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身体冷硬如冰,心脏亦早已停跳多时,除此之外,则看不出其他死去的迹象,甚至无人提出要将尸体埋葬。只因女人死于被丈夫休掉的悲痛与羞愤,埋掉她也无济于事——死者临终前复仇的执念若不能遂,即便深埋地下也绵绵无绝期,可以冲破任何坟墓的阻碍,使沉重的碑石断裂。住在她附近的人家,全都跑得精光。人人都知道,这具女尸正一心一意等待负心汉归来。

女人死时,男人出门在外,正在旅途当中。等他回来后,得知所发生的一切,吓得浑身哆嗦,喃喃自语道:“天黑以前,如果不赶紧想个办法出来,肯定会被那女人碎尸万段的。虽说现在天光尚早,才刚辰时,却一时半刻也耽搁不得。”

他立即拔腿向阴阳师家中奔去,乞求对方出手相救。阴阳师早已耳闻死去女人的消息,并且见过了尸体,便向不住哀求的男人道:“你现在处境大大不妙,但我会尽力设法相救。只是你须得答应,一切遵照我所交待的去办。捡回性命的办法只此一条,这事虽恐怖至极,你却不得不做。不拿出勇气放胆一试,只怕你会被厉鬼撕成碎片。若你能有这份勇气,就在天黑之前再来找我。”

男人战战兢兢,答应阴阳师不管何事,只要能救命都愿意照办。

等到太阳落山,四下暮色沉沉,阴阳师和男人一起来到停放女尸的屋前,伸手推开屋门,叫男人进去。

“我不敢,”男人抖抖嗦嗦,喘着粗气道,“光是看看都吓死了。”

“光是看看可救不了你的命。”阴阳师毫不客气地回道,“你不是答应照我说的去做吗?进去!”

他硬把浑身筛糠的男人搡进了屋内,领到尸体旁边。

女尸面朝下趴在那里。

“好,你现在骑到她身上去。”阴阳师道,“就像骑马一样,死死坐在她背上……快点!你非这么做不可!”

男人抖得更厉害了,几乎快要站不住,阴阳师必须伸手扶住他,但男人还是遵命骑了上去。

“现在,抓住她的头发!”阴阳师又命令道,“右手抓一半,左手抓一半,没错,就这样……像抓缰绳那样,绕在手上,两手一起用力。这就对了!你听好,你必须保持这个姿势直到天亮。不用说到了夜里会很可怕,那是自然。但不管发生何事,都万万不可放开她的头发。哪怕就是撒手一下子,你都会死得很惨!”

接着,阴阳师伏在女尸耳边念了几句短咒,又对骑在尸背上的男人交待道:“好啦,我还有别的事情,只能把你独个留在这里了……你就这个姿势待着别动……不管怎样都切记,一旦松开头发,你就完了!”

言毕,阴阳师便转身离去,并随手带上了屋门。

男人置身漆黑的恐惧之中,骑上死尸后,已经几个时辰过去。夜的寂静渐次深浓,包裹着他,使他忍无可忍发出一声尖叫,划破了周遭的死寂。在那一瞬间,他胯下的死尸也噌地跳将起来,拼命想把男人甩下背去,同时凄厉高叫道:“啊!太重了!但我非得把这个负心鬼带到阴曹地府不可!”

女尸嗖地蹿起身,朝门口飞去,狂暴地掀开屋门,奔向混沌夜色之中,背上仍背着那个男人。男人双眼紧闭,两手缠着女尸的长发,死死揪住,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也不知那女尸狂奔了多久,他只管闭着眼睛,黑暗之中,耳边唯一能够听到的,是女尸的光脚噼啪噼啪踏响地面的声音和咻咻的凌乱气喘。

终于,女尸调转身,跑回屋里,与先前同样的姿势,重新趴回了地上,在男人的胯下喘息着、呻吟着,直到雄鸡报晓,才渐渐平静。

男人吓得上下牙嘚嘚直打磕,骑在死尸身上,直等到太阳升起,看到阴阳师进门。

“看来你果真一夜未曾松手啊!”听语气,阴阳师十分满意,“很好,现在你可以站起来了。”

阴阳师又向那死尸耳边唱了几句咒文,转身向男人道:“你这一夜,过得一定很恐怖吧?不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能救你的法子。从今往后,便不用担心厉鬼来找你报仇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从道德角度来想,实在令人难以接受。最后,负心的骑尸男既不曾发疯,也没有遭受报应而一夜白头,书中只写道:“男人感激涕零,向阴阳师一再拜谢。”而故事最后的注释,则更叫人失望。日文原作者写道:“据闻其男与阴阳师的孙辈们,如今依然在世,居于大宿直村内。”

这个村名,现今在日本的地名录当中已经找不到了。自故事被记载以来,多数市街与村镇的名字都已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