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1]
[41]啊,神圣的愚昧![2]人生活在何等罕见的简化和伪造之中啊!要是睁开眼看看的话,简直要无休无止地感到惊奇!我们是怎样把周围的一切弄得清楚、自由、容易、简单的!我们是怎样让自己的感官向一切肤浅的东西开放,让自己的思想带上一种神性的欲望,故意跳跃,故意进行错误推理的!——我们是怎样从一开始起就懂得要坚持自己的无知,为了在生活中享受一种难以理解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轻率放任、尽情放怀、轻松愉快,为了享受生活!迄今为止,科学只是建立在变得花岗岩般坚硬的无知的基石上,而求知意志却是建立在一种强大得多的意志的基石上,即基于一种追求不知晓、不确定、不真实的意志!后者并非前者的对立面,而是——前者的精致化!因为即使语言在此处和在他处一样,不能摆脱自身的笨拙,在只有程度区分、只有若干细微层次差异的地方继续侈谈对立面;即使根深蒂固的、现在融入了我们难以克服的“血肉”之中的塔尔丢夫式道德伪善对知者本身的话语进行歪曲;对此我们不时地表示理解,觉得好笑,笑的是恰恰最出色的科学竭力试图将我们扣留[42]在这简化了的、完全人工的、以虚构和伪造方式安排停当了的世界里,笑的是它或情愿或不情愿地热爱谬误,因为它,生机勃勃的它——热爱生活!
25
在如此欢快的开头之后,有一句严肃的话不能听而不闻:它是针对最为严肃者的。你们这些哲人和认知之友,要当心,当心那殉教精神!当心那“为了真理”而承受的痛苦!甚至还要当心那自我辩护!你们良知中的纯洁无辜和优雅中立都会被摧毁,你们会在指责和挑衅的红布面前变得桀骜不驯,你们会变得愚蠢、顽固、兽性大发,如果你们不得不与危险、诽谤、猜疑、排斥以及其敌意带来的更严重的恶果作斗争,最后甚至不得不扮演世界上的真理捍卫者的话:——似乎“真理”是个有点迟钝的老好人,所以需要捍卫者!而且还是需要你们,需要你们这些椎心泣血的骑士[3],游手好闲的先生,编织精神之网的蜘蛛!你们终究会清楚地知道,是否恰恰你们在理服人并不重要,至今没有一个哲人在理服人,你们在你们最体己的语句和最喜欢的学说后面(有时也在你们自己后面)加上的每个小小的问号,或许都有一种更加值得称道的真诚,超过一切在原告和法庭面前的兴高采烈和手舞足蹈!所以还是一边去吧!躲进暗处吧!带上你们精致的假面,好让别人看不透!或者看了有点儿害怕!还有,别给我忘了那园子,围有金栅栏的园子[4]!将人们聚在你们周围,就好像一个园子,——或者,好像晚间的水上音乐,那时白日已经成为记忆;——选择那好的孤独,那自由的、[43]故意的、轻松的孤独,它给了你们权利,让你们怎么说都是好人!任何漫长的、不以暴力示人的战争,都是多么毒辣,多么奸诈,多么恶劣啊!漫长的恐惧,不断地盯着敌人,盯着那些可能存在的敌人,这是多么个人化的事啊!这些遭社会排斥者,受长期迫害者,被残酷追捕者,——还有被迫隐居者,还有斯宾诺莎[5]或是乔尔丹诺·布鲁诺[6]之流——,即便是戴上最富有精神性的面具,或许自己对此毫无察觉,最后也总会变成诡计多端的复仇狂和下毒者(你掘开斯宾诺莎伦理学和神学的地基看看!)——更不要说那些呆头呆脑的道德义愤啦,它若在一位哲人身上出现,便是个不容置疑的证据,说明哲学的幽默已离他而去。[7]哲人有殉教精神,他“为真理而献身”,但若是放在光亮处一看便知,里边藏着多少煽动家和戏子的玩意儿;倘若迄今为止人们只是带着一种艺术的好奇心打量他,那么与某些哲人有关的危险愿望也就变得可以理解了,即也想要看到他的蜕化(蜕化为“殉道者”,蜕化为舞台上和讲坛上声嘶力竭的表演者)。是那些带着这愿望的人必须明白,在这儿肯定能看到些什么:只是一出羊人剧(Satyrspiel),一出压轴的闹剧,[8]只是在不断地证明,那漫长的真正的悲剧已经完了:前提是,每种哲学的诞生都曾是一出漫长的悲剧。——
26[9]
凡是精英,都本能地向往拥有自己的城堡,自己的密室,以便逃离人群,逃离人山人海,逃离绝大多数人而获得拯救,以便忘记“人”这一常规,使自己成为例外:——只有一种情况下不是如此,那就是当[44]他这位卓尔不群的认识者出于另一种更强大的本能而一头撞上了这常规的时候。谁若是没有在与人交往中不时地变色,没有在困境的光怪陆离中闪烁,没有由于嫌恶、厌倦、同情、阴郁、孤寂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那他必然不是个品味高尚的人;然而,假若他不情愿承担所有这些重压和反感,永远对它们避而远之,并且如上所述,平静孤傲地隐居在他的城堡之中,那么就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并非为认识而生,并非命中注定要去认识。因为作为这样的人,他有朝一日必定会对自己说,“让我的高尚品味见鬼去吧!不过常则要比例外有趣,——比我这例外有趣!”——于是他会往下、尤其是“往里”去。研究普通人,这过程漫长而严肃,而且为此目的就得时常伪装、克己、保密,就会有糟糕的交往——任何交往,除了与同类的交往,都是糟糕的——:这成了每位哲人生活中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或许是感觉无比难受、气味极其难闻、充斥着最多失望的一部分。但如果他走运,像个认识的幸运儿,那么他就会遇见一些真正能使他的任务减少和简化的人,——我指的是所谓的犬儒主义者,他们径直承认兽性、平庸以及“规则”本身,却也不乏几分智慧与欲望,能在证人面前讲讲自己,谈谈同类:——有时他们甚至在书堆中打滚,如同在自己排泄的污物中打滚。犬儒主义[10]是一种绝无仅有的形式,平庸的灵魂都以这种形式与正直相涉;面对任何粗细不一的犬儒主义,高贵者只好洗耳恭听;每当无耻小丑或科学羊人开始高谈阔论,高贵者都得为自己祈福。有时甚至魅力会与嫌恶混合在一起:由于大自然的心血来潮,冒失的公羊[11]或猿猴却[45]与天才绑在了一起,就像加里亚尼神父[12]那样。加里亚尼是他那个世纪思想最深刻、目光最敏锐的人,或许也是最肮脏的人——他比伏尔泰[13]要深刻得多,因而也就没有那么饶舌。出现频率更高的是上文暗示的情况:科学的头脑被安放在猿猴的躯体上,一种精致、破例的理智被镶嵌在平庸的灵魂中,——尤其在医生和道德生理学家那里,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当不怀怨恨地、其实是以无害方式谈论人类时,如同在谈论有着两种需求的肚子以及仅有一种需求的脑袋;当只是看到、寻找和想要发现人身上的饥饿、性欲和虚荣时,似乎这三者乃是人类行为根本的、唯一的推动力;总之,当这样说人类的“坏”话——甚至算不上恶意中伤的坏话——时,那追求认识的人就该努力去侧耳细听了,只要不是在怒气冲冲地谈论,他就应该侧耳细听。这是因为,怒气冲冲的人,会用自己的牙齿把自己(或者,作为自己的替代品,把世界、上帝或者社会)咬得体无完肤,撕得血肉横飞;虽然从道德上来看,他比洋洋自得的羊人站得高,但在任何其他方面,他却是更加平庸,更加无足轻重,更加不会带来什么教益。没有谁比怒气冲冲的人更能说谎的了。——
27[14]
求得理解,难上加难:当你像恒河激流一般地思考与生活,而别人却都在以其他方式,即以乌龟的方式,或者充其量“以青蛙的方式”[15]思考和生活时,更是如此。——我这是在使出浑身解数,只为了让自己“令人难以理解”!——真得衷心感谢某些人的好意,如此绞尽脑汁地为我解释。不过说到“好朋友”,他们总是过于随意,而且恰恰是作为朋友,便相信[46]有随意的特权:所以最好给他们预留误会的余地和乐园:——这样就能笑得起来;——或者,将他们这些好朋友都赶走,——于是也能笑得起来!
28[16]
将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难就难在语言风格的节奏:这种风格基于种族特性,更侧重生理角度来讲,基于其“新陈代谢”的平均节奏。有些翻译追求忠实,但几乎就是歪曲,无意间使原作粗鄙化了,这只是因为没能译出原作中那大胆快乐的节奏,殊不知正是节奏跳过和避开了事物和语句中的一切危险。要用“急板”[17]快说,德国人几乎完全不行,由此不难推断,要表现自由的思想、自由精神的思想中那些最出彩、最大胆的微妙之处[18],他同样也是无能为力。无论于灵于肉,他都和丑角[19]和羊人[20]格格不入,同样对他而言,阿里斯托芬[21]和佩特罗尼乌斯[22]都是不可译的。一切架子十足、粘粘乎乎、故作庄严的,一切没完没了、无聊透顶的风格种类,在德国人那儿都获得了花里胡哨的充分发展,——恕我直言,事实上连歌德的散文,连他这种揉合了呆板和妩媚的玩艺儿,[23]也不例外;它是它所属的那“旧日美好时光”的一面镜子,是德意志品味的表现,在那个时代还有一种“德意志品味”,即洛可可品味[24],体现在道德和艺术上[25]。莱辛[26]算是个例外,这可得归功于他的演员天分,使他能理解许多事,还精通许多事:他并非白白地翻译了培尔[27],十分愿意亲近狄德罗[28]与伏尔泰,更喜欢藏身在古罗马喜剧作家们[29]的羽翼下:——而且莱辛[47]也喜欢自由精神的节奏,他逃离了德国。然而德语能做些什么呢?即使莱辛散文的德语,能模仿马基雅维利的节奏吗?马基雅弗利在其《君主论》中[30]让我们呼吸佛罗伦萨干燥和纯净的空气,却忍不住以放荡不羁的无比欢快[31]来表现最为严肃的事情:大概还少不了一种艺术家幸灾乐祸的心情,反差再大他都敢于尝试——节奏犹如万马奔腾,戏谑的兴致极为高涨,表现的却是冗长、沉重、艰深、危险的思想。那最终敢于将佩特罗尼乌斯译为德语的人,无论在发明、创意还是言辞方面,都超越了迄今为止任何一位堪称快板大师的音乐家。如能像这人一样,足下生风,如风一般运动与呼吸,如带来自由的风一般冷嘲热讽,促使万物奔腾,从而让一切变得健康,果能如此,那么,这些个泥沼,即病态的、糟糕的世界,包括“老旧的”世界,全又算得了什么!至于阿里斯托芬,至于那种有美化和补足之功的精神,人们为此宽恕了全部希腊文化的存在,前提是人们极为深刻地认识到究竟是什么需要宽恕与美化:——那么我便不知道,什么能比一件幸运地被流传下来的小事[32]更多地使我梦到柏拉图[33]的隐秘性和斯芬克斯本质[34]。那件小事就是:在他临终时的枕头底下不见“《圣经》”的踪影,找不到任何埃及、毕达哥拉斯[35]、柏拉图的著作,——只有阿里斯托芬的书。若非如此,柏拉图怎能忍受得了这生活,——忍受得了这种他对之说“不”的希腊生活,——若是没有阿里斯托芬的话!
29
不受约束,这是极少数人的事,——独立是强者的特权。谁追求独立,也完全有权这样做,但又并非必须这样做,谁就证明,他大致上不但是强者,还是放纵不羁的[48]大无畏者。他进入一座迷宫,使生命本身就已经面对的危险成千倍地增长。这些危险中并非无关紧要的是,没人亲眼看到他是如何以及在何处迷失路途,陷入孤寂,被良知中某一个洞穴里的米诺陶诺斯(Höhlen-Minotaurus)[36]撕成了碎片。[37]假若一个这样的人如此毁灭,那实在是离人类的理解太远了,所以人类根本感受不到,也无从同情:——他再也回不来了!而且再也不能得回人类的同情![38]——
30[39]
我们至高无上的见解,假若未经许可便传到了那些并非注定为此而生者的耳中,那就一定——而且应当——听起来如同蠢话,有时候还像在犯罪。以前的哲人区分“显白”(das Exoterische)“隐微”(das Esoterische)。[40]在印度,在希腊,在波斯,在穆斯林中间,总之在有等级制度的地方,在不相信平等和均权的地方,“显白”“隐微”之分不仅在于,“显白”者即非秘传者置身事外,由外而不是由内来观察、评价、衡量、判断;更为关键的是,他是在从下往上看事物,——而“隐微”者即得秘传者却是在从上往下看!在有些心灵的高度上往外看,就连悲剧也不再具有悲剧性;而且,世上所有痛楚汇而为一,谁又敢断定,自己的目光是否必然诱导和迫使同情,从而诱导和迫使痛楚翻番加倍?……那些上等人的饮食,对于极不相同的卑贱者而言几近毒药。普通人的美德,到了哲人身上或许就是恶习和缺点。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一个高尚者蜕化堕落了,却正是通过这种方式[49]获得了某些特点,而正是由于具备了这些特点,在他如今跌入的那个低等世界中,大家必然对他奉若神明。有些书对灵魂和健康而言具有完全相反的价值,究竟具有何种价值视情况而不同,根据其是为卑贱的灵魂、低下的生命力,还是为高尚的、强有力的灵魂所用而定:这些书在前一种情况下是危险的,会导致崩溃和解体,在后一种情况下则如同传令官的号角,呼吁最勇敢者发挥出自己的勇气。谁都能读的普世之书总是不好闻,小人物的异味挥之不去。在芸芸众生吃饭喝水的地方,甚至在他们顶礼膜拜的地方,通常都散发着臭气。你要想呼吸纯净的空气,那就别上教堂去。——
31[41]
人在年轻的时候,还没有掌握那种构成生命中最大收益的精微技巧,便已在爱慕着、鄙弃着了。对人与事,他们总是简单地肯定或否定,必定为如此的臧否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一切都是如此安排的:所有品味之中最坏的那种,对绝对性情有独钟的品味,被粗暴地愚弄和滥用了,直到人们学会去感受技巧,甚至勇于去尝试人为的技巧:就像生活中真正的杂耍艺人那样。愤怒与敬畏,这种为青春所特有的情感,似乎不愿罢休,非要把人或物歪曲捏造到能供自己大肆发泄的程度:——青春本身便是某种伪造的、谎骗的东西。后来,年轻的灵魂被巨大的失望折磨着,终于将信将疑地背叛了自己,不过依旧狂热而粗野,即使沉陷在疑虑和内疚之中也是如此:瞧它现在如何对自己大发雷霆,如何急不可待地将自己撕开,如何为自己长久的自我蒙蔽报仇,似乎它早先能随意地失明!在这个过渡过程中,[50]人通过不信任自己的感觉在惩罚自己;通过怀疑来拷问自己的热情,因为他感觉到,良知也是一种危险,仿佛是美好的正直在自我掩饰,变得疲惫不堪了;尤其关键的是,人开始结党表态,原则立场是反对“青春”。——十年以后,人们懂了,这一切也都还是——青春!
32[42]
在人类史上最漫长的那段时间——人称史前时期——,行为是否具有价值,一直按其后果推定,很少会去考虑行为本身,也很少会去注意行为的动因,而是大概和今天在中国荣辱从儿女回归父母一样,那时是成功或失败的反作用力使人们将一件行为认为是好的或差的。让我们将这个阶段叫作人类的前道德阶段:“认识你自己”[43]这道命令,在那时尚不为人所知。最近一万年以来,在地球上若干广大区域的人类,已经开始一步步地发展为不再以后果、而是以动因(Herkunft der Handlung)来决定一件行为的价值:整体而言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观察和尺度极大地趋于精致,贵族的价值和对“动因”亦即出身的信仰盛行一时并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影响,这是一个阶段的标志,它在狭义上可称为道德阶段:在此,迈出了自我认识的第一步。以动因取代结果:这是何等的视角转换!肯定是个经历了长期斗争和摇摆才达成的转换!当然,一种灾难性的新迷信,一种奇特的解释上的狭隘性,也同时开始[51]一统天下:人们斩钉截铁地将行为的动因地解释为出于一种意图的动因,人们万众一心地相信意图的价值证明了行为的价值。意图变成了整个动因,行为的前奏:世间道德上的赞美、道德、评判,甚至道德上的哲学思考,都是在这种先见下进行的,几乎迄今为止都是如此。——难道我们今天不应该认识到以下必要性:通过人的再次自我反省和深化,再次下决心扭转和颠覆价值?——难道我们不是站在以下这个阶段的门槛上:它是负面的,首先可称为是超乎道德之外的;今天,至少在我们这些非道德主义者[44]中,一种怀疑在涌动,恰恰那并非意图的东西构成了一件行为的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价值,而其全部意图,能被看到、知晓、“意识到”的一切,只是肤浅的表皮,——和所有表皮一样,虽也能透露些什么,但却掩盖了更多东西?总之,我们相信,意图只是一个符号,一种征兆,它需要解释,何况作为一个符号,过于五花八门对其本身也几乎毫无意义。——我们相信,道德,在迄今为止的理解中,是有意图的道德,是一种先见,十分草率,也许只是暂时的,是一种占星术和炼丹术层面上的东西,但必定是一种非克服不可的东西。克服道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道德的自我克服:或许这名称可用于一种长期的秘密工作,一种只有今天最聪明、最正直、同时也是最阴险的良知——作为鲜活的灵魂试金石——方可胜任的工作。
33
[52]无济于事:为他人牺牲的献身感觉,整个自我放弃的舍己道德,对这些应当毫不留情地质问和审判,就像对那“无利害兴趣观照”的美学[45]那样——今日那将艺术去势之人,正是藉此美学作出媚惑的样子,以图造出一份良知来。“利他”、“不利己”这些感觉里边,有着太多太多的魅力和蜜汁,以致人们不由得疑心重重地发问:“这不会是……诱骗吧?”——这些感觉使人满足——拥有这些感觉的人,享受这些感觉带来的果实的人,连纯粹的旁观者也满足了,——但这仍不能成为支持这些感觉的理由,而是要求人们面对这些感觉务必谨慎。我们还是谨慎点儿吧!
34
如今无论站在哪个哲学立场上,无论从何角度看,我们相信自己生活在其中的世界的谬误都是确凿无疑的,在跃入我们眼帘的东西中,这种谬误最为确凿无疑:——我们为此找到层层理由,这些理由引诱我们去猜测“事物的本质”中那骗人的原则。谁要是让我们自己的思想,亦即“精神”,为这世界的虚假负责——这条康庄大道是每位自觉或不自觉的上帝辩护士[46]选择的出路——;谁要是认定这个世界,包括空间、时间、形态、运动在内,乃是一个被错误地开发了的世界,那么谁就至少有理由终于开始学习对全部思想表示怀疑:它迄今为止在我们面前上演的,不正是最大的恶作剧吗?哪儿又有人能担保,它一直在做的事情,不会继续做下去呢?可以十分严肃地说:思想者的无辜有某种动人之处,能令人肃然起敬,这就使得他们今天仍能够[53]站在意识面前,并请求对方给予认真的回答:比如说,意识是否“真实”,意识究竟为何要如此坚决地摆脱外部世界的纠缠,诸如此类。对“直接的确定性”的信仰是一种道德上的幼稚,这种幼稚造就了我们哲人的荣光:但是——我们现在毕竟不是“仅仅道德”的人了!撇开道德不计,这种信仰蠢得很,不会给我们增添什么荣光!或许在市民生活中,动辄怀疑被视为是“坏性格”,因而属于不明智之列,但在我们这儿,在市民世界及其是非臧否的彼岸,——什么能阻止我们变得不明智和这样说:作为迄今为止人世间一直饱受愚弄者,哲人实在是有“坏性格”的权利,——他今天有不信任的义务,有义务从任何一个怀疑的深渊中往外斜视,投来最不怀好意的一瞥。——原谅我嘲笑这种阴暗的鬼脸,原谅我如此遣词用字,因为我自己早就学会了对行骗和被骗进行别样的思考和评价,起码在哲人反对被骗的无名火起时,我做好了旁敲侧击提醒他们的准备。为什么不呢?真理比表象更有价值,这不过是个道德上的先见罢了,甚至是世界上被证明得最拙劣的一个假设。不妨承认以下这些吧:假如不是基于透视的估量和表象[47],便不存在什么生命;要是打算像某些哲人那样,带着美德的热情去笨手笨脚地拆除“表象世界”,嗯,假如你们行的话,——那么,至少你们的“真理”会因此片瓦不存!是的,究竟是什么迫使我们去假设,在“真”与“假”之间存在着本质对立?设想为表象等级,犹如光亮投下的或浅或深的阴影以及总体的明暗变化,[54]——用画家的话来说,就是不同的色调[48]——,难道这样还不够吗?为什么这个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世界,——不能是虚构的呢?谁要是问:“创作者属于虚构,虚构总得有个创作者吧?”——谁就别指望回答会非常圆满:为什么?这“属于”难道不能也属于虚构吗?难道不能像对谓语和宾语那样,对主语也带点儿反讽吗?哲学家难道不能超越对语法的信仰吗?对“语法”这位保姆,当然要毕恭毕敬,不过现在到时候了,哲学应该抛弃对保姆的信仰了吧?[49]——
35[50]
噢,伏尔泰!噢,人性!噢,愚蠢!“真理”以及对真理的追求委实重要;不过要是人过于人性地如此行事,——“他为行善而寻求真理”[51]——那么我敢打赌,他肯定会一无所获!
36[52]
倘若,除了我们这个充斥着欲念和激情的世界,再也没有其他真实的东西“存在”(gegeben);倘若,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找不到其他的“现实”,除了我们的冲动这一现实之外——因为思考只是这些冲动的互动——;那么,难道不能去尝试,去提问,想知道这种“存在”是否不足以从其同类出发去理解所谓机械论的(或“物质的”)世界?我讲的不是作为一种错觉,一种“外相”,一种“表象”(像贝克莱或叔本华说的那样[53]),而是一种位于我们情感的现实等级上的东西,一种更原初的情感世界形式,那里还是包含万有的强大统一体,然后在有机联系的过程中分叉衍生并[55]向外扩张(说句公道话,也会娇生惯养,变得柔弱——),这是一种冲动生命,其中所有官能,包括自我调节、同化作用、营养补给、排泄废物、新陈代谢,全部错综复杂地联系在一起,——是一种生命的前形式?——最后,这种尝试并非只是允许的,而是必要的,从方法的良知来说是必要的。不要去假设若干种因果关系,除非一种因果关系已然足够的尝试以至极限(恕我直言:已变得荒谬了):这是一种方法的道德,如今无法摆脱的方法的道德;——这是“由其定义”推导出来的,换了位数学家没准就会这样措辞。最后的问题是,我们是否真的承认意志的作用,是否相信意志的因果关系,如果我们相信了——其实相信这一点就是相信因果关系本身——,我们就必须去尝试将意志的因果关系假设为唯一的因果关系。“意志”当然只能作用于“意志”——而不能作用于“物质”(比如不能作用于“神经”——):简言之,必须敢于假设,是否凡是承认“作用”的地方,意志都能对意志起作用,是否每个机械动作,只要有某个力在起作用,就是意志力、意志作用。——最后,假设我们能将自己全部冲动生命解释为某种意志——即我说的权力意志——的基本形式的向外扩张和分叉衍生;假设能将一切有机体功能都回溯归因于这种权力意志,并在这种权力意志中找到解决生育和营养问题——这是一个问题——的答案,那人们便有理由将一切起作用的力明确地界定为权力意志[54]。从内部来观察世界,从其“智性特征”(intelligiblen Charakter)[55]来定义和指称这个世界——它就是“权力意志”,而非其他。——
37[56]
[56]“什么?用时髦话来说,这不就成了:上帝已被驳倒,而魔鬼还没有——?”正相反!正相反,我的朋友!真见鬼,谁强迫你们讲这时髦话!——
38[57]
最后,在新时代的所有光辉中,法国大革命[58]过去了,那可怕的、凑近看就能发觉是纯属多余的闹剧。然而,整个欧洲心醉神迷的高贵看客从远处阐释这部闹剧时,如此旷日持久、如此狂热地掺入自己的愤慨与激动,直到文本在阐释中烟消云散了。于是高贵的后世将会再度错误地理解这整个过去,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忍受自己看见的这整个过去。——或者还不如这样说:这些不是已经发生了吗?我们自己不就是——所谓“高贵的后世”吗?只要我们理解了这点,那么不就恰恰是在当下——正在过去吗?
39
谁都不会把一种学说当作真的,仅仅因为它使人幸福或具有美德;不过可爱的“理想主义者”们或是例外,他们醉心于真善美,让一切光怪陆离、笨拙却不乏好心肠的追求像鱼儿一样在他们的池塘里乱游一气。幸福与美德并不是论据。然而人们很容易忘记,即使深思熟虑的人也很容易忘记:使人不幸和变得邪恶,同样也不是什么反面论据。某种东西可能是真的,尽管它也可能极度有害,非常危险;是的,它甚至也可能属于存在的基本状态,人们[57]充分认识它之后便会走向毁灭,——因此或可如此测量某种精神的强度:它能忍受多少“真理”,说得更明白点,它必须在多大程度上稀释、遮掩、歪曲真理,把真理弄得甜腻腻、傻乎乎的。然而无疑的是,对发现真理的某些部分而言,邪恶者和不幸者得天独厚,成功几率大得多,遑论那些幸运的恶人,——这是道学家们绝口不提的一种人。也许,硬朗的作风和狡诈的心机是促使强大、独立的思想家和哲人诞生的有利条件,比起温尔文雅的谦谦君子之风来,比起从容淡定的艺术来,是更为有利的条件;然而,人们不无道理地欣赏的,却是饱学之士身上的温尔文雅和从容淡定。这必须有个前提,即“哲人”这个概念不局限于那些写书的——或者将自己的哲学弄进书里的——哲人!——司汤达[59]为自由精神哲人的形象描上了最后一笔,而我考虑到德意志品味,不能不强调一下:——因为这与德意志品味南辕北辙。“作为一个优秀的哲人”,这位最后的心理大师说道,“必须沉着冷静、思路清晰、不抱幻想。一个积聚财富的银行家具有一部分哲学认识所要求的能力,那就是对存在之物的必要的洞见。”[60]
40
凡深奥者,都喜欢面具;最深奥者,甚至会憎恨形象与比喻。矛盾不就是上帝的遮羞布?这个问题可真成问题:若是竟没有一个神秘主义者大胆地在自己身上这么尝试过,那才奇怪了呢。有些过程其柔无比,所以不妨饰之以粗,让人难以辨认,[58]爱,慷慨大度,这些行为之后,最可取的做法莫过于抄起棍子,把目击者痛揍一顿。这样一来,目击者的记忆便模糊不清了。有些人懂得要搅浑、虐待自己的记忆,以便至少可以在这位唯一知情者人身上报复一下:——羞耻使人聪明。最令人羞耻的不是最糟糕的事情,戴着面具并非只是狡诈,——在奸狡中,还有许多的善意呢。我能想象一个人,他必须隐藏某种珍贵脆弱的东西,却似一只有了年头、重重加箍的绿色酒桶,浑圆的身子在生活中粗野地滚动着:是其羞耻的精致性决定了这一切。一个深陷羞耻之中的人,会在人迹罕至的路上遭遇自己的命运及其宽宥,有这样的路存在,连他的挚友亲朋也不知情;无论是起初他陷入生命危险,还是后来他重获生命安全,这些都绝不能让他们看见。这样一个隐藏者,出于本能缄口不言,不断地回避说出实情,想要而且帮助自己的某张面具作为替身,代他在友人的心头和脑海里徜徉;假若他不想要这样,那么有朝一日他也会恍然大悟,原来尽管如此,友人的心头和脑海里还是有一张他的面具——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每个深沉的心灵都需要一张面具:更有甚者:在每个深沉的心灵周围都会不断长出一张面具来,这可得归功于对其每句话、每步路、每个生命征象所进行的始终错误亦即浅薄的诠释。[61]
41[62]
必须自我考验,证明自己是注定独立自主和发号施令的,而且要及时这样做。不能躲避自我考验,[59]尽管这可能是能玩的最危险的游戏,而且最终只是在我们面前进行的,我们自己是目击者,并无别的裁判在场。不要依赖某个个人,哪怕他是最受青睐的,——每个人都是一所监狱,也是一个角落。不要依赖某个祖国:哪怕它是最痛苦、最需要帮助的,——在心中割舍战无不胜的祖国,这相对来说要容易些。不要依赖某种同情:哪怕是对高尚者的同情,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他们偶然的痛苦与无助。不要依赖某种科学:哪怕它用看起来是特地留给我们发现的无价之宝进行引诱。不要依赖人自身的解放,不要依赖飞到遥远异乡所感到的喜悦,鸟儿越飞越高,为了看到身底下更多的东西:——展翅高翔是危险的。不要依赖我们自身的美德,不要整个儿变成我们身上某个细节的牺牲品,比如我们的“热情好客“:这对上等和富足的心灵来说是险上加险,它挥霍无度、几乎冷漠无情地对待自身,将慷慨这一美德变成了罪恶。必须懂得保护自己:这是对独立性的最有力的考验。
42[63]
一种新的哲人露面了:我大胆地给他们起了一个不无危险的名字。正如我猜到的,正如他们让人猜到的——因为他们的本性就是想要在什么地方保留谜团——,这些未来的哲人想要一种权利,或者是一种非分之想罢,想要被称为尝试者。[64]这名字本身便是一种尝试(Versuch),也不妨说是一种诱惑(Versuchung)。
43[65]
[60]这种新露面的哲人是“真理”的新朋友么?极有可能:因为迄今为止的哲人无不热爱他们的真理。不过,他们肯定不会是教条主义者。对他们而言,倘若他们的真理仍然是一种人人适用的真理,那必定是与他们的骄傲和品味相悖的;而这却是迄今为止所有教条主义者为之奋斗的隐秘愿望和言外之意。“我的判断就是我的判断:别人无权轻易置喙”——某位未来的哲人或许会如是说。“人必得摆脱其人云亦云的恶劣品味。一旦旁边的人也说好,那么‘好’也就不再好了。怎样会有一种‘放诸四海而皆好’的东西呢!这话是自相矛盾的:什么东西若是放诸四海,便没什么价值了。最后,事情必定一如既往,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必定如此:宏大之物为伟人而设,深渊为深沉之人而设,柔情和战栗则是为文弱之人而设,那么,全面概括地说来便是:一切稀罕之物,皆为稀有之人而设(alles Seltene für die Seltenen)。”——
44[66]
说了以上这一切之后,难道还需要我特意指出:这些未来的哲人们,他们也会是自由精神,十分自由的精神,——同样肯定的是,他们也不会仅仅是自由精神,而是比这要来得更多、更高、更大,根本就是另一种东西,是不会被弄错和混淆的。不过,我说这些时,觉得自己无论针对他们本身,还是针对我们自己——我们是他们的前导和先驱,我们这些自由精神——几乎同样负有一种义务,即从我们这儿吹散那些古老而愚蠢的先见和误解,它们像迷雾一样久久地笼罩着“自由精神”的概念。在欧洲的所有国家,甚至在美国,都在滥用这个名字,[61]那是一种很狭隘、受拘束、被拴在锁链上的精神,它所想要的差不多就和我们意图和本能中的内容恰恰相反,——更不要说,它对于那些正在兴起的新型哲人而言根本就是关死的窗、闩死的门了。丑话少说,他们属于平均主义者(Nivellierer),这些被叫错了的、名不副实的“自由精神”——他们巧舌如簧,妙笔生花,却是民主品位及其“现代观念”的奴隶;统统都是没有孤独的人,没有自己的孤独,呆头呆脑的乖孩儿,倒并不欠缺勇气和令人起敬的好习惯,但他们不自由,十分浅薄可笑,尤其是还特别爱好在迄今的旧社会形式中寻找一切人类苦难和失败的大致原因;殊不知这样一来,真理就被幸运地倒了个儿![67]他们全力追求的,是绿草茵茵的牧场上的普遍幸福,那里每个人都能生活得稳定、安全、舒适、轻松;都被他们哼唱烂了的两套曲子或者学说是“权利平等”和“同情一切受苦者”,——苦难被他们当作了必须弃之如弊履的东西。我们这些唱反调的,睁着眼睛,留着良知,是为了问,迄今为止“人”这株植物[68]是在哪里、又是怎样最有力地生长起来的,我们猜想,这些每次都在相反条件下发生,而且他处境的危险性必定先会剧增,他的创造能力和作伪能力(他的“精神”——)必定在长期压迫下变得精致和大胆,他的生命意志必定升级为无条件的权力意志:——我们猜想,一切种类的严酷、暴力、奴役,暗巷里和内心中的危险、隐秘、廊下派、诱惑艺术、魔鬼行径,一切恶的、可怖的、暴政式的、如毒蛇猛兽一般的东西,[62]人身上的所有这一切,作为“人类”这一物种的对立面,对其成长来说是十分有益的:——我们讲了这么多,但仍然意犹未尽,而且在这点上,我们无论畅所欲言还是沉默不语,都处于一切现代意识形态和群体需求的另一端:大概是它们的对跖者[69]吧?我们这些“自由精神”不是最爱讲话的,不是老想着要透露某个精神能从何处得以解放,又有可能被驱赶到何处,这又有什么奇怪的?至于“善恶的彼岸”这一危险提法的含义,我们至少得避免混淆:我们不同于那些个“自由思想家”、“自由精神”、“自由思想者”[70]——鬼知道那些个“现代理念”的死党还爱给自己起什么名字——,我们和他们可不一样。在许多精神国度中是主人,至少也是上宾;不断地从阴暗舒适的角落里溜走,试图将我们禁锢在此的是偏爱和偏见,是青春和出身,是与人与书的偶遇,甚至是流浪的疲惫;满怀恶意地抵制附庸的诱饵,它们会隐藏在荣誉、金钱、仕途或官能享受里边;甚至感谢艰难困苦,感谢变化多端的病痛,因为它们能让我们从某种法则及其“先见”中挣脱出来,感谢我们心中的上帝与魔鬼、绵羊与蠕虫,好奇直至成为恶习,探究直至变得残酷,毫不犹豫地伸手抓取难以把握的事物,以利齿和胃对付简直消化不了的东西,随时准备去做一切需要敏锐与敏捷的手工,随时准备好因为“自由意志”过剩去冒险,会同前前后后那些其最终意图最难看透的灵魂,登上前前后后那些无人可以踏遍的台面,还有那些隐匿在光明大氅之下的人,那些占领者,虽然继承人和败家子在我们看来没什么两样,那些人从早到晚就忙着归类收藏,守着我们金玉满堂的财富却是一毛不拔,[63]在学习和遗忘方面堪称勤俭持家,在条条框框[71]里颇有创造发明,有时为些个范畴表感到自豪,有时头巾气很重,有时又变成白天出来活动的猫头鹰;万不得已有必要时甚至是吓唬鸟儿的稻草人——今天确实有必要:因为我们与孤独,与自己那最深沉的、夜半和正午的孤独感,是生来就深信不疑、且好妒忌的好朋友:——这样的人就是我们,我们这些自由精神!也许你们也是,你们这些未来的人?你们这些新型的哲人?——
* * *
[1] [KSA版注]参见第9卷,15[1]
[2] [Pütz版注]啊,神圣的愚昧!:O sancta simplicitas!,据说捷克宗教改革者胡斯(Jan Hus,约1370-1415)在被烧死前看到一个盲目狂热的女信徒往火里添柴,于是喊出了这句话。另外一种传说是:胡斯“见一个巴夫斯人(Bawrsmann)手里捧满了干树枝,正要放在对他执行火刑的柴垛上,便大叫:‘啊,可怜的愚昧,看你都做了什么……’”(载:V. Herberger:Hertz Postilla. Zwei Theile. Leipzig 1612. Theil 2,页303)
[3] [Pütz版注]椎心泣血的骑士:最悲哀的骑士形象;尼采在此指唐吉坷德,西班牙文学中的著名长篇小说《匪夷所思的拉曼查绅士唐吉坷德》;(1605第1卷,1615第2卷),作者为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1547-1616)。小说讲述了落魄的Hidalgo Don Alonso Quijano读了大量骑士小说后混淆了幻想和现实,把书本世界误以为现实生活。作为浪迹天涯的骑士,唐吉坷德模仿骑士小说主人公的冒险生活。在I,19中,他在夜晚赶走了护送棺材的人,因为他忽发奇想,以为这些人要抢走一位骑士的遗体。黑暗中一把火炬的光芒照亮了唐吉坷德,仆人给他起了 “一脸悲哀者”的绰号。这一别称被路德维希·提克(Ludwig Tieck,1773-1853)错译为“悲哀的骑士形象”,在德语中流传开来。
[4] [Pütz版注]围有金栅栏的园子:暗指伊壁鸠鲁隐居的别墅花园。伊壁鸠鲁在这远离城邦的花园里和友人、弟子谈论学术(参见第一章7节注释“伊壁鸠鲁”、“花园之神伊壁鸠鲁”)。
[5] [Pütz版注]斯宾诺莎:参见第一章5节注释“斯宾诺莎”。这位哲人的祖先是来自葡萄牙的犹太人。1656年,斯宾诺莎因其学说被驱逐出犹太社区。1660年,他因从事犹太经师的活动被赶出故乡阿姆斯特丹。1669年,在莱顿附近短暂停留后迁往海牙,在那儿过着隐居生活,直至1677年逝世。1673年他拒绝接受海德堡大学教授席位。
[6] [Pütz版注]乔尔丹诺·布鲁诺:Giordano Bruno(1548-1600),意大利哲人,因推行“异教”被烧死在罗马的火刑柴垛上。他的学说将自然科学的认识和新柏拉图主义的要素组合成来,形成一种泛神论的世界观,这使他成为中世纪向近代过渡期的一个捉摸不定的人物。正如他深受哲人、神学家库萨的尼古拉(Nikolaus von Kues,1401-1464)和医生、自然科学家帕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1493-1541)的影响,他也主要对莱布尼茨(参见第一章12节注释“视为单子,视为原子”)、赫尔德(1744-1803)、歌德、谢林产生了影响。主要著作有《论原因、本原与太一》(1584)和《论无限、宇宙及世界》(1584)。
[7] [KSA版注]这是个不容置疑的证据,说明某人已堕落为哲人Dm
[8] [Pütz版注]一出羊人剧,一出压轴的闹剧:原本是希腊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欢快、奔放的演出,主要人物有酒神狄俄尼索斯的随从羊人,这是些山羊形状的贪婪好色之徒,挺着硕大的肚子和生殖器,肆意地吃喝玩乐。在希腊的酒神崇拜中,酒神颂歌和祭典之后便是一出羊人剧,“喜剧”就是由羊人剧发展而来。当羊人剧越来越受到后起的悲剧和喜剧排挤时,弗利乌斯的帕拉提那斯(Pratinas von Phleius,约前515)发展了与他的悲剧形成可笑对比的羊人剧。这样羊人剧就逐渐演变为对古希腊悲剧三部曲的轻快模仿,从而成为了四部曲中的第四部分。欧里庇得斯的《独目巨人》是唯一一部完整保留下来的羊人剧。
[9] [KSA版注]Vs(W I 4):克服反感。——高贵的人,例外的人,如若被另外预定为伟大的认识者,那么就必须去研究常规,我指的是去研究普通人,当然在此过程中难免会产生某些反感。这种研究是困难和麻烦的,因为普通人把自己包裹在胡扯和好话里面。一流的发现就是寻见了这样一个人:他径直承认兽性、平庸或者常规本身,却也不乏几分智慧与欲望,不得不犬儒主义地讲讲自己,谈谈同类,仿佛在自己排泄的污物中打滚。即是说,犬儒主义是一种绝无仅有的形式,平庸的灵魂都以这种形式与诚实和正直相涉。够了,面对任何形式的粗俗的犬儒主义,高贵者只好学习,只好洗耳恭听;每当不怎么认真的羊人和小丑开始高谈阔论,高贵者都得为自己祈福。甚至会出现一些几乎让他觉得有魅力的情况,比如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上世纪的加里亚尼神父也是如此,在此“精神”甚至“天才”和猿猴联系在一起。更经常出现的是这样一种情况:科学的头脑被安放在猿猴的躯体上,破例的理智被镶嵌在平庸灵魂的规则上,——这种组合在医生那里并不罕见。只要有人不怀怨恨地、其实是以无害方式谈论人类,如同在谈论一种仅仅被虚荣、性欲和饥饿而不是被其他什么推动的本质,这时高贵者就该努力去侧耳细听了,简言之,只要犬儒主义不是在怒气冲冲地谈论,他就应该侧耳细听,——因为,怒气冲冲的犬儒主义,所有用牙齿把自己、“世界”、上帝或者社会咬得体无完肤、撕得血肉横飞的人,都已经属于出身高贵和稀罕的了——作为受兽性之苦的动物。
[10] [Pütz版注]犬儒主义:源自希腊语kynikós(“卑微的”,“无耻的”);对所有真理、价值和规范的破坏性的轻蔑的批评和激进的怀疑。这个概念与古希腊哲学流派犬儒学派的怀疑立场有关,犬儒学派主要代表人物有安提西尼(Antisthenes,前444-368)和锡诺普的第欧根尼(Diogenes von Sinope,约前400-325),他们从苏格拉底的美德理论中引申出自足和无欲的要求,并将其与美德本身等量齐观。犬儒主义者的极端代表将这一态度上升为对所有文化价值的蔑视。
[11] [Pütz版注]……羊人……公羊:参见本节注释“一出羊人剧,一出压轴的闹剧”。
[12] [Pütz版注]加里亚尼神父:Ferdinando Galiani(1728-1787),意大利国民经济学家、作家、神职人员,以其经济学理论著作《货币论》(1751)被认为是主观价值理论的先行者,这一理论从财富与其使用价值的关系推导出财富的价值。1759-1769年,他作为那不勒斯使团成员生活在巴黎,与百科全书派关系密切。在之后的几年里,他在那不勒斯和女作家德毕内夫人(Louise Florence-Pétronille de la Live,Marquise d'Épinay,1726-1783)和其他巴黎友人有频繁的书信来往。在这些1818年公之于世的书信中,加里亚尼展现出他那个时代敏锐辛辣的批评家的一面,同时他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文体学家,形象生动的文风也使他的书信成为了时代的重要见证。尼采的评论着眼于这位神父矮小的身躯,言谈时生动的表情和手势,以及他实用至上、不太循规蹈矩的生活方式。
[13] [Pütz版注]伏尔泰:原名弗朗索瓦—马利·阿鲁埃(François Marie Arouet,1694-1778),法国作家和哲人,法国启蒙运动最重要的代表。他最重要的哲学、文学和史学著作有《哲学通信》(1726-1729),对不朽的思想和莱布尼茨的乐观主义冷嘲热讽的长篇小说《老实人》(1759),文化史学著作《路易十四时代》(1776)和《论民族风俗与民族精神》(1769)。
[14] [KSA版注]参见第12卷,1[182];3[18] Vs理解我不容易;我若不给朋友们留下误解的余地,若不感谢某些人自由阐释的好意,我就是个傻瓜(而我想要这样)
[15] [Pütz版注]恒河激流一般地……以乌龟的方式……“以青蛙的方式”:Gangasrotogati...kurmagati...mandeikagati(梵文),尼采的书写方式不符合正确的梵文规范,因为他依据的是一个错误的版本,即尤里(Julius Jolly)的《东印度旅行记》,载Deutsche Rundschau51,1884。朗博(Hans Erich Lampe)指出了这一事实和正确的书写方式,参见《追踪尼采的阅读轨迹》,Nietzsche-Studien22,1993,页301。按照郎博的说法,Ganga-sroto-gati的意思是沿着恒河走,恒河水在印度传统信仰中是有疗效的圣水;从发源地到入海口的这条路可用来比喻一种从起源到终结、从最初事物到最后事物的思想。Kurma-gati指作为印度教主神之一驱除尘世邪恶的毗湿拏的化身即乌龟的行走方式,可以解释为指代缓慢的思想。Manduka-gati 则指青蛙的行走方式,代表一种充满跳跃性、缺乏系统性的思想,它忽略特定的逻辑构造原则,在组合梵文词语时“跳过”语法规则。所有这三种表述都主要与印度音乐相关。
[16] [KSA版注]参见第11卷,34[102]
[17] [Pütz版注]急板:presto(意大利语)快。音乐中节奏的名称;18世纪起作为更快的节奏有别于Allegro(快板)(参见本节注释“无比欢快”)。
[18] [Pütz版注]微妙之处:nuances(法语)层次,细微差别,弦外之音,附带意义。
[19] [Pütz版注]丑角:源自意大利语buffone(“弄臣”、“傻瓜”、“滑稽鬼”)。指称意大利喜歌剧(Opera Buffa,约自1710年起)中滑稽荒诞的角色。
[20] [Pütz版注]羊人:参见本章25节注释“一出羊人剧,一出压轴的闹剧”。
[21] [Pütz版注]阿里斯托芬:古希腊喜剧家(约前445-前385);所谓“旧喜剧”的重要代表。他的约45部剧作中充斥着针砭时弊的讽刺和粗鲁的语言笑话,其中有11部流传下来,如《鸟》、《蛙》、《云》,最后一部是对苏格拉底的讽刺。
[22] [Pütz版注]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1世纪前半叶古罗马作家和尼禄宫廷的“风流总裁”(arbiter elegantiae),写有讽刺—戏拟的流浪汉小说《萨蒂利孔》,其中有著名片断《特里马尔奇奥的家宴》。公元66年他因卷入皮索反尼禄的密谋而自尽。
[23] [Pütz版注]歌德的散文……玩艺儿: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1749-1832),与席勒(参见第八章245节注释“席勒”)同为德国古典文学的主要代表。尼采的判断可能受到某些曾拜访歌德者的回忆的影响,他们在这位魏玛大臣身上察觉出一种“呆板”。而歌德晚期的散文也未能完全脱离滞重的公文体。
[24] [Pütz版注]洛可可品味:洛可可是法国的一种风格,在宫廷影响下于1730年左右波及德国:洛可可部分继承了巴洛克(参见第五章198节注释“巴洛克”)宏伟和激情的特征,但宏伟和激情逐渐让位于被视为宫廷社会理想的随机、风流和优雅。在造型艺术方面,洛可可体现出轻柔、阿拉贝斯克式的特征;在文学方面,短小精悍的形式和体裁受到青睐,偏好优雅、妩媚、窈窕、舞动,还有轻松的讽刺和花哨的文字游戏。年轻的歌德在去斯特拉斯堡(1770/1771)之前是德国洛可可文学的主要代表之一。
[25] [Pütz版注]体现在道德和艺术上:in moribus et artibus(拉丁文)。
[26] [Pütz版注]莱辛:Gotthold Ephraim Lessing(1729-1781),德国启蒙运动作家、文学批评家和哲人。莱辛主张一种自由开放的辩论文化,以此对业已成规的真理进行批判性的检验。他对自己的真理或者拥有真理的可能性持怀疑态度,但也以力主激烈的好斗姿态主张对他人的见解和异议表示宽容和尊重。他的笑话和讽刺体现了其启蒙主义的自由文体,把自己当作论战的假想敌,从而从敌方内部反驳对手,揭露对手的荒谬。
[27] [Pütz版注]培尔:Pierre Bayle(1647-1706),法国哲人,在其主要著作《历史与评注字典》(1695-1697,德文本1741-1744)中为严格考据的历史编纂奠定了基础,反对任何哲学中的教条主义。培尔要求完全基于理性处理伦理问题;他认为信仰和知识不可兼容,但对宗教教条的信仰功不可没。除了对无神论者的无条件宽容之外,他还要求政教分离。1693年,他因自由和怀疑论的观点而被剥夺在鹿特丹大学的教授资格。[译注:此处疑为尼采讹误,培尔《历史与评注字典》的德译者为高特舍德(Johann Christoph Gottsched,1700-1766)。]
[28] [Pütz版注]狄德罗:Denis Diderot(1713-1784),法国作家和哲人。他是刀匠的儿子,自学成才,作为法国《大百科全书》(1751-1772)的创始者和编撰者,以其纲领性的文章极大地推动了启蒙运动。除了美学和文学理论著作之外,他还写了大量哲学论文和对话,还有一系列言情短篇和长篇小说:《道德短篇》(1770年起),《宿命论者让·雅克和他的主人》,(1788)。莱辛翻译了以市民社会为背景的戏剧《私生子》(1757)和《一家之主》(1758),以此奠定了法国市民悲剧这一体裁的基础。狄德罗在德国的重大影响也体现在其著名的对话体小说《拉摩的侄儿》上,这部作品中探讨了天才的天然创造力,1805年首先由歌德译成德语出版,直到1821年才译回法语。
[29] [Pütz版注]古罗马喜剧作家们:普劳图斯(Titus Maccius Plautus,约前250-约前184)和泰伦提乌斯(Publius Terentius Afer,前185-前159年)被认为是古罗马喜剧作家。莱辛对两位古罗马喜剧作家极为赞赏并在其早期作品中“循入”古罗马喜剧之中。他在1750年写了《论普劳图斯的生活和作品》,把普劳图斯的喜剧《俘虏》翻译成德语,并撰写了《对普劳图斯的〈俘虏〉的批评》一文。除了节译法语版的《汉尼拔》(1747)和《喀提林》(1749;参见第五章149节注释“卡格里奥斯特罗和喀提林的所有高超艺术”)之外,莱辛开始写作喜剧《艾菲修斯的贵妇人》(1781),这一标题脱胎于古罗马作家佩特罗尼乌斯讽刺戏拟流浪汉小说《萨蒂利孔》中的一段。
[30] [Pütz版注]马基雅维利在其《君主论》中:意大利政治家、作家和历史学家马基雅维利(Niccolò Machiavelli,1469-1527)在其主要著作《君主论》(1523年写成,1532年出版)中探讨了建立和维护王权的问题。他建议君主以强硬手段解决执政中出现的问题和冲突,通过邪恶和残酷达到善良的目的。在其著作中不难看出,马基雅维利意在教人,让读者了解历史中人类的本质。因而他的著作肆无忌惮谈论人间万象:一方面充斥着阴谋、陷阱、邪恶和世故,另一方面人又是如此幼稚和愚蠢,这两方面决定了人和国家的命运。
[31] [Pütz版注]无比欢快:Allegrissimo(意大利语),Allegro(欢快,迅速)的最高级。Allegro在17世纪只是用来形容性格(风趣,活泼),到了18世纪中叶才开始成为与较快的Presto截然不同的速度名称(欢快,但不匆忙)。Allegrissimo作为最高级自17世纪起就有据可查,但很少运用。
[32] [Pütz版注]小事:petit fait(法语)。尼采在此可能略微修改了传记作家第欧根尼·拉尔修(Diogenes Laertios,希腊哲人,公元3世纪)记录的一件事:柏拉图从意大利前往叙拉古(西西里岛),客居在狄俄尼索斯一世(Dionysios I.,430-367)的宫殿里。时间一长,狄俄尼索斯一世和西西里岛人越来越厌恶柏拉图,于是用船把他遣送到艾伊娜岛,据传在那里柏拉图被当作战俘,而后还作为奴隶贩卖。后来一个昔勒尼人赎买了他,他自由了,得以返回雅典。据称他把喜剧作家索福戎(Sophron,前5世纪)的书从叙拉古带到了雅典。根据第欧根尼的说法,这些书被压在他的枕头底下。第欧根尼这是话中有话,是在暗示柏拉图把索福戎的作品当作自己描摹性格和写作对话的范本(Diogenes Laertios,III,18)。
[33] [Pütz版注]柏拉图:参见序注。尼采以“斯芬克斯本质”暗指柏拉图宏观上对艺术、微观上对诗艺的矛盾态度。一方面,柏拉图认为艺术作为“对模仿的模仿”微不足道,在《王制》中甚至称诗艺为“最大的谎言”(《王制》,卷二,337e),另一方面,他的诗,他对女诗人萨福(Sappho,约前600)的赞赏,他在《会饮》中对诗人堪称积极的描述又证明了他对艺术评价甚高。
[34] [Pütz版注]斯芬克斯本质:参见第一章1节注释“斯芬克斯”。
[35] [Pütz版注]毕达哥拉斯:前570/60-约前480,希腊哲人,在浪迹天涯后定居于下意大利,并在克罗通建立了一个宗教哲学团体(毕达哥拉斯兄弟会)。该团体迅速在下意大利的其他希腊城市(梅达彭提翁、塔林敦等)发展壮大。毕达哥拉斯在生前就享有阿波罗化身的神圣威望,要求其追随者遵循严格的生活规则和禁忌条例。在其学说中,关于转世轮回的理论最为突出。此外,他的数学研究甚至影响了现代自然科学。
[36] [Pütz版注]迷宫……洞穴里的米诺陶诺斯:“迷宫”(Labyrinth)与古希腊语Labrys[双斧]相关,可能意为爱琴海文化的神圣象征“双斧宫”。迁入克里特岛的希腊人用这个词来形容到处饰有上述象征的可诺索斯宫纵横交错的通道。他们占据克里特岛人的领地,可以从神话中得到印证:雅典人忒修斯战胜了迷宫带来的危险。这座代达罗斯打造的精美宫殿,后来在“迷宫”的意义上象征着一种建筑风格的趋势,这种趋势在古希腊时代就已作为亚洲主义(东方风格)同爱琴主义(主要是爱琴海半岛、雅典的“古典、希腊式”风格)背道而驰。——米诺陶诺斯是希腊神话中牛头人身的怪物,脱胎于一头牛和克里特国王米诺斯之妻帕西法厄的结合,这是对国王的处罚,因为他拒绝了海神波塞冬获得祭物公牛的合理要求。米诺斯把这一怪物囚禁在代达罗斯建造的宫殿里。雅典英雄忒修斯杀死了这只怪物,并把雅典从残忍的进贡中解救出来,在此之前,每年七童七女要被当作贡品供怪物享用。
[37] [KSA版注]原为:,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出轨,蜕化,被撕裂和粉碎的□□□Dm
[38] [KSA版注]原为:他自己看到了,也不惦记不被人看到,甚至也再也不能得回人类的同情!Dm
[39] [KSA版注]参见第11卷,40[66]Vs(W I 5),初稿:我们至高无上的见解,假若未经许可便传到了那些并非注定为此而生者的耳中,那就一定——而且应当——听起来像在犯罪。以前的哲学家区分“显”“密”。在印度,在希腊,在穆斯林中间,总之在相信人间的等级制度而不相信“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地方,“显”“密”之分不仅在于“由外看”和“由内看”,而是更多地在于“从下往上看”还是从上往下看!那些上等人的饮食,对于极不相同的低下者而言几近毒药。反之,普通人的美德,到了哲学家身上或许就是恶习和污点;如果他病了,丢失了自我,那么他可能发觉,他在自己病态的价值评判中离开那些小人物和他们的德行越来越近了。也有些书对灵魂和健康而言是模棱两可的,视情况而不同,根据其是为卑贱的灵魂、低下的健康,还是为高尚的灵魂和健康所用而定。对小人物而言是福音、补药、最佳心灵安慰的东西,对具有高尚意识的人来说就不可能如此。名气最大的书上,总沾有小人物的气味。在“芸芸众生”顶礼膜拜的地方,都散发着臭气。你要想呼吸纯净的空气,那就别上教堂去。不过,不是所有人都有权享用“纯净的空气”。 [KSA版注]所有异味中最顽固的挥之不去。在芸芸众生吃饭喝水的地方,甚至在他们顶礼膜拜的地方,通常都散发着臭气;这并不是反对他们的食物〈,也〉不是反对他们的崇拜。比如,你要想呼吸纯净的空气,那就别上教堂去;但是也有少数人,他们有权享用“纯净的空气”,他们不会死于纯净的空气。这样说是为了反驳一种怀疑,似乎我要把“自由思想家”邀请到自家花园里来Vs
[40] [Pütz版注]“显白”“隐微”:exoterisch[希腊语“外部的”],适用外人的,面向公众的;esoterisch[希腊语“内部的”],适用于(某学校、某社区)内部的;在神秘崇拜中指:只适用于知情者。
[41] [KSA版注]参见第11卷,41[2]1
[42] [KSA版注]Rs中的标题:作为偏见的道德Vs结尾处铅笔字迹:后道德时期Vs中的初稿:在人类史上最漫长的那段时间,行为的价值一直按其后果测定,是后来补加的,类似今天中国人经历的荣辱,对其父母有一种反作用力。当然在最近几百年,地球上若干广大区域的人类已经开始从意图来判定有无价值。今天——难道我们不是站在这种判断完全翻转的门槛上?我们觉得,一个行为有无价值,恰恰在于行为中并非意图的部分:意图属于表面,属于“内在之人”的皮肤——它并不意味着什么,因为它可以意味着很多东西——当然,我们不会再轻易授权于某人,让他依据这一新的准绳测定有无价值。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必要,将对道德的诋毁或颂扬视为糟糕品味和群氓举止的征兆。
[43] [Pütz版注]认识你自己!:gnóthi seautón!位于著名古希腊先知的驻地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前的题词,据传出自人称“七贤”之一的泰勒斯(Thales von Milet,前620-543)。
[44] [Pütz版注]非道德主义者:非道德主义否认道德原则和道德规定的约束力。1888年6月29日,尼采在写给音乐家福克斯(Carl Fuchs,1838-1922)的信中证明了非道德主义者“是迄今为止‘正直知识分子’的最高形式,在自身成为本能和不可避免者之后,可以把道德视为幻想。”在《看哪,这个人!》(1908,2章,“为何我是一种命运”)中,尼采自称是非道德主义者的代表。
[45] [Pütz版注]“无利害兴趣”的美学:暗指康德在《判断力批判》(1790)中建立的“审美判断”理论。根据这种理论,在鉴赏力判断和通过谓词“美”展示的愉悦并不证明对观照对象的存在的利害兴趣,而是证明了认识能力(想象力和理解力)的和谐运作。由此,“审美判断”与其说涉及美的对象,不如说是涉及审美主体。
[46] [Pütz版注]上帝辩护士:advocatus dei(拉丁文)。
[47] [Pütz版注]透视的估量和表象:参见序言注释“透视……基本条件”。
[48] [Pütz版注]色调:valeurs(法语)。自表现主义以来绘画的核心概念,指色调的细微区分和颜色的明暗对比。
[49] [KSA版注]抛弃对保姆的信仰了吧?我们假定,我们,属于世界的我们,如果这个世界是骗人的,我们自己甚至也可以欺骗?(也许)必须欺骗?Vs
[50] [KSA版注]Vs(WI 1):“他为行善而寻求真理”伏尔泰——但他当然一无所获——
[51] [Pütz版注]他为行善而寻求真理:il ne cherche le vrai que pour faire le bien(法语)。
[52] [KSA版注]参见第11卷,38[12]
[53] [Pütz版注]像贝克莱或叔本华说的那样:贝克莱(George Berkeley,1685-1753),爱尔兰、英国神学家和哲人。他在《人类知识原理》(1710)中指出,一个独立于我们的感知和思考的世界是不存在的,被感知的事物存在于被感知过程中。因此,贝克莱认为一切现实全都基于上帝赋予我们的感性理念的表象。叔本华继承了他对本质和表象的区分。
[54] [Pütz版注]权力意志:参见《前言》,“生命”和“权力意志”。
[55] [Pütz版注]智性特征:在康德看来,每个起作用的主体都有特征,也就是都有因果律。这种因果律以两种形式表现出来:其一是一种经验特征,它证明了主体是自然因果法则的现象,其二是智性特征,它决定了主体是行动的发起者,自身独立于时间条件。通过这一区分,康德试图证明自由和天性在原则上的一致性。(《纯粹理性批判》,1781年1版)
[56] [KSA版注]参见第12卷,1[110]
[57] [KSA版注]Vs(M III 4):法国大革命,那可怕的、而且近看就能发现是纯属多余的闹剧。然而,看客从远处进行阐释时,往里面掺入了自己全部的正派感觉和愤慨。——于是高贵的后世将会再度错误地理解这整个过去,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忍受自己看见的这整个过去。
[58] [Pütz版注]法国大革命:1789-1799年法国政治的暴力变革。市民阶层相对于僧侣、贵族的民主平等,这一理念使得封建专制统治土崩瓦解了。路易十六(1754-1793)被送上断头台后,法国进入罗伯斯庇尔专政时代(1793/1794)。
[59] [Pütz版注]司汤达:原名亨利·贝尔(Henry Beyle,1783-1842),法国作家,著有长篇小说、随笔、游记以及自传。他和之后的尼采一样论及“超人”,认为这种人的原型和榜样是拿破仑(1876司汤达的《拿破仑传》出版),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中也有这种人的化身,他仰慕这些非道德的“主宰者”(如《意大利遗事》,1825-39)。司汤达在19世纪首次表达了批判的、悲观的自我意识和世界意识,尼采认为由此可见他和自己在精神上志同道合。
[60] [Pütz版注]作为一个优秀的哲人……必要的洞见。:Pour étre bon philosophe ... dans ce qui est(法语)。尼采在此引用梅里美(Prosper Mérimée,1803-70)《注释和回忆》;关于司汤达见《未发表书信集》(巴黎1855)。
[KSA版注]参见第11卷,26[294,396];引自梅里美《注释和回忆》;关于司汤达的部分,见《未发表书信集》(巴黎1855),BN(尼采生前藏书)
[61] [KSA版注]带着寒意,不无惊奇,人们逐渐认识了这张面具,他就是作为这张面具在朋友们的脑海和心头徜徉。但是,他还要喝下多少隐秘的苦涩,才能学会一种艺术和善良意志,即不再去使朋友们“失望”,这意味着,将他的苦难和幸福转换到表层,转换成“面具”,以便将一些自己的情况“告诉”他们Rs 在Dm 结尾处删去了:当然,首次发现作为表象的面具是令人惊恐的□□□
[62] [KSA版注]参见第9卷,3[146]
[63] [KSA版注]Vs(W I 6):一种新的哲人露面了:我大胆地给他们起了一个不无危险的名字。正如我对他们的认识,正如我对自身的认识——因为我自己就属于这些正在到来的人——,这些未来的哲人出于诸多原因,也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会对自己被称为尝试者表示满意。这名字本身最终也只是一种尝试,也不妨说是一种诱惑。
[64] [译注]德文Versucher一词兼有“尝试者”和“诱惑者”的含义。
[65] [KSA版注]Vs(W I 6)初稿:我们不是教条主义者。倘若我们的真理竟是一种人人适用的真理,那是与我们的骄傲相悖的;而这却是所有教条主义者为之奋斗的言外之意。我们喜欢用多种目光看世界,也用斯芬克斯的眼睛。因为某些美好的战栗,做一名哲人才是值得的;这指的是:从角上看一个事物,与长时间地笔直向前看和在笔直的路上寻找一个事物时推测的完全不同。此外,所有教条主义者迄今为止在追求真理时都郑重其事,都带着一种笨拙的狂热,而这都不是赢得这个女人芳心的最灵巧的手段。毋庸置疑的是,她不肯就范:——如今只剩下形形色色的教条主义还站在那儿,空自悲切,黯然神伤。假若它们还真能站在那儿的话!参见《善恶的彼岸》序
[66] [KSA版注]参见第11卷,34[146]
[67] [KSA版注]我在这里看到了典型的现代天真。Dm
[68] [Pütz版注]“人”这株植物:尼采从阿尔菲耶里(Vittorio Alfieri,1749-1803,意大利作家)转引司汤达《1817年在罗马、那不勒斯、佛罗伦萨》中的名言:“人这株植物在意大利生长得比其他任何国家都要茂盛”(标明“1817年4月10日于佛罗伦萨”的倒数第二条笔记;载司汤达:Rome,Naples et Florence en 1817. Edition établie et commentée par Henri Martineau. Paris1956,页 93)。
[69] [译注]指“在地球上相对两点居住的人”。
[70] [Pütz版注]“自由思想家”、“自由精神”、“自由思想者”:librespenseurs,liberi pensatori,Freidenker(法语、意大利语、德语的“自由精神”);指18世纪出现的自然神论者,他们根据启蒙原则只遵循理性的认识,否认一个以奇迹介入世界的人格神的存在。尼采以这些词指打破传统成规,激进地实践自主思想的人。然而只要这些人信仰真理并视之为不可逾越的价值(参见《道德的谱系》III,3,24),这些自由思想者就不是真正的自由精神(参见序言注释“十分自由的思想者”)。
[71] [Pütz版注]条条框框:Schematen(希腊语):形状、形式、轮廓、模式;康德理论哲学的核心概念。在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中,Schema意即想象力为概念提供其“画面”即构成其直观表现的过程。如果没有这一抽象概念和感性形象的之间的中介,概念难免“空泛”,直观难免“盲目”(参见康德《纯粹理性批判》,1787年2版,176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