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恐慌期间,在城市和农村发生了许多政治运动和骚乱,并且时常被认为是大恐慌的后果,特别是当人们已听信了阴谋论的时候。事实上,要辨别大恐慌自身的影响并不容易。首先,7月20日到8月6日之间的这段时间,不能当成单独一个时间段进行处理,因为恐慌并未在各地同时爆发。其次必须始终牢记,对盗匪的恐惧和大恐慌是两回事。最后,时间上的巧合并不表示就存在因果关系:那些在恐慌爆发之前已发生反叛的地区也是如此。这一点也适用于反叛据点周边的地区。因此,布雷斯在恐慌期间经受了巨大的动荡:26日,在沃纳,贝奥的城堡遭到了附近农民的洗劫,在图瓦塞(Thoissey),地籍簿被毁掉。27日,在蓬德韦勒(Pont-de-Veyle)也发生了类似事件。28日,在阿尔莱(Arlay),本地民众要求布兰卡(Brancas)公爵夫人交出文契档案。但是,就在几天前,骚乱已经在布尔格的大门前和罗米内引发了类似事件。
只要有马孔内为邻近地区做出表率,就绝不能假设,如果恐惧没有爆发,就不会有人起而效法。这一看法可得到下述事实的支持:骚乱在那些不曾出现恐慌的地区继续蔓延,势头也毫不逊色。因此,我们不能将8月3日和4日在鲁昂发生的反叛归罪于大恐慌,7月末或8月初推翻菲迈(Fumay)、马林堡(Marienbourg)和济韦(Givet)市政当局的反叛也不能算在它头上。最后,大恐慌更不能为各地独立倾向的不断增强负责,这些独立倾向往往表现为暴力活动。例如,洛林、埃诺和康布雷齐的农民反抗什一税征收者和领主的行动。最后还须补充一点,在城市中,恐慌更多地重建了对共同防御的共识,恐慌几乎总是悬置或缓解而不是加剧城市内部原有的矛盾冲突。最后,我们再强调一次,组建委员会和武装民众,早在恐慌爆发之前就开始了。认为恐慌过后所有村庄都组建了民兵,这是个错误的印象。许多地方要等到8月10日的宣言之后才有所行动,并且直到1790年,还有个别地方未曾组建国民卫队。
除去上述限定,大恐慌的影响是不容置疑的。在大多数情况下,委员会和城市民兵仍处于萌芽状态,或者只是一纸公文。大恐慌促使委员会组织起来,给它们施展拳脚的机会。大恐慌还促使民兵聚集起来,获得武器和弹药。正是由于大恐慌,武装民众的思想才渗透到各个城市和村庄。大恐慌巩固了城市同其周边乡村之间的团结,也巩固了城市彼此之间的团结,以至于在某些省份,这类联合最早可以追溯到1789年7月底。但是,这一局面也不能过分夸大:听到盗匪来袭,很多人只想逃跑。
各地武器稀缺,绝大多数民兵分配不到步枪。乡村民众出征之际,只能将农具或棍棒当作武器。民众很快就厌倦了巡逻,并且几乎从未想过要训练这些公民士兵。然而,从民族的角度来看,对恐慌的反应绝不容忽略。简单说,恐慌为大起义做了彩排,可以说是第一次全民总动员,在此期间,民众时常展现出大革命时期的战斗精神,特别是那些令人想到1792年和共和二年的标语。在于泽尔克,民兵佩戴的徽章上写着:“不凯旋,毋宁死”,在贝桑松,来自著名的巴坦(Battant)市郊的50名少年组建了一支连队,旗帜上写着这样一行标语:“老兵退去,少年登场”。(Quand les vieux quitteront,Les jeunes reprendront.)
如今,这些民族自豪感和团结精神,已经和大革命的激情形影不离。如果人民发动起义,那是为了挫败阴谋(盗匪和外国军队无非是阴谋利用的工具),也是为了彻底击垮贵族。因此,大恐慌,由于它引发的激烈反应,对社会冲突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第三等级的成员之间展现出的阶级团结令人惊叹不已,他们更加意识到自身力量的强大。贵族也没有看错这一点。7月28日,布兰卡公爵夫人的管家写道:“夫人,如今人民成了主人。人民已经恍然大悟,他们清楚自己是最强大的。”
此外,大恐慌常常转而反对贵族和高级教士,尽管据说他们是大恐慌的幕后推手。通常,民众无非是发发牢骚,或者危言耸听。例如,在圣日龙,泰尔萨克继续在民众中安然奔走,试图以身作则,恢复秩序。但是,民众有时也会动手:8月7日,若斯(Josses)是波城高等法院的主席,一度在巴涅尔—德比戈尔身陷险境。2日,在圣阿夫里屈,退出国民议会的贵族代表蒙卡姆(Montcalm)的居所遭到闯入。滋扰事件频发。在蒙迪迪耶,贵族被农民赶到一起,强迫他们佩戴革命徽并高喊:第三等级万岁!这不是孤例。领主的城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备受怀疑,农民闯入城堡的事件剧增。7月31日,在莫里亚克,民众怀疑埃斯潘沙(Espinchal)窝藏了显要人物。在纳讷奈(Nanenais)的塔奈、阿让奈的阿莱芒(Allemans)、图卢兹的阿斯南,都发生了类似事件。
一般来说,到访的人群会索取食物和饮料,甚至金钱。他们威胁烧掉城堡,例如在福雷的绍法耶勒。一些宅邸被洗劫一空:7月24日,卡奥尔的主教在梅屈埃斯(Mercuès)的宅邸,以及鲁昂蒂埃(Rouandière)的骑士在圣但尼当茹(Saint-Denis-d'Anjou)的宅邸。在皮卡第的弗雷图瓦,农民洗劫当地城堡,希望找到藏起来的粮食,带领他们的是一名本地的老兵,他当过领主的仆役,前一天刚从贝里抵达,曾经路过巴黎,他在贝里时是一名猎苑守卫。各地的农民也夺回被没收的步枪,还杀光了领主养的鸽子,甚至要求领主放弃全部封建特权,例如在福雷的拉可莱耶特和圣通日的拜涅。但是,尽管这些事件同恐慌爆发前的事件之间存在明显的联系,这种联系却往往被夸大。泰纳提到在奥弗涅有9个城堡遭到烧毁,但其实一个也没有。在大多数省份,事态并不十分严峻,特别是同整个运动的势头相比。不过,作为大规模的农民反叛的余波,这些事件自然也完成了恐吓贵族的任务。
瑟孔迪尼发生的事件,因为泰纳的引证而家喻户晓,该地位于帕尔特奈南部的普瓦图郊区,但是,审判记录显示,原告德普雷—蒙珀扎(Desprès-Monpezat)更多是因为愚蠢和轻率而自作自受。7月23日一大早,他从拉沙泰格赖厄的代理总督那里收到一封来信,信中通知盗匪即将来袭。于是,他鸣钟示警,并派出一名副手去召集附近森林中干活的伐木工。然后,他回到自己家,无所事事。接到警报后,工人连忙与工头和阿图瓦伯爵的猎苑守卫一起,同当地人聚集起来。整整一个早上,没有一个人来告知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他们找上了德普雷,他正在享用早餐。德普雷承诺立即赶往村里。其实他依然无动于衷,民情开始激愤。民众害怕遭到出卖,因为他们知道,德普雷和其他不少人已经接受任命,要在三级会议选举贵族代表期间充当官方联络员。此外,“有谣言称他们想谋杀一名工友”。简而言之,4点半前后,德普雷看到人群气势汹汹地回来了:“嗨,村长先生,贵族联络员先生,我们逮着您了……您是第三等级吗?……您让我们好好等着,以为可以愚弄我们,浪费我们的时间,您要付出代价。”德普雷只好戴上革命徽,民众把他带到公证人埃斯科(Escot)那里,逼迫他签字,放弃税收特权。他设法出言辩解,说自己遭到了粗暴对待。而要民众相信这一点也并不困难。根据他的陈述,工人向他保证,猎苑守卫塔尔博(Talbot)有“一封信”,信中煽动他们“袭击本国的所有乡村士绅,无情地屠杀那些拒绝放弃特权的人,洗劫并焚毁他们的城堡,并许诺这些罪行不仅不会受到任何惩罚,还会得到奖励。”这个细节为我们揭示了催生农民反叛的心理状态:大恐慌只是为之提供了一个宣泄口。随后,德普雷谈到了某个阴谋,并指控公证人埃斯科和某个叫吉古(Gigaut)的裁缝,后者被捕之后,声称他们两人同德普雷有过争执,所以德普雷诽谤他们以求报复。
从这份材料完全可以看出,他们都发表了一些煽惑听众的言论。埃斯科刚从尼奥尔(Niort)返回,扬言当地已经杀了一个士绅,因为他拒绝签字放弃特权;吉古刚去过南特,扬言当地在国王授意下劫掠和焚烧城堡,本地也应该效法。吉古还宣称自己去南特是为了“加入共济会”。鲁在他的《维埃纳省大革命史》中认为,这足以证明,吉古为革命派领袖服务。这个裁缝处境并不困窘,肯定不属于通常允许加入共济会的人,而且他的说辞非常诡异。但是,审讯他的司法官,还有那些不赞成大革命的人,并没有注意这些矛盾之处。总之,德普雷只是受了点惊吓,而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布罗格利伯爵夫人也躲过了一劫。8月2日,她领地内的农民闯入她在吕弗克的城堡。见势不妙,她连忙把之前没收的枪支还给了他们。
遭遇更加悲惨的要数圣通日的拜涅的农场经理保利安(Paulian)。7月30日,当地民众在恐慌的刺激下,将他的办公室和个人物品洗劫一空。蒙塔西耶(Montausier)伯爵试图制止,却遭到指责,被迫宣布放弃自己的特权。德鲁埃(Drouhet)男爵更加不幸,他成了在利穆赞的圣昂热上演的一出悲喜剧的主角,从而闻名全法。8月1日,当地传出警报后,他率领自己的附庸赶来支援圣昂热,该城的民众误以为是盗匪来袭。于是,德鲁埃不得不在城门口停下,等待市政官员出来问询。一番解释后,市政官员邀请他入城共进午餐,他带来的人马就地露营。但是,圣昂热的居民仍然怀疑这个贵族动机不纯,很快就掀起了一场骚乱。结果,德鲁埃的人马溃逃,只有极少数人沦为俘虏。民众打算杀死他们的头头德鲁埃和加入他的贝里奈(Belinay)男爵,后来,把他们五花大绑,送到了梅马克。在那里,他们的处境也岌岌可危,只好再次被遣送到利摩日。这段旅程非常痛苦,所到之处,民众都以为他们是被抓到的盗匪头子。在利摩日,他们被关进监狱。尽管委员会很快就判定他们无罪,却不敢开释。8月12日以后,欧里亚克出现了一本小册子,欢呼“奥弗涅对贵族的胜利”。德鲁埃不得不发布一份声明证明自己的清白,直到9月7日,按照国民议会的命令,他才得到释放。
上述骚乱尽管令人遗憾,却并未像大恐慌之前的农民反叛那样在各省造成很大的破坏,也没有导致人丧生。不幸的是,情况并非总是如此。大恐慌也引发了三起谋杀案和多菲内的农民反叛。
杀人事件发生在曼恩的巴隆、维瓦赖和勒普赞。7月23日,巴隆的骚乱分子杀害了屈罗和德蒙特松,他们是在努昂(Nouans)被抓到的。屈罗是勒芒的副市长,素有囤积粮食的恶名。德蒙特松是贵族代表,离开议会回来递交辞呈,18日,他在萨维涅就差点被骚乱分子淹死。在勒普赞,海军军官阿巴莱特里耶(Arbalétrier)丧生:29日,他从洛里奥尔去拜访一位友人,扬言警报有假。不幸的是,后来又发生了第二轮警报,民众于是认为他这是给盗匪打掩护。面对威胁,他似乎拔剑示威,结果立即被制服。当局试图拘留他,好救他一命,但是骚乱分子将他拖出监狱,当众处死。在农民反叛和大恐慌期间,这是唯一一起有确凿记载的杀人事件。
在许多著作,尤其是在泰纳的书中,我们还能看到巴拉斯(Barras)的事迹,据说他在朗格多克被暴民分尸。但是,相关记载都源自拉利给他的选民的第二封信。遗憾的是,信中不曾说明事件发生的具体位置。我们也无法找出巴拉斯究竟是何人,住在哪里,或者他是否真是某起犯罪的受害者。令人惊讶的是,在当时的文献中没有任何提及这一事件的记载,而且当时也报告了许多子虚乌有的人身伤害事件,在未发现确凿证据以前,我们最好还是认为,向拉里提供消息的人弄错了,或者有所夸张。
至于多菲内的农民反叛,在科纳尔的《多菲内的大恐慌》一书中有详细记载,这里只是略加概括。事情起因于布尔昆的民众集会。7月27日,周边地区的农民在此聚集,此前传来了蓬德博瓦桑发生恐慌的消息。农民们惴惴不安,在大街上枕戈待旦。很快,他们的怒火就转向了贵族,认为正是这些贵族散播了恐慌。28日清晨6点,他们赶到城市西面,烧毁了沃尔克斯主席的城堡。随后,他们分头行动,一步步在所有村庄中掀起了反叛。28日和29日,布尔布尔河沿岸及其西边的城堡,一个接一个被火焰吞没。里昂当局进行了制止,损害才没有进一步扩大,但是,农民一直推进到罗讷河,焚烧了罗讷河南岸的其他城堡,其中以昂通(Anthon)男爵的城堡最为富丽堂皇。30日,他们抵达布尔布尔河东岸,渐次推进,进逼拉尼约。在该地,从里昂派出的队伍再次赶来救援克雷米约,保全了拉萨莱特(La Salette)修道院,驱散了反叛者。
在此期间,从布尔昆到罗讷河和居埃河,爆发的反叛越来越多,但性质不太严重,因为没有发生纵火事件。在萨利尼农(Salignon)和圣舍(Saint-Chef)爆发小规模战斗之后,31日,里昂再次干预,镇压了反叛。反叛的烈火同时向西南蔓延:31日,奥尔纳西厄(Ornacieux)高等法院院长的城堡也遭到焚毁,反叛蔓延至勒佩阿格德鲁西隆(Le Péage-de-Roussillon)周边。在这里,8月3日,泰尔雷巴斯(Terre-Basse)的城堡得到了保全。叛军一直推进到朗莱斯唐(Lens-Lestang),7月31日至8月1日夜间,该地的索恩城堡遭到了纵火。
在东南方向,格勒诺布尔的民兵一直推进到维里厄,成功阻止了农民继续前进。但是,8月1日,民兵撤退了,反叛再次在市郊爆发。这次没有城堡遭到焚毁,但陆续发生了一系列非常严峻的事件,直至9日才有所缓解。在严重程度上,多菲内的农民反叛不逊于甚至超过了马孔内的农民反叛。检察长雷诺(Reynaud)宣称,80座城堡受损,其中9座城堡遭到焚毁。
因此,不妨由此得出结论:大恐慌在乡村地区造成的后果,远比它在城市中造成的后果严重。大恐慌加速了封建制度的毁灭,并引发了新一轮的农民反叛。在农民的历史中,它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