地远离我们的意识,就像它们在患者变疯之前远离患者的心理一样。否则他永远也不会变疯。
事实上,并不存在直接为我们所知的领域,从那里我们可以得到某些病例思想。它并不是一个或多或少地正常的、纯属偶然地成为无意识的内容的问题。相反,它们是其本质最初完全令人无法理解的产物。它们在每一个面向上都相异于神经病材料,而神经病材料不能说是完全古怪的。从人的角度来看,神经病的材料是可以理解的,而精神病的材料则是不可以的。
这一独特的精神病材料不可能衍生自意识心理,因为后者缺少有助于解释思想的不可思议的前提。神经病的内容可以在不对自我造成明显伤害的情况下得到融合。它们始终令人难以理解,自我意识或多或少被它们淹没。它们甚至显示出把自我吸入它们的“系统”的明显趋势。
这些病例表明,无意识在某些情况下能够接替自我的角色。这一交换的结果是疯狂与混乱,因为无意识并非是具备有组织的、集中的功能的第二人格,而是很可能为心理过程的一个去中心化的聚集体。然而,在人类心理的产物中,没有什么是绝对地外在于心理范畴的。甚至最疯狂的想法也都必然与心理之中的某物相符。我们不能认为某些头脑所含有的成分在其他头脑中不存在。我们也不能认为无意识仅能在某些人当中变得自主,即在那些有疯狂倾向的人当中。远为可能的是,自主的趋势是无意识的一个或多或少的普遍特征。在一定意义上讲,心理混乱仅仅是一种秘密然而普遍的状况的一个显著例证。这一自主的趋势首先表明它本身处于种种情绪状态之中,包括正常人的情绪在内。当处于某种强烈情绪状态之中时,一个人就会说或者做超越常规的事。经常足以让自我与无意识交换位置的东西,无需太多:爱与恨、喜与愁。事实上,非常不可思议的思想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占有在其他方面健康的人。团体、社区,甚至整个民族都可以被心理时疫通过这一方式支配。
因此,无意识的自主始于情绪被滋生之处。情绪是本能性的、无意识的反应,这些反应通过它们的自然爆发颠覆意识的理性秩序。情感并非是“被制造的”或者任意地被生产的;它们仅仅是出现。在某种情感状态下,性格会显现出一种甚至对有关人员来讲也都不可思议的特征,或者说秘密的内容会无意识地猛然发作。一种情感越是强烈,它离病态就越近,靠近了一种自我意识于其间被以前是无意识的自主内容推向一边的状况。只要无意识处于支配地位,这个秘密区域内就好像绝对地空无一物。因此,当某个未知的东西“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的时候,我们连连感到吃惊。当然,后来心理学家出现了,指出因为这个或者那个原因,种种事情必须这样发生。但是事先有谁能这样说呢?
我们称无意识为“零”(nothing),但是它实际上(in potentia)却是一种事实。我们明天要思考的思想,我们要采取的行为,甚至我们要悲叹的命运,统统都无意识地存在于我们的今天之中。情感在我们身上所揭示出来的未知东西始终在那里,迟早会把自己展示给意识。因此,我们必须始终认真对付尚未被发现之物的存在。一如我已然指出的,这些可能是不为人知的性格拐点。但是,未来发展的可能性也可能通过这种方式暴露出来,即也许正是通过这样一种有时会从根本上改变整个情势的情感爆发。无意识有着两副面孔:一方面,它的内容指向前意识的、史前的本能世界;另一方面,它潜在地期待未来—恰好是因为本能性准备,旨在决定人的命运的因素的作用。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对潜伏于个体之中的基本计划有全面的了解,个体的命运就会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预测的。
现在,就无意识趋势—无论它们是向后看的意象还是向前看的期待—出现在梦中的程度而言,梦在过去一切时代始终被视为与其说是历史的回归,还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期待;的确如此。因为未来一切发生的基础是已然存在之物,是依旧—有意识或者无意识地—作为记忆痕(memory-trace)而存在的东西。鉴于没有人是全新地诞生出来的,而是在不断地重复其同类最后达到的发展阶段,所以他就像一个推理数据一样,含有其祖先随时代的发展向前、向后发展出来的整个心理结构。那就是赋予无意识其特有的“历史”面向的东西,但是它同时也是形塑未来的必要条件。因此,经常难以决定的是无意识的自主具体化是否应该被解释为影响(因此是历史的)还是目的(因此是目的论的和符合预期的)。意识心理的思考通常不会考虑祖传的前提,也不会考虑这一先验因素对个体命运的形塑的影响。尽管我们以年为周期进行思考,无意识却基于千年思考和存在。因此,当某个在我们看来似乎是史无前例的新鲜事发生的时候,事实上那通常是一个非常老旧的故事。我们依旧像小孩子一样忘记昨天所发生的事。我们依旧生活在一个美妙新世界里,那里的人认为自己惊人地新和“现代”。毋庸置疑,这是人类意识年轻的证据,因为它尚未长成意识到其历史前提。
事实上,在让我相信无意识的自主性方面,“正常”人远远胜过了神经错乱者。精神病学理论总是可以躲避到大脑的真正或者所谓的有机混乱背后,并因此贬低无意识的重要性。但是,在这样一种观点遭遇到正常人时,它就不再有效。人们看到发生在世界上的事情并非曾经是无意识活动的“朦胧的”残余,而是依旧存在并且总将存在的活生生心理状况的表达。如果事实并非如此,人们可能会很吃惊。但是,最为吃惊的人正是那些最不相信无意识自主性的人。我们的意识年轻敏感,所以它经常轻视无意识。这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因为如果一个年轻人希望靠自己有所成就,他就不会让自己为父母的权威所威慑。无论是历史地看还是个体地看,我们的意识都已经走出了原始无意识的黑暗与梦幻。早在任何无意识存在之前,就已经有了心理过程与功能。早在人能够说“我知道思考”之前,就已经有了“思考”。
原始的“灵魂的危险”主要是由对意识的危险所组成。着迷、陶醉、“灵魂的丧失”、着魔等显然是无意识内容所引发的意识的分裂和压抑现象。即使文明人也并没有彻底摆脱原始时代的黑暗。无意识是意识之母。在有母亲的地方就必然有父亲,但是他似乎是无名的。虽然年轻气盛的意识可以否认其父亲,但是它不能否认其母亲。这会是极为不自然的,因为人们可以在每一个孩子身上看到,它的自我意识从持续片刻的不连续意识中发展出来是多么迟疑与缓慢,以及这些岛屿如何从纯本能的一片漆黑中渐渐浮现出来。
意识发展自无意识心理,无意识心理不但比意识更为古老,而且要么与意识一道,要么无视意识,继续发挥作用。虽然有无数的意识内容变回无意识(比如通过受到压抑)的病例,但是作为一个整体的无意识远非意识的纯粹残余。或者说动物的心理功能是意识的残余吗?
一如我已然指出的,我们在无意识中找到一种与自我的秩序相当的秩序的希望很渺茫。看起来我们肯定不可能发现一个无意识的自我人格,即某种具有毕达哥拉斯的“反地球”(counter-earth)性质的东西。然而,我们不能忽视这一事实:正如意识源自无意识一样,自我中心也具体化自一个它曾经实际上(in potentia)被莫名其妙地控制于其间的黑暗深渊。因为人类母亲只能生产人类孩子,当其孕育在母体之中时,孩子的最深层次本性始终处于隐藏状态之中,所以我们几乎被迫相信无意识不可能是本能与意象的完全无序的积聚物。一定有东西在统一它,在表达整体。也许它的中心不会是自我,因为出身于它的自我发展成意识,抛弃无意识,力图最大限度地将它排除。或者有可能是无意识因自我的诞生而失去了它的中心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希望自我会在影响和重要性方面胜过无意识。于是无意识就会温顺地追随意识的脚步,这就是我们所希望的东西。
遗憾的是,事实正好相反:意识总是容易屈从于无意识的影响,这些比我们的意识思考更为真实和明智。同样经常发生的是,无意识动机支配我们的意识决定,尤其是在至关重要的事情上。事实上,个体的命运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无意识因素。仔细的考察表明,我们的意识决定是多么依赖于记忆的不受干扰的工作。但是,记忆时常遭遇无意识内容的干扰性抵触。而且,它通常自动发挥作用。虽然它通常使用联系之桥,但是为了弄清楚某些记忆如何设法影响意识,以这样一种特别方式对记忆再生产的整个过程进行另一番彻底考察经常是必需的。有时候这些桥是无从被找到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忽视无意识的自发活动的假设是不可能的。另一个例子是直觉,它主要是依赖于性质极为复杂的无意识过程。因为这一特殊性,我已然把直觉定义为“经由无意识的知觉”。
通常情况下,无意识与意识相合作,彼此间没有摩擦或者干扰,所以人们甚至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但是,当一个个体或者社会团体过远地偏离其本能基础时,他们就会感受到无意识力量的全面影响。无意识的合作是智识性的、有目的的,即使是在它作用为意识的对立面时,它的表达依旧以一种智识的方式具有补偿性,宛若它是在设法恢复失去的平衡。
梦与幻象的特征给人以如此深刻的印象,以致一些人拒绝承认它们很可能是源于一种无意识心理。他们更喜欢假定这样的现象是源自一种“超级意识”(superconsciousness)。这些人在准生理学的或者本能的意识与意识“之上”的心理范畴或者层面之间进行区隔,他们称后者为“超级意识”。事实上,这种在印度哲学里被称为“高级”意识的心理,相当于我们西方所谓的“无意识”。然而,某些梦、幻象与神秘经验的确暗示意识在无意识之中的存在。但是,如果我们接受无意识之中的意识这一观点,我们马上就会面临一个困难,即任何意识的存在都不可缺少主体,即内容与之相关的自我。意识需要一个中心,一个某物/事对其有意识的自我。我们既不知道其他类型的意识,也无法想象没有自我的意识。在没有人说“我是有意识的”的时候,也就不可能有意识。
对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进行推测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不让自己做出超越科学范畴的断言。我绝对不可能在无意识之中发现可以与自我相比拟的人格之类的东西。但是,虽然我们不可能发现“第二个自我”(除了双重人格的极少数情况以外),无意识的表现至少显示出了人格之痕(trace of personality)。一个简单的例子便是梦,梦里的诸多或真实或想象的人无不代表着梦中思想(dream-thoughts)。在几乎所有重要的分裂类型中,无意识的表现都呈现出一种显在的个人的形式。然而,对这些典型的行为与心理内容的仔细考察显示出它们的不完整特征。它们似乎代表从一个更大的整体分离出来的复合体,正好是无意识的个人中心的反面。
我始终对作为人格的分裂碎片的特征印象极为深刻。我因此经常问自己我们这样假设是否有道理:如果这些碎片有人格,它们从中分离出来的整体就必定在一个甚至更高的程度上有人格。这一推理似乎是有逻辑的,因为它并不取决于碎片究竟是大还是小。因此,为什么整体就没有人格呢?人格无需包含意识。它很可能是潜伏着或处于休眠状态。
尽管有着智识和目的的某些症候,但无意识表现的一般面向大体上是混乱的、不理性的。无意识产生梦、幻象、幻想、情绪、奇怪的思想,等等。这正是我们指望一个休眠人格所做的事。似乎人格从未苏醒、从不清楚它过的生活及它自己的连续性。唯一的问题是潜伏的、秘密的人格这一假设是否有可能。在无意识中发现的所有人格有可能全都被包含在前文所提到的不完整表现之中。因为这完全有可能,所以我的一切推测都是徒劳—除非有证据表明人格的不完整性要少得多、完整性要多得多,即使它们是秘密的。
我深信这样的证据是存在的。遗憾的是,证明它的材料属于心理分析的微妙之处。因此,为读者提供一个既简单又有说服力的解释是极为不容易的。
我将从一个简短的陈述开始:每个男人的无意识中潜伏着一个女性人格,而在每个女人的无意识中则潜伏着一个男性人格。
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性别是由雄性或者雌性基因的多数所决定的,根据具体情况而定。但是,属于另一种性别的少数并不完全消失。因此,每个男人身上都有女性的一面,一个无意识的女性形象—这是一个他通常并不十分了解的事实。我可以认为大家都知道我称这个形象为“阿尼玛”,它在女人中的对应物为“阿尼姆斯”。为了避免在这里重复我自己,我必须建议读者阅读文献。这一形象经常出现在梦中,人们可以在梦中看到我在先前的著述职所提到的一切属性。
《心理类型》,术》,第2部分。
另一个同等重要和清楚定义的形象是“阴影”。与阿尼玛一样,它要么显现为合适人选身上的投射,要么像这样具体化在梦中。阴影是与“个人”无意识(相当于弗洛伊德的无意识概念)相符的。再次与阿尼玛一样的是,这一形象经常得到诗人与作家的描述。我在此仅提两个特别典型的描写:浮士德—靡菲斯特(Faust-Mephistopheles)和霍夫曼(E.T.A.Hoffmann)的《魔鬼的迷魂汤》(The Devil’s Elixir)。阴影使主体拒绝承认有关自己的一切人格化,但又总是或直接或间接地将其强加于己—比如,性格的低级特征及其他不能并列成立的趋势。
无意识自发地将梦中的某些为情感所调和的内容人格化,这一事实是我为什么把这些人格化的表现纳入我的术语之中,并把它们陈述为概念的名称的原因。
除这些形象之外,还有一些其他形象,它们不如这些形象常见和突出,不然它们就已经有了诗意的及神话的陈述。比如,我将仅仅在此举出最著名形象之列的两个例子,英雄和智慧老人的形象。
一旦意识进入一种病理状态,所有这些形象便会自主地闯入意识之中。就阿尼玛而言,我特别希望大家关注尼尔金所描述的病例。现在,值得注意的东西是这些形象显示出与诗学、宗教及神话陈述有种种显著联系,尽管它们绝非与事实有关。换言之,它们是类推的自发产物。这方面的一个例子甚至还引发了抄袭的指控:法国作家博努瓦在他的《大西岛》一书中描写了阿尼玛及其经典神话,而《大西岛》与瑞德·哈格德的《她》俨然相同。法律诉讼并未成功;博努瓦从未听说过《她》。(归根到底,这很可能是潜在记忆欺骗的一个例子,而潜在记忆欺骗通常是极难消除的。)阿尼玛的显著“历史”面向及其与姐妹、妻子、母亲和女儿等形象的凝聚,以及相关联的乱伦主题,可以在歌德那里找到(“你最终从我妻子或者妹妹身旁走过”),以及在炼金术的“女王”(regina)或者“雌性脑白质”(femina alba)等阿尼玛形象之中找到。英国炼金术士艾瑞纽斯·费拉勒德斯(Eirenaeus Philalethes,“真理的爱人”)在1645年撰文说“女王”是国王的“姐妹、母亲或者妻子”。同样的思想虽然经过了华丽的阐述,也可以在尼尔金的患者及我所考察的一个完整系列的病例之中找到,我在其间能够肯定地排除文献影响的任何可能性。至于其他,阿尼玛情结是拉丁炼金术的最古老的特征之一。
当人们借助于患者的梦、幻想和妄想研究原型人格及其行为的时候,他们会对它们与外行一无所知的神话思想的多重的、不容置疑的联系印象极为深刻。它们形成一种人们希望赋之以自我意识的奇特存在;事实上,它们几乎能够这样。但是,这一思想并非是诞生于事实。它们的行为中没有什么暗示它们拥有一如我们所知道的自我意识。相反,它们显示出不完整人格的种种痕迹。它们如同面具、如同鬼魂、没有问题、缺乏反省、没有冲突、没有怀疑、没有痛苦;也许一如毫无达观的神明,比如《相应部》(Samyutta-nikāya)的梵天(Brahma),其错误百出的观点需要佛陀予以纠正。与其他内容不同,它们始终为意识世界里的陌生人,不受欢迎的闯入者,使空气中充满离奇的预兆或者甚至对疯狂的恐惧。
如果我们考察它们的内容,即构成它们的现象学的幻想材料,我们会发现无数具有原型性质的古老的、“历史的”联想和意象。这一特殊的事实使我们得以对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在心理结构之中的“在地化”做出结论。它们很明显是在无意识的较深层面存在和发生作用,尤其是在我称之为集体无意识的系统发育层。这一在地化对它们的不可思议做出了诸多解释:它们把一种不为人知的属于遥远过去的心理生活带进了我们的生命短暂的意识之中。它是不为我们所知的祖先的心灵,是他们思考和感觉的方式,是他们感受生活与世界、神明和人的方式。也许这些远古层面的存在就是人类对复活的信仰以及对“早先的存在”的记忆的源泉。可以说,正如人的身体是其系统发育历史的博物馆,心理同样如此。我们没有理由认为特殊的心理结构是世界上唯一在个体表现之外没有历史的东西。我们甚至不能否认意识心理的历史可以回溯至少五千年。唯有我们的自我意识始终有新的起点和早到的终点。无意识心理不仅特别古老,而且它能够延伸到同样遥远的未来。它形塑人类,像人的身体一样是人类的一部分;它虽然在个体身上是短暂的,但是在集体身上却历史悠久。
阿尼玛与阿尼姆斯存在于一个与外部世界迥然不同的世界里—一个时间的脉搏于其间跳动得无限缓慢的世界,个体的生与死在那里无足轻重。难怪它们的本性不可思议,如此的不可思议,以致它们的闯入意识往往造成精神病。毋庸置疑,它们属于在精神分裂症中显露出来的材料。
我对集体无意识所做的论述可以或多或少地向人们准确地解释我所赋予这一术语的含义。如果我们现在回到个体化进程的问题,我们会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相当特别的任务:心理是由两个不相称的半球组成的,二者一起构成一个整体。人们往往认为自我意识能够吸收无意识,至少希望这一个解决办法是可行的。但遗憾的是,无意识的确是无意识的;换言之,它不为人知。你怎么能够吸收不知道的东西呢?即使你能形成一幅关于阿尼玛与阿尼姆斯的完整图景,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已然探测了无意识的内部。虽然人们希望控制无意识,但是自我控制艺术的往昔大师,瑜伽修行者,通过三昧(samādhi,又译三摩地、三摩提)获得了完美;三昧是一种恍惚忘形的状态,就我们的了解而言,它相当于一种无意识状态。他们是否称我们的无意识为“普世意识”并不会产生任何差异;事实始终为在他们的情况下,无意识淹没自我意识。他们并未意识到一种“普世意识”是一种术语的冲突,因为排除、筛选和区隔是可以要求“意识”之名的一切的根源和本质。“普世意识”在逻辑上等同于无意识。然而,事实的真相是对巴利经典(Pāli Canon)或者瑜伽经(Yoga-sūtra,又译瑜伽契经)所描述方法的正确应用会导致意识的大幅延伸。但是,意识的内容会随着延伸的加剧,失去细节的透明。意识最终变得无所不包,但是却模糊一团;无限多的东西融进一个模糊的整体之中,即出现一种主体与客体几乎完全等同的状态。尽管这是非常漂亮的,但是几乎没有在北回归线以北的任何地方得到推荐。
因此,我们必须找到一个不同的解决办法。我们相信自我意识、相信我们称之为现实的东西。不知何故,北方气候的现实让我们如此深信在我们没有忘记它们的时候,我们觉得境况好得多。对我们而言,让我们关心现实是有意义的。因此,我们欧洲人的自我意识往往淹没无意识;如果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行的,我们就设法抑制它。但是,如果我们对无意识的东西有所了解,我们就知道它是不可能被淹没的。我们也知道抑制它是危险的,因为无意识是有生命的,如果这一生命受到抑制,它就会一如发生在神经精神病中的情况那样,和我们作对。
在意识和无意识中的一方受到另一方的抑制和伤害的时候,它们就不会构成一个整体。如果它们必须斗争,至少应该让双方享有平等的权利,公平斗争。二者都是生命的面向。意识应该捍卫其理性和保护自己,无意识的混乱生活也应该被赋予机会走自己的路—在我们承受范围内的尽可能多的机会。这就意味着同时进行公开的冲突和公开的合作。很显然,这就是人类生命应该的方式。它是铁锤和铁砧的老游戏:坚韧的铁在它们之间被煅铸为一个无敌的整体,一个“个体”。
大致地讲,这就是我使用个体化进程之所指。一如名称所指出的,它是一个发展过程或者道路,源自两个基本心理事实之间的冲突。在我论文“自我与无意识的关系”中,我已然描述了这一冲突的种种问题,至少是在它们的本质上。然而,一个专章是这一过程的符号象征(symbolism),无论是在理论上还是在现实中,对理解意识与无意识之间冲突的最后阶段而言,它都是最为重要的。我在最近这些年的考察一直是主要致力于这一主题。让我大为吃惊的是,结果证明象征的形成最为密切地联系着炼金术思想,特别是“统一的象征”(uniting symbol)的种种概念,它们产生了非常有意义的可比拟之物。很自然,这些过程在心理治疗的最初阶段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另一方面,更为困难的病例也发展出这些象征,比如尚未决定的移情病例。对它们的了解在治疗这种病例的过程中具有不可估量的重要性,尤其是在治疗学识渊博的患者的时候。
如何着手意识与无意识资料的和谐并不能通过开处方的形式予以指示。它是用一定的象征表示自己的一个非理性生命过程。精神分析医生的任务可能是带着他能提供的一切帮助支持这一过程。在这种情况下,对象征的了解是不可或缺的,因为正是在它们之中意识与无意识内容的统一达到完美。从这一统一之中出现新的情势和新的意识态度。因此,我称对立面的统一为“先验功能”(transcendent function)。像这样把人格发展至整体很可能就是声称不止为纯粹症候治疗的心理治疗的目标。
个体化过程的个案研究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
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阅众甫。
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
以此。
引 言
20世纪20年代期间,我在美国认识了一位颇有学术修养的女士—我们称她为X小姐—她研习心理学已经9年了,对这一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了如指掌。在1928年她55岁的时候,她为了在我的指导下继续深造来到了欧洲。作为一位非常优秀的父亲的女儿,她兴趣广泛,教养极佳,性情可爱。她虽然没有结婚,却与一个相当于生活伴侣的无意识伙伴生活在一起,即阿尼姆斯(女人身上的一切男性倾向的表现),生活于时常在具有学术修养的女人身上见到的独特结合之中。一如经常发生的那样,她的这一发展基于一种显而易见的父亲情结:她是“爸爸的女儿”(fille à papa),因此与妈妈的关系不太好。她的阿尼姆斯不属于那种会让她产生稀奇古怪思想的类型。她通过与生俱来的智识和对他人意见的异乎寻常的宽容,让自己在这方面得到了保护。如此优秀的素质在阿尼姆斯中是绝对不可指望的;这一素质和一些无法排遣的困难经历,令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达到极限,“被困住了”。因此,她非常有必要四处寻找可以帮她走出困境的方法。这便是她来欧洲旅行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并非是一时心血来潮。从她妈妈一方来看,她有斯堪的纳维亚血统。一如她自己清楚地意识到的,因为她与她妈妈的关系给她留下了诸多希望的空间,她心里渐渐滋生出了一种感觉:倘若与妈妈的关系曾经和谐,她天性中的这一面的发展很可能就会有所不同。在决定去欧洲的时候,她知道她是在返回到自己的源头,重温那段与妈妈密切相连的童年时光。在来到苏黎世之前,她回过她妈妈的祖国丹麦。在那里,让她受影响最深的是风景,而且出乎预料的是,她产生了绘画的欲望—尤其是风景主题。在此之前,她未曾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艺术爱好,而且也对绘画描图一窍不通。她尝试了水彩,发现她那朴素的风景画给她带来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满足感。她告诉我说,画它们似乎为她注入了新生命。来到苏黎世之后,她继续着她的绘画努力;在她初次来找我的前一天,她开始了另一种风景—一种来自记忆的风景。就在她正钻心作画的时候,一个幻想—意象突然浮现在了她和画之间:她看到自己的下半身陷在地里,紧紧卡在了一块石头里。四周是礁石密布的海滩。背景是大海。她觉得自己被卡住了,不能动弹。然后她突然看到了一副中世纪巫师打扮的我。她大喊救命,我走过去,用魔杖点了那石头。那块石头旋即裂开,她走了出来,毫发未损。于是她就没有画风景,而是画了这幅幻想—意象,并在第二天把它带给了我。
画1
一如经常发生在初学者和不懂技法者身上的情况,画这幅画费了她很大的劲。在这种情况下,无意识很容易把其潜在意象呈现在图画之中。因此,出现的结果是那些大块的石头不以它们的本来面目呈现于画面之上,而是呈现为奇形怪状。一些大石头看起来就像煮老的鸡蛋,一切两半,蛋黄在中间。另一些则像尖顶的金字塔。X小姐正是被卡在这样的一块石头里。她的头发被风吹到了脑后,大海的波涛汹涌说明有很强劲的风。
这幅画首先是表示她的被禁锢状态,而不是解放行为。因此,正是在那里,她与土地、与她妈妈的祖国联系了起来。从心理学上讲,这种状态意味着被困在了无意识之中。她与她妈妈的不融洽关系留下了某种黑暗的东西,尚需改善。因为她折服于她祖国的魔力,并试图通过绘画来表达它,所以很明显,她仍有半个身子卡在大地女神(Mother Earth)之中:换言之,她依旧在一定程度上与她妈妈联系在一起,而且是通过含有她从未探寻过的母亲的秘密的那部分身体。
X小姐自己找到了积极想象的方法;因为这种方法长期为我所用,所以我能够很有把握地从这幅画所表示的意义入手,分析问题:她陷入了无意识之中,指望从我这里得到神奇的帮助,就像从巫师那里一样。因为她的心理学知识使她十分熟悉某些可能的解释,所以为了揭示起帮助作用的魔杖在此间的显在的不言而喻(sous-entendu),我们甚至无需会意的眼色。对诸多普通人而言,性的符号象征至关重要,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她非常有学养,知道这类解释在她的情况中没有任何意义,无论它们在其他方面可能是多么的真实。虽然她并不想知道帮助在通常情况下怎么成为可能,但是希望知道它怎样或者以什么方式为她发生。关于这一点,我和她一样,了解甚少。我知道,这样的解决之道只可能以无法预知的个人方式出现。人们不能随意发明方法与手段,更不用说事先知道它们,因为这样的知识纯粹是集体性的,以一般经验为基础,因此在个体的情形中可能是完全偏颇的,事实是是绝对错误的。另外,在考虑到患者年龄的时候,我们最好一开始就放弃使用现成的解决办法和经过热身的一般性尝试,因为对它们的了解患者和医生一样多。长期的经验已然教会我不要去事先知道什么,也不要知道得太多,而是让无意识优先。我们的本能已然无数次平安无恙地压制了出现在这一生命阶段的问题,以致我们可以肯定,使转变成为可能的转换过程已在无意识中做好准备多时,仅仅是在等待被释放而已。
我已从X小姐以前的经历中,看到了无意识如何利用患者缺乏绘画能力来传递自己的暗示。我并未忽视礁石已经悄无声息地变为了蛋这一事实。蛋是生命的起源,拥有崇高的象征意义。它不仅是关于宇宙起源的象征,而且也是“哲学的”(philosophical)象征。作为前者,它是“神秘蛋”(Orphic egg,又译俄耳甫斯蛋),世界的开始;作为后者,它是中世纪自然哲学家的“哲学蛋”(philosophical egg,又称Hermetic egg),即在炼金术过程的最后阶段,雏型人(homunculus)从中出现的容器,换言之,它是人(Anthropos),精神的、内在的、完整的人,在中国炼丹术里被称作“圣人”(chen-yen,字面意思为“完人”)。
因此,我能够从这个暗示中看到无意识所想到的解决之道,即个体化,因为它是摆脱无意识束缚的转换过程。它是决定性的解决办法,其他一切方法无不是为它服务的辅助性的、临时的权宜之计。我当时没有对这一知识进行张扬,它要求我谨慎行事。因此,我建议X小姐不要把努力仅仅停留在解放行为的幻想—意象上,而是要设法把它画下来。我无法猜测这样做的结果会怎样,但它是一件好事,因为如果没有这样,我就可能已然把X小姐带上了远离纯粹有帮助的错误轨道。由于缺乏艺术修养,她发现这一任务特别艰巨。因此,我告诉她要满足于己之所能,以及要利用她的幻想去实现规避技术困难的目的。这一建议旨在让尽可能多的幻想落在画作上,因为通过这种方式,无意识就会拥有显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最佳机会。我也建议她不要拒绝明亮的颜色,因为我从经验得知,生动的颜色似乎可以吸引无意识。于是便有了下面这幅新的画作。
画1
画2
画3
画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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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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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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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2
又是礁石,形状有圆有尖;但是圆形的礁石不再是蛋,而是完整的圆圈,尖形礁石的顶部则闪着金色的光芒。其中的一块圆形礁石已经因一道金色闪电的击打挪了位。画中不再有魔法师和魔杖。与我的个人关系似乎已经停止了:这幅画展示了一种非个人的自然过程。
在X小姐画这幅画的时候,她有了各种各样的发现。首先,她丝毫不知自己要画什么。她设法重新想象原初情形;礁石遍地的海滨和大海便是证据。但是,鸡蛋变为了抽象的球体或者圆环,魔法师的触碰变为了一道闪电,穿过她的无意识状态。随着这一变化,她再次发现了哲学蛋在历史上的同义词,即最开始的圆形模样的人(Anthropos)(或者佐西摩斯[Zosimos]所谓的“圆形元素”[round element])。这一思想密切联系着远古以降的人。根据传统,灵魂也成圆形。一如海斯特巴赫的僧侣(Monk of Heisterbach)所言,它不但“和月亮类似成球形,而且还在表面布满了眼睛”(ex omni parte oculata)。我们在下文中还会提到这个“复眼”(polyophthalmia,又译多眼)的主题。他的说法很可能是指某些超心理现象,即“光球”(globes of light)或者球状发光体,它们因不同寻常的连接,被人视为世界上最遥远处的“灵魂”。
画面中正在释放的闪电是同时为帕拉塞尔苏斯和炼金术士所使用的一个象征。摩西那根被投入急流之后变为了一条蛇的劈石权杖(rock-splitting staff),很可能是背景之中的一种无意识回音。闪电代表一种突如其来的、出乎预料的、脱胎换骨的心理状态变化。
“至高无上的生命(Great Almighty Life)就孕育在火闪(Fire-flash)的精神之中,”雅各·波墨指出,“因为在你撞上石头的有棱一端时,大自然的怀恨能力就会增强,并且受到最大程度的激励。因为大自然要么在增强中烟消云散,要么裂为碎片,所以自由像闪电一样照射出来。”闪电是“光的诞生。”它具有转换力量:“因为如果我能够通过我的肉身去理解清楚地看到的闪电,能够知道其就里,我就能够因此净化或者重塑我的肉身,以便它能发出明亮圣洁的光芒。它将因此不再类似于和顺从兽性的肉身,而是上帝的天使。”波墨也在其他地方指出:“因为当生命之光在‘圣能’(Divine Power)中心冉冉上升的时候,上帝的所有精灵于其间获得它们的生命,欢欣鼓舞。”关于“源精灵”(Source-spirit)墨丘利,他说它“源自火闪”。墨丘利原本是“动物精灵”,它摆脱魔鬼路西弗的身体,“一如一条出洞的猛蛇,扎进上帝的万物(Salniter,通salnitri或Salitter,表示硝盐,意指普遍的东西)之中,宛如一道炫目的霹雳进入到了上帝的万物之中,或者一条猛蛇,横行霸道、咆哮发狂、狂暴放肆,似乎要把万物扯破和撕碎一般”。“内心的灵魂诞生”时,兽性的肉身“获得仅仅一瞥,俨然宛若发光一样”。“获胜的上帝诞生在我们人类中持续的时间和闪电持续的时间一样长;因此,我们的知识不过是片面的知识而已,而在上帝那里,闪光不断,因此终究是永恒的。”(参见插图1)
在这里,我还要提及波墨曾把闪电与其他东西联系在了一起。那就是四位一体,它在后面的图画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当其被困于和抑制在四种“属性”或者四个“精灵”之中的时候,“闪电或者火光位居心脏一般的中央或者中心”。现在,当位居中央或者中心的光芒照进四个精灵的时候,四个精灵的力量就在光中升腾,它们因此变得有生命,喜欢上光芒;换言之,它们吸收光芒,充满光芒。”“产生于力量之中的火闪、树干(stock)、木髓(Pith)以及心脏,始终矗立在中央或者中心,那是儿子……那是真正的圣灵(Holy Ghost),我们基督徒把它尊敬和崇拜为该插图选自1647年的英语版。四位一体由圣父、圣灵、圣子和尘世之人(Earth or Earthly Man)组成。该曼荼罗的特点是两个半圆被转为了背靠背,而不是合在一起。造物主第三。”波墨在别处指出:“当火闪接触到黑色物质的时候,它极为令人恐怖;似乎即将消失一样,冷火(Cold Fire)在惊吓中对火闪退避三舍,变得没有行动能力,缩进自性之中……但是火闪现在……借助对一切属性的了解,在升腾中变幻出一个十字架;因为此间诞生了源精灵,它这样站立着:。如果你理解了这一步,你就无需要进一步追问;它是永恒与时间、爱神与怒神,以及天堂与地狱。下面部分被标示为符号,它是第一原则,是愤怒的永恒本性,即停留在自身之中的黑暗王国;图形如此的上面部分是硝酸钠(Salniter);圆圈上面的十字架是“圣洁的王”国”,它通过自由情感(l u b e t)意志之中的喜悦之光(f l a g r a t),从热烈灿烂的火光中走进自由的力量;这一灵魂之水……是自由情感的物质性……源自火与光的情感于其间形成一种色泽,即源自火与光的色彩的一种萌芽与发展、一种展现。
插图1:选自雅各·波墨《灵魂四十问》(1620年)的曼荼罗
我有意识地用一定的篇幅来讨论波墨关于闪电的研究,因为它对我们理解画的心理内涵大有启发。然而,唯有在我们亲自考察了这些画之后,它所暗示的一些东西才会清晰明朗。因此,我必须提醒读者在下面的分析中记住波墨的观点。我已经把最重要的地方标为了斜体。从引言可以清楚地看到闪电对波墨意味着什么以及它在当下的这个病例中起什么作用。最后一处引言尤其需要特别的关注,因为它暗合了我的患者后来所绘画中的关键主题,即十字架、四位一体、被分割的曼荼罗,其下面部分实际上相当于地狱,而上面部分则相当于更为明亮的“硝酸钠”领域。对波墨而言,下面部分表示“延伸到火”的“永恒黑暗”,而上面的硝酸钠部分则相当于第三原则,即“作为第一及其他原则散发的直观的、基本的世界”。按次序,十字架相应于第二原则,即“圣洁的王国”,它通过“魔火”即闪电得到显现,即他所谓的“神威的显露”。“火的荣耀”来自“上帝的统一”并显示上帝的意志。因此,曼荼罗代表“自然王国”,它“在本质上是伟大的永恒黑暗”。另一方面,“上帝的王国”或者“荣耀”(即光)是《约翰福音》第1章第5节所言及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从永恒的光脱离出来并像进入属性的自我一样进入客体的”生命是“完全疯狂和愚蠢的,甚至一如魔鬼和被诅咒的灵魂;一如可以……从第四个数字可以看到的那样”。因为“自然之火”被波墨称作第四形式,他把它理解为一种“精神的生命之火,它的存在源自坚固[即被凝固的、干缩的硝酸钠]和运动[上帝的意志]的持续契合”。与《约翰福音》第1章第5节相当一致的是闪电的四位一体,十字架,属于圣洁的王国,而自然,直观的世界和黑暗的深渊依旧未曾为四重光触及,始终处于黑暗之中。
为了完整起见,我要指出是朱砂—最重要的汞矿石(HgS)—的符号。基于波墨归于墨丘利的重要性来看,两个符号的并存几乎不可能是偶然的。鲁兰德(Ruland)认为,准确地定义朱砂之意味是相当困难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希腊炼金术里有一种哲学家的朱砂,以及它代表转换之中的物质的赤色化阶段。因此,佐西摩斯指出:“(在上述过程之后)你会发现黄金变色为火红,就像血一样。那是哲学家的朱砂和铜人被变为了黄金。”朱砂也被认为等同于乌洛波洛斯(Uroboros Dragon,又译咬尾蛇)。甚至在普林尼(Pliny)那里,朱砂被称作“蛇之血”,一个在整个中世纪延续的术语。因为它的红色,它经常被等同于哲学家的硫黄。一个特殊的困难是这一事实:酒红的朱砂晶体被归入了碳一类,一切微红、带红色的石头都属于这一类,比如红宝石、石榴石和紫水晶,等等。它们无不像炙热的煤一样发出光芒。另一方面,无烟煤(anthracites)被视为是“被淬火的”煤。这些联系解释了黄金、锑和石榴石的炼金术符号的相似性所在。位列水银这一最重要的“哲学”物质之后的黄金,与众所周知为“熔块”或者“小块”锑的东西享有相同的符号,这在我们的引言出自其间的《自然的签名》(1622年)的写作之前的二十年里,作为新式的助转换物质和万灵药获得了特别的声誉。巴西利乌斯·瓦伦蒂露斯(Basilius Valentinus)的《凯旋的锑战车》(Triumphal Car of Antimony)大约是在十七世纪的头十年里出版的(第一版也许是在1611年),很快便赢得了最广泛的赞誉。表示石榴石的符号是,表示盐。中间有个小圆圈的十字表示铜(源自“放荡的人”维纳斯,。医用的酒石酸被表示为,酒石酸氢钾(酒石)有符号。酒石沉淀于容器的底部,这在炼金术士的语言中意味着:在地狱,冥府。
虽然我并不试图在此对波墨的符号进行阐释,而是仅仅指出在我们的画中,劈到黑暗和“坚硬”之中的闪电已然从黑暗的混沌(massa confusa)中炸出了一个圆球,并且照亮了圆球。一如大海、太空和女人的上半身表示意识范畴一样,黑色的礁石毋庸置疑地表示黑色,即无意识。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认为,波墨的符号意指一种相似的情势。闪电使礁石摆脱了球体形式,从而引起了一种解放。但是,一如魔法师已为闪电所代替一样,患者也已为球体所代替。无意识因此向她呈现出一些思想,表明她一直没有依靠意识的帮助进行思考,以及这种情况大大地改变了原初的情势。她的缺乏绘画能力再次导致了这一结局。在找到这一解决办法之前,她曾两次尝试用人的形象来表现解放行为,但是均未成功。她已然忽视的事实是原初的情势,即她被困在礁石之中,是非理性的和象征性的,所以不可能通过理性的方式得到解决。它必须通过同样的非理性的方式予以解决。所以,我向她建议,如果不能成功地用人的形象来表现,可以使用某种神秘符号。她于是豁然开朗,觉得球体是适合于个体人类的符号。这是一个偶发的想法,这一点得到了想起该象征的不是其意识心理而是其无意识这一事实的证实,因为一个“偶发的想法”相当自愿地“同意”了。应当注意的是,她表征为球体的仅仅是她自己,而不是我。我仅仅通过闪电得到了纯功能性的表征,所以,对她而言,我不过是“起沉淀作用的”原因而已。作为一个魔法师,我在她面前显现为赫耳墨斯·库勒涅俄斯(Hermes Kyllenios)的适当角色;《奥德赛》中对赫耳墨斯有这样的描述:“在库勒涅·赫耳墨斯(Cyllenian Hermes)尽量收集求婚者的灵魂的时候,他配备有漂亮的黄金权杖,他可以自由地使用权杖来蒙蔽我们的双眼或者使我们从最深的睡眠中醒来”。赫耳墨斯是“灵魂的发明人”。他也是“梦的向导”。对接下来的画特别重要的,是赫耳墨斯把数字4归结于他。马蒂纳斯·卡佩拉(Martianus Capella)指出:“数字4被分配给了库勒涅(Cyllenian),因为唯有他被视为是一个四合一神。”
对患者的意识心理而言,图画所采取的形式并非是毫无保留地受欢迎的。然而,庆幸的是,X小姐在作画过程中,发现两个因素与此有关。用她自己的话来讲,它们是理智和眼睛。理智始终希望图画一如它认为应该的样子;但是眼睛紧紧地盯住它们的景象,最终使之以本来面目落在图布上,与理性主义的期待大相径庭。她说,她的理智本想要一个白昼的景色,阳光自由地洒在球体上,但是她的眼睛却喜欢夜景,有着“破坏性的、危险的闪电”。这一领悟帮助她认识到了自己的艺术努力的实际效果,以及认识到这实际上是一个客观的、非个人的过程,并非是一种个人关系。
对任何对心理事件持人格主义观点的人而言,比如弗洛伊德主义者,很难在这幅画里看到精致而为的压抑之外的任何东西。但是,如果此间有压抑,我们肯定不能让意识心理来为其负责,因为毋庸置疑,意识心理认为个人一团糟要远为有趣。压抑必定是从一开始就受无意识的调遣。人们必须思考这意味着什么:本能即无意识最原始的动力,受到源自这一相同无意识的某种安排的压抑或者回到原初状态。事实上,在这里讨论“压抑”是于事无补的,因为我们知道,无意识会义无反顾地直奔目标,以及这不仅在于要让两个动物配对,而且在于要允许个体成为整体。为了达此目的,整体—为球体所表征—被强调为了人格的根本,而我被简约为了瞬间,即闪电闪光的时间。
患者对闪电的联想表明它可能代表直觉,这是一种并非毫无根据的推测,因为直觉往往“像闪电一样”出现。而且,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X小姐是感觉型(sensation type)的人。她自己也觉得是。这时“低级”功能就是直觉。同样地,它有释放或者“救赎”功能的意义。我们从经验得知,“低级”功能总是补偿、补充和平衡“高级”功能。我的心理特征使我在这方面成了一个合适的投射搬运工。低级功能是鲜有利用意识用途的功能。这既是它具有无差别属性的原因,同时也是它的新鲜和活力的原因。它并非是受意识心理的支配;即使是在长期的使用之后,它也从未失去其自主性和自发性,或者仅仅是在一个极为有限的程度上。因此,它的作用主要是解围人物(deus ex machina)的作用。它所依赖的并非是自我,而是自性(self)。因此,它一如闪电,出乎预料地撞击意识,偶尔带有破坏性的后果。它把自我抛向一边,为一个超级因素—人的整体性—制造空间;人的整体性由意识和无意识组成,因此大大地延伸到自我以外。虽然自性始终在场,但是它一如尼采的“石头里的意象”,处于静止之中。事实上,就这是基本物质(prima materia)而言,它是石头的秘密,哲人石的秘密。石头里同时躺着精灵墨丘利、“月之轮”(circle of the moon)、“圆与方”、侏儒、大拇指汤姆以及人形生物(Anthropo炼金术士也用符号把它们表示为他们的著名的哲人石。
所有这些思想和推论自然是不为我的患者所知的,它们为我所知也仅仅是在我能够认出圆圈乃曼荼罗—自性的整体性的心理表达—的时候。在这些情况下毫无疑问的,是我已无心插柳地用炼金术思想影响了她。从本质上讲,这些画无不是真正的无意识创作;它们的非本质面向(风景主题)则是源自意识内容。
虽然拥有火红的中心和金色火闪的球体在画中起着主要作用,但是不应忽视其间所存在的其他几个蛋或者球体。如果球是患者自性的代表,我们也就必须把这一阐释应用到其他球上。因此,它们代表的很可能就是她的闺中密友。在这两幅图中,很明显还画有另外两个球。因此,我必须提及,X小姐有两位女性朋友,她们不但分享她的智识兴趣,而且与她发展出了终生友谊。似乎是被命运捆绑在一起一样,她们仨全都根植于相同的“土壤”之中,即对大家完全一样的集体无意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第二张画明显地具有无意识所希冀的黑暗特征,显示出对意识心理的愿望的违背。还应提及的是,第一张画的尖顶金字塔重新出现在了第二张画里,其间的尖顶因为闪电十分光彩夺目,得到了强有力的突出。我把它们解释为“提升”到意识之光中的无意识内容,就诸多的集体无意识内容而言,这似乎是事实。与第一张画不同,第二张画的绘制用了更为生动的颜色,红色和金色。金色表示阳光、价值,甚至神性。因此,它是人们特别喜爱的石头的同义词,构成哲学金(aurum philosophicum)、液态金(aurum potabile)或者晶体金(aurum vitreum)。
一如已经指出的,当时我并未向X小姐对这些思想进行揭示,原因仅仅是我对它们一无所知。我之所以觉得必须再次提及这一情势,是因为随后的第三张画的主题毋庸置疑地指向了炼金术,真正赋予了我对这位老手的画作进行彻底研究的决定性刺激。
画3
和前两张画一样,第三张画同样是由患者随性而为,它最为突出的特点是它明亮的色调。云彩间,自由地飘浮在空中的,是一个酒红边的深蓝色球体。中心周围是一根波状的银色丝带,一如患者所解释的那样,它通过“相等又相对的”力量使球保持平衡。在右边,在球的上方,飘浮着一条金环蛇,蛇头指向球—显然是画2中的金色闪电的延续。但是,蛇是她后来出自某种“感情”补上的。整体是“一个形成之中的宇宙”。银带的中央是数字12。银带被认为是处在快速的振动之中;因此就有了波的主题。它就像一根振动的带子,保持球的飘浮。X小姐把它比作土星的环。但是,与之不同的是,它是由分散的卫星组成,她的环是未来卫星之源,一如木星所拥有的卫星。她称银丝带上的黑线为“力量之线”(lines of force);它们旨在表示它处于运动之中。我似乎是在提问,其实是在做评论:“那么是丝带的振动在保持球的飘浮吗?”“当然,”她说,“它们是神使墨丘利的翅膀。银色的东西是水银。”她立即补充道,“墨丘利,即赫耳墨斯,是心灵、心理或者理性;那是阿尼姆斯,她在这里是在外部而不是在内部。他就像一张隐藏真实人格的面纱。”我们将暂时搁置后面一个意见,首先转向一个更大的语境;它不同于前两张画的语境,意义特别丰富。
在X小姐画这张画的时候,她觉得先前的两个梦一直萦绕在她眼前。它们是她生活中的两个“大”梦。她从关于我曾访问过的非洲原始人的梦境生活的故事中知道了定语“大”。它已然成了一种描绘原型的梦的“通俗术语”,它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有着特定的神秘。它在这个意义上为我的患者所用。数年以前,她曾动过一次大手术。在麻醉作用下,她有了下面的梦中异象:她看到了一个灰色的世界地球仪。一条丝带在绕着赤道转动,并基于振动的频率,形成了不同的冷凝和蒸发带。在冷凝带出现了1到3的数字,但是它们具有增加到12的趋势。这些数字表示曾在人类历史发展过程中起过作用的“节点”或者“伟大的人格”。“数字12表示最为重要的节点或者伟人(尚未出现),因为它表示发展过程的高潮或者转折点”(这些是她的原话)。
介入的另一个梦发生在第一个梦之前一年:她在天上看到了一条金色的蛇。它在众多的人中,要求一位年轻人做牺牲,年轻人带着遗憾的表情服从了这一要求。稍后这个梦再次出现,但是,这一次蛇选中了做梦人自己。聚集的人们满是怜悯地注视着她,但是她“自豪地”独自接受了她的命运。
一如她告诉我的,她是在午夜刚过的时候诞生的,事实上刚过一会儿,所以就出现了关于她究竟是在28日还是29日来到了人世的疑问。她父亲过去常常逗她,说她显然出生在她的时间之前,因为她正好是在一天开始的时候来到了人世,但是“正好”,所以人们几乎可以相信她是在“十二点钟”出生的。一如她所言,对她而言,数字12意味着她生命的顶点,她现在才到达那里。换言之,她感到了作为她生命高潮的“解放”。这的确是一个诞生的时刻—并非是做梦人的诞生时刻,而是自性的。这一区隔是必须被记住的。
此间所建立的画3的语境需要一些说明。首先,必须强调患者觉得画这幅画的时候是她生命的“高潮”,并且也这样描绘了它。其次,两个“大”梦在画中融合在了一起,从而进一步突出了梦的意义。在画2中从礁石里爆炸而出的球此刻在更加明亮的空气中飘上了天。大地的夜色之黑已然消失。光线的增强表示意识的实现:解放已成为融入意识的一个事实。患者已理解飘浮的球代表“真正的人格”。然而,当下不是十分清楚的是,她如何理解自我与“真正的人格”之间的关系。她所选用的术语以一种显在的方式与中文的“圣人”不谋而合;圣人是“真正的”或者“完整的”人,与炼金术的人体方圆几何图(homo quadratus)有着最为密切的联系。一如我们已在画2的分析中所指出的那样,炼金术的圆等于墨丘利,“又圆又方”。在画3中,联系通过墨丘利的翅膀这一中介性思想得到了具体表现;很显然,墨丘利凭借自己的能力进入到了画中,而不是因为任何并不存在的有关波墨的著述的思想。
对炼金术士而言,由作品(opus)所代表的个体化过程即是世界的创造的比喻,而作品本身则是上帝的创造工作的比喻。人被视为是一个微观世界,与微缩世界完全相同。在我们的画中,我们看到了人身上的什么品质投射着宇宙,什么性质的进化过程与世界及天体的创造相提并论:那就是自性的诞生,它显现为一个微观世界。构成世界的“对应物”的,并非像中世纪研究家所认为的那样,是经验的人,而是心理或者精神的人的无法描述的整体性;后者之所以无法被描述,是因为他是同时由意识及难以估量的无意识所组成。微观世界这一术语证明了一种普通直觉的存在(也存在于我的患者身上),即“整体的”人和世界一般大,宛若人形生物。宇宙的比喻出现在了远为先前的昏迷状态下的睡梦之中,这样的梦也同样含有人格的问题:振动的节点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伟大人格。早在1916年,我就已然在另一位女患者身上观察到了一个类似的使用画解的个体化过程。在她的病理中也有世界的创造,描述如下(见插图2):
插图2图画素描(1916年)
在画的左边,三颗水滴从一个未知的源头跌落下来,渐渐化做四根线,或者两组线。这些线在移动,变换出四条单独的路径,它们然后时而在一个节点交织起来,因此形成了一个振动系统。一如我先前的患者告诉我的,这些节点是“宗教的伟人和创立者”。很显然,这与出现在我们画中的概念相同;顶部是太阳,环绕其周围的彩虹色晕轮被分为了十二半,一如黄道十二宫图。左右两边分别是下降和上升的转换过程。就存在着关于世界分期、临界性转折、代表永世的神明和半神明等普世性思想而言,我们称它是原型的。很自然,无意识并不是从其意识反思中生产意象,意象源自人类系统利用其牛羊神明、基督教永世的“大”鱼所形成的比如印度拜火教徒(Parsee)的世界分期、印度教的瑜伽和天神下凡、占星术的柏拉图计月(Platonic month)等概念的世界倾向。
我们患者的画中的节表示或者含有数字,这略有一点无意识数字神秘主义的特点,并非总是很容易阐明。就我能够看到的而言,这个算数现象学里有两个阶段:第一个,即早期阶段延续至3;第二个,即后期阶段延续至12。3和12这两个数字被特别提及。我认为,我们在这里再一次无意识地发现了玛利亚原则,即那个关于3和4的特殊二难推理,我以前曾多次讨论过它,因为它在炼金术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我想冒昧地说,我们在这里必须处理一个“四元素说”(tetrameria)(就像在希腊炼金术里一样),一个分为四个阶段的转换过程,每个阶段分三部分,类似于黄道十二宫的十二次转换及其分为4部分。一如经常发生的情况那样,数字12因此不仅仅有个人意义(比如作为患者的出生数字),而且也是一个以时间为条件的数字,因为双鱼宫的当下永世正接近其终点,同时是黄道十二宫的第十二宫。这使人想起类似的诺斯替思想,比如殉道者尤斯丁(Justin)的灵知思想:“父亲”(上帝[Elohim],又译伊罗兴)与半女人半蛇的埃德姆(Edem)生出了十二个“慈父般的”天使;除这些以外,埃德姆还生了十二个“慈母般的”天使,她们—按照心理学的说法—代表十二个“慈父般的”天使的影子。“慈母般的”天使将自己分为四类(每类三个),对应着伊甸园里的四条河。这些天使围做一个圆圈翩翩起舞。把这些看似遥远的联系带入假设关系之中是合理的,因为它们全部出自相同的源头,即集体无意识。
墨丘利通常是以蛇为表征,它在我们的画中变成了一根环绕世界的带子。墨丘利在炼金术里是一条大毒蛇或者龙。非常奇怪的是,这条蛇与球有一定距离的间隔,正在向下瞄准,似乎要发起袭击一样。我们被告知,球是由相等又相对的力量保持飘浮在那里,为水银所代表或者以某种方式与之相联系。根据旧有的观念,墨丘利是雌雄同体的,即他本身是一种矛盾对立。墨丘利或者赫耳墨斯是魔法师及魔法师之神。作为赫耳墨斯·特利斯墨吉斯忒斯(Hermes Trismegistus),他是炼金术的鼻祖。他的魔杖—他的蛇杖—上有两条相互缠绕的蛇。同样的属性凸显了阿斯科勒比俄斯(Asklepios),物理学家之神。在分析未曾开始之前,这些思想的原型由患者投射到了我身上。
潜藏在为水银所环绕的球背后的原始意象也许是为蛇所盘绕的世界之蛋这一意象。但是,在我们的病例中,墨丘利的蛇象征被一种伪物理学概念—水银的振动分子场—代替。这看起来像是实际情势的智识装扮,即自性或者它的象征为狡诈的大毒蛇所盘绕。患者的说法是或多或少地正确的,“真正的人格”被它遮蔽了。因此,这也许与为伊甸园之蛇所盘绕的夏娃相似。为了避免给出这一印象,墨丘利被迫根据古老的模式,分裂为他的两种形式:天然或者普通的水银(mercurius crudus or vulgi)、哲学墨丘利(精灵墨丘利或者赫耳墨斯精神[Hermes-Nous]),像金色的“闪电蛇”(lightning-snake)或者“蛇灵”(Nous Serpent)一样在空中盘旋,尚不活跃。在水银带子的振动中,我们可以洞悉到某种震颤的激动,正如悬浮表示紧张的期待:“盘旋和迟疑在痛苦中暂停!”对炼金术士而言,水银意味着精灵墨丘利的具体、实质性体现,就像上文中关于《炼金术论丛》的注释里所提及的曼荼罗:中心点是墨丘利,正方形是分为四元素的墨丘利。他是世界之魂(anima mundi),是核心点,同时又是世界的环绕者,就像《奥义书》(Upanishad)中的梵天一样。一如水银是墨丘利的具体化,黄金乃太阳在地球上的具体化。
人们一种会惊诧于这样的情形:无论何时何地,炼金术都把它的石头或者矿(原材料)的概念与人形生物(Anthropos)的思想融合在一起。同样地,人们必定同样惊讶于这一事实:从礁石里爆炸而出的黑色圆石概念也在此间代表一种抽象思想,比如人的心理整体性。地球,特别是又重又冷的石头,是物质性的缩影,患者认为表示阿尼姆斯(心理、精神)的金属水银同样如此。我们期盼表示自性和阿尼姆斯思想,空气、呼吸和风的意象的精神象征。“石中无石”这一古老的俗语表达了这里的二难推理:我们是在处理一种对立的综合(complexio oppositorum),处理某种类如光的本质的东西,这种东西在某些条件下像分子一样发挥作用,在另一些条件下像波浪,而在本质上则显然同时是二者。我们对这类东西的推测必须基于关于无意识的这些似非而是的、几乎不可解释的陈述。它们并非是任何意识心理的发明,而是一种心理的自发表现,这种心理不受意识的支配,而是显然地拥有无拘无束的自由,表达不受我们意识意图影响的各种观点。墨丘利的双重性,他的同时兼具金属本质和精神本质,相当于人形生物这样的一个高度精神的思想被一个肉体的,事实上金属的物质(黄金)象征化。人们只能得出结论,无意识认为精神与物质不仅相同,而且实际上相等,这显然有违于意识的智识一面性,因为意识在一些时候精神化物质,而在另一些时候则物质化精神。石头,或者我们例子中飘浮的球具有双重意义,这从它为两种具有象征意义的色彩所描绘这一环境来看是十分清楚的:红色表示鲜血和情感、精神与肉体融合的生理反应,蓝色表示精神过程(心理或者精神)。这种双重性使人想到了炼金术的双重性:身体(corpus)与灵魂(spiritus),二者由一个第三者结合起来,即作为身体与灵魂的纽带(ligamentum corporis et spiritus)的阿尼玛。对波墨而言,与绿色相融的“鲜明深蓝”表示“自由”,即再生灵魂的内在的“圣洁王国”。黑色导向火的区域和“黑暗的深渊”,后者构成了波墨的曼荼罗的边缘(参见插图1)。
画4
现在要关注的画4表现出了重要变化:球分为了外膜和内核。外膜是肉色的,画2中原本十分模糊的红色内核现在拥有了一个明显具有三重性的经过区隔的内在结构。原来属于水银丝带的“力量之线”现在环绕着整个内核之躯,说明激动不再仅仅是发生在外在的,而且已然攫取内核。患者告诉我:“一种巨大的内心活动现在开始了。”很可能具有三重结构的内核是女性的生殖器,经过描绘的它看起来像一棵处于受精活动之中的植物:精子正在穿过核膜。它的角色是由墨丘利式的蛇扮演的:蛇是通体发黑、让人觉得阴森恐怖,一个不怀好意和色情的赫耳墨斯;但是它有墨丘利的金色翅膀,因此拥有他的精神本质。相应地,炼金术士把它们的墨丘利双重性表征为了有翼的龙和无翼的龙,称前者为雌性,称后者为雄性。
我们画中的蛇并非是完全表征精子,而是更为准确地讲,表征阴jing。莱奥内·埃布勒奥在其《爱的对话》(Dialoghi d’amore)一书中,称水星为天国,换言之,被想象为“至人”(homo maximus)的宏观世界的富有男性魅力之人(membrum virile)。更为准确地讲,精子似乎相当于蛇正将其注入内核的被缩进内部的外胚层之中的金色物质。两个银色的花瓣(?)也许代表受器,即太阳的种子(黄金)注定将停留于其间的圆碗(moonbowl)。花下面是子房内的一个小小的紫色圆环,其颜色表明它具有“统一的双重本质”,精神与肉体(蓝色与红色)。蛇有淡黄的晕圈,旨在表示其神圣。
因为蛇源自闪电的闪光,或者是它的一种被调节形式,所以我要用一个可比之物作为例子,闪电于其间所拥有的启发、赋予生气、使丰饶、转换和治疗的功能,与在我们例子中降临于蛇的功能相同(参见插图3)。两个阶段被表征了出来:第一,一个黑球,表示一种复杂压抑状态;第二,劈入这个球的闪电。普通的言语在前一幅画中,球位处海底。一如系列画所表明的,它首先升了起来,因为黑蛇已经吞食了太阳。于是就出现了一幅有八道光芒的、漆黑的曼荼罗,上面饰有一个有八颗银色星星的花冠。中心是一个黑色的侏儒。然后,球有了一个红色的中心,红色的光芒或者血流从中心向外,流入触须一样的末端。整个东西看起来非常像一只螃蟹或者一条章鱼。正如后一幅图所显现的,患者本人被囚禁于球中。利用相同的比喻:某种东西通过一道“意外的闪光”“击中要害”。唯一的区别在于意象一般都首先出现,然后才是意识,使患者得以说出“这已经击中要害”。
插图3一位年轻的心理抑郁症女患者接受治疗伊始时的油画草图
关于画4的来龙去脉,X小姐强调了最让她头疼的是画3中的银丝带。她觉得银色的物质应该在“里面”,黑色的力量之线应该继续留在外面,形成一条黑蛇。现在它将环绕整个球。她首先把蛇感知为一个“可怕的危险”,某种威胁着“球的整体性”的东西。在蛇穿过核膜的那个地方上,大火爆发(情绪)。她的意识心理把大火阐释为球的防御性反应,所以她设法描述这一进攻已被击退。但是,这一努力未能使“眼睛”满意,尽管她给我看了关于它的铅笔素描。她显然是处于左右为难之中:她不能接受蛇,因为蛇的性象征对她而言再清楚不过,根本无需我的任何帮助。我只是对她说:“这是一个人人皆知的过程,你可以安全地接受”,并向她展示了我所收集的一幅男人画作:一个飘浮的球正被一个类似阴jing的东西从下面刺入。后来她说:“我突然以一种更加非个人的方式理解了整个过程。”它是对性所从属于之的生命法则的认识。“自我并非中心,而是根据普世法则,我围绕太阳旋转。”因此,她能够把蛇接受为“生长过程的一个必需的部分”,迅速而满意地画完了这幅画。仅有一件事继续让她为难:她说,她必须放置蛇“百分之百地在顶部、在中间,以便满足眼睛”。很显然,无意识会最大程度地满意于顶部和中间的最重要位置—截然不同于我先前给她看的那幅画。一如我所言,这幅画出自一个男人之手,显示出威胁性的黑色象征正从下面进入曼荼罗。对一个女人而言,源自无意识的典型危险是从上面而来,从阿尼姆斯所代表的“精神的”范畴,而对一个男人而言,它来自“世界和女人”的神秘范畴,即投射到世界的阿尼玛。
我们必须再次记起在尤斯丁(Justin)的灵知里发现的类似思想:第三个慈父般的天使叫巴鲁克(Baruch)。他也是伊甸园里的生命之树。他对应于慈母般天使中的大毒蛇纳斯(Naas),她也是掌管善良与邪恶的知识之树。当上帝(Elohim)离开埃德姆(Edem)的时候,因为他作为第二个成员,已经撤退到了神圣三合一(由“善良”、“父亲”和埃德姆组成)的第一个成员那里,埃德姆紧紧追随父亲在人类中留下的圣灵,让它遭受纳斯的折磨。纳斯奸污了夏娃,并且把亚当作为娈童使用。然而,埃德姆是灵魂;上帝是精神。“灵魂反对精神,精神反对灵魂”。这一思想使我们曼荼罗中的红与蓝的倾向,以及代表知识的蛇的进攻,清楚明白地显示了出来。这就是我们害怕有关真理的知识的原因所在,比如这个例子中关于阴影的知识。因此,巴鲁克把耶稣派往人间,以便他们可以被重新引回到“善良”。但是,“大善是男性生殖神”(Good One is Priapus)。上帝是天鹅,而埃德姆是勒达(Leda);他是黄金,而她是达娜厄(Danae)。我们同时不应忘记,启示的神明自古以来就有蛇的形式—比如善良的魔鬼(agathodaimon)。作为蛇蝎少女的埃德姆也具有双重性,“双头双身”;在中世纪炼金术中,她的形象成了雌雄同体的墨丘利的象征。
我们要记住,在画3中,普通水银环绕着球体。这意味着神秘的球为一种“普通的”或者天然的理解所包围或者遮盖。患者本人指出,“阿尼姆斯遮盖真正的人格”。我们做如下假定是几乎不可能出差错的,即某种声称是生物性的陈腐、普通的世界观在这里控制了性象征,并且基于公认的模式把它具体化。这是一个可以原谅的错误!另一种更加正确的观点要微妙得多,以致人们很自然地更愿意求助于某种众所周知的、易于处理的东西,从而满足自己的“理性的”期待,赢得自己同时代人的赞许—结果发现人们绝望地坚持和回到了自己开始伟大冒险的起点。猥亵的蛇意味着什么是很清楚的:从上面来的是想象的、智识的和精神的一切,从下面来的是充满激情的、肉体的和黑暗的一切。与期望相反,蛇最终被证明是一种精神的象征,一个精灵墨丘利式的东西—这是患者自己总结出来的一种认识,指出自我尽管有多变的性事(sexuality)表现,但是它受制于一种普世性法则。因此,当下病例中的性根本就不是问题,因为它一直受制于一个更高的转换过程,被抑制于其间;如果没有被压抑,那仅仅是因为没有对象。
X小姐后来告诉我,她觉得画4最为困难,似乎在表示整个过程的一个转折点。在我看来,她在这一点上不可能犯错误,因为清楚地感觉到如此珍爱、如此重要的自我被无情地抛到一边,这绝非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这般“放逐”各种形式的更为高级的精神发展,无论我们称它为冥思、沉思、瑜伽还是精神练习,都绝非徒然。但是,一如这个例子所显现出来的,放弃自我并非是一种意志行为,并非是武断地制造的结果;它是一个大事,一个寻常事,其内在的强制性逻辑唯有通过有意识的自我欺骗才能得到掩饰。
在这个例子中,在这个时刻,“放逐”的能力具有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因为一切都过去了,可能会出现被放弃的自我必须恢复功能的时刻。放逐赋予了无意识它一直在等待的机会。但是因为它是由对立物组成—昼与夜、明与暗、正面与负面,既善良又邪恶,因此是矛盾的,所以必然会出现这样的时刻,即这时的个体,比如具有代表性的约伯(Job),必定为了避免灾难性的失衡而死死坚守—这是波浪重新卷起的时候。死死坚守的实现惟有通过意识意志,即自我。那是自我的伟大而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正如我们在此间所看到的,它完全是相对的。通过整合无意识取得的收获也是相对的。我们给自己加上一明一暗;更多的光明意味着更多的黑夜。然而,意识对更广阔视野的要求无法被阻止;如果它们不把人格粉碎,它们就必定需要扩展人格的范围。
画5
X小姐说,画5自然地续上了画4,没有丝毫的困难。球与蛇已然分离。蛇正在往下沉,似乎已经失去了威胁性。但是,球已经孕育了报复:它不但变得更大了,而且呈现出最鲜艳的颜色。内核分为了四部分;类似裂变的东西发生了。这并非是源自任何意识反思,诸如可能很自然地发生在一个受过生物教育的人身上的反思;过程或者核心象征的分为四部分由来已久,始自何露斯(Horus)的四个儿子,或者希伯来预言家以西结(Ezekiel,又译厄塞基尔)的四个六翼天使,或者芭碧萝—诺斯替(Barbelo-Gnosis)中的四个移涌诞生自圣灵感孕的子宫(Metra),或者波墨系统中的由闪电(蛇)构成的十字架,终于“炼金术产物”(opus alchymicum)的四元素说及其成分(四种元素、品质、阶段,等等)。在各种情形下,四位一体无不构成一个整体;在这里它是四个圆圈之中心的绿色圆圈。四个圆圈没有区别,分别形成一个漩涡,明显向左旋转。我相信自己没有错,认为通常有这样的可能,即向左旋转表示朝向无意识的运动,而向右(顺时针方向)旋转则通往意识。一个是“邪恶的”,另一个是“正确的”、“合法的”、“恰当的”。在西藏,向左转动的十字符号(swastika)是苯教(Bön,又称苯波教),即俗称的黑教的符号。因此人们必须按顺时针方向绕行佛塔与神龛;向右的旋转转离无意识的混乱。因此,向右旋转的十字记号在西藏是一个佛教象征。(同时参见插图4)
对我们的患者而言,这个过程首先表示意识的一种分化。基于她自己的丰富的心理学知识,她把四解释为意识的四个定位性功能:思想、情感、感觉、直觉。然而,她注意到四个圆圈完全一样,而四种功能却截然不同。这对她而言并非是问题,但对我而言却诚然是。如果这四个不是意识的四个功能性面向,那么它们又是什么呢?对它们的这种解释是否充分,我深表怀疑。它们看似不仅仅如此,也许这就是它们有差异但又相同的原因所在。虽然它们并不构成四种功能,在定义上不同,但是它们很可能代表着四种功能的形成的先验可能性。在这幅画中,我们有四位一体,原型4;一如历史已经证明的,这一原型可以有多种解释,我在其他地方也曾对它进行过说明。它说明某种无意识内容开始进入意识,所以它经常出现在有关宇宙起源的神话之中。在曼荼罗的一分为四表示一个变为意识的过程的时候,四个旋涡明显地向左旋转;这一事实的准确含义是什么,这一点是我不愿意进行推测的。我缺乏必要的材料。蓝色表示空气或者精神,向左旋转表示无意识影响的加剧。也许这应该被视为是对受到强有力强调的红色的一种精神补偿,因为红色代表情感作用。
插图4马耳他塔西安神殿(Tarxien, Malta)的新石器时代浮雕(螺旋代表葡萄藤)
曼荼罗本身呈大红色,但是四个旋涡则大体呈患者将其与“水”相联系的冷色的绿光蓝。这可能与向左旋转不无联系,因为水是表示无意识所喜欢的一个象征。中心处圆圈的绿色代表冥府意义上的生命。它是炼金术士的“神圣的绿色”(benedicta viriditas)。
这幅画让人迷惑不解的地方是黑蛇身处象征性圆圈的整体性之外。为了使整体性真实,它实际上应该在之内。但是,如果我们记得蛇的不招人喜欢的意义,我们就会明白它为什么难以融入到心理整体性的象征之中。如果我们关于四个旋涡向左旋转的推测正确,这就表示一种朝向精神的幽深黑暗一面的趋向,黑蛇可以借助它得到融合。一如基督教神学中的魔鬼,蛇象征阴影,以及远远超越某种个人的东西、因此可以毫不过分地与某一原则(比如邪恶原则)相比拟的某物。它是人类留下的巨大阴影,我们的时代不得不对它有这样一次毁灭性的经验。将这个阴影置于我们的宇宙之中绝非易事。只要我们能对邪恶不理不睬,我们就能避开邪恶,这种观点实属不合时宜、简单可笑。这纯属驼鸟政策,不会对邪恶的现实产生丝毫影响。邪恶是善良的必要对立面,没有它也就无所谓善良。甚至认为邪恶不存在都是不可能的。因此,黑蛇始终在外面这一事实表达的是邪恶在我们的传统世界观中所占据的关键位置。
这幅画的背景是苍白的,羊皮纸的颜色。我特别提及这一事实,因为接下来的画在这方面发生了彻底的变化。
画6
画6的背景是阴郁的灰色。曼荼罗本身是用最鲜艳生动的颜色画的,大红、绿色和蓝色。惟有在红色的外膜进入到蓝绿的内核时,红色变深为了血红、浅蓝变为了深蓝。在前一幅画中已然消失的墨丘利的翅膀,在这里重新出现在了血红色连杆状的颈状部分(一如以前在画4中出现在黑蛇的脖子上)。但是最为突出的是十字记号的出现,毋庸置疑地向右旋转(我应该补充的是,这些画是1928年绘制的,与当下想象没有任何联系,因为这些想象在那时完全不为世人所知)。因为其颜色是绿色,所以十字记号暗示了某种类似植物的东西,但是同时,它拥有前一幅画中的四个漩涡的波浪式特征。
在这一曼荼罗中,患者做出了统一对立的红与蓝、外与内的努力。同时,也许是因为背景已然明显变得更暗,向右的旋转旨在把上升引入到意识之光中。虽然黑蛇已经消失,但是已然开始将其黑色传遍整个背景。为了对此进行补偿,在曼荼罗中有一个朝向光明的上升运动,这显然是一种把意识从环境的变黑中拯救出来的努力。这幅画与数天前的一个梦有关。X小姐梦见她在乡村度假之后回到了城市。使她惊讶的是,她发现一棵树长在了她以前的工作间的中央。她寻思道:“太好了,有了厚厚的树皮,这棵树可以抵御房间的热量。”与这棵树有关的联想导致了它的母性意义。这棵树说明曼荼罗中的植物主题,树的突然长出代表向右旋转所引发的更高或者更自由的意识层面。因为相同的原因,“哲学”树是炼金术石头的一个象征,它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是一个个体化进程。
我们在尤斯丁(Justin)的灵知中找到了类似思想。天使巴鲁克代表上帝的精神,“慈母般的”天使纳斯代表埃德姆的狡猾。但是正如我所指出的,两位天使都是树:巴鲁克是生命之树,而纳斯是知识之树。她们的分割和对立是与时代精神相符的(公元2—3世纪)。但是正如我们可以从希波吕托斯(Hippolytus)那里得知的,在那个时代,她们也知道有一个个体化进程。
我们被告知,上帝给“先知”赫拉克勒斯(Heracles)派定了把“夫妻”(精神)从十二位邪恶天使的权力之中解救出来的任务。这就导致了他的十二种工作。现在,赫拉克勒斯神话的确有个体化进程的所有典型特征:到四个方向的旅行、四个儿子、服从于代表无意识的女性原则(翁法勒[Omphale]),以及由得伊阿尼拉(Deianeira)的长袍所导致的自我牺牲和再生。
树的“厚厚的树皮”暗示了保护的主题,它作为“皮肤的形成”出现在了曼荼罗之中(参见第576段)。这在保护性黑鸟的翅膀这一主题中得到了表达,黑鸟的翅膀使曼荼罗的内容避免了外在的影响。边缘的红彤彤的活塞状延伸是阴jing的象征,表示情感即将进入内在精神。它们显然意在激活和丰富居留于内的精神。当然,这一“精神”与智识并无任何联系,相反联系着某种我们必须称之为精神物质的东西(精神)或者—用现代术语—“精神生活”。毋庸置疑,潜在的象征性思想与《克莱门布道书》(Clementine Homilies)中所发展出来的思想相同,即精神与肉体在上帝那里合二为一。尽管仅仅是作为心理整体性的自性的一个象征,曼荼罗同时也是一个上帝意象,因为中心点、圆和四位一体是众所周知的神性象征。在印度神知学(theosophy)中,在经验层面区隔“自性”与“上帝”的不可能导致了个人与超个人的人—梵天(Purusha-Atman)同一性。一如在炼金术文献中那样,如下名言经常为教会文献所引用:“上帝是一个无穷大的圆(或者球),其中心无所不在,其圆周无从查考。”我们可以看到,这一思想早在巴门尼德(Parmenides)那里就有了充分的发展。我将从中转引一段话,因为它暗示了隐藏在我们曼荼罗背后的相同主题:“因为更窄的环充满了纯粹的火,比邻它们的那些环则充满了夜,但是从它们之中涌出了一道光芒。在这些的中央是引导一切的女神;她从头至尾控制着残酷的生育和交配,派女性与男性交配,或者派男性与女性交配。”
说到《亚历山大革利免的著述》中的车轮有时候在埃及神庙里转动这一传说,学识渊博的耶稣会成员尼古拉·科森(Nicholas Caussin)指出,阿布德拉(Abdera)的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称上帝为“球形火中的精神”(mind in the spherical fre)。他继续说道:“这也是巴门尼德的观点,因为他定义上帝为‘王冠’,一个由炽热的光所组成的圆圈。”安布利柯(Iamblichus)已经在他关于神秘事物的著作中清楚地指出,埃及人习惯于把上帝—世界的主—表征为坐于莲花之上,莲花是一种水生植物,其果实与叶子都是圆形的,借此表示精神的环形运动,因为精神无处不回到自身。他说,这也是模仿天空运行的仪式性转换或者循环的起源。但是,斯多葛的信奉者(Stoics)称天空为一位“旋转与冥思的上帝”。科森(Caussin)指出,与《诗篇》第12章第8节的“神秘的”(神秘的=象征的)解释有关的正是这一点“下流人围成一圈游行”;他们仅仅在四周行走,不曾到达中心,中心是上帝。我在这里只能浮光掠影地提一提曼荼罗符号象征中的轮子主题,因为我已然在别处详细地讨论过它。
画7
在画7中,画实实在在地变为了夜:曼荼罗被绘制于其上的整张纸都被涂成了黑色。所有的光都被聚在了圆球之内。各种颜色无不失去了其明亮,但是获得了强度。特别引人注目的,是黑色穿透到中心,以致某种我们曾经担心的事已然发生:蛇与昏暗环境的黑色已经为内核所融合,而且一如图画所表明的,同时也为从中心辐射出来的一束金光所平衡。为了代替前一幅画中的十字记号,光芒构成了一个等臂的十字;十字记号在此间的象征仅仅是表示向右旋转的四个钩子。因为绝对黑色的获得,尤其是它在中心的存在,向上的运动和向右的旋转似乎已然到了尽头。另一方面,墨丘利的翅膀经历了一次显著的分化,这也许意味着圆球具有足够的力量保持其飘浮,不会下沉到一片漆黑之中。构成十字的金光将十字的四个边连接在一起。这就产生了一种作为防御的内在联系与统一,防御从已经穿透到中心的黑色物质散发出来的破坏性影响。对我们而言,十字架始终有受难的含意,所以也许我们是正确的,认为这幅画的心境表达了或多或少的痛苦悬置—记住翅膀!—内心孤独的黑暗深渊之上。
我在上文中提到了波墨的“构成十字架”的闪电,而且把它与四种元素联系了起来。事实上,约翰·迪埃(John Dee)用的是一个等臂的十字架来表示这些元素。
一如我们所指出的,中间有小圆圈的十字架是炼金术表示铜(cuprum,源自基普里斯[Kypris]、阿芙罗狄特[Aphrodite])的符号,表示维纳斯的符号是。特别引人注目的,是乃以前的药剂师表示酒石酸(spiritus Tartari)的符号,它直译过来是表示“冥府的精神”。也是表示赤铁矿(血石)的符号。因此,似乎不仅有一个来自上面的十字架,正如在波墨的例子及我们的曼荼罗里那样,而且还有一个来自下面的十字架。换言之,闪电—固守波墨的意象—可以来自于下面,从血中来,从维纳斯或者从冥府来。波墨的中性“硝酸钠”相当于普遍意义上的盐,表示它的符号之一是。人们几乎不能为神秘物质设想出一个更好的符号;在十六和十七世纪,盐被炼金术士认为是神秘物质。无论是在宗教还是在炼金术用法之中,盐都是表示睿智之士(Sapientia)的象征,以及表示著名或者特别出类拔萃的人士的象征,就像《马太福音》第五章第13节所言:“你们是世上的盐。”
曼荼罗中无数的波浪线或者波浪层可以被解释为层层皮肤形成的象征,为防止外在影响提供保护。它们所服务的目的无异于内在的统一。也许这些皮质与工作室中的树的梦有关,因为那棵树有“厚厚的树皮”。皮肤的形成也见诸于其他的曼荼罗,它表示为防止外在之物的一种变硬或者封锁,一种规则的外壳或者“皮”的生产。很可能这一现象可以解释在卡巴拉中所提及的皮质或者壳(薄硬壳)。“因为这是外在于神圣之物的名字”,比如那七个堕落的国王和自然世界的四元素。从它们那里来了“皮”(klippoth)或者皮质。一如在炼金术里,这些是矿渣或者炉渣,依附它们的是表示众多与死亡的属性。在我们的曼荼罗中,皮质是边线,它们划分出内在的统一,使其借助由蛇所代表的分裂影响免遭外在的黑暗。莲花的花瓣和洋葱的葱皮表达了相同的主题:尽管外层枯萎变干了,但是它们保护着更为柔软的内层。何露斯之子(Horus-child)、印度神灵、佛陀等的莲花宝座都必须在这个意义上进行理解。荷尔德林(Hölderlin)利用了同样的意象:
没有命运的拨弄,天神们呼吸
像酣睡的婴儿,
淳朴的花蕾里
蕴藏着天真,
他们的精神
却永远开花……
在基督教隐喻中,圣母玛利亚是上帝隐藏于其间的花朵;或者同样地,是荣耀之王(rex gloriae)和世界最高审判者获得加冕于其间的玫瑰之窗。
按照寓意,圆形层级的思想见诸于波墨的著述之中,因为他那三维曼荼罗的最外面一层标有“魔鬼路西弗的意志”、“来世的深渊”、“黑暗的深渊”、“魔鬼的地狱”等。(参见插图1)波墨在其《曙光女神》(Aurora)中谈到了这一点(第17章第6节):“看,路西弗与他的主子一道激起上帝天性中的怒火,以致上帝,而不是路西弗,渐渐勃然大怒,这时大自然的最外层诞生获得另一种特性,全然愤怒、乏味、冷淡、强烈、痛苦和愁眉不展。愤怒不已的上帝曾经天性敏感、温和,在其最外层的诞生中变得全然自以为是和无比可怕,现在在其最外层的诞生中被称作风(Wind),或者气(Air)。”通过这种方式,四种元素出现了—特别是土,通过一个收缩和失水过程。
尽管波墨对卡巴拉的了解并不比帕拉塞尔苏斯多,但是仍可在此间推测出犹太教神秘哲学的影响。他视卡巴拉为一种魔法。四种元素相当于自然世界四元素。它们形成一种二级四位一体,源自内心的、灵魂的四位一体,但是具有物质性。炼金术士也提到了自然世界四元素。比如,门勒恩斯“虽然上帝的圣名显露出神名或者四字母词,但是如果人们看他个究竟,就会发现只能找到三个字母于其间。字母he[π]被两度发现,因为它们相同,即气和水(Water),表示儿子;土表示父亲,火表示圣灵。因此,表示上帝名字的四字母词明显是表示最为神圣的三位一体和物质,物质同样也是三重(由三部分组成)的……同样被称作依然如故[即上帝]的阴影,被命名为“上帝之脊背”莫伊塞斯(Moyses),他似乎源自于它[物质]。”这一陈述证明了波墨的观点。指出:
重新回到我们的曼荼罗来。原来的四个漩涡已在图画的中心接合为波浪状正方形。它们的位置被外沿的金点代替(源自前一幅图),释放出彩虹的斑斓色彩。这些是孔雀眼(peacock’s eye)的颜色,作为“孔雀之尾”(cauda pavonis)在炼金术中发挥重要的作用。这些颜色在作品(opus)中的出现代表了限定性的终端结果之前的中继阶段。波墨谈到了一种“爱欲或者色彩之美;此间出现了林林种种的色彩”。在我们的曼荼罗中,彩虹的颜色同样源自表示情感的红色层。关于统一在“球形车轮”之中的“自然与精神的生命”,波墨指出:“自然的一种永恒精髓因此为我们所知,就像为水与火所知一样,它们宛若相互融合。因为出现了一种鲜蓝色,就像火的闪光一样;然后它有了红宝石一样的形式,与晶体一道融合为一种精髓,或者就像融合在黑暗之水中的黄、白、红与蓝一样:因为它就像绿色中的蓝色,因为每种颜色依旧有其亮度与光泽,所以处处都没有浪费,仅有合二为一的两桩神秘事物之中的一种永恒本质,尽管是两种原则,即两种生活的差别。”颜色现象的存在是因为“对伟大神秘事物的想象,一种充满奇迹的基本生命诞生于其间。”
在这里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波墨关注的心理现象与令X小姐着迷的心理现象别无二致—及其诸多其他患者。虽然波墨从炼金术那里吸收了“孔雀之尾”及四数性(tetrameria)的思想,但是他与炼金术士一样,致力于一种已然自此被现代心理学重新发现的经验性基础。既有主动想象的产物,也有梦,它们用一种不会受到影响的自发性复制出相同的模式与排列。很好的一个例证是下面的这个梦:
一个患者梦见她身处一间画室之中。室内有一张桌子,桌子旁边有三张椅子。站在她身旁的一位陌生男人邀请她坐下。为此,她从更远处取来了第四张椅子。然后她坐在桌旁,开始翻阅一本书,书中有蓝、红立方体的图片,似乎是为了建筑比赛一样。她突然想起,她还有其他的事情需要照顾。她离开这间屋子,朝一间黄色的房子走去。大雨如注,她在一棵绿色的桂花树下避雨。
桌子、三张椅子、坐下的要求、必须取来构成四张椅子的另一张椅子、建筑比赛,所有这些暗示一个合成的过程。这一过程是分阶段进行的:首先是蓝色与红色的融合,然后是黄色与绿色的融合。一如我们所看到的,这四种颜色代表可以通过多种方式进行阐释的品质。从心理学上讲,这一四位一体指向意识的定位性功能,其间至少有一种功能是无意识的,因此不能满足意识用途。在这里它会是表示情感功能的绿色,因为患者与真实世界的关系不同寻常地复杂,让人摸不着头脑。然而,正是因为其无意识性,“低级”功能有着与集体无意识相互影响的巨大优势,可以被用作为一座桥梁,跨越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鸿沟,以及因此恢复与后者的极其重要的联系。这便是梦把低级功能表征为一棵月桂树的更深层次的原因。梦中的月桂树与内在生长过程的联系,丝毫无异于X小姐梦见生长在其房中的那棵树。从本质上讲,它与炼金术士的哲学树(arbor philosophica)相同,对此我在《心理学与炼金术》一书中进行过论述。我们也要记住,根据传统,月桂树没有受到要么闪电要么寒冷的伤害—“未经触动的胜利”。因此,它代表圣母玛利亚,是所有妇女的榜样,就像基督是所有男人的榜样一样。从其历史阐释的角度来看,月桂树一如炼金术之树,应当作为自性的象征被纳入这一语境之中。做这等梦的患者的直率总是给人以深刻印象。
再次回到我们的曼荼罗。止于“脖颈”的金线概括了精子主题,因此具有生殖意义,暗示四位一体将通过一种新的、更为独特的形式得到复制。就四位一体与意识实现有关而言,我们可以从这些征候中推断出后者的加强,这也是从中心辐射而出的金光的暗示。也许有一种内在的阐明被暗示于此。
在绘制这幅画的两天之前,X小姐梦见自己身处乡间别墅里父亲的房间之中。“但是我妈妈已把我的床从墙边移到了房间的中央,而且睡在上面。我气愤不已,把床搬回到了它原来的位置。在梦中,床罩是红色的—与画中的红色一模一样。”
她上一个梦中的树的母亲意义在此间已然被无意识占据:这一次母亲睡在了房间的中央。对X小姐而言,这似乎是对其活动范围的恼人侵犯,她的活动范围由她父亲的房间所代表,而她父亲对她而言是有阿尼姆斯意义的。因此,她的活动范围是一种精神范畴,她已然一如侵占她父亲的房间一样侵占了它。她因此等同于“精神”。首先根据树的象征,她母亲闯入了这一范畴,并且将自己置于了中心。她因此代表与精神相对的物质,换言之,因为自然的女性是梦者也身处其间的女性,但是她不愿意接受它,因为它是作为一条黑蛇显现在她面前的。一如画7所显现的,虽然她立即对闯入进行了补救,但是邪恶的冥府原则,黑色物质,从未渗透到其曼荼罗的中央。但是正因为它,金光才会出现。我们必须把母亲与波墨的矩阵思想联系起来。对他而言,矩阵是所有区隔或者实现的必要条件;如果没有了矩阵,精神就会保持悬置状态,绝不落入尘世。父亲原则与母亲原则(精神与自然)之间的碰撞就像一道电击一样发挥作用。
画完这幅画之后,她感觉到了红色的重新渗透,她将其与情感联系了起来,比如某种恼人的东西;现在她发现她与我—她的精神分析医生(=父亲)—的“友好关系”不自然和不令人满意。她说她是在装腔作势,摆出一副有智识、有理解力的学生的样子(对精神性的侵占!)。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无论我怎么看待此事,她都觉得非常愚蠢,非常愚蠢。这一承认给她带来了极大宽慰的感觉,帮助她最终明白了性“一方面,并非仅仅是生孩子的机制,另一方面,并非仅仅是至高情感的一种表达,而且也实实在在是生理学及自体性行为的表达”。这一迟来的意识直接把她引入了一种幻想状态之中,其间她意识到了一系列淫秽意象。最终她看到了一只大鸟的形象,她称之为“大地之鸟”(earth bird),这只鸟落在了地上。作为空中生物,鸟是众所周知的精神象征。它代表关于她自己的“精神”意象转化为一种更为现实的形式,更加具有妇女的特征。这一“结尾部分”证实了我们的怀疑,即强烈的向上和向右旋转已然停止:鸟正在向地下飞。这一象征表示对波墨总体上描述为“爱欲”的东西的进一步和必需的区隔。意识不仅通过这一区隔得到了拓宽,而且被直接带到了与事物的现实面前,以致可以说,内在经验与某一决定性的点联系了起来。
在随后的日子里,患者为自怜的情感所困扰。对她变得非常清楚的,是她多么后悔从未生育过孩子。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忽视的动物或者迷失的孩子。这种情绪发展为了经常性的悲观(Weltschmerz),她觉得自己就像“大慈大悲的如来佛”(all-compassionate Tathagata)(佛陀)。唯有当她完全让步于这些情感的时候,她才能够集中精力绘制另一幅画。真正的解放不是来自于掩盖或者压抑痛苦的情感状态,而是唯有来自对它们的充分体验。
画8
画8中立刻吸引我们眼球的,是几乎整个内核都被填满了黑色的物质。水的蓝绿色被凝缩为了一个深蓝色的四位一体,而中心的金光则以反向即逆时针方向旋转:鸟正在向地下飞。换言之,曼荼罗正在朝着黑暗的冥府深渊移动。它依旧飘浮着—神使墨丘利的翅膀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它已然离黑暗近多了。内在的未加区隔的四位一体受到了外在的已然区隔的四位一体的平衡,X小姐将后者等同为意识的四种功能。她为这些分配了如下颜色:黄色=直觉、浅蓝=思想、肉红=情绪、棕色=感觉。这些四分之一分别三分,因此再次生产出数字12。其中两个四位一体的分离与描绘是值得注意的。翅膀的外在四位一体显现为未曾区隔的内在四位一体的区隔实现,后者实际上象征着原型。在卡巴拉教中,这一关系一方面相当于墨卡巴(Merkabah)的四位一体,另一方面相当于自然世界四元素的四位一体;在波墨那里,它们是上帝的四个精灵和四种元素。
曼荼罗中央的植物形状的十字架同样引起了患者的注意,它意指树(“十字架之树”)和母亲。她因此清楚地表明,这一先前的禁忌元素已然被接受,现在占据了核心位置。她十分明白这一点—这与她先前的态度相比,当然是一大进步。
不同于前一幅画的是,这幅画里没有内在的树皮。这是一种逻辑发展,因为它们旨在排除的东西现在位处中心,而且防御已变得多余。相反,树皮作为金环向外延伸进了黑暗之中,像波浪一样同心扩散。这意味着源自被封锁的自性对环境的深远影响。
在她绘制该曼荼罗的四天以前,她做了下面的梦:
“我把一位年轻人引到窗前,用一把浸在轻油里的刷子,去除了他眼角膜处的一个黑色斑点。然后一盏小小的金灯出现在了他瞳孔的中央。年轻人感到大为宽慰,我告诉他日后再来治疗。我醒来说道:‘因此,如果你的眼睛亮了,全身就光明。’”(《马太福音》第6章第22节)
这个梦描述了变化:患者不再与其阿尼姆斯一致。也许阿尼姆斯已成为她的患者,因为他有眼疾。事实上,阿尼姆斯往往“斜眼”看世界,经常看得非常不清楚。在这里,角膜上的黑色斑点遮掩了从眼睛里面发射出来的金光。他“把世事看得太黑暗”。眼睛是曼荼罗的原型,这在波墨那里是很显然的,波墨称他的曼荼罗为“哲学之球,或者永恒奇迹之眼,或者智慧之镜”。他说:“灵魂的物质与意象可以与大地相似,金黄的花朵破土而出,同时也与火和光相似;一如我们看到大地是中心,但是没有生命;但是它是必需的,金黄的花朵破土而出,它不像大地……但是大地是花之母。”灵魂是“炽热的眼睛,第一原则的复制品”,是“自然的中心”。
我们的曼荼罗的确是一只“眼睛”,其结构代表无意识之中的秩序的核心。眼睛是一个中空的球体,内部漆黑一片,充满了半液体的物质,即玻璃液。从外部看眼睛,人们看到的是一个圆形的彩色表面,即虹膜,它有一个黑色的中心,从那里发出金光。根据看从眼出的古老思想,波墨称之为“炽热的眼睛”。眼睛也可以代表意识(它实际上是一个感知器官),洞悉自己的背景。它在那里看到自己的光;在这是清澈纯净的时候,整个身体光亮一片。在某些条件下,意识具有净化作用。也许这就是《马太福音》第6章第22节及其以后部分的意旨,一种在《路加福音》第11章第33节及其以后部分有着更为清楚表达的思想。
《一份关于灵魂的综合附录》(A Summary Appendix of the Soul),第117页。
眼睛也是上帝的一个众所周知的象征。因此,波墨称他的“哲学之球”为“永恒之眼”、“一切本质的本质”、“上帝之眼”。
患者固然没有通过接受黑暗而将其变为光明,但是她已经点燃了照亮内中黑暗的一盏灯。在白天灯是不被需要的,而且如果你不知道是晚上,你也不会点灯,如果你未曾遭遇过黑暗的恐怖,灯也不会为你点亮。这并非是励志性文本,而是仅仅为关于心理事实的陈述。从画7到画8的转换给人一种关于我所谓“接受黑暗原则”的意旨的工作思想。有时候人们提出反对意见,说没有人能够形成一个关于这之所谓的清晰概念,这是令人遗憾的,因为它是最为重要的一个伦理问题。所以,这里是一个关于此“接受”的现实例证;我必须把它交给哲学家,由他们去仔细考虑该过程的伦理面向。
画9
在画9中,我们首次看到红色背景下的蓝色“灵魂之花”,X小姐也是这样描述的(很自然,她对波墨没有了解)。一如她自己所陈述的,中心处是一盏灯形式的金光。树皮十分突出,但是它们是由光组成的(至少是在曼荼罗的上半部分),向外发出光芒。光是由冉冉上升的太阳的缤纷彩虹色所组成;它是真正的孔雀之尾。共有六柱光束。这就让人想起了《巴利经典大全》(Collection of the Pali Canon)中佛陀关于长袍的话语:
他心中充满了慈悲……同情……欢乐……泰然,他坚持释放出慈悲、同情、欢乐、泰然,面对一个方向,然后面对第二个方向,然后面对第三个方向,然后面对第四个方向,因此,在各个方向之上和之下。他那充满同情的心涌向各处,涌入广大世界覆盖的每一个地方,宽阔、深邃、无边无际、没有敌意、没有恶意……
但是,与佛教东方的类似并不能在这里得到支持,因为曼荼罗分为上下两半。在上面,圆环发出彩虹一样的缤纷光芒;在下面,它们由棕色的土地构成。在上面,盘旋着三只白鸟(表示三位一体的灵魂);在下面,一只山羊正在出现,伴有两只乌鸦(沃坦的鸟)和相互缠绕的蛇。这并非是佛教圣人会作的那一类型的画,而是有着基督教背景的西方人的那一类型,其光源留下了一道暗影。而且,三只鸟盘旋在墨黑一团的天空中,正在从黑土中升起的山羊被显现在了鲜橙色的背景之上。非常奇怪的是,这是佛教僧袍的颜色,这肯定不是患者的有意识意图。潜在的思想是很清楚的:没有黑就没有白、没有魔鬼就没有神圣。对立物是孪生兄弟,东方人设法通过“无争无斗”(nirdvandva,摆脱二元性)及“涅涕”(neti neti,非此非彼)将自己从它们之中解放出来,否则就以某种神秘方式容忍它们,一如在道教中那样。通过把《易经》里的六芒星绘入曼荼罗之中,与东方的联系受到了患者的有意识强调。
左上部的标志为“豫卦,热情”(第16卦)。它表示“雷出地奋”,换言之,一种源自无意识的运动,通过音乐与舞蹈得到表达。孔子对此评论如下:
介如石焉,宁用终日?
断可识矣。
君子知微知彰,
知柔知刚,
万夫之望。
顶部的第二个六芒星是“损卦,减弱”(第41卦)。上卦表示山,下卦表示泽。山屹立于泽之上,“克制”泽。这个“意象”指向自我克制和储备,即自我的表面减弱。基于“热情”,这是很有意义的。在六芒星的顶部线条上,“但是得臣无家”,佛教僧人的无家可归思想得到了表达。当然,这在心理学层面上并非意指对团聚和独立的一种如此激烈的证明,而是意指患者对一切关系的条件性的不可逆转的顿悟,对一切价值观的相对性、一切事物的短暂的顿悟。
右下面的标志是“升卦,向上推”(第46卦)。“地中生木,升。”它也表示“升虚邑”以及“王用亨于岐山”。因此,这个六芒星表示人格的发育与发展,一如从地里长出的植物—这是已经由先前的曼荼罗中的植物主题所预设的一个主题。这证明了X小姐从其经验中吸取到的重要教训:如果阴影没有被接受,就不会有发展。
左边的六芒星是“鼎卦,大锅”(第50卦)。它是一个铜质牺牲器皿,有耳有足,用于装盛为宴会烹饪的食物。下面的三线形表示风与木,上面的三线形表示火。因此,“大锅”是由“以木巽火”组成,一如炼金术的器皿是由火或者水组成。里面有“珍馐”(“雉膏”),但是它没有为人所食,因为“鼎耳革”、“鼎足折”使它不能食用。但是,作为“不断自我放弃”的结果,人格被区隔(“鼎黄耳金铉”,甚至“鼎玉铉”)和净化,直到它获得宝玉的“刚柔节也”。
尽管四个六芒星是被有意识地绘入曼荼罗之中的,但是它们是关注《易经》的真实结果。因此,我们患者的内心发展过程的阶段及面向,可以很容易地通过《易经》的语言得到解释,因为其基础同样是构成道教和禅学的主要兴趣之一的个体化过程的心理学。X小姐对东方哲学的兴趣源自更好地了解她的生活以及她自己曾经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在人性中有着巨大冲突的一种印象。她所面临的难以解释的冲突使她专注于东方治疗系统,它们彼此间似乎没有冲突,令人兴趣横生。这在一定程度上可能是因为她知道基督教中无法协调的对立物在东方并未受到模糊或者遮蔽,而是得到了清晰的正视,而且尽管(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被引入到了曼荼罗的统一之中。波墨从未能够实现这一统一;恰恰相反,在他的曼荼罗中,明亮和黑暗的半圆是背对背的。明亮的一半被标着“圣灵”(H.Ghost),而黑暗的一半则被标着“圣父”(Father),即“万物创造者”(auctor rerum)或者“第一原则”,而圣灵则是“第二原则”。这一对立被伴以“圣子”(Sonne)与“凡人”(Earthly Man)的对立。“魔鬼”身居黑暗的“圣父”的各方,构成他的“怒火”,俨若在曼荼罗的边缘一样。
波墨的起点是哲学的炼金术;就我所知,他是第一个设法把作为一个整体现实的基督教宇宙组织进曼荼罗的人。就他未能将两个半球统一为一个圆球而言,他的努力失败了。另一方面,我们可以认为X小姐的曼荼罗包括和含有对立物,作为中国阴阳学说—阴阳的合作使世界运行的两个形而上学原则—所提供的支持的结果。有着其刚(阳)与柔(阴)线的六芒星证明了这一过程的某些阶段。因此正确的是,它们占据了之上与之下之间的一个中间位置。老子指出:“高以下为基。”这一无可辩驳的真理秘密地在曼荼罗中得到了暗示:三只白鸟在黑色的田野里盘旋,但是灰黑的山羊却有着明亮的橙色背景。因此,东方的真理秘密地证明了自己,使得对立双方有可能统一在《易经》所陈述的非理性生命过程之中—至少是通过象征性的期待。我们在此间实际上关注同一过程的两相对立的阶段,这正是下一幅图所要表示的。
图10
画10的绘制始于X小姐逗留于苏黎世期间,但是直到她再次访问她的祖国时才完成;我们于其间发现与先前一样的之上和之下之分。中心的“灵魂之花”是一样的,但是它的四方为深蓝的夜空所笼罩,我们可以于其间看到四个月相,新月与下面的黑暗世界恰巧相合。鸟由三只变为了两只。它们羽毛的颜色变暗了,但是另一方面,山羊变成了两个半人半羊动物,头长角长、脸庞发亮;四条蛇也仅剩下了两条。一个值得关注的变化是两只螃蟹出现在了下面的同时也代表身体的冥府部分。从本质上讲,螃蟹与占星术符号巨蟹宫(Cancer)意义相同。遗憾的是,X小姐没有在这里提供语境。在这种情况下,通常值得探究有关客体在过去被做了何等用途。在先前的前科学时代,人们几乎没有区隔长尾蟹(虾[Macrura]、小龙虾)和短尾蟹(Brachyura)。作为黄道十二宫图符号,巨蟹宫代表复活,因为螃蟹脱掉了它的壳。古人想到的主要是寄生蟹(Pagurus bernhardus)。它躲在自己的壳里,不会受到攻击。因此,它表示谨慎、洞察、对未来事件的了解。它“依赖于月亮,并随之渐渐变大”。值得注意的是,螃蟹正好出现在我们第一次看到月相的曼荼罗之中。从占星术来讲,巨蟹宫是月亮之家。因为向后面及向两边的运动,它在迷信及俗语里扮演着不幸的动物的角色(“乖戾的”、“划错桨”等)。自古代以来,巨蟹宫一直为腺体恶瘤的名称。巨蟹宫是太阳借以开始远离的黄道十二宫图符号,此时白昼开始变短。伪卡利斯提尼斯(Pseudo-Kallisthenes)说螃蟹把亚历山大的船队拖入了大海。“Karkinos”是在赫拉克勒斯(Heracles)与勒拿九头蛇(Lernaean monster)搏斗时咬其脚的那只螃蟹的名字。千恩万谢,赫拉将其同伙列入了恒星之内。
在占星术中,巨蟹座是表示阴性和水的符号,夏至的到来以它为标志。在黄道十二宫(melothesiae)中,它与胸部密切相关。它统治西方的海洋。在普罗佩提乌斯(Propertius)那里,它呈现出邪恶的外表:“担心你碰上八脚蟹的邪恶之背”(Octipedis Cancri rerga sinistra time)。德·古伯纳蒂斯(De Gubernatis)指出:“螃蟹……时而导致水手英雄丧命,时而导致怪物死亡。”《五卷书》(The Panchatantra)(第5卷第2章)讲述了一位母亲作为驱邪魔法给予其儿子的螃蟹,如何通过杀死一条黑蛇保住了儿子的性命。一如德·古伯纳蒂斯所认为的那样,取决于它是前进还是后退,螃蟹时而代表太阳,时而代表月亮。
X小姐出生在巨蟹座前几度的位置(实际上是大约3度)。她知道自己的天宫图,十分清楚出生时辰的意义;换言之,她意识到上升符号(上升)的程度是以天宫图的个体化为条件。因为她显然猜到了天宫图与曼荼罗的联系,所以她将自己的个人符号绘入了旨在表达其心理自我的图画之中。
从画10中得出的基本结论是贯穿于其间的双重性在本质上始终是平衡的,以致它们失去了自己的锐度及不相容。一如穆尔塔图里(Multatuli)所言:“无所谓相当真实之物,甚至也无所谓相当不真实之物。”但是,这一力量的丧失得到了中心的统一的弥补;中心那里有灯光闪耀,朝着罗盘的八个点发出彩色的光芒。
虽然也许这一曼荼罗的主要意图是对立面的对称双方获得内在平衡,但是我们不应忽视如下事实:二重主题同时发生在无意识内容即将成为意识和被区隔的时候。它们然后一如经常在梦中发生的情况那样,分裂为两个相同或者略有不同的一半,对应于原生内容的意识及无意识面向。我从这幅画中得到这样一个印象,它实际上代表一个最高点或者高潮,决定与分裂发生于其间。虽然二元性在本质上乃是与否,是不可调和的对立面,但是如果生命的平衡要得以维持,它们就必须被团结在一起。这惟有通过始终不渝地抓牢中心才能实现,行动与痛苦于其间相互平衡。它是一条“锋利如剃刀边缘的”路。这样的一个高潮,其间有普世性对立面的碰撞,同时也是一个目标远大的观点时常深入过去与未来的时刻。一如自古以来的普遍同意论证(consensus gentium)所证明的,这是同步现象发生的心理时刻—换言之,久远显得不远的时刻:16年以后,X小姐因乳癌病入膏肓。
画11
在这里我仅会提一提从中心散发出来的五彩光芒已然变得非常淡,以致它们在随后的几幅画中不再出现。现在,太阳和月亮身处外面,不再置身于曼荼罗的微观世界之中。太阳不再金灿灿的,而是呈现出灰暗的、赭色的色调,以及明显地向左旋转:正如在巨蟹座图画(夏至)之后不得不进行的那样,它是在朝着自己朦胧运动。月亮处于第一弦之中。太阳附近的圆形云团也许是旨在表示积云,但是它们的灰红色调使它们看起来有些像球茎状的膨胀。现在,曼荼罗的内里有一个恒星的五点排列,中心的恒星是银色和金色。曼荼罗的分为天空与大地两个半球将曼荼罗转移到了外面的世界,不再能够见诸于曼荼罗的内里。前一幅画的天空一半的银色边缘现在环绕整个曼荼罗,令人想起作为“通俗的墨丘利”(Mercurius vulgaris)“遮蔽真正人格”的水银飘带。无论如何,也许外在世界的影响与意义在这幅画中正变得非常强大,最终导致了曼荼罗的衰减与损失。虽然它并没有分解或者溃决(一如在相似条件下可以看到的那样),但是通过恒星及天体的象征性星群,失去了在大地上的影响。
画12—24
在画12中,太阳实际上正在落到地平线之下,月亮正在走出第一弦。曼荼罗的发光已完全停止,但是太阳、月亮以及大地的等价物已被融入其间。一个显在的特征是它借助两个人及诸多动物突然获得了内在生机。中心的星群特征已然消失,让位给了一种花的主题。遗憾的是,这一生机的意味是无法确定的,因为我们没有任何评价。
在画13中,发光源不再是在曼荼罗之内,而是在它之外,呈满月形状,彩虹色的光环以同心圆的形式从那里发射出来。曼荼罗被四条黑色及金色的蛇系在了一起,其中三条蛇的头指向中心,而第四条蛇的头则向上扬着。在蛇与中心之间,有着精子主题的表示。这可能意味着对外在世界部分的强烈渗透,但是也可能意味着魔法保护。四位一体的分解为3与1是与原型一致的。
在画14中,曼荼罗被悬在了纽约第五大街的灯火通明的山涧之上,在此期间X小姐回到了纽约。“皇室”夫妇的融合(coniunctio)被燃烧在他们之间的牺牲之火表征在了中心的蓝色花朵上。国王与王后由两位跪着的人扶着,一男一女。这是一个典型的婚礼四人一组;为了理解其心理学,我必须向读者推荐我在“移情心理学”中的论述。这一内在联结应当被视为是一种补偿性的“巩固”,防止来自外面的分裂性影响。
在画15中,曼荼罗漂浮在曼哈顿和大海之间。又是白昼,太阳正在冉冉上升。蓝蛇从蓝色的中心浸透到曼荼罗的红色肉体之中:在由纽约的震惊所导致的感觉内向性经过其高潮之后,矛盾对立(enantiodromia)正在出现。蛇的蓝色表示它们已获得灵魂的本质。
从画16起,绘画和着色技术表现出了明显的进步。曼荼罗获得了美学价值。在画17中,一种眼睛的主题出现了,我在其他人的曼荼罗中也发现了这一主题。在我看来,它似乎与复眼(polyophthalmia)的主题相连接,指向无意识的特殊性,即它可以被视为是“多重意识”。我已在其他地方对这一问题进行过详细讨论。(同时参见插图5)
矛盾对立直到第二年,在画19中才达到高潮。在这幅画中,红色物质镶在中心的金色的、有四道光芒的恒星周围,蓝色物质在从各处挤向边缘。在这里,曼荼罗彩虹色的放射首次重新开始,并且在自此以后的十多年里得到了保持(在没有复制于此的曼荼罗之中)。
我既不会对后面的画进行评价,也没有把它们复制于此—一如我所言,它们延续了十多年—因为我觉得我没有恰如其分地理解它们。另外,直到最近,在患者去世之后,它们才流到我的手中,而且令人遗憾的是,既没有文本,也没有评论。在这些条件下,阐释的工作变得非常不确定,所以最好不予尝试。还有,这个例子仅仅旨在证明这样的画是如何被绘制的、它们的意义是什么、它们的解释要求什么思考与观察。它并非旨在证明完整的一生如何以象征的形式来表达自己。一如“炼金术产物”(opus alchymicum)的虚构的过程充分显示出的,个体化的过程有诸多阶段,受制于诸多变迁。
插图5一位女患者绘制的曼荼罗
年龄58,艺术及技法成熟。中心是一枚为蛇所环绕的蛋;外面是避邪的翅膀和眼睛。该曼荼罗的特别之处在于它有一个五位一体的结构。(该患者也绘制过三位一体的曼荼罗。她喜欢玩弄形式,而不顾及它们的意义—这是艺术才能的结果。)
结论
我们的图画系列说明了个体化之路的初始阶段。令人称心如意的,是知道后来所发生的一切。但是,正如无论是哲学金还是哲人石都未曾在现实中被炼出来一样,没有人能够讲述整个方法的故事,至少不是给活人讲,因为宣布最后的“成了”(consummatum est)的人并非是讲故事的人,而是死亡。当然,在过程的后期阶段值得知道的东西是很多的,但是,从教学及治疗的角度来看,避免太过迅速地略过初始阶段是很重要的。因为这些画是对未来发展的本能期待,所以值得在它们身上花一大段时间,以便它们可以帮助将无意识的如此众多的内容融入到意识之中,使后者真正到达它事先预见的那个阶段。这些心理发展通常与智识发展不合拍。事实上,它们的第一个目标是把一个向前走得太远的意识,与一个它理当有联系的无意识背景重新联系起来。这也是我们的情形的问题。X小姐不得不回到她的“祖国”,以便重新找到她的土壤—倒退(vestigia retro)!今天,这不仅是个人,而且整个文明都在面临的一个问题。我们时代的种种可怕退步还意味着什么呢?意识通过科学与技术发展的节奏太快,把不再能够与之同步的无意识抛在后面,因此迫使它采取一种防御性立场,以一种普世性的摧毁意志表达自己。我们时代的政治及社会的主义鼓吹每一种可以想象的理想,但是,在这一面具之下,它们追逐的目标是通过限制或者完全禁止个人发展的可能性,降低我们文化的层次。它们实现这一目标,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制造一种为恐怖主义所控制的混乱,一种原始的事物状态,这种状态仅仅提供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在恐惧中度过所谓“黑暗”时代的最为糟糕的时光。这种退化与奴隶制度的经历是否会再次发出要求更多精神自由的吼声,这还有待考察。
这一问题无法集体地解决,因为如果个人没有变化,大众是不会被改变的。同时,即使看似为最佳的解决办法,也不能被强加在他身上,因为它唯有在与一个自然的发展过程相结合的时候,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因此,把一切赌注都压在集体秘方与过程之上是一桩毫无希望的事情。普遍邪恶的改善始于个人,然后是唯有在他使自己而不是别人负责的时候。很自然,这唯有借助自由才有可能,而不是通过武力统治,而无论它是由一位毛遂自荐的暴君,还是由一位为暴徒所推举的暴君来实施。
我们的曼荼罗系列的前几幅说明了具有代表性的心理过程,这些过程始于人们思考依旧留在身后、被人遗忘的那部分人格的时候。联系一旦建立,自性的象征便出现,设法传递一幅整体人格的图景。作为这一发展的结果,毫无疑虑的现代进入到远古以来的道路之中—神圣之路(via sancta),其里程碑和路标是宗教。他会思考和感觉到的东西在他看来虽然说不上令人讨厌,但是很陌生。阿普列乌斯说道,在伊西斯神话中,他“靠近了死亡之门,一只脚踏上了普罗塞耳皮娜(Proserpina)的门槛,但是被获准归来,全神贯注于各种元素。午夜时分,我看到太阳照耀得像正午时分一样;我来到冥府及天堂的神明面前,站在他们跟前,向他们顶礼膜拜。”这样的经验也在我们的曼荼罗中得到了表示;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够在宗教文学中找到与它们所表示的象征及情景状态最为相似之物的缘故。这些情景是强烈的内在经验;如果受这些经验影响的个人具有信任的能力,忠实的信任及信心,它们便能促成持久的心理发展,以及人格的成熟与深化。它们是经年的心理经验,支撑“信仰”,应当是信仰的不可动摇的基础—不单单是信仰,而且也是知识。
我们的例子清楚地表明了心理过程的自发性,以及个人情势转化为个体化即成为整体的问题,这就是我们的时代大问题的答案:注定向前的意识、我们的最新习得,如何与滞留于后的最古老的无意识重新会合?其间最为古老的是本能基础。任何忽视本能的人都会遭到本能的伏击,任何不谦卑的人都会受到挫折,在失去自由的同时,失去其最宝贵的财产。
每当科学设法描述一个“简单的”生命过程的时候,事情就会变得复杂困难起来。因此不足为怪的是,通过主动想象变得可见的转换过程的细节,对我们的理解的要求绝非一般。就此而言,它们堪与其他所有生物过程相比拟。这些也需要专门知识才能为人所理解。然而,我们的例子表明,这一过程可以在没有任何专门知识支撑的情况下,开始并自然发展。但是,如果人们希望对它有所理解,以及把它融入到意识之中,那么一定程度的知识则是必需的。如果这一过程没有得到理解,它就必须增强某种不同寻常的强度,以便避免重又落入无意识之中,没有任何结果。但是如果它的影响上升到了不同寻常的程度,它们便会强调某种理解。结果究竟是呈现为更多还是更少的病态,这取决于这一理解的正确性。根据心理经验为人理解正确与否,它们对人的发展所产生的影响截然不同。心理治疗师的职责之一便是要认识到这些东西,以便能够帮助其患者获得准确的理解。这种经验并非没有其危险,因为除了别的东西以外,它们也是精神病的发源地。在任何情况下,顽固的、极端的阐释都要予以避免;同样地,患者决不应被强制进入一种并非自然、自发地出现的发展之中。但是这一情况一旦开始,他就不应该被再次劝阻,除非精神病的可能性已然被明确地界定。决定这一问题需要全面的心理分析经验,但是必须时刻记住的是,原型意象与幻想丛本身并非是病理性的。病理元素仅仅通过个人对它们做出反应的方式以及对它们进行阐释的方式来显现自己。病理反应的代表性特征首先是对原型的认同。这就通过自发出现的内容产生出一种膨胀与占有,以致它们连续不断地倾泻出来,没有任何治疗能够阻挡。在顺利的情况下,认同有时候可以作为一种或多或少地无害的膨胀而发生。但是就所有情况而言,对无意识的认同会导致意识的削弱,这便是危险所在。虽然如果人们不“制造”一种认同,他们就无法“识别自己”,但是他们是以一种无意识的方式体验他们对原型的认同,以及为它所支配。因此,在更为困难的情况下,加强与巩固自我比理解与吸收无意识产物远为必需。决定必须交给精神分析师的诊断和治疗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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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一个旨在使曼荼罗的内在过程更加可以理喻的分组尝试。它们可以说是对被朦胧地感觉到的变化的自我描绘,这些变化发生在不显眼的位置,为“反向的眼睛”(reversed eye)所察觉,因为笔和刷子而显影,原本不可理解和不为人所知。画代表无意识内容的一种表意符号。很自然,我已在自己身上使用过这种方法,可以证实人们能够在丝毫不知其真正意义所在的情况下,绘制出非常复杂的图画。在绘制图画的时候,它们似乎是自发而为,而且经常对立于人们的意识意图。考察图画的制作如何时常以最令人吃惊的方式使希望破灭,这是十分有趣的。人们可以在描写积极想象的产物的时候观察到相同内容,有时候甚至可以更为清楚地观察到。
当下的工作也可以起到填补我自己在说明治疗方法时所感受到的空白的作用。虽然我在主动想象方面的著述较少,但是已经就此谈了很多。1916年以降,我一直在使用这一方法;我在“自我与无意识的关系”一文中,对这一方法进行了第一次概略描述。1929年,我在《金花的秘密》中首次论及了曼荼罗。我对这些方法的结果至少沉默了13年,以期避免任何建议。我希望让自己相信,这些东西—尤其是曼荼罗—的确是被自发地生产出来的,而不是由我自己的幻想暗示给患者的。于是我能够通过我自己的研究使自己相信,早在我的患者发现曼荼罗之前,曼荼罗一直在世界各地被人绘制、描绘、雕刻于岩石之上,以及构建。令我满意的是,我也已然见到了曼荼罗为患者所梦见和绘制,虽然正在治疗他们的心理分析师并未受过我的培训。从曼荼罗象征的重要性及意义来看,特别谨慎似乎是必需的,因为这一主题是原型的普世运作的最佳例证之一。我在1939—1940年期间举办了一个关于儿童的梦的研讨班,其间我提到了一位小姑娘的梦,她年方10岁,绝对不可能听说过上帝的四位一体。这个梦是由孩子本人记录下来的,后来由一位熟人交给了我:
有一次我在梦中见到了一个有很多角的动物。它用角去刺杀其他小动物。它像蛇一样扭来扭去,那就是它的生活方式。然后,一团蓝色的烟雾从四个角落升了起来,它停止吃食。然后,上帝来了,但是,实际上在四个角落里有四个上帝。然后,动物死了,它吃掉的所有动物重新活了过来。
这个梦描述了一个无意识的个体化过程:所有动物被一个动物吃掉。于是就出现了矛盾对立:龙变为了代表神圣的四位一体的灵魂。于是出现了复原,死者的复活。这一特别“不孩子气的”幻想几乎不能被称作原型以外的任何东西。在画12中,X小姐也把五花八门的动物放进了她的曼荼罗之中—两条蛇、两只乌龟、两条鱼、两头狮子、两头猪、一只山羊,以及一只公羊。融合旨在变众多为单一。无论是对做这个梦的孩子而言,还是对X小姐而言,肯定不知道奥利金(Origen)已然说过(论及用作牺牲的动物):“在你自己身上寻找这些牺牲,你会在你自己的灵魂之中找到它们。要知道你自己身上成群的牛……成群的绵羊和成群的山羊……要知道天上的飞鸟也在你心中。如果我们说这些是在你心中,你千万别觉得惊奇,而是要知道你自己是另一个小世界,心中有太阳和月亮,以及星星。”
同一思想也出现在了另一段落之中,但是这一次它采取了心理学陈述的形式:“要察看一个人的面部表情,他一会儿愤怒,一会儿悲哀,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烦恼,一会儿满足……看看自认为是唯一的人如何不是唯一,而是有多种人格,就像他有多种情绪一样,以及一如《圣经》所言:愚者像月亮一样被改变……因此,上帝是不可改变的,他之所以被称作唯一,是因为他从未变化。他也因此是上帝的模仿者,是模仿上帝的形象做成的,在他渐趋完美时,他被称作唯一(unus et ipse),因为在他处于美德之巅时,他也没有被改变,而是依旧为唯一。因为在一个人处于邪恶状态之中的时候,他被分割于诸多事情之间,被分裂在众多方向之中;在他处于多种邪恶之中的时候,他不能被称作唯一。”
在这里,众多动物是表示人们易于出现的情感状态。已经在本文中得到清楚论述的个体化过程,使众人服从于唯一。但是,唯一是上帝,我们身上与之一致的唯一便是上帝形象(imago Dei)。但是一如我们从雅各·波墨那里看到的,上帝形象用曼荼罗表达自己。
关于曼荼罗符号象征
在接下来的部分,我将努力借助大量可供选择的图画,描述一个特殊象征范畴,曼荼罗。我以前曾多次讨论过这一主题;在《心理学与炼金术》中,我详细叙述了个体分析过程中出现的曼荼罗象征,并不断对它们进行了评论。我在本书的前一篇文章中再次进行了这一努力,但是其间的曼荼罗并非源自梦,而是源自积极想象。在本文中,我将呈现最为多源的曼荼罗,以期一方面赋予读者个人幻想所生产出来的形式种类惊人的印象,另一方面使读者得以形成某种有关基本元素的经常性出现的概念。
至于阐释,我应当推荐读者去阅读文献。在本文中,我将满足于暗示,因为正如“心理学与宗教”一文以及本书的前一篇文章所描述的曼荼罗所表明的,更为详细的解释会让很多东西离题太远。
梵语的曼荼罗(mandala)表示“圆圈”(circle)之意。它是印度语中表示人们在宗教节日的时候所画圆圈的术语。在南亚次大陆的马都拉(Madura)大寺庙里,我目睹了这样一幅画的制作过程。它是一位妇女用彩色粉笔在门廊(mandapam)的地板上绘制出来的,见方大约为10英尺。陪伴我的梵学家回答说,对于我的问题,他无可奉告。唯有绘制这些画的妇女才知道它们之意味。这位妇女的工作是非义务性的;她显然不希望在自己工作时为人打扰。用红色粉笔完成的精致的曼荼罗,也可以见诸于诸多小屋的经过粉刷的墙壁之上。最为上乘、最有意义的曼荼罗见诸于藏传佛教领域。我将把一幅藏族人的曼荼罗作为例子,我对它的关注是源自卫理贤(Richard Wilhelm)。
图1
用于宗教仪式时,这种类型的一幅曼荼罗被称作“具”(yantra),即冥思的工具。它旨在通过限制想象的心理范围并将其限定在中心,帮助人们集中注意力。曼荼罗通常有三个被绘成黑色或者深蓝色的圆圈。它们旨在遮蔽外部,统一内里。几乎很有规律的是,外面的轮缘由火组成,即“欲望”(concupiscentia)之火,地狱之苦便是出自于此。对坟场的恐惧一般都被描述在外面的轮缘之上。在这里面是一个由莲花叶编织而成的花环,把整个曼荼罗装扮为一朵“莲花”(padma)。然后是一种有四道门的寺庙庭院。它代表神圣的隔离与集中。在这个庭院里,通常有四种基本的颜色,红色、绿色、白色及黄色;一如《西藏度亡经》(The Tibetan Book of the Dead)所指出的,这些颜色代表四个方向以及心理功能。然后是作为冥思基本对象或者目标的中心,通常为另一个魔圈所分隔。
这个中心的使用有多种迥然相异的方式,这取决于仪式的要求、冥思者的起始级别,以及他所属教派。它通常显示湿婆(Shiva)创造世界的过程。根据密宗教义(Tantric doctrine),湿婆是绝对、永恒的第一存在(The One Existent, the Timeless)。创世过程始于这个没有展开的点—众所周知为湿婆—宾杜(Shiva-bindu)—出现在其雌性一面,即莎克蒂(Shakti)的永恒拥抱之中的时候。如果我可以借用黑格尔的术语,它自此从自在状态进入了自为状态。
在生命力瑜伽(kundalini yoga)的符号象征中,莎克蒂的表征是一条蛇,它围绕男性生殖器像(lingam)缠绕了三周半,而男性生殖器像则是菲勒斯形式的湿婆。这一意象表明了通过空间展示的可能性。从莎克蒂那里诞生出了空幻境界(Maya),即个体万物的建筑材料;因此,她是真实世界的创造者。这被人视为是暗示,是存在与非存在。它是,而且依旧是消解于湿婆。因此,创造过程始于统一在神灵之中的对立面的分裂行动。通过巨大的能量爆炸,从它们的分裂之中诞生了世界的多样性。
曼荼罗之中所描述的冥思过程的目标,在于让瑜伽修行者渐渐在内心意识到神灵的存在。通过冥思,他再次视自己为上帝,并因此从个体存在的幻觉回到神性状态的普世总体性之中。
一如我所言,曼荼罗的意思是“圆圈”。此间显示出了这一主题的诸多变体,但是它们无不是基于圆圈的变方(squaring)。它们的基本主题是预感人格的一个中心,即心理之中的一种核心点,万物无不与之有关,无不据之排序,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能量的源泉。核心点的能量显现在几乎无法抵御的强迫性冲动之中,迫切要求成为自己的本我,一如无论环境好坏,一切有机体都会受到刺激,呈现出代表其本质的形式。该中心并未被人感觉为或者视为自我,而是如果可以这样说,是自性(self)。虽然中心被表征为一个最为核心的点,但是它为一个包含属于自性的一切的边缘所包围—构成整个人格的成对的对立物。这个整体性首先构成了意识,然后构成了个人无意识,最后构成了含有无限多环节、其原型乃一切人类司空见惯的集体无意识。然而,其间的某一部分被或永久或暂时地包含在人格的范畴之内,而且通过这一联系,获得一种个人印记,比如阴影、阿尼玛、阿尼姆斯等,仅仅举几个最为著名的例子。自性尽管在一方面非常简单,但在另一方面却是一种非常复杂的东西,借用一个印度表达方式来讲,是一个“集合灵魂”(conglomerate soul)。
关于这样的一个圆圈必须如何绘制、如何使用,喇嘛教文献给予了详细说明。形式与色彩是由传统规定的,所以变化只能发生在相当有限的范围之内。事实上,曼荼罗的仪式性使用是非佛教性质的;它至少是与原来的小乘佛教(Hīnayāna Buddhism)相左的,最先出现在了大乘佛教(Mahāyāna Buddhism)之中。
此间所展示的曼荼罗描述了一个从冥思进入到了绝对状态之中的人的状态。这便是对地狱和坟场的恐惧均不存在的原因。钻石雷电,即中心的“多吉”(dorje,即金刚,梵名叫“伐折罗”),代表雌雄统一于其间的完美状态。隐喻的世界最终消失了。一切能量恢复到了原初状态。
在里面庭院门口处的四个多吉表示生命的能量在往里流;它已与客体分离,现在正在回到中心。在整体的四个面向之中的所有能量完美地统一起来的时候,就会出现一个不再受制于变化的静止状态。在中国的炼丹术中,这种状态被称作“金刚不坏身”(Diamond Body),相当于中世纪炼金术的“不腐之身”(corpus incorruptibile),完全相同于基督教传统的“再生之身”(corpus of glorificationis),即不腐的复活之身。因此,这一曼荼罗显示了所有对立物的统一,被嵌在阴与阳、天与地之间;显示了持续的平衡状态与永恒的延续。
为了我们更为朴实的心理学目的,我们必须放弃东方的华美的玄学语言。毋庸置疑,瑜伽在这一练习之中的目的是内行的心理变化。自我是个体存在的表现。瑜伽修行者把其自我换成湿婆或者佛陀;他通过这种方式引发人格的心理中心从个人的自我滑向非个人的非自我,后者现在被体验为人格的真正“根底”(Gr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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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通过这一联系,提到人们熟悉的一个中文概念,即《易经》基于其上的那个系统。
图2
中心是“乾”,即“天”,四条射线从那里发出,就像穿过空间延伸的天体力量一样。因此我们就有了:
乾:自生的创造力,相当于湿婆。亨:普遍的力量。
元:原动力。
利:仁爱的力量。
贞:无法改变的、决定性的力量。
围绕这一男性力量中心的,是有其成形元素的地球。它是与生命力瑜伽中的湿婆—沙克蒂统一相同的概念,但是在此间被表征为了将天的创造力接收到自身之中的地球。天与坤—女性与有接收能力者—的统一,制造了四元体(tetraktys),一如在毕达哥拉斯那里,四元体是一切存在的基础。
“河图”是《易经》的传说中的基础之一,当下形式的《易经》在一定程度上源自公元前12世纪。根据传说,一条龙从河里捞出了“河图”的神秘符号。智者发现了它上面的图案,图案的内容是世界秩序的法则。与其久远年代相符的,是该画显示了表示数字的节绳(knotted cord,又译准绳)。这些数字有着种种属性,尤其是男与女的普通原始特征。所有非偶数都是男性,而所有偶数则是女性。
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这一原始概念是否影响了远为年轻的密宗曼荼罗的形成。但是,二者的相似是如此突出,以致欧洲考察者不得不问自己:是哪一种观点影响了另一种观点?究竟是中国人的概念源自印度人,还是恰恰相反?我曾为此讨教过一个印度人,他回答道:“自然是中国人的概念源自印度人。”但是,他并不明白中国人的概念有多么古老。《易经》的基础一直追溯到公元前三千年。我的已故好友卫理贤是一位著名的中国古典哲学专家,他认为二者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直接联系。尽管存在着象征思想的根本相似性,但是无需有任何直接影响,因为一如经验所表明的,以及一如我已证明的,思想是从似乎无所不在的心理矩阵,从本土不断地产生出来,相互独立。
图3
现在,我要复制藏传佛教的“世界之轮”(World Wheel)来作为喇嘛教曼荼罗的一个相对物;它会显在地不同于前者,因为它代表世界。中心是三种要素:公鸡、蛇和猪,分别代表欲望、嫉妒和无意识。车轮在中心附近有6根辐条,在边缘有12根辐条。它的基础是三合一系统。车轮由死神阎罗王(Yama)控制。(在下文中我们将见到其他的“握盾者”:图34和图47)老年、疾病和死亡的悲惨世界由死神紧紧控制,这是可以理解的。非常突出的是,不完整的存在状态是由三合一系统表示,而完整的(精神的)存在状态则是四合一系统表示。因此,完整与不完整状态之间的关系相当于3:4的“倍半比例”(sesquitertian proportion)。在西方炼金术传统中,这一关系是众所周知的玛利亚原理。它在梦符号象征中所起的作用,也并非是微不足道。
我们现在转向患者在分析无意识的过程中,自发生产的个人曼荼罗。不同于目前已经讨论过的曼荼罗,它们并非基于任何传统或者模型,看似为幻想的自由创造,但实际上是由不为其创造者所知的某种原型思想决定的。正因如此,基本主题被如此频繁地重复,以致诸多不同的患者所画的图案有着显著的相似性。图画通常是出自受过教育的人之手,他们并不熟悉伦理上的相似之物。根据治疗过程的阶段的不同,图画间差异较大;但是某些重要阶段是与某些主题一致的。我不会进入治疗的细节,只是希望指出进行了对人格的重新整顿,即一种新的集中。这便是曼荼罗大多显示出与迷惑或者恐慌的混乱心理状态有联系的原因所在。它们因此有把混乱简约为秩序的目的,尽管这从来就不是患者的意识意图。无论如何,它们表现秩序、平衡以及整体性。患者本人经常强调这些图画的仁慈或者抚慰作用。曼荼罗往往表示宗教的,即神秘的思想及观念,或者代替它们以哲学思想。多数曼荼罗都有一种本能、非理性特征,以及通过它们的象征内容,对无意识产生一种追溯既往的影响。它们因此一如偶像,拥有一种“有魔力的”意义,尽管偶像的可能效力从未被患者有意识地感觉到。事实上,正是从他们自己的图画的作用中,患者们发现了偶像之可能意味。他们的图画之所以起作用,并不是因为图画源自患者自己的幻想,而是因为图画印刻着这一事实:他们的主观想象产生了最出乎预料的一类主题和象征,它们顺应法律,表达他们的意识思维难以把握的思想或者情势。面对这些图画,很多患者第一次顿悟到了作为自主实体的集体无意识的现实。我将不在此间对其赘言;在其中的一些图画里,印痕的力量及其对患者的影响是非常显在的。
我必须预先对随后登场的图画的曼荼罗符号象征的形式元素做一些评价。它们主要是:
(1)圆形、球形或者蛋圆形的结构。
(2)圆圈被精心装饰为一朵花(玫瑰、莲花)或者一个车轮。
(3)中心由太阳、星星或者十字表示,通常带有四道、八道或者十二道光芒。
(4)圆圈、球体及十字形象经常以旋转为表征(十字记号)。
(5)圆圈被表征为一条蛇,它盘绕着中心,要么成环形(咬尾蛇),要么成螺旋形(神秘蛋[Orphic egg])。
(6)圆圈变方,采取正方形中的圆圈的形式,反之亦然。
(7)城堡、城市及庭院(贵族领地[temenos])主题,或方,或圆。
(8)眼睛(瞳孔及虹膜)。
(9)除四合一形象(以及四的几何级数)之外,也有三合一及五合一形象,尽管这些形象远为罕见。一如我们将在下面看到的,它们应当被视为“受干扰的”整体图画。
图4
这幅曼荼罗是由一位中年女患者绘制的,她首先在梦中见到了它。在这里我们一眼就可以看出它与东方曼荼罗的差异。它虽然形式拙劣、观念落后,但是却比始终受制于集体与传统结构的东方曼荼罗更加清楚地表达了患者的个人态度。她的梦如下:
“我在设法辨认一个刺绣图案。我姐姐知道是怎么回事。我问她是不是绣了一张十分精致的抽丝手绢。她回答说:‘没有,但是我知道怎么绣。’后来我看到丝被抽了出来,但是绣品并未完工。绣到中心之前,我们必须走方形绣,然后才走圆圈绣。”
螺旋形状被着上了特别的色彩,红、绿、黄、蓝。据患者所言,中心的方形代表石头,它的四个面向表示四种基本色彩。里面的螺旋代表围绕中心缠绕了三圈半的蛇,就像昆达里尼(Kundalini)一样。
做梦的人自己浑然不知她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即一种新定位的开始,她也没有下意识地理解它。还有,来自东方符号象征的相似之物是她完全不知晓的,所以任何影响都是不可能的。象征图案是自发地涌现于她的,这时她便在发展中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遗憾的是,我无法准确地指出这些图画分别源自什么环境。这会使我们离题太远。本文仅仅旨在为个人及集体曼荼罗的形式相似之物提供一个概览。我也很抱歉因为同样的原因,所有图画都未能得到基于语境的详细阐释,因为那样会不可避免地要求患者对分析情势做一个详尽的叙述。凡是在可能借助转瞬即逝的暗示使图画的源头清楚地表示出来的地方,我都会一如在目前的例子中,尽力而为。
至于图案的阐释,必须强调的是,蛇先是被放在了角落里,后来被放在了正方形四周的圆圈里,表示绕中心的运行以及通往中心的道路。蛇既是一种冥府存在,同时也是一种精神存在,它代表无意识。中心的石头,估计是一个立方体,是哲人石的四元形式。四种颜色也都是在这个方向进行表意。很显然,这个例子中的石头表示人格的新中心—自性,自性的象征同样是器皿。
图5
作画人是一位具有精神分裂症倾向的中年妇女。她曾数次自发地绘制曼荼罗,因为它们总是对她那混乱的心理状态产生命令作用。画中显示的是一朵玫瑰,即莲花在西方的对应物。在印度,莲花被密宗教信徒解释为子宫。我们可以从无数的佛陀(以及其他印度神明)端坐于莲花之上的图画中知道这一象征。它相当于中国炼丹术的“金花”、蔷薇十字会员(Rosicrucian)的蔷薇以及但丁(Dante)的《天堂》(Paradiso)里的神秘玫瑰。玫瑰和莲花往往按四瓣一组进行排列,表示圆形的变方或者被统一的对立物。对我们西方的神秘主义者而言,玫瑰象征母亲子宫这一用法是毫不陌生的,因为我们可以在受洛雷托的连祷文(The Litany of Loreto)启发而成的祈祷文中读到:
哦,玫瑰花环,你的绽放令人喜极而泣。
哦,玫瑰般的太阳,你的鲜艳令人心往神驰。
哦,太阳之子,
玫瑰之子,
快乐之子。
绽放的十字之花,纯洁的子宫,
胜过一切绽放与鲜艳,
神圣的玫瑰,
圣母玛利亚。
同时,器皿的主题是对内容的一种表示,宛如沙克蒂代表湿婆的实现。一如炼金术所表明的,自性雌雄同体,由一个雄性元素和一个雌性元素组成。维尔茨堡(W rzburg)的康拉德(Conrad)说到过玛利亚,即基督藏于其间的海洋之花。在一首古老的赞美诗中,我们可以读到:
一朵玫瑰显露在天上
身着繁花盛装。
上帝已把它戴上
它发出三位一体之光。
图6
中心的玫瑰被描绘为一颗红宝石,其外缘被想象为一个车轮或者一道有门的宫墙(以便没有什么能够从里面出来或者从外面进去)。该曼荼罗是源自对一个男患者的分析的自发产物;其基础是一个梦:
做梦的人发现自己与三个比自己年幼的旅伴置身于利物浦。时间是深夜,天下着雨。空气中弥漫着烟灰。他们从港口向上爬到了“上面的”城市。做梦的人说:“天色十分昏暗,让人极为不爽;我们简直无法理解人们怎么能够容忍待在这里。我们就此高谈阔论,我的一位伙伴说,非常值得注意的是,他的一位朋友曾经安家于此,这让大伙惊诧不已。说话期间,我们来到了市中心的一个类似公共花园的地方。公园是方的,其中心是一个湖或者一个大池塘。几盏街灯闪烁在漆黑一片之中,我能够看见池塘中的一个小岛。岛上有一棵树,一棵开着红花的木兰树,神奇地肃立在永不消失的阳光下。我注意到我的旅伴们并未发现这一奇迹,而我开始了理解人们为什么要安家乐业于此。”
做梦的人继续说道:“我设法把这个梦画了下来。但是一如经常发生的那样,结果大为不同。木兰花变成了宝石色玻璃做出的一种玫瑰。它像四芒星一样闪耀。正方形代表公园的墙,以及代表成正方形环绕公园的街道。从那里辐射出了八条大街,从每一条大街又辐射出了八条支街,最终相聚于闪闪发光的红色中心点,有些像巴黎的星形广场(Étoile)。梦中所提到的熟人就住在这些星星之一的拐角处。”因此,该曼荼罗把花朵、星星、圆圈、界线(贵族领地)的经典主题,与城市被要塞分区的计划结合了起来。“整个东西看起来就像一扇向来世打开的窗户。”做梦的人这样写道。
图7
中心是十字花朵的主题。正方形也被装点得像花一样。角上的四张脸与经常被描绘成四位神明的四个深红色的点一致。此间他们有魔鬼的性格。这可能联系着这样一个事实,即患者出生于荷属东印度群岛,她在那里通过当地奶妈的乳汁,吸收了独特的当地宗教魔鬼信仰。她的诸多图画无不具有独特的东方特征,并因此帮助了她吸收最初无法与其西方心态相和谐的影响。
在随后的图画中,魔鬼的脸在八个方向得到了装饰性的描绘。对浅薄的考察者而言,整体的花一样特征可以掩饰曼荼罗旨在遮蔽的魔鬼元素。患者认为,“魔鬼”效应源自拥有道德主义及理性主义的欧洲的影响。在东印度群岛被养育到六岁之后,她进入传统的欧洲环境,这给她东方精神的花一般属性带来了灾难性的影响,导致了长期的精神创伤。通过治疗,她那长期被遮蔽的与生俱来世界重又出现在了这些图画中,心理康复也随之出现。
图8
花一般的发展已然增强,正开始超越脸部的“魔鬼性”。
图9
这里显示的是较后的一个阶段。对制图术的仔细准确的关照,与色彩及形式的丰富相互竞争。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的,不仅有患者的特别聚精会神,而且有东方的“像花一样”战胜西方的智识主义、理性主义及道德主义魔鬼。同时,人格的重新汇集日渐显影。
图10
在这幅由另一位年轻女患者所作的画中,我们可以在深红的点上看到四种动物:一只鸟、一只绵羊、一条蛇和一头人面狮子。与被用以为四个区域着色的四种颜色一道,它们代表四种元素。曼荼罗的里面是空的。或者更为准确地说,它含有由四位一体所表示的“无”。这是与绝大多数个人曼荼罗相一致的:中心通常含有炼金术让我们熟知的“圆形”(rotundum)主题,或者四折的射线,或者圆形的变方,或者—更为少见—宇宙人意义上的患者形象,表示“人形生物”。我们也在炼金术里发现这一主题。四种动物使我们想起了以西结所幻想的小天使,以及福音传道者的四个象征、何露斯的四个儿子;他们有时候被以同样的方式描述,三个是动物的头,一个是人头。动物通常代表无意识的被统一于曼荼罗之中的本能力量。这种本能的融合是个体化过程的一个前提。
图11
这是一位老年患者的图画。在这里,花并不是见诸于曼荼罗的基本图案之中,而是见诸于其正面图之中。圆形的形式被保留在了正方形之中,以便尽管这幅画有不同的技法,但是它依旧可以被视为是曼荼罗。植物代表生长和发育,就像生命力瑜伽的心墙轮(chakra)上的绿色新芽一样。新芽象征湿婆,代表中心和男性,而花萼则代表女性、发育及诞生之地。因此,端坐于莲花之上的佛陀被显示为发育之神。它是冉冉上升之神,是与猎鹰拉(Ra the falcon)相同的象征,或者从巢穴升起的凤凰,或者树梢的蜜特拉神,或者莲花上的何露斯之子。它们无不象征发源地的播种场里的初生态(statusnascendi)。在中世纪的赞美诗里,玛利亚也被赞誉为花萼,像鸟儿一样落下来的基督于其间筑了他的巢。从心理学上讲,基督意味着统一;统一的外衣是教会的“奥体”(corpus mysticum),或者耶稣基督之母(Mother of God)的身体(“神秘玫瑰”),为花瓣所簇拥,而且也在现实中这样显现自己。作为一个意象的基督是自性的一个象征。宛如植物代表生长一样,花朵表示从中心张开。
图12
在这里,从中心释放出来的四道光芒洒满了整幅图画。这就赋予了中心一种动态特征。花的结构是4的几何级数。图画代表了有些艺术天赋的患者的突出人格。(她也绘制了图5)除此之外,她对曾在其生命中发挥过很大作用的基督教神秘主义也有很深的感情。对她而言,体验基督教神秘主义的原型背景是非常重要的。
图13
这是一张毯子的照片,毯子是由一位长得有些像珀涅罗珀(Penelope)的中年妇女编织的,当时她正处于极度的内外痛苦。她是一名医生,围绕自己的身体编织了这个魔圈;她每天坚持编,先后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作为对其生活艰难的平衡。她不是我的患者,不可能受到过我的影响。毯子上有一朵八花瓣的花。毯子的一个特征是它有真正的“之上和之下”。之上是光明,而之下是相对的黑暗。在里面,有一个类如甲虫的动物,代表一种无意识内容,可与甲虫神(Khepera)形式的太阳相比拟。有时候“之上和之下”是在保护圈之外,而不是在之内。在这种情况下,曼荼罗就提供针对极端对立物的保护;换言之,冲突的尖锐性尚未被意识到,或者没有被认为是不可忍受的。因此,保护圈防止可能因对立物的张力而出现的分裂。
图14
这是一幅关于印度的湿婆—宾杜,即非扩展点的图画。它表示创世纪之前的神力:对立物依旧是统一的。上帝依赖这个点。因此,蛇表示扩展、孕育之母,以及形式世界的创造。在印度,这个点也被称作哈朗亚格嘎,即“金胎”或者“金蛋”。我们在《祈祷歌》(Sanatsugatiya)中读到过这样的句子:“光芒四射的纯洁、伟大的光芒,神明所崇拜的伟大荣耀,令太阳熠熠生辉的神圣、永恒的存在,为信徒所感知。”
图15
这幅图也是出自一位中年女患者之手,显示的是圆形的变方。植物也是表示萌芽与发育。中心是太阳。一如蛇—与—树的主题所显示的,我们在此间有一个伊甸园概念。一个相似之物是诺斯替教的埃德姆概念,因为拿赛派(Naassene)的灵知中有四条伊甸园之河。如若要从曼荼罗的角度了解蛇的功能意义,请参见前文(对画3、4和5的评论)。
图16
这幅画是由一位神经病患者绘制的。蛇的有些不同寻常在于它位处中心本身,即它的头与中心重叠。它通常是在内圈之外,或者至少是盘绕在中心周围。人们怀疑(一如事实所证明的,这一怀疑有些道理)内部的黑暗并不遮蔽所渴望的统一、自性,而是遮蔽患者的冥府、女性本质。在后面的一幅画中,曼荼罗绽开,蛇冲了出来。
图17
该图是由一位年轻妇女绘制的。就蛇盘绕在四芒的中点而言,这一曼荼罗是“合法的”。它正在试图出来:它是昆达里尼的觉醒,意味着患者的冥府本质正在激活。这一意义也得到了向外指的箭头的表示。事实上,它表示意识到自己的本能性。古代的蛇表示螺旋神经节和脊髓。在其他情况下,外指箭头的含义刚好相反:保护内里免遭危险。
图18
它是由一位年龄更大的患者绘制的。与前一幅图不同,这幅图是“含蓄的”。蛇盘绕在四芒中心的周围,它的头枕在白色的中点之上(湿婆—宾杜),所以它看起来宛若罩有一圈光环。似乎有一种对中点的沉思—蛇守护财宝的主题。中心经常被表征为“难以获取的财宝。”
图19
它是由一位中年妇女绘制的。同心圆表示集中。这得到了环游在中心周围的鱼的进一步强调。数字4有全面集中的意思。也许向左的运动是表示朝向无意识的运动,即沉浸在无意识之中。
图20
这幅图与图19相似:鱼主题的素描,我曾在贝拿勒斯(Benares)的马哈拉加(Maharajah)亭的天花板上见到过。
图21
图中是一条鱼,而不是一条蛇。鱼和蛇同时为耶稣基督与魔鬼的属性。这条鱼正在制造一个漩涡于无意识之海;在它的中间,宝贵的珍珠正在形成。《梨俱吠陀》(Reg-Veda)里的一首赞美诗唱道:
世上有黑暗,被遮蔽在黑暗之中,
暗淡的海洋消失在夜色之中。
然后,隐藏在贝壳里的人,
诞生,经过剧烈的苦痛。
从中升起最初的爱,
作为知识的萌芽与种子。
蛇通常象征无意识,而鱼通常象征其内容之一。阐述曼荼罗时,这些微妙的区隔是必须记住的,因为两种象征极有可能相当于发展的两个阶段,蛇代表的状态较鱼更为原始、更加本能,而鱼在历史上被赋予的权威比蛇更多(参见“鱼型符号”[Ichthys-symbol])。
图22
在这幅由一位年轻妇女所作的图中,鱼已通过环航生产出了一个不同的中心,其间的母亲与孩子站在程式化的生命之树或者知识之树面前。此间的鱼具有龙一样的天性;它是一个怪物,一种《圣经》中表示邪恶的海中怪兽,它一如拉斯珊拉(Ras Shamra)所证明的,原本是一条蛇。运动再次向左。
图23
金球相当于金胎(哈朗亚格嘎)。它在旋转,缠绕在它周围的昆达里尼已然翻了番。这表示意识的实现,因为源自无意识的内容在某一时刻分裂为两个半球,一个为意识半球,另一个则为无意识半球。虽然翻番并非是由意识思维所为,而是自发地显现在无意识的产物之中。由翅膀(十字主题)所表示的向右旋转同样表示意识的实现。星星表示中心拥有宇宙结构。它有四道光芒,因此像天体一般旋转。《百道梵书》(The Shatapatha Brahmana)指出:
然后他抬头望太阳,因为那是最终的目标,安全的胜地。朝着那个最终的目标,那个胜地,他去了;正因如此,他抬头望太阳。
他抬头说道:“你是独立存在的,无上的光芒!”太阳的确是无上的光芒,他因此说道:“你是独立存在的,无上的光芒!”“你是光芒赐予者:赐予我光芒吧!”“我这么说道,”耶若婆劫(Yajñavalkya)说,“如果他是由印度大种鸡所阐明的神圣光芒(brahmavarkasin),婆罗门就的确应当为之努力。”
然后他从左转向右,说道:“我沿着太阳的轨迹运行。”
达到了那个最终的目标,那个安全的胜地,他现在沿着远处太阳的轨迹运行。
这个太阳有七道光芒。一位评论家指出,其中的四道指向四个方向:一个指向上面,另一个指向下面,但是第七道即“无上”的一道却指向内里。它同时是太阳的圆片,叫做哈朗亚格嘎。根据拉摩努迦(Ramanuja)对《吠檀多经》(The Vedanta Sutras)的注释,这是至上的自性,即“所有个体灵魂的集体集合”。它是至高梵天之躯,代表集体心理。关于作为由众多元素混合而成的自性的思想,请比较奥利金的“我们人人都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以及“所有人都是好人,但是仅有一人加冕。”
患者是一位具有艺术天赋的60岁妇女。她的个体化过程受到了长期阻碍,最终通过治疗得到了释放,激发了她的创造活动(图21来自同一资源),创作了一系列色彩愉快的图画,流畅地表达了她的经验之丰富。
图24
同一患者所作。她把自己描绘为在中心冥思或者打坐:她已取代了鱼和蛇的位置。她自己的一个理想意象被放在宝贵的蛋的周围。腿是灵活的,就像女水妖的腿一样。这样一幅图的心理学重新出现在了基督教会的传统之中。东方的湿婆—沙克蒂在西方被众所周知为“为妇女所围绕的男人”,即耶稣基督及他的教会新娘。试比较《弥勒衍拿婆罗门书·奥义书》(The Maitrayana-Brahmana Upanishad,简称《弥勒奥义书》):
他[自性]也是让人温暖之人,即太阳,为千眼的金蛋所遮蔽,就像一团火为另一团火所遮蔽一样。他也为人所冥思,他也为人所追寻。既然已道别一切活物,遁入森林,断绝与一切感觉对象的关系,就让人去感悟来自其自己身躯的自性吧。
来自中心的射线也在这里穿过保护圈,传到遥远的地方。这表示意识的含蓄状态具有深远影响这一思想。它也可以被描述为与世界的一种无意识的联系。
图25
这幅图是由另一位中年患者绘制的。它说明了个体化过程的不同阶段。在下面,她正陷于根的冥府般混乱状态(生命力瑜伽的根轮[mūlādhāra])之中。在中间,她正在看一本书,培育她的心智,增强她的知识与意识。在上面,她已然再生,获得了以扩展并解放人格的天体形式的照明,其圆形重新代表“上帝的王国”维度之中的曼荼罗,而下面的轮形曼荼罗则是冥府一般。这里存在着自然与精神总体性的冲突。曼荼罗是不同寻常的,因为它有六道光芒、六座山巅、六只鸟、三个人。另外,它处于一个显在的之上与之下之间,而且在曼荼罗自身之中得到了重复。上面的明亮一半正处于陨落到六合一或者三合一的行动之中,已越过了轮缘。根据先前的传统,数字6表示创造与进化,因为它是2与3的融合(基数与偶数=男人与女人)。因此,斐洛·犹大乌斯(Philo Judaeus)称6为“最适合生育的数字”。他说,数字3表示表面或者平面,而数字4则表示高度或者深度。四合一“说明固体的本质”,而三合一的数字则代表或者生产无形的智识。数字4显示为一个三面金字塔。六合一表示曼荼罗由两个三合一组成,以及上面一个正在把自己变为一个四合一,即斐洛所谓的“平等与正义的状态”。潜伏在下面的是尚未整合的乌云。这幅图证明了人格需要向上及向下扩展这一并非不同寻常的事实。
图26和27
这两幅图在一定程度上并不具有代表性;它们出自同一位年轻妇女之手。一如在前一幅曼荼罗之中,中心处是一位妇女,似乎被封闭在了一个玻璃球体或者透明的气泡之中。这看起来几乎就像是一个侏儒正在形成之中。除通常的四道或者八道光芒之外,两幅曼荼罗还都显示出了五合一的元素。因此,在4与5之间存在一个二难推理。5是分配给“自然的”人的数字,因为他是由1个躯干及4个附肢组成。另一方面,4表示一种意识的总体性。它描述理想的、“精神的”人,将其系统地表述为一种总体性,与描述肉体之人的五合一形成对照。有意义的是,十字符号代表“理想的”人,而五角星则代表物质的、肉体的人。4与5之间的二难推理相当于“文化”与“自然”之间的冲突。这就是患者的问题。在图26中,二难推理是由四组星星表示的:其中的两组包含四个星星,另外两组包含五个星星。在两个曼荼罗的边缘上,我们可以看到“欲望之火”。在图27中,曼陀罗的边缘是由某种看起来一如被点燃的棉条的东西所组成。与“闪耀的”曼荼罗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两幅曼荼罗(尤其是第二幅)都是“燃烧的”。它是燃烧的欲望,可以与胜地的侏儒(下卷,《浮士德》)的渴望相匹敌,侏儒的渴望最终因伽拉提亚(Galatea,又译咖拉泰)的王权而破碎。火代表性爱的需求,但同时又是一种命运之爱(Amor Fati),燃烧在最为内在的自性之中,设法形塑患者的命运,以及借此帮助自性进入现实。一如《浮士德》中的侏儒,封闭在器皿之中的人希望“形成”。
患者本人是知道这一冲突的,因为她告诉我,在她画完第二幅之后,她并未获得内心平静。她已进入她的晚年,时年35岁。她怀疑自己是否该再要一个孩子。她决定再要一个孩子,但是命运没有让她得逞,因为其性格的发展显然是在追求不同的目标,这个目标并非是生物性的,而是文化性的。冲突通过后者的利益得到了解决。
图28
这幅图是由一位中年妇女绘制的,其中心是一颗星星。蓝天上有朵朵金色的云。我们可以在四个主要点上,看到人的形象:上面是一位呈冥思状的老人;下面是破坏及灾难之神洛基(Loki)或者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头发成红色,像火焰一样,手持神殿一座。右边和左边分别是明亮和黑暗的妇女形象。它们合在一起表示人格的四个维度,或者表示也许是属于自性的边缘的四种原型人物。两个妇女形象可以很容易地被识别为阿尼玛的两个面向。老人相当于意义或者精神的原型,黑色的冥府形象相当于智慧老人的对立物,即具有魔力的(有时候是具有破坏性的)鬼王路西弗式元素。在炼金术里,它是与难以捉摸的“魔法师”墨丘利相对的赫耳墨斯·特利斯墨吉斯忒斯。围绕天空的圆圈含有看起来像原生动物的结构或者有机体。呈四种颜色绘制在这个圆圈外面的16个球体原本出自眼睛的主题,因此代表观察与区隔的意识。类似地,相邻圆圈里的饰物全都向里打开,与向中心倾倒其内容的器皿十分相似。另一方面,沿轮缘的饰物向外打开,似乎是为了接收某种从内里出来的东西。换言之,在个体化过程之中,原本是投射的东西流回“内里”,重新融入到人格之中。在这里,与图25形成对照的是,“之上”与“之下”、男人与女人是统一的,就像炼金术里的雌雄同体一样。
图29
中心再次为一颗恒星所象征。这一极为普通的意象是与先前的诸多图画一致的,其间的太阳代表中心。太阳也是恒星,天空之海中的一个发射组织。这幅图表示自性作为恒星出现于混沌之中。四芒结构通过四种颜色的使用得到了强调。这幅图的意义在于它以混沌为背景,把自性的结构定为秩序原则。该图的绘制者与图28相同。
图30
这幅曼荼罗是由一位年纪更大的女患者绘制的,同样分为之上与之下:之上为天,之下为海,这是绿色地面上的金色波浪所指出的。四个翅膀沿中心逆时针旋转,中心仅仅被标识成了一个橘红色的点。此间的对立物也是统一的,而且也许就是中心旋转的缘由。
图31
一幅不具代表性的曼荼罗,其基础是二元一位(dyad)。一弯金色的月亮与一弯银色的月亮分别形成了上下边缘。内里的上面是蓝色的天空,下面有些像锯齿形的城墙。在它上面歇息着一只开屏的孔雀;左边有一只蛋,也许是孔雀下的。基于孔雀及孔雀蛋合力在炼金术及诺斯替教中所起的重要作用,我们可以料想,一旦黑色分隔墙倒塌,一定会发生“孔雀之尾”的奇迹、“各种色彩”(波墨)的出现、整体的展开与实现。(参见图32)患者以为蛋会裂开,产生某种新东西,比如蛇。在炼金术中,孔雀与凤凰同义。在一个版本的凤凰传奇中,一只凤凰葬身火海,其灰烬化作了一只虫子,从虫子之中重新升起了凤凰。
图32
这幅图复制于苏黎世中央图书馆的《炼金术法典》(The Codex Alchemicus Rhenovacensis)。在这里,孔雀代表从火中涅再生的凤凰。大英博物馆的一份手稿里有一幅类似图画,只不过其间的孔雀被装在了一个长颈瓶—密封瓶里,就像侏儒一样。孔雀是表示再生与复活的一个古老象征,经常见诸于基督教的石棺之上。在立于孔雀旁边的器皿里,出现了孔雀之尾的颜色,表示作为转换过程正在接近其目标。通过炼金术过程,龙被变为了鹰、孔雀、赫耳墨斯之鹅,或者凤凰。
图33
这幅图是由一个7岁男孩绘制的,他是一桩问题婚姻的产物。他绘制了一个完整系列的圆圈图画,并把它们挂在了他的床的四周。他称它们为他的“亲爱的”,不愿没有它们而入眠。这说明“有魔力的”图画依旧在它们的本意上为他服务,即作为具有保护作用的魔圈。
图34
一位父母离异的11岁女孩在极度困难与心烦意乱的时候,画出了诸多清晰地显示出曼荼罗结构的图画。在这里,它们也是魔圈,旨在阻止外部世界的困难与灾难进入内心的心理空间。它们代表一种自我保护。
一如在坛城(kilkhor)藏传佛教世界之轮上(图3),人们可以在这幅画的两边看到看起来有些像角的东西,它正如我们所知道的那样,属于魔鬼或者他的兽形符号之一。它们下面的倾斜的眼睛眯缝,以及表示鼻子和嘴巴的两撇,也是属于魔鬼。这一切表明:曼荼罗背后潜藏着魔鬼。“魔鬼”无论是为魔法般有效的图画所遮蔽,并因此被祛除—这是曼荼罗的目的—还是一如在藏传佛教世界之轮中,整个世界陷于死亡魔鬼的魔爪之中。在这幅图中,魔鬼差不多是在从边缘向外看。我从另一例子中看到了这一图景的意义:一位在艺术上极有天赋的患者绘制了一幅具有代表性的四合一曼荼罗,并将它贴在了一张厚纸上。在纸的背面有一个相匹配的圆圈,其间满是关于性变态的图画。曼荼罗的这一阴暗面向表征了无序的、破坏性的趋向,以及“混乱”;一旦个体化过程处于静止状态,或者在自性没有得到实现并因此依旧为无意识的时候,隐藏在自性背后的混乱便会以一种危险的方式爆发出来。这一心理现象被炼金术士表达在了他们的双面墨丘利身上;墨丘利一方面是作为神秘教义解释者、精神仪式的赫耳墨斯,另一方面是毒龙、邪恶精灵及“魔法师”。
图35
同一位姑娘的画作。太阳四周是一个有眼睛的圆圈,圆圈周围是一条乌洛波洛斯。复眼的主题时常出现在个人曼荼罗之中。(参见前一章的画17和插图5)在《弥勒衍拿婆罗门书·奥义书》第6卷第8章中,蛋(哈朗亚格嘎)被描述为“千眼的”。毋庸置疑,曼荼罗里的眼睛表示正在观察的意识,但是同时必须记住的是,图画与文本二者都把眼睛归于一个神秘人物,即一个人形生物,他的确有眼力。在我看来,这似乎是表示魅力,魅力通过一种有魔力的凝视,吸引意识思维的注意。(参见图38和图39)
图36
图的内容是一座中世纪城市,它的城墙与护城河、街道与教堂,全都是按照二次方程排列的。内城再次为城墙与护城河所包围,就像北京的故宫一样。所有建筑全是向内开的,指向中心,其象征是一座金顶城堡。它也为护城河所环绕。城堡周围的地方被铺上了黑白色的瓷砖,代表被统一的对立物。这幅曼荼罗是由一位中年男人绘制的(参见图28和图29)。类似的图画在基督教符号象征并非不为人所知。《启示录》的圣城耶路撒冷(The Heavenly Jerusalem of Revelation)人所共知。接触印度思想世界的时候,我们在世界之山中央峰(Meru,又名鲨鱼翅)上找到了梵天(Brahma)城。我们在《金花的秘密》中看到:“《黄城堡之书》(The Book of Yellow Castle)说:在英尺广场(The Square Foot)宫的英寸广场(The Square Inch)原野中,生命可以得到调节。英尺广场宫是脸面。脸面之中的英寸广场原野:它除了是圣心(The Heavenly Heart)还会是什么呢?英寸广场的中央光彩夺目。在碧玉之城的紫色大厅里,居住着至空与生命之神。”
图37
它是由绘制图11和图30的那个患者绘制的。在这里,“萌芽处”被描述成了为一个旋转的球体所包围的孩子。四个“翅膀”被填上了四种基本的颜色。孩子相当于哈朗亚格嘎,以及炼金术士的侏儒。“圣子”这一基本的神话主题便是以这样的思想为基础的。
图38
旋转之中的曼荼罗,其绘制者与图21和图23相同。一个显著的特征是金色翅膀的四合一结构与围绕中心跑动的三条狗的三合一结构。它们背向中心,表示对它们而言,中心处于无意识之中。曼荼罗包含—另一个不寻常的特征—一个向右旋转的三合一主题,而翅膀则向左旋转。这并非是偶然的。狗代表“嗅”或者“凭直觉感知”无意识的意识;翅膀表示无意识朝向意识的运动,这是与患者当时的情势一致的。狗好像为中心所吸引了,虽然它们无法看见它。它们似乎是代表为意识思维所感知的魅力。图画代表了前文提到过的倍半比例(3:4)。
图39
主题与前一幅图相同,但是其象征是兔子。源自帕特伯恩(Paderborn)的一座城堡的一扇哥特式窗户。没有可以辨识的中心,尽管旋转预示着中心。
图40
一位年轻女患者绘制的图画。它也显现了倍半比例,因此显现了柏拉图用以开始其《迪迈斯》的二难推理;一如我所言,这一二难推理作为玛利亚原理,在炼金术中起着很大的作用。
图41
这幅图是由一位有神经分裂症倾向的年轻女患者绘制的。其间的病理因素通过将中心分裂的“破坏性线条”(breaking line)得到了显现。这些破坏性线条的锐利的、尖角的形式表示邪恶的、有害的、破坏性的冲动,这些冲动可能阻碍为人所希冀的人格的融合。但是,周围的曼荼罗的规则结构似乎可以抑制危险的分裂趋向。这在患者的进一步治疗及日后发展过程之中,被证明了是事实。
图42
一幅表示受神经过敏困扰的曼荼罗。它是由一位年轻的未婚女患者绘制的,当时她正着实处于冲突之中:她陷于两个男人之间的困境里。外缘显示出四种不同颜色。中心通过一种奇怪的方式得到了加倍:火从黑色田野之中的蓝色星星背后燃烧了起来,而右边出现了一个太阳,血管从中穿过。五角星暗示五角星形状,代表人,拥有同样价值的手臂、腿及头。一如我已然指出的,它代表纯粹本能的、冥府的、无意识的人。(参见图26和图27)星星的颜色是蓝色—因此是冷静的大自然的颜色。但是晚上的太阳是黄红色的—暖色。太阳本身(看起来非常像一只被孵化的鸡蛋的蛋黄)经常表示意识,阐释及理解。因此,我们可以这样言说这幅曼荼罗:一道光芒渐渐落在了患者身上,她正在从先前的与纯粹生物及理性存在相一致的无意识状态之中走出来。(理性主义绝非更为高级的意识的保证,而是仅仅为一种片面的意识!)新状态为红色(感觉)和黄色或者金色(直觉)所代表。因此,存在着人格中心转移到精神及感觉的更为温暖之处的问题,虽然包含直觉暗示着对整体的探索性的、非理性的理解。
图43
这幅图是由一位中年妇女画的,她并没有患神经病,而是在为精神发展而挣扎,为此使用了积极想象的方法。这些努力把她带向了描绘一种新的洞察力或者有意识的认知如何诞生自无意识(海洋)的深渊。此间的眼睛表示自性。
图44
此图的主题源自突尼斯穆克宁(Moknine)的一幢房子的地板镶嵌工艺,我曾为之拍过照。它代表用魔魔法驱除邪恶之眼。
图45
源自纳瓦霍印第安人的曼荼罗,他们为了治疗目的,千辛万苦地用彩色沙子制作了这样的曼荼罗。它是为病人举行的“高山圣咏礼拜”(TheMountain Chant Rite)的一部分。中心周围是呈大弧形环绕的彩虹女神的身躯。方形头表示女神,圆形头表示男神。十字架臂上的四对神明的排列暗示一个向右转动的十字符号。环绕十字符号的四个男神在做相同的运动。
图46
由纳瓦霍印第安人制作的另一幅曼荼罗,源自“男子狩猎圣咏”。四个有角的头被填上了与四个方向一致的四种颜色。
图47
为了比较,这是一幅埃及天母(The Egyptian Sky Mother)的图画,她像彩虹女神一样,低头俯看拥有圆形地平线的“大地”。曼荼罗背后站着—也许—大气之神(The Air God),类似于图3和图34中的魔鬼。在下面,鬼魂(ka)的手臂被升了起来以示崇拜,并被饰以了眼睛的主题,握着也许是表示“两个大地”的统一的曼荼罗。
图48
这幅图源自希德嘉·冯·宾根的一份手稿,表示为海洋、气场及满天星斗的天空所包围的地球。中心的真正地球被分为了四部分。
波墨将一幅曼荼罗收在了其著作《灵魂四十问》之中(参见前一章的图1)。边缘处有一明一暗的两个半球,彼此背对背。它们代表尚未统一的对立物,也许对立物会被它们之间的心脏统一起来。这幅图虽然非常不同寻常,但是巧妙地表达了隐藏在基督教世界观背后的无法化解的道德冲突。波墨指出:“灵魂是永恒深渊里的一只眼睛,是永恒的复制品,是第一原则的完美形象与意象,类似于永恒自然面前的圣父。它的本质和内容,即它到底本质上为何,首先是自然之轮,拥有最初的四种形式。”波墨在同一篇文章中指出:“灵魂的内容和意象可能与地球相似,从中生长出美丽的花朵……”“灵魂是来自自然的永恒中心的……炯炯有神的眼睛……是第一原则的复制品。”作为眼睛,灵魂“接收光明,就像月亮接收太阳的闪耀……因为灵魂的生命的本源存在于火之中。”
图49和图50
图49特别有意思,因为它向我们清楚地展示了这幅图与其绘制者之间的关系。患者(与图42的绘制者相同)有幻影问题。图中的女性形象代表她黑暗、冥府的一面。她站在一个有四条轮辐的车轮前,两个轮子合力形成了一个八芒曼荼罗。从她头上跃出了四条蛇,表示意识的四合一性质,但是—与图画的魔鬼特征一致—它们以一种邪恶的、穷凶极恶的方式这样做,因为它们代表邪恶与破坏性的思想。整个形象缠绕在火焰之中,释放出炫目的光。她就像一个暴躁的魔鬼,一只蝾螈—中世纪的火怪概念。火表示强烈的转换过程。所以,一如下图将要表明的,炼金术的基本物质以火中的蝾螈为象征。矛或者箭头表示“方向”:它从头的中部向上指。火燃烧的一切向上升至神明的宝座。火中发光的龙被蒸发;强烈折磨之后出现了启发。图49告诉了我们一些关于转换过程的背景的东西。它描述了一种受苦状态,使人一方面想起了耶稣的受难,另一方面想起了被绑缚在车轮上的伊克西翁(Ixion)。这里很明显的,是个体化或者成为整体既非至善(summum bonum),也非最高愿望(summum desideratum),而是对立物统一的痛苦经历。这便是圆圈中的十字架的真正意义,这就是为什么十字架具有避邪作用的缘故,因为它指向邪恶,表示邪恶已得到容忍,并因此失去了其破坏力。
图51
这幅图是由一位有类似问题的60岁女患者绘制的:一个暴躁的魔鬼在夜色中向星星攀登。在那里,他从混乱状态进入到一个有序的、确定的状态之中。星星代表上升的整体性,魔鬼代表阿尼姆斯;阿尼姆斯与阿尼玛类似,是意识与无意识之间的连接点。该图让人想起了见诸于比如普鲁塔克(Plutarch)的符号象征:灵魂仅有部分在体内,其余部分在体外,一如代表其“天才”的星星,飞到人的头顶之上。同样的概念可以在炼金术士那里找到。
图52
这一幅图与前一幅图出自同一患者之手,表示一个灵魂从火焰中升起,好像是游泳一样。这一主题在图53中得到了重复。完全相同的东西—以及相同的意义—可以在苏黎世的《炼金术法典》,十五世纪)之中找到(图54)。被煅烧的基本物质的灵魂作为蒸汽溜走了,以貌似孩子(侏儒)的人的形式。在火中的是龙,即正在被改变的“世界之魂”的冥府形式。
图53和图54
在这里我必须指出,不但患者对炼金术一窍不通,而且我自己在那个时候也对炼金术图画资料一无所知。这两幅图案之间的相似尽管十分突出,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因为哲学炼金术的重大问题和关注点无异于构成无意识心理学的基础,即个体化过程,自性的融合。相似的原因(相同的其他东西)产生相似的结果,相似的心理情势利用同样的象征;正如我在炼金术的例子中所指出的,在它们一方,这些象征依赖于原型基础。
结论
我希望我已然借助这些图画,成功地为读者提供了一些有关曼荼罗符号象征的概念。很自然,我的说明仅仅旨在对比较研究基于其上的经验材料作一肤浅概述。虽然我指出了几个相似之物,它们可以指明通往进一步的历史及伦理比较的道路,但是我克制住了进行更为完整、更为全面的说明,因为那会使我离题太远。
我仅需在此对曼荼罗的功能意义寥寥数语,因为我以前曾多次讨论这一主题。而且,如果我们对自己的指尖略有感觉,我们就会从这些使用最大的投入但毫无技巧的手绘制出来的图画中,推测到患者们试图倾注于其中的、通过它们要表达的深层次含义。它们是印第安意义上的具,即冥思、集中精力和自我沉浸的工具,以期一如我在对《金花的秘密》的评论中所解释的,意识到内心的经验。同时,它们帮助生产一种内心秩序—这就是为什么当它们出现在一个系列之中时,它们经常追随以冲突和焦虑为标志的混乱、无序状态。它们表达安全的庇护所、内心和谐与统一的思想。
我可以提供多得多的源自世界各地的图画,人们会吃惊地看到,这些象征是如何受制于可以见诸于个人曼荼罗之中的相同基本法则。从显示于此的所有曼荼罗图案都是新的、未受外界影响的作品这一事实来看,我们趋于做出结论,认为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超意识的倾向,它有能力在一切时间、一切地点生产出相同或者极为相似的象征。因为这一倾向并非始终是个人的意识过程,所以我称之为集体无意识;作为其象征产物的基础,我假定有原始意象的存在,即原型。我几乎无需赘言,指出无意识的个人内容与其种族相似物的一致,不但通过它们的形式,而且还通过它们的意义,得到了表达。
对我们而言,关于这些被无意识地运作的象征的相同源头的知识已全部丧失。为了重新获得这些知识,我们必须阅读古老的文本,考察古老的文化,从而了解到患者为解释他们的心理发展,今日给我们带来的一切。在我们略加深入地进入到心理表象背后的时候,我们就会遭遇到历史层面,它们并非是无生命的尘埃,而是活生生的,始终活跃在每个人的身上—也许其程度是我们在目前的知识状态下无法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