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拥有的不同时代,随着电车缓缓地朝向桑名晃动而去。外子在一旁舒服地打着盹,头上开始露出的白发正在闪耀着白光。

专门研究风俗民情的外子,对于古老的旅行风俗及习惯特别感兴趣。他开始外出探访东海道,展开东海道之旅的是在大正初期 (2) ,也就是他还在就读高中时的事情。

虽然这件事情我并不清楚,不过就读大学时的外子很喜欢到东海道去,我倒是经常目睹,甚至还曾经和他去过一次。在此先说明一下我与外子之间的关系。我父亲在我年幼时历经过明治维新的骚动,是一个业余研究家,又因为热衷此道,所以从小就让独生女的我学绘画,打算让我成为他的助手,帮忙做研究。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我就已经能够在刷有矾水的薄美浓纸上,描绘出片段的画卷,也能从残存的盔甲护颈上,照样描绘出来,而不必比对。唯独要我自行发挥画下一幅画时,我却没有办法。

当时外子可说是唯一进出我父亲宅子的青年,因为我父亲虽然也和其他人来往,但是对象不是中年人就是老年人。当时非常流行“成功”一词,女孩子们总是顶着一头很时髦的西式发型,所以像外子一样只知道贪婪读着被虫啃的旧图书的青年,实在是一个非常与众不同的怪人。

但是父亲却非常赞赏他。

“最近已经找不到这种令人佩服的青年了。”

外子是地方上已经家道中落的某望族三男,虽然读到了大学,但是一大半的学费却得由他自行想办法筹措。外子活用他所喜欢的研究路线,充当歌舞伎里负责准备小道具人员的咨询老师,有时还帮忙考证百货公司里所摆设的人偶衣裳,然后从这些地方收取微薄的费用,来充当他的学费。虽然他的生活非常清苦,不过他始终穿得很得体。

“难得你拥有如此学问,怎能让这些学问只用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地方里……”

由于拥有这层想法,也难怪始终在提醒外子的父亲,会在他要过世之前,将外子收为养子,然后将他常年所苦心搜集而来的物品以及身为助手的我,全部送给了外子。

外子带我到东海道去探访,就是在我们决定要结婚之后没多久的事。

之前只是一个朋友,现在却突然要变成丈夫,当我眺望着身边的这个青年时,虽然会觉得有几分不自在,也有几分难为情,不过事实上在这之前,我并非完全没有预感也许事情会发展至这个地步,因为在狭隘的工作领域与社交领域中,呼吸着同样空气的一对年轻男女,迟早会成为一对的事实,就像池水中的鱼一样,让我本能地察觉到。我既没有感到腼腆,也没有改变我的说话方式,甚至在这趟旅行当中,除了照顾他起居方面多少不再那么避嫌之外,我与他之间的相处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我们在静冈下了夜车之后,立刻雇用车站前的人力车到城里去观光。在微亮清晨里,写有芥末酱菜和鲷鱼鱼松的大招牌,突然出现在我们额头上面。不习惯外出旅行的我,心里感到一阵雀跃。

当我们经过两家还没开门的安倍川糯米店后,立刻看到笼罩在雾里,并发出湍急水流声的安倍川。经过了在车轮践踏下跟着晃动的木板桥之后,原本因为搭夜车而睡眠不足的眼睑,突然感受到一阵如同被凉爽轻风吹拂过似的快感,心情非常舒畅。

既非城市亦非村落的乡间屋舍并排而立,这里是重衡 (3) 要到镰仓去时,曾经在镰仓被重衡所爱的艺妓千手 (4) 所出生的故乡手越。在重衡被处死之后,千手也出家为尼进入善光寺,死时才二十四岁。坐在前面那一辆人力车上的外子,简单地向我说明这一些历史缘由。

听到外子的这一番说明,我开始觉得难怪正门相对、挂有名牌的寺院等,看起来会那么古典雅致。车夫体贴地将两辆车的距离缩短,并放慢速度行走,我从车上问着外子:

“没想到当时的艺妓,还有这么一段坚贞的爱呀。”

“也不是每个艺妓都如此啦,在当时能够出现在贵宾面前的艺妓,基本生活上都能拥有相当大的独立性,再说这种浪漫的故事,大多发生在年纪轻的艺妓身上呢。”

“这么说,千手也是刚好到了那种拥有浪漫情绪的年龄,才会对重衡的不幸命运产生同情啰。”

“加上当时的镰仓虽然是一个新兴城市,不过毕竟还是一个乡村都市,就文化层面来说,还是很向往当时的京城──京都的,即使到了三代的实朝时 (5) ,都还是如此,所以当年当很有都会风格的优雅达官贵人出现在镰仓人千手面前时,我想千手一定也或多或少将这些达官贵人列为谈恋爱的对象,借此感受自己的骄傲吧。”

我不自觉地再度回首望了一眼这个名为手越的乡里。

我与外子之间,别说是这种有关爱情的话题,就连今日社会上所发生的种种事件,也从来不谈论。因为对于像我们这种常年在呼吸望族家里的传统空气的人来说,这些事情未免太过真实,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会让我们觉得有些反胃。所以我们之间也只会针对历史上的事情,像这般地谈论着,而这种闲聊不但能让我们觉得温暖,也能拉近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

路上并排着许多古老的松树,看起来就是一条街道的感觉,而当这些松树的身影接近尾声时,周围也开始明亮了起来,人力车开始在许多圆圆山丘当中所开辟出来的田中道路上急速奔跑。在一条小溪流上的木板桥桥墩右侧里,有一间很像茶店的稻草屋,人力车就在稻草屋前放下了车把。

“我们已经到丸子 (6) 了。”

原来如此,难怪纸拉门上写着:名产山药泥汤。

“你肚子也饿了吧,再忍耐一下。”

外子说完后,立刻拉开纸拉门走进店里。

印象中我记得当时是四月底还是五月初的时候,总之是距今没有多久前的事。

由于听说静冈一带很温暖,所以我只穿薄薄的棉质上衣,另外手拿着写生用画册和外套。

路边长满鲜艳的杜鹃花,圆圆的山丘上被一面茶色树木所覆盖,如同并排的樱饼 (7) 一般,上面还点缀有黄绿色的新芽,就连空气里都飘散着一股淡淡的新芽味道。

我们坐在里面的和式房间,房间内有淡米黄色的榻榻米,以及破旧不堪的纸拉门。我们等了很久,就是不见山药泥汤被端上来。从微开的纸拉门缝隙上,可以看见田地另一端里非常平凡可见的后山,老黄莺正在歌唱着。这家店虽说在卖丸子的名产山药泥汤,不过会吃山药泥汤的人已经很少了,所以这家店似乎也只是挂着招牌而已,实际上好像已经变成一家专卖饭食的店,只见店内有三四位带着类似测量耕地用机械的人们、以及将马系在店门口的马夫,坐在还未熄灭的电灯下,高声谈笑地正在用着餐。

外子怕我觉得无趣,特地从怀中拿出东海道分间绘图 (8) 来,一面翻阅着,一面对我解说。这种绘图宛如将地图与鸟瞰图合而为一,只要记住平面上所写的里程数与距离,就能从自己所在的位置看到左右两旁所列的山、神社、寺院、城堡等,上面甚至还绘有它们的侧面简图。虽然这是使用改良过美浓纸的复本图,倒也品尝得到菱川师宣 (9) 原图笔下的那种鲜艳又素雅的风味,不过品尝不到大自然的实际感受就是了。

“以前的人是因为有需要,才发明出这种既方便又有趣的东西来,换句话说,以前的人并不是为了观念上的理论或义理而创作的。如果现在的人也能创作出这种东西来,那该有多方便。”

一开始外子是为了体贴我,才开始谈论这个话题的,但是渐渐地他开始进入自己的世界,谈论起他对古典作品的思慕之情来。对于他这种望族学者们经常会有的习惯,由于我从小就从父亲身上看到,因此我并不觉得讶异;不过这毕竟是我们两人首次单独外出的旅行,尤其又在这种等待名产这么久的时候,面对他这种态度,还是不免让我觉得寂寥。为了排遣无聊,我把纸拉门再拉开了一些。

上午的阳光果然耀眼又美丽。一位老妇终于端来了料理,并开口说着“山药泥汤来了”。煮法上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刚煮好的热腾腾的麦饭香气,飘散出一股如同神仙之土般的味道来,使得山药显得格外美味。为了不让这股香味流失,我没有把海苔加进山药泥汤里就直接享用,还吃了几碗饭。

外子向老妇不断询问着奇怪的问题“皆川老先生呢”、“富士乃家呢”、“刷牙店呢”、“彦七呢”,只见老妇有的回答知道在哪里、有的回答不清楚。从他们的谈话内容中,大致可以推敲出来,这些人都是经常出现在这条街上的各种行业的旅客。接着又听到外子问着“作乐井先生呢”。

“哎呀,他刚刚才经过我们店门前呢,如果你们也是往山峰方向走的话,应该会在中途遇到他吧。”

听到老妇的这番回答,外子立刻回应:

“我们是会往山峰方向去没错,不过我们会绕道过去。没关系的,反正也不是非得见到他不可呢。”

两人的对话也到此结束了。

当我们从店里出来后,外子赶紧对我解释:“在这个东海道上,有许多非常有趣的人们呢,基本上我觉得都可以称他们为东海道人了。”

狭窄道路的左右两旁长满了竹林,没多久终于看到两个小小的山峰耸立在眼前。外子对我说明,它们分别是天柱山和吐月峰。我父亲是一个洁癖家,每天早上要让我帮忙清扫烟盘上弹烟灰用的竹筒 (10) 时,都会先用磨刀石和清水,反复将竹筒口磨到看得见里面的一层新皮为止。早起的父亲会坐在榻榻米上,拿着烟管放在膝盖前,静静地等着睡眼惺忪的我,将磨刀石所磨好的竹筒拿过去。如果我过于急忙将竹筒拿过去给他时,他会皱起眉头将竹筒还给我,要我重新好好地将竹筒磨好。这种时候,我都会看着前后方向相反的竹筒上,靠近手指头所按的地方,有着被磨灭的痕迹,上面还印有吐月峰的字眼。看着有如春天阳光和煦地扩散在天空里似的蔚蓝色竹筒,以及上面书写的意义不明的字眼,心情坏到极点的我,甚至觉得这个竹筒很令人厌。

竹筒口若磨拭得很漂亮,使得父亲心情愉悦时,父亲也会对我说一声谢谢,然后将竹筒插进烟灰盘里,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多亏你了,我才能享受到早上的这一管烟。”

此时父亲会很难得地对我露出微笑。

自从母亲过世之后,父亲就雇用家政妇和奶妈等,将我抚养长大。对于这样的父亲,我以为他生活中的唯一乐趣,就是考证和研究。不过看样子他还是很孤独的,只是对于一个不知道如何发泄自己情感的旧时代的人,或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坐在早晨洁净的榻榻米上,沉浸在幽寂娴雅的气氛里,这是他唯一敞开自己心扉的时候,也唯有此时,才能借由微笑来表达对女儿的坦率爱情。自从我懂事以来,我始终很怜悯父亲,也因此我总是尽可能地将竹筒擦拭干净,对于竹筒上所烙印的吐月峰三个字,也开始渐渐地觉得那或许代表了可以让可怜的父亲放松心情的意思。

父亲在我和外子的婚事敲定之后,就将清理竹筒的工作交给寄宿家里的学生去负责,即使我因为觉得很无趣而对父亲说“我来清理就好啦”,父亲也只是回答“不用啦”,说什么也不让我做。就连工作上参考用的写生工作和缩小临摹工作,他都不再让我碰触。或许在他心里,他已经认定他将女儿交给养子了,已经是养子的人了吧。对于父亲这种因为旧式思想而过于耿直的顽固做法,事实上我曾经暗自落泪过。

由于周围稍带圆形的平凡地形,使得天柱山和吐月峰显得特别突出,不过这种突出并非峻峭或高耸,而是如同垂肩似的无止尽的温和棱线。这种不自然的感觉,让这两座山峰看起来仿佛是人工庭院里的假山,山峰下还有一间间用稻草砌成屋顶的房子,整个景色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并且离我们越来越近。

踏进柴门之后,可以看见一个雅致的庭院,而介于寺庙和茶室之间样式的大门入口处,贴有一张门联,上面写有如此的诗句:

初生嫩叶庭园竹

彩霞宛如美山樱

外子似乎认识这里的人,只见他擅自推开竹门,带我走进中庭,然后一边对着里面呼唤,一边继续往草屋里前进。有一室里散乱着制作了一半的竹筒道具和竹材,但是不见半个人。外子一点也不介意地继续往里面走,然后站在并排放着宝物的柜子前,指示我将宝物描绘下来。原来这些宝物是一休和尚 (11) 所拥有的金属钵,以及据说是顿阿弥所做的人丸木像。

当我正在动着画笔时,外子去拿了毫无章法地躺在那里、还未被完成的新竹筒来,然后卷起烟草来吞云吐雾,同时慢慢地对我叙说起来。

这座草屋的创始者宗长,曾经跟着宗祇 (12) 学习连歌 (13) ,也曾跟着一休和尚学禅,不过以连歌师的身份闻名。他出生在离这里往前三个驿站的岛田,晚年因为受到斋藤加贺守的庇护,才从京都移住到东边来,最后定居在这里。庭院虽然不是很大,却是模仿银阁寺的庭院而来。

“在室町时代末期时,虽然乱世里卖弄文字吟咏连歌是一件还算有趣的事,不过更令人觉得有趣的是,连歌竟然流行在关东的武士之间呢。依据某连歌师所写的旅记内容记载,当时连歌师从京都而来的时候,每一个连歌师所经的城镇,都想邀请连歌师过去吟咏一首,而且是在翌日就要上战场的时候,从城内传来这种渴望的声音呢。或许日本人对于风雅一事,拥有特别的感觉吧。”

据说连歌师当中,还有人利用职业之便,特地从京都到关东,从事间谍或传递讯息的工作,因此在吟咏连歌之余,还身负不同的任务。不过由于太田道灌以及关东的各城主们,都是风雅的热诚拥护者,所以当时东海道上的许多风景,都透过连歌师的文章被流传下来。外子不断地向我如此说明着。

听着外子的这番说明,我比较在意的是宗长这位连歌师,竟然能在关东的广大自然里,仍不忘没落的京都文化,找到很像京都大自然的两座小山峰,并在小山峰麓下过着如同蜗牛般的生活。我开始对宗长的这种生活,感到一股如同楚楚可怜少女般的爱怜。我突然觉得,等一下当我们要离开时,我一定要再次站在仿银阁寺的庭院里,好好眺望天柱山和吐月峰两座小山。

外子为了聊表心意,特地将一点点小钱放进新的竹筒里,再将竹筒放在工作室入口处的门槛上。

“凡事都利用这种竹筒来帮忙解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禅和风雅吧。”外子笑笑地对我说。

“走吧,接下来我们要到宇津山峰去了,也就是昔日业平 (14) 所吟咏的诗句‘我在险峻的骏河宇津山里,不论是现实还是梦中,我都见不到你’里的那个宇津山呢。上去时可能会累一点,所以你把行李给我吧,我来拿。”

火车隧道有通过这里,刚好一辆蒸汽火车通过,吐出了一阵现代的烟,过后就全是一些与现代无缘的山峰旧道。山崖峭壁间的弯曲道路两旁,长满茂密的树木,偶尔前方还会因为左右两旁浓密的叶梢而显得昏暗。这种地方里的空气,总是有些冷冽,就连右边潺流而去的濑川水声,都突然变得高亢。不知名的鸟,发出了一阵阵尖锐的鸣叫声,如同陶瓷器破片之间互相摩擦的声音一般。

我想起了以前看过默阿弥 (15) 所写的《茑红叶宇都谷山峰》 (16) 一剧里,文弥被杀的那一幕,对于即将结婚的我们两人首次单独出游,外子就选了这一个令人惊心动魄的舞台,我不禁捏着一把冷汗地跟在外子后面走。

外子偶尔会停下脚步,用洋伞拨开障碍物对我说“小心别去碰到这个了”,原来是一只大蟾蜍蹲在前面,腹部上还黏着已经枯萎的树叶。我战战兢兢地走着,同时注意到外子自从走进这条旧山路之后,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似的非常开朗,就连表情也越来越生动。他挥动洋伞、大大地展开着双臂,并将碰触到身上的山白竹叶一一拨掉。他的动作不但非常轻快,更活像是一个园主在自己土地上,尽情享受拨叶的乐趣一般。他时常转过来寻求我的共鸣。

“东海道很不错吧?”

“是啊。”

我也只能如此回答他。

我突然觉得,或许沉浸在古典里的人,似乎都有一种本能,想在古典当中寻求某一种浪漫的感觉。由于踏进这种宛如另一个天地里的感觉,是这么地突如其来,让我甚至连疲惫为何物都忘了,只是紧紧地跟在外子身后行走。也不知经过了多久,我们来到了一个山谷里的平地,附近还有二三间民宅。

“许六 (17) 所写‘十丸子已成小粒,秋风已然吹起’ (18) 一词里所说的十丸子,本来是在这一带里卖的。”

外子一边说着,一边带我到一家门前摆着许多粗制点心、还吊着草鞋等物品的店门口休息。当我们喝着店铺老板娘递给我们的茶水时,老旧纸拉门被拉了开来,一位披着羊毛外套的中老年男子走出来与我们打招呼。

“难得会在这里遇见你。”

“作乐井先生,原来你还没走远,刚刚在丸子那里,我听说你已经往山峰方向去了。”

外子如此回应他。

“我爬坡爬了一半,才想到我在江尻还有一些工作没处理完,不赶紧回去不行,所以刚刚在里面一边喝酒一边想着这件事呢。”

中老年男子不断打量着我,外子只好将我正式介绍给他,只见中老年男子客气地对我说:

“我也有在涂涂画画的,而且基本上对于凡事都有点涉猎。”

男人稍微抬头看看天空,接着又对我们说话:

“怎么样啊,反正时间还早,要不要和我到里面去喝一杯,你们也可以顺便吃个午饭。”

男人说完就要往里面走。外子虽然还是一个青年,不过因为习惯和我父亲在晚餐时小酌一番,因此他看了我一眼。我看着这位名叫作乐井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久不见故友的怀旧模样,觉得自己若拒绝似乎说不过去,因此我只是淡淡地对外子说了一句:

“我是无所谓啦。”

在没有粉刷的低灰墙乡村屋舍里,外子与中老年男子坐在屋内开始喝起酒来。里面的纸拉门被打开着,外面是一片重叠山峰的悬崖峭壁,其间应该能够远眺远州的平原,却因为一片黯淡的彩霞而不可见,看得见的只有前面略显金黄色的油菜花田,而老板娘正在一边斥责着跑来看油菜花田的小孩,一边帮忙斡旋着。我一边沉浸在旧时代的气氛里,一边对这种气氛不知要浓郁到什么程度感到不安,同时深深被这种无可比拟的沉静氛围吸引,而只是静静地在一旁剥着水煮蛋。

“上一次我在岛田看到有一户人家,拥有渡大井川所用的莲台 (19) 呢,那时我就在想,如果遇到你,一定要告诉你这件事。”

男人继续对外子说着,什么石部那里还有一间旅馆,屋檐下吊着很有古风的圆形杉叶,好彰显它是酒店;还有如果想知道有关伊势神宫的参拜习俗、或是与旅程有关的俗谣,不妨去问关町里的老人家,他们都会详细告诉你的。男人不断给外子建议着他认为能够成为外子研究资料的事情,后来大概是怕坐在一旁的我感到无趣吧,就转过来对着我说:

“夫人,东海道很值得来看个一次两次的,不但会有珍贵的体验,也很能够养眼,不过如果太过深入的话,可就会无法自拔了喔,请千万要小心。”

男人还说,一旦陷进去无法自拔时,就会像发现糖果并被糖果黏住的蚂蚁一样,再也无法离开。

“恕我直言,您先生就是一个已经被黏住脚的人呢。”

男人似乎是一个很爱喝酒,却不是很能喝酒的人,只见他潮红着脸,声音里也越来越流露出真情。

“这个东海道上,不但拥有所在位置恰到好处的山川大海,还有距离非常适当的许多驿站,不论就景色还是旅程的趣味来说,这里都是绝无仅有的好地方呢。不仅如此,自从这五十三个驿站被建立以来,也就是庆长时代 (20) 到现在为止的这二百七十年当中,已经有几百万人走过这个东海道,他们在这段旅程中饱尝寂寞、或是得以解闷,而这些古人们的心情,已经深深地沁入泥土里、松树里以及所有的屋舍里了。我想就是这些味道,让我们这些对人情味很脆弱的人们陶醉不已呢。”

他的语气不像是要强烈获得我的共鸣,所以正好不知该如何回应是好的我,只是微笑地对他点点头。没想到看到我的这种反应,作乐井开始像是进入自己的世界似的,一边摇摇头,一边开始述说起他个人的事来。

“您先生很清楚,其实有时候想一想,我这个人……”

他的老家位于小田原,在经营谷物店。他已娶妻,也有三四个小孩,在三十四岁那一年,因为生意上的缘故踏上东海道,之后就再也无法自拔,经常在东海道上旅行,因此很少回家,经常过着早上离开这个驿站,晚上就到另一个驿站住宿的日子。在这当中的孤独心情,总是驱使着他不断向前行走,而且他总是以一种离开这个驿站之后,此生将不会再度踏入的心情前进,将前端的驿站当成自己唯一的目的地所在。他还说,或许旅程这种东西,难免会伴随如此的心情,不过没有任何一地,能像东海道这般深深打动人心,因为不论他走过几次东海道,总是能够感受到新的风景与感概,就以这里为例来说,往东行会有几处特别能够让他深受感动的地方:

程谷与户冢之间的烧饼坂和权太坂

箱根旧街道

铃川、两旁都是松树的左富士

这个宇津之谷

他还说往西行时,这种令人感动的地方更多。而且不可思议的是,东海道到现在仍然给旅人一种要上京城去的目的意识,在夜夜住宿驿站中,总是会让人带有一种紧张又喜悦的心情,直到大津为止。反过来说,一旦到了大津时,就会让人觉得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浑身无劲了。至于像我们这种根本毫无目的的人,即使一路上京城直到京都,又能如何?

所以我们常常会搭火车回品川,再从品川往京城方向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宛如在玩道中双六 (21) 一般。这又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拥有目的。若用现代语言来形容,这该怎么说?憧憬。对了,没有错,就是为了憧憬。

由于自己经常不在家,也难怪妻子会反感,最后甚至带着小孩回娘家去。妻子的娘家在热田附近,家境还可以,所以自己并不是那么担心,只是偶尔还是得寄个小孩的学费去给妻子。

作乐井是一个手巧的男人,所以不论是裱褙,还是门窗拉门的装修,或是泥水匠工作,他都能够胜任。他还会自己糊纸拉门,甚至在上面写书法或画图。以此为业的他,自从在这条东海道上的驿站认识许多人之后,就更无法离开这条街道,就这样,离家至今已经约二十年了,始终以东海道为家,不断重复着上京离京的生活。

“会做这种事的,可不是只有我一个喔,我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伙伴呢。”

“我很想和你们一起走到大井川,好为夫人介绍一下沿途的风景,不过因为我不小心给忘掉的那个工作,是和粉刷墙壁有关的工作,得配合墙壁干燥的状况施工,所以不得不立刻回去。不过既然您先生跟您在一起,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因为他也蛮熟悉的。”

我们简单地用完餐之后,就和作乐井各分东西,我突然想起昏暗的隧道就在前面的某处。

我们开始从山峰往下走,然后来到并排着面宽低矮房舍的冈部驿站。大概是因为到了产茶的时节,只见街上到处都有晒干的茶叶,整个城镇更飘散出一股如制茶师红铜色身体般的黯淡颜色。我们在藤枝看到了昔日熊谷莲生坊为了抵押而念经 (22) 的对象,亦即长者的宅邸,如今已成为一片稻田,在温柔的和风下摇曳着;也在岛田里找到了作乐井所说的,拥有渡大井川所用莲台的人家,还央求对方让我们写生该莲台。之后我们来到了大井川的堤防,放眼望去,只见一片广大的河床上,尽是石子和沙子,宛如就连初夏的晴朗阳光也无法消除般的无尽人间忧愁,而远处的堤防看起来仿佛一根细发般地横躺着。此地有名的是朝颜之松 (23) ,总共有两棵。

我们在那一夜里,从岛田搭火车回到了东京。

婚后外子仍然常常到东海道去,我也曾跟着他去过两次。

而且每次我都不再有所顾忌,抛开一切地只是沉浸在街道上微醺的冰冷空气里。或许我也已经成为这条街道的俘虏了,除了寂寥之外,我总觉得这条街道上,还潜藏着一种热闹的气氛。

我们曾经从藤川出发,在冈崎参观了藤吉郎的矢矧桥 (24) ,到池鲤附郊外去探访八桥古迹,当时是萝卜花已经长成豆荚的时节。

那是一片稍带湿气的平原,到处混杂着农地与高低不匀的湿洼地,田埂中潺流着小溪,浑浊的溪水上只架着一片木板桥,周围没有任何其他的景物,让人觉得美中不足。一旁的河流似乎比土地高一些,因此唯有稍高的堤防上,才偶有已被剪掉枝叶的松树并排而列。由于外子对我说“你就将这里写生捕捉下来吧”,因此我拿出了画笔来;但是我已习惯描绘有标本的景物,对于这种大自然,怎么画都像是在漆器上描绘一般,所以中途我还是放弃了。

当我们渡过三河和美浓交界的境桥后,开始渐渐进入丘陵地,之后又经过昔日的桶狭间古战场,这里已经幻化成一片田地,虽说是当年的战场,但其实并不大。

目前还有在贩卖鸣海绞染 (25) 的店,只剩一二家。车夫表示,并排而列的豪宅式屋舍,都是昔日贩卖鸣海绞染成为有钱人的人家。我也发现从池鲤附一带开始,屋舍的屋顶两侧墙上呈现“∧”形,这种房屋造型,对于生长在东京的我而言,宛如将房子横向建造似的。

“从这一带开始,都是伊势造型。”

外子如此对我说明。当天我们就从热田回到东京。

寒风中吟诗漫步踱行 我有如竹斋

十一月末时,外子要离开东京前,口中吟咏着如此诗句。当我问他这是什么诗句时,他立刻向我解释:

“东海道体验记式的小说中,有一个名为竹斋物语的古老故事,竹斋是小说里的主角名,也是一名庸医,芭蕉将这名庸医拿来吟唱,我记得应该是芭蕉没错。”

“那我们不就是男竹斋和女竹斋了吗?”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吧。”

我们结婚后,并没有进入所谓的蜜月期,就直接进入平平淡淡的夫妻生活,而父亲早已过世。

这一次我们的目标是去穿越铃鹿。我们先搭火车来到龟山,然后再依照惯例坐上人力车。

在枯桑之中,龟山城的石墙耸立在前,而来到寂寥的关町城镇时,外子立刻去探访去年作乐井所说的老人家,一边听取老人家的种种介绍,同时让我描绘了那里刚好有的参拜伊势神宫时所用的绑腿布、旅行时佩带的短刀等。福藏寺里有小万的坟墓。

关町小万的淘米声 一里外即可听见 二里外仍响亮

据说以报父仇为己志的美女小万 (26) ,是一个很有力气的女性,才会被人留传下这样的歌曲。

在参拜过关町的地藏王之后,我们开始往山峰前进。

在满是萧瑟的秋意里,我深深感受到这趟旅程充满寂寥。

“那是野生猿猴的鸣叫声呢。”

外子笑容满面地对我说着,我又看到来到这种地方时,外子所流露出来的那种蓬勃朝气,让我好生羡慕。

“周遭的这种寂寥气息,很想让人将所有灵魂全部掏出来,任由人去处置的感觉呢。”

“在我们内心深处里,有一股很强的力量呢,不过毕竟你是女人家。”

我们来到了出现在歌曲里的间土山,看见有一面用金色字体写着感冒药的招牌,上面还盖有雨蓬。这里虽然是一个小城镇,不过不同于先前的寒山枯树,我兴奋地期待能够遇见有血有肉的人们。

我们的人力车行走在风中的三上山山麓,然后从水无口一路通向石部。在这里有某家酒店,果真如作乐井所说,屋檐下吊着一团杉叶,下面还露出一面布旗招牌。外子抬头仰望说着:“原来这个就是酒店标志喔!”

琵琶湖的湖水成为一条高高在上的河川,在通过它下面的隧道之后,我们来到了草津一家专卖乳母糯米糕的店家。玻璃门的里面,炉灶上正在煮着茶,柴火发出了温暖的火光。玻璃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使得鱼缸里的金鱼鳞片闪闪发光,它们在光芒中悠哉地游着。我窥视了一下外面,发现比良山和比叡山上都笼罩着一片雷云。

“下一站是大津,再下一站是京都,若依照作乐井的说法,都是东海道上前往京城时,最没有魅力的驿站呢。”

外子一边吃着糯米糕,一边笑着对我说。

“作乐井先生现在是否一样在某个地方行走呢?即使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

我问着外子,并试着想象流浪者目前的情况。

时光匆匆,转眼间过了二十多年,我随着外子来到了名古屋,因为外子受邀在这里的博物馆任职。另外,外子的某弟子的年轻教师,刚好到这里的学校来任职,所以我顺便到这里来庆祝他的新居落成。

若要叙述我们夫妻之后的生活,实在是非常平淡无奇。外子自从大学毕业之后,立刻就有美术工艺学校以及其他二三处单位来找他任职,加上他的所学属于比较少人研究的领域,因此坊间总是不断会有人来找他咨询。这种繁忙的生活下,外子只好暂时中止到东海道去旅行,只能在嘴巴上念念:好想越过小夜的中山,到日坂去吃蕨饼,或是说他想去走一走御油和赤阪之间两旁有松树并列的街道。不过最近他这种梦呓般的话语,也越来越少说了,顶多是因故必须到东海道去调查某些资料时,才会到蒲郡的旅馆去住上一星期或十天,而在这当中,他也只会为了搜集齐必要品,急急忙忙赶到丰桥去而已。

至于我,自从有了小孩之后,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东海道的种种,就连标本的写生工作,也是雇请女子美术学校毕业的人来帮忙,我完全投身在主妇的工作里。不过我至今仍觉得遗憾的是,当时的我只顾着描绘风景,完全没有描绘出我自己的真正心情。幸好在我的孩子当中,有一个很喜欢音乐的男孩,所以我日夜埋没在培养他,希望他能成为一个作曲家,不论作品是优是劣,只要能够毫无保留地尽情表达他胸中的思绪,我也就觉得满足了。

话说回来,正因为这种种原因,外子和我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东海道上的一切,两人都只顾着埋首在自己的工作领域里。当名古屋的工作差不多告一个段落时,那一晚我们夫妻两人坐在饭店里喝茶闲聊,无意间外子突然提起了这样的事来。

“我们两人也很少外出旅行,要不要将归程延后一天,到附近的东海道上去走走看看呢?”

原本我并不想多问,为什么在如此忙碌的生活里,还会想去东海道闲晃,但是后来仔细想一想,今后何时还能再来一趟这样的旅程,根本已经是一个未知数了,因此对外子的提议,开始感动有些动摇。

“说的也是喔,那我们就去走走看看吧,真的很久没去了呢。”

当我如此回答外子时,突然觉得身体一阵热,宛如在谈论我的初恋一般。事实上现在的我,当然不是处于初恋中,竟然还会想着也不是我初恋的地方,这种感觉让我觉得非常奇妙。我们决定翌日早上,立刻搭火车到桑名去。

一早当我们打算从饭店出发时,外子突然有了访客。看着对方名片上写着小松的姓氏,外子表示一点也没有印象,还麻烦服务生再去帮忙确认一次,没想到服务生却如此回答:

“对方说只要告知您,他是昔日在东海道上经常与您见面的作乐井的儿子,您就会知道了。”

外子让服务生去请对方进来,同时对我说:

“你以前在宇津也有见过作乐井吧,说是那个作乐井的儿子呢,不过姓氏怎么不一样呢?”

进来的是一位穿着整齐西服的壮年绅士,由于事隔已久,我几乎记不起作乐井的脸来,不过从眼前的绅士眼睛上,还是微微感觉到很像作乐井的眼睛。绅士非常有礼貌地行了礼,然后简洁地说明自己是在这里的铁道相关公司里担任技师工作,以及昨晚因为到酒店去时,刚好听到父亲生前经常提起的人,就住宿在N饭店里,所以才会立刻赶过来拜访的事情始末。他说小松是从母姓的缘故,加上自己是次男,母亲娘家那边又没有子嗣,所以才会一直从母姓,延续母亲娘家那边的香火。

“您的意思是,作乐井先生已经辞世了?真是遗憾,不过若以年龄来说,他应该也上了年纪了。”

“是的,如果还在世的话,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因为神经痛的缘故,后来终于受不了,就放下身段住到我家里来了。”

小松技师的家就在热田附近,所以当作乐井的腰痛不是很严重时,他会拄着柺杖,从笠寺观音附近,走上两旁还断断续续残留着低矮屋舍以及松树的旧街道,寻找当年的影子。这也是作乐井会选择投靠住在热田的次男家,而不是选择投靠从小田原搬到横滨去住的长男家的原因。

“我有时候也会陪着父亲一起走,渐渐地也开始喜欢上东海道。近年来,我只要有休假,也会尽量到东海道上的某个街道上来行走。”

小松技师接着还谈论了许多作乐井先生的事。例如作乐井先生晚年成为一位东海道上稍具名气的画家,开始不再从事裱褙和装修门窗拉门等工作;以及作乐井先生为了日后见到外子时,能够让外子当成参考资料用,只要在街道上发现任何派得上用场的事物,他都会将它记下来,还打算总有一天要将这记事本寄到东京来给外子。另外,当作乐井先生因为腰痛加剧而躺在床上时,他还会不断回忆起同为街道上漂泊人的那些伙伴来,还说这些伙伴都没有什么很好的发展,唯独外子例外,因为狡猾的外子中途就脱离了漂泊人的行列,所以才能出人头地。听到小松技师的转述,外子不禁苦笑连连。而在这一番怀旧的话题当中,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点。

当小松技师要离去之前,又露出了恭敬的态度来。

“其实我是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求您。”

说完之后,小松技师突然沉默下来,但是看到外子的表情非常爽朗,一副很乐意帮忙似的样子,他才放心地继续说:

“我也稍微研究了一下东海道,诚如您所知的,我想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像东海道一般,不管是大自然的变化还是都会和乡镇的生活,也不管是名胜还是古迹,都搭配得如此巧妙、如此适当。所以我在想,如果能够将该保留下来的东西保留下来,然后为了让这条道路更方便行走,该加的就加进去的话,总有一天,这条东海道会是日本最大的观光道路。只是这个工作对我来说,负担实在是很大,所以我打算在适当的时机里,和公司谈一谈,然后专心地着手这项计划,将这个工作当成我的终身事业。”

他的意思是要外子看在与他亡父之间的情谊份上,且同样身为东海道爱好者之人,届时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当外子爽快地回答他“只要我能力所及”时,他立刻露出了亲昵又闪闪发光的眼神,还不断向外子道谢。当他听到我们接着就要到桑名去时,立刻如此回答:

“那里有我很熟的人,我会马上打电话过去打个招呼,请他们多多协助。”

说完之后,他立刻离去。

等小松技师回去之后,外子抱着胳膊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口对我说:

“憧憬的东西虽然没变,但是父亲和儿子之间,对于追求憧憬的方式却如此不同,看样子时代真的不一样了。”

听到外子的这几句话,我又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作乐井先生曾说过,为了让自己随时拥有希望,为了让自己重新拥有憧憬,他会特地在东海道上一路行走到大津,然后再回到出发点重新走过一遍。

“难道说父子身上果然流着相同的血液?还是人其实都是一样的?”

我如此回答外子。

火车窗外,已经开始可以看见伊势路上的山群了。冬天已近的农家屋檐下以及田埂上,晒满了一根根的萝卜。天空宛如琉璃一般的清澈,太阳也闪亮地散发着光芒。

我随着火车的摇晃,想到如同我一般平凡的人,在我这半生中,即使经过了如此平凡的二十年生活,心中似乎仍有一丝丝的悸动,而这一丝丝的悸动,正在某处与一个不是很熟悉的人的悸动相触。我缓缓地想着作乐井和他儿子之间、以及我的父亲和我们之间、甚至是我们和我们的小孩之间,所拥有的不同时代,并随着电车缓缓地朝向桑名晃动而去。外子在一旁舒服地打着盹,头上开始露出的白发正在闪耀着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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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户时期从东京至京都之间的,东海道上的五十三个驿站。

(2) 大正时期为1912-1926。

(3) 平重衡(1138-1179),为平家的一大武将,为平家出征并胜战连连,却在最后一役中被源赖朝所俘虏。

(4) 源赖朝所宠爱的艺妓,因源赖朝敬重自己所俘虏的重衡,为安慰牢中的重衡,特地差遣千手去慰劳他。

(5) 指镰仓幕府第三代征夷大将军源实朝(1192-1219),亦即源赖朝之子。

(6) 东海道五十三个驿站中的一站。

(7) 用薄皮包小豆馅,上面再洒绿色豆粉的甜点。

(8) 将实测地图加上绘图方式表现的绘图地图,江户时代时,主要作为旅行时所用的地图,其中尤以1690年所出刊的《东海道分间绘图》最为有名。

(9) 江户时代的浮世绘画师,生年不详,一般认为约在1618年左右生,1694年殁。

(10) 日文里又称为“吐月峰”。

(11) 一休宗纯(1394-1481),日本室町时代禅宗临济宗的著名奇僧,也是著名的诗人、书法家和画家。

(12) 室町时代后期的连歌师,1421-1502。

(13) 日本古诗歌的一种,由二人以问答唱和的方式吟咏诗句,诗句有五—七—五的长句,以及七—七的短句,通常以一百句为一首。

(14) 在原业平(825-880),平安时代初期的和歌作者,也是和歌三十六名人中的其中一位。

(15) 活跃于幕府末期到明治时代的歌舞伎作者,1816-1893。

(16) 歌舞伎故事,原本好心护送差点被抢的主人文弥,伊丹屋十兵卫最终也因为文弥的百两银子起了歹念,把文弥杀害在宇都谷山峰里。

(17) 森川许六(1656-1715),江户时代前期的俳人,拥有五老井、风狂堂、碌碌庵、菊阿佛等别号。

(18) 宇津谷庆龙寺所流传下来的故事。传说从前有一位住持因为患病,身上起了脓肿。痛苦不堪的住持让小和尚帮他把脓血吸出,没想到小和尚因此渐渐爱上人血的味道,后来终于变成一个专门吸人血的恶魔,不断将经过的旅人抓来吸血。听到这个消息的地藏王菩萨,特地化身成一个和尚经过此地,果然遇到吸血魔鬼,地藏王菩萨故意表示自己已经认命,但是希望死前能看见吸血魔鬼的通天本领。听到地藏王菩萨这么说的吸血魔鬼,果然开始变化成许多东西,甚至在地藏王菩萨的要求下,变化成一个小丸子,躺在地藏王菩萨的手掌里。地藏王菩萨见状,立刻用方杖将丸子敲碎成十粒更小的丸子,然后一口气吞下肚里,才终于降伏了吸血魔鬼。后来村民们都会用十粒小丸子来供奉地藏王菩萨,以祈求村民及旅人的平安。

(19) 古时抬送客人过河,类似现代担架的渡河工具。

(20) 公元1596-1615年。

(21) 玩法与大富翁相同,在画有东海道五十三个驿站的升官图上依序掷骰子前进,最先到达京城——亦即京都的人即为赢家。

(22) 距今约八百年前,熊谷莲生坊僧人因母亲生病,急忙从京城京都赶往关东探望,却在山中遇上盗贼,身上所持物品全数被抢,好不容易走到藤枝一地,想向当地的大富豪福井长者借钱,却无任何物品可以抵押,后来在长者的同意下,为长者吟诵“南无阿弥陀佛”十次,作为抵押品,日后当他依约还钱时,长者亦为他吟诵“南无阿弥陀佛”十次,还给他相同的抵押品。

(23) 一个名叫“朝颜”的盲眼女,因为大井川涨潮而无法见到情人,在伤心之余投身大井川,后来被救起,并奇迹似的恢复视力,而她所看到的第一个东西,就是此地的松树,因此被称为“朝颜之松”。

(24) 藤吉郎就是后来的丰臣秀吉。据传当年丰臣秀吉还是松下长则的一名武将时,曾因故来到矢矧桥附近的茶店休息,有一位修行僧看见他的相貌大吃一惊,对他表示“你将来一定是一位君主”,当时的丰臣秀吉只是一笑置之,没想到后来果然继承织田信长的遗志,成为统一天下的君主。

(25) 将布等用线一处一处扎住后染出花样来的技法。

(26) 小万(1783-1803)的父亲被人所杀,当时正怀着小万的母亲一路逃到关町来,被关町里的某旅馆夫妻所救,后来生下小万不久即去世,旅馆夫妻于是抚养小万长大,后来小万去拜师学艺,最后报了杀父之仇,是江户中期有名的烈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