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从前在一个村里有两个人结拜为义兄弟,专以偷人家底货财为生,因为他们是著名的小偷,所以凡村里底人一丢了东西,不论是不是他们偷底,都归罪于他们。他们不能在本村居住,就离开那里,两个人商量要诚实地去做工。邻村有一个富人,不知道他们底来历,就雇了他们在家里当长工。他们底职务,一个是看牛,一个是浇园里底瞻婆迦花。贼兄一早就汲水去浇花,主人吩咐他得要将花底周围浇透了,留着几分深底水,他才可以去休息。他想着这是很容易的事,只要汲三两斗水就够了。他汲了一斗浇在树根周围,不一会就干了。他连汲了好些水,都不够干土底收吸!一直到下午,他汲得非常疲乏,水还没满半分,他躺在地上睡着了。贼弟所管底事情也不见得比他义兄底强。他所管底牛是全村最强悍的牲口。当贼弟放它到草原去底时候,它伸直尾巴,不听约束,一直地跑到很远的地方。它不吃草,只跑到别人底稻田去,把田上底稻子随意嚼食,还在那上头来回地蹂躏。它蹂躏了稻田,又跑到隔邻底甘蔗园里去,把人家底甘蔗也毁了许多。因此,稻田主与甘蔗园主都不答应这看牛底人。他紧紧追着那牛,从一个池子涉过一个池子;从这块田追过到那块田,经过底地方,都被人骂得很难过。他被人侮辱,连他底祖宗也被人叫出来侮辱,自己只好低着头不做声,由人骂去。他那一天真是难过!到太阳快西坠底时候,他才把那野性的牛牵住,慢慢地踱回主人家里来。

“好兄弟,你为什么这么晚才从田里回来呢?”贼兄这样问贼弟。

贼弟回答说:“我底哥,我有什么可说底呢?我把牛牵出去,到草原就把它放了。草原那边有一个池子,池边还有一棵大树。我放了牛,由它自己去吃草。它一点也不搅扰我,所以我就把我底浴巾铺在树下底草上,躺下去享受那慢慢送来底轻风。我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一直睡到太阳下山才醒过来。醒时,我见我那好牛已经站在离我身边不远底地方,等着我牵它回来。我底哥哥,你今天做底都是什么呢?”

贼兄说:“我么?我也很享乐了一天。我只汲了一斗水去浇那瞻波迦花,不费力就把树根周围都湿润了。我做完这事,一点别的事也没有,一天底工夫都是我自己的。我于是躺在地上,逍遥自在地享受我这愉快的新生活。我一会儿啸,一会儿唱,最后就睡着了。我刚从梦里醒过来咧。”

他们两个谈完,彼此都相信各人底事业比自己底舒服。贼兄以为看牛一定比浇花舒服,贼弟却以为浇花比看牛省事。他们二人各自想着把工作对换来做。

贼兄说:“我底弟弟,我倒想去看牛。我明天去做你底工,你来做我底,好不好?你愿意不愿意呢!”

贼弟,“我底哥哥,我没有一点不愿意。我很愿意与你对换工作,你明天就去放牛罢。不过,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觉得整天睡在草地上很不舒服,如果你能带一张绳床去,你必定能享受得更愉快。”

第二天一早,贼兄真个去放牛。他带着一张绳床,试要去过他理想中底愉快生活。贼弟到园里汲水浇那棵展波迦花。他也想着只汲一两斗来浇就够了。可是一斗浇下去,再浇一斗,都不见根底四围现出润湿底样子。他汲得非常地累。太阳已快下山了,他底工作还没有做完!最后他见天气已晚,就不再浇了。

贼兄在草原上也吃了一天底亏。他照着贼弟底话把牛牵到池边放掉,自己逍遥地放下绳床就要躺下。当他还没躺好底时候,那牛就在别人底田原上乱跑乱嚼。人家一骂,他就不能安然地躺着享受那漫游的轻风。那牛把人家底稻田和蔗园都毁了。他一面追,一面听着侮辱他底语言,还要扛着那绳床走。他把绳床扛起来,双脚飞跑追着那牛。这样的事情真是苦恼,如果他把绳床放下,又怕人家把它拿去,扛着罢,又很累赘。他舍不得丢了绳床,终于扛着它去追牛。牧童们看见他扛着一张那么笨的东西满处追牛,都拍手笑他,向他喝倒采。贼兄又气,又饿,又渴,很反悔他不该把他底工作来和他义弟对换。经过一场辛苦,他受了别的牧童底帮助,好容易才把牛牵回来。到家,已经是掌灯底时候了。

两个小贼在主人家里相会底时候,各人只对各人微笑,一声也不响,因为他们彼此都吃彼此底亏。各人心里自己明白。他们同住在一间屋里,到晚饭后,彼此又闲谈起来。

贼弟说:“义兄,今天你底生活好过么?”

贼兄说:“好像你昨天所享受底。不过我所享受底比你略为好些。”

贼弟说:“人都叫这种事情为正当的工作,但我总以为我们从前底职业,窃盗,是最可羡的。偷东西比浇花放牛舒服得多咧。”

贼兄说:“自然偷东西比一切的事情舒服。那还用怀疑么?我对诸天发誓,我实在没曾见过一只野性的牛像我们所看底那畜生一样。世间真是没有第二只恶牛比得上它。”

贼弟说:“恶牛并不少见。我倒见过许多。我可没见过一棵瞻波迦树像园里那棵这么会吸水。你曾见过与它一样能吸水底花木不曾?我很怀疑浇下去底水都到了那里去。莫不是树根底下有一个大池子?”

贼兄说:“我想把那树底下周围掘开看看底下到底是什么。”

贼弟说:“等主人和主妇睡着底时候,我们一同去发掘罢。”

到了夜半,两个小窃贼揣着铲子和锹子到树下去。他们掘了很深,把土挖上来,贼弟忽然摸着些很硬很重的东西。他底锹子也掘不下去了。两个人底好奇心发动起来,使他们使劲地把土刨开。贼弟摸着一个打图罐,把手伸进去觉得里头装满了金币。他不愿意贼兄知道,就对他说:“呵,原来是一块大石头,没有什么。”贼兄自然思疑他义弟一定摸着什么,也不做声,装做不理会底样子。他们两人各存独得底心,商量好不再往下发掘,都说没有什么,回到屋里睡去。过一两小时以后,贼兄见贼弟睡着了,就蹑着走出去,到树下把土再不刨开。他发见了那是一大罐底金币。他喜极了,再往下掘,又得着一罐。他把两罐金子扛到池边,埋在淤泥里,又蹑着脚步回到屋里来。他轻轻地躺在贼弟身边,因为过累,不一会就睡熟了。

贼弟惦念着他方才所发见底金子,也没有睡足就醒了。他怕贼兄醒过来,也蹑着出去,到树底下,已不见了那罐金子。他想一定他底义兄把它搬走了,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他回到屋里来,观察那睡着底义兄,试要从他身上发见那罐金子底踪迹。他发见了贼兄底脚沾上很厚的淤泥,从脚板一直到脚眼,于是断定他必是把金子藏在池边淤泥里头。可是藏在池底那一边呢?他慢慢地走出来,一直来到池边。绕了一周。他绕着池子走底时候,很注意他底脚步所经过底地方。那池子是方的。他觉得他走过四面,只有一面没有青蛙在他经过底时候跳进水里去,其余三面都有。他断定这必是方才有人在那一面工作了许久,所以把青蛙们吓跑了。这事,使他断定金子是埋在那里。他找来找去,至终把两罐金子找出来。他把金子扛到牛圈里,把那只恶牛牵出来,把金子放在它背上教它驮着走。他连夜离开那里一直望自己底村庄去。他偷了牛,还得了两罐金子!

贼兄一直睡到天明,到晨鸦乱啼底时候才起来。他睛眼一看,他义弟已不在了。他赶快跑到池边,金子也被人拿走了。他断定这必定是他义弟办底事。然而他到那里去呢?他见恶牛也不再圈里,断定贼弟一定是骑牛回到本村去。想定之后,他就立意要去追他。但用什么方法可以再把那金子夺回来呢?他走到一个小城市用他所有的钱去买一只绣金底鞋子,又从小道一直跑到贼弟底前头。贼弟是从大道走底,所以慢一点,又加上一只恶牛驮着很重的金子,更是要慢了。这个贼兄早已想到,所以他想从小道去追他,一定追得上。他上了大道,把绣金鞋扔一只在道边走了约一百尺左右,又扔下第二只。第二只鞋所在地方底旁边正有一棵大树,贼兄就爬上去,蹲着静静地等候他义弟经过。他蹲在密叶里,底下底人一点也见不着。

贼弟牵着恶牛蹒跚地来了。牛很不驯,在道上常与他闹脾气。他看见第一只美丽的绣金鞋仍在道旁,自己说着:“真好看的鞋,是用金线绣底呀!我现在是富人了,捡起来穿正合适。可惜只有一只,还有一只在哪里呢?”他没捡,一直地走。不到一会,来到放第二只鞋底地方,他说:“这可不是与方才那只是成对的!我真笨,为什么不把那只捡起来?可是现在回去捡也不迟,道上还没有人走咧。我把牛牵在树下再捡那一只鞋去。”说着,便把牛牵在树下跑去捡那一只鞋。他走去捡鞋底时候,贼兄从树上爬下来,牵着牛,从密林底小道望他本村里去。贼弟回来不见了牛,他断定是中了他义兄底计,那牛和金子一定是他抢走底。他于是使劲地跑回本村。到底时候,他义兄还没曾到。他藏在义兄家底门边。不久,贼兄牵着牛来到了。贼弟突然跑出来,对他说:“哥哥,你平安地回来了!我们把金子均分了罢。”金子本来不是贼兄发见底,他听见贼弟这样提议,有便宜,自然同意。

他们把两个土罐运到屋里底小院子从牛背上卸下来,再搬到房里。金币一个一个分置两堆,到末了,只剩一个。他们彼此都不让,大家商议把它均分了。可是他们当中一个人得把那金子拿出去换钱才可以。现在的问题是谁该存着那金子等到明天早才到市上换钱去?他们争来争去,至终由贼兄保留着那剩下底一个金子。他们约定明天早晨再来均分从它换得底钱。

那一晚上,贼兄对他底妻子和同住底女人们说:“你们都听着,明天义弟要来分金子底时候,你们可以帮我底忙。我不愿意分给他。他未来底时候,你们把一幅布摊在院子里,我躺下装死。你们可以告诉人说我得了暴病而死,把一棵紫苏放近我头上。你们看见他来就放声哭。他看见这样光景,必定要走底。他一走,我就不用再给他那金子底一半了。”第二天早晨,贼弟果然要来分钱。在远地里,他便听见女人底哭声。走到屋里底院子,他看见他义兄躺在那里,用布裹着,头边还放着一棵紫苏。妇人们啼哭着,说他昨晚得暴病死了。妇人们还埋怨他说:“你们昨天到那里去了?你们拿了什么回来呢?你在他身上做了些什么呢?你看,他死了!”她们说完又大哭起来。

贼弟早就看出这是他义兄装假,要赖他底钱,也不做声。他对妇人们说“我对于我义兄底死非常悲伤。我现在当为他预备丧事。你们都是女人,离开这里罢,一切的事都由我去办,好啦。”他拿了一大堆底稻草,把它们绞成绳子,将死人底腿系得紧紧地。他把义兄拖着走,说要送那尸身到火葬场去。贼兄被他从一条街道拖过一条街道,把身体都擦伤了。她还是忍着痛,静默着,因为他一出声,就得把金子分给他义弟。贼弟把尸身拖到火葬场,太阳已经下山了。他捡了些干柴,一根一根地堆起来,忽然记得他没有带着火种。他想着,如果他去取火,他底义兄必定要逃跑了。怎么办呢?他想把稻草绳子结在树上,也不合适,不如把他挂起来罢。他把尸首牢牢地挂在树下,自己就到村里乞火去了。

正当贼弟去借火底时候,一群盗贼从那里经过。他们都看见那尸身挂在树上。贼头目对群贼说:“我们这次出来打劫,一定可以得着胜利。婆罗门人和教师常说行人初出门一见尸首,诸事大吉利,所以这是一个好兆头。我们现在看见这尸首,今晚一定可以多着财宝。我说,如果我们抢得了东西,就回到这里来均分,再把那尸身烧掉,然后分散,各自回家去。”群贼都赞成贼头目底提议。他们呼啸着蜂拥入村里去,把村里富人底宝货都抢了来。村里连一只小家鼠也不敢出来挡他们底道,他们又把富人杀了,再搬运他们底家财。这回所得很多,他们实在想不到。他们商量着回到方才遇着尸首那里去分赃。

他们到底时候,贼兄还挂在树上,一声也不响,因为他恐怕一出声,就得将那一份金子给他义弟。群贼挖地成为一个小穴,把柴堆在那里。把尸首取下来放在柴上。他们正要举火,贼兄从柴上嚷起来。他站起来,把眼瞪着看那群贼人,嘴里发出一种怪声。群贼都怕得面面相觑。他们以为是恶鬼附着尸体作祟,个个都吓跑了。正在这个时候,贼弟又从树上跳下来,他们回头一看,觉得又来了一个鬼灵,更飞跑着,离开那里,把抢得底赃物都留在地上,一点也不及带走。两个贼兄弟这时才想对着,各自大笑,把地上底赃物收拾起来,回家均分。他们因此很过了些愉快的日子。

(下)

贼兄与贼弟各都生了一个儿子。因为他们觉得做贼底生活比什么生活都舒服,就立意要训练他们两个儿子去做窃盗。在村里有一个专门教人偷窃底教师,开馆授课,时时发出难题去给他们底徒弟解决。因为他很有名,所以贼兄和贼弟都送儿子去给他教导。两个孩子将于偷窃底知识和手段都很高明,不在他们底父亲底下。教师要试他们底本领就发出一个难题给他们解决。

离偷盗教师底住处不远还有一间草屋,里面住着一对穷夫妇。那屋顶攀满了瓜籐。屋脊最高的地方长了一个很大的葫芦。穷夫妇日夜守着它,希望它长足了,可以摘下来换一点钱。他们晚上自然是要睡底,不过他们睡的时候也很关心屋顶底葫芦,很怕被人偷去。有时候小家鼠在屋顶咬稻草,把干泥踏掉了,他们也醒起来,出去看看屋顶底葫芦还在不在。这样的光景,使偷儿很难下手,因为屋顶一点动静,睡在底下底两位主人必要注意。教师就把这个举来做难题。他对他底学生们说,如果有人能够去把那屋顶底葫芦偷来,他就是冠绝全斑底好徒弟。许多徒弟都不敢担承去偷那葫芦,唯有贼兄底儿子说他可以去。他对教师说如果许他用三样东西,他就可以把那葫芦偷来。三样东西,就是一条绳子,一把小刀,和一只猫。教师说他可以用,他在那夜就实行去偷那葫芦。

贼兄底儿子在中夜便到那穷人底草屋,伏在檐下静听屋里夫妇们谈话。一会儿,话声止住了,他知道他们已经睡着。再等一会,他就悄悄地爬上房顶。草屋受不起他底重量,自然要掉稻草和干泥下来。稻草和泥土掉下很多在穷人底妻子身上,就把她惊醒了。她摇着丈夫,对他说:“出去看看罢,有人在上头偷我们底葫芦咧!”孩子在屋顶听见底下底人醒了,就使劲地捏着猫底喉咙。猫于是发出“喵,喵,喵,”底声音。丈夫听见猫叫,便对妻子说:“你没听见么?上头猫叫着咧。我想屋顶只有一只猫,并没有贼。”他们没出来,又睡去了。孩子于是轻轻地把葫芦割下来,用绳子把它结好,缒到地上。可是他用什么方法下来呢?屋里底人已经是在半醒半提防底状态中,他一动,人家必要发觉。他慢慢地爬,可是稻草和干泥直从房顶掉到屋里。妻子心疑一定是有人在上头偷葫芦,又对丈夫说一定不是猫,一定是有人在上头。男子不愿意出来,也是因为他听见猫叫,所以硬说是猫在那里。他们正在纷议不决底时候,孩子索性把猫捏得狂叫起来,还把它扔到地上,他也随着响声跳下来。丈夫对妻子说:“那不是一只猫么?它已经跳下来了,我们可以安静睡着罢。”

第二天早晨,孩子把葫芦拿到教师面前放下,且述说他所用底手段。教师赞美他,说他可以出去做窃盗去。教师给了孩子底奖赏,还对他说:“聪明的父亲生聪明的儿子。你真不愧为你父亲底儿子。”孩子回家把昨晚上底事和早晨师傅底奖励告诉了父亲。贼兄对于他儿子底手段还以为够不上出去偷人家底东西。他要他儿子更显些本领,然后许他入社会去谋生活。他对儿子说:“我底儿,你如果能够做我叫你去做底事,我就许到人世里去谋生活。如果你能把这国底王后脖上那条金项串偷来给我,我就许你够得上出去谋生。”他儿子不迟疑地就应许了他。

孩子先到宫外去打听王和王后底住处,认熟了四个宫门和里面底墙垣门户。他对于宫中生活一切的习惯,王和王后底脾气,都打听得很清楚。他最注意底便是宫中底侍卫。至终,他选定一个晚上着手去偷王后底项串。他穿底是暗色衣服,身上只带一把剑,一把斧子,和许多大钉。宫中最外一座门是狮子门。进了狮子门还得经过三座门才能到王后底寝宫。每座门都有十六个卫兵守住。他知道卫兵一定要换班底。王有许多卫兵,所以在各门值班守卫底,每小时都要更替一次。这样。每门在一小时间必有三十六个卫兵同时在那里,孩子就在两班交替,人多底时候混进去。他从狮子门一直跟着三十六人个混进去,藏在第二座门外一个幽暗的地方。因为他底衣服在夜间不容易识别,所以没有人发见了他。每一小时,兵士换班底时候,他必随着大众混进去,一只进到宫里。他走到王后底寝宫外头,从窗门向里面望,看见有一点微光,还有一种继续的声音从楼上发出来。他认得那是女人底声音,断定是宫中说故事底女官正在伺候王和王后睡觉,在那里说故事咧。他知道王和王后在睡前必定有人在他们面前说几段故事给他们听。原来寝宫是一座三层底楼房,王和王后底寝室实在第三层楼上。他看见楼下底门都关了,院外四围都是卫兵,不好轻易动手。他本是想用钉子钉在墙上攀着上去底,可是他一钉便有声,纵然不曾惊动卫兵和王,那说故事底女官一定也能听见,若是他嚷起来,他底性命可是危险。他早料到这个难处,尽管伏在一边,等待机会。

在寝宫外有一座铜漏,每小时要报时刻。那铜漏旁边悬着一面从支那来底大锣,铜漏一满,锣便按时打点。锣声很宏大,一打满宫都听得见;不但是满宫听得见,连城中附近底居民都能听见。那锣,每打一下就要延很长的时间,因为它底声音很能延长。孩子选定锣响底时间来钉钉子。锣响一下,他便钉一口钉在墙上。十点时分,他已钉上十口钉子。锣停底时候,他也不钉,静静地候着。十一点,他又钉了十一口钉子。这时他已到了第二层楼。到十二点,他钉了十二口钉子,一直达到第三层楼,王和王后底寝室里。他看见说故事底女官在床边没精打采地在那里说故事,王和王后早已睡着了。他蹑到女官身边,悄悄地坐下。王后就睡在王身边一张很华丽的床上。从烛光中,他看见她脖上挂着一条宝光灿烂底项串。他仔细听那说故事底女官所说底是什么。她已经很疲乏了,王和王后早已睡去,那里还听她所说底,不过她也得挨到了时候才能出去。她说着,停一会,打一个盹,微睁眼睛,又瞎说了一会,又打一个盹。孩子看见她如此,知道每夜说故事底到王和王后睡,每是敷衍下去。他不慌不忙,把官女底头割下来,自己穿上她底衣服,仍然坐在那里装做说故事底样子。王和王后只听见身边有人说故事,也不理会故事底内容,早就睡熟了。他把自己底衣服藏在身边,蹑着脚步走近王后底床边,轻轻地把她脖上那条项串取下来。说故事底女官总要出去底,所以他又轻轻地开了门,一直来到楼下。他对卫兵说王后命她出宫办一点事。卫兵见是说故事底女官,没盘问他就放他过去。他用这个方法,一直出狮子门去。他乘夜回到自己底家,到时,已经快天亮了。他把项串交给他父亲,说是方才从宫里取出来底。他父亲见儿子这么有本领,双眼直看着他,好像不信是真的,以为是在梦境至终。他欢喜极了,对他儿子说:“你所做底很成功。你不但像我一样聪明,并且手段比我还强。我底儿子,诸天必定保佑你,赐你长寿。你可以出去谋生活了。”

第二天早晨,王和王后醒来,看见满地是血,女官底头也被砍断了,赤着身直溜溜地躺在地上。王后也发见她底项串丢了。他们想不出贼人用什么方法进来。难道宫中那么些个卫兵都是死的么?王自然很生气,他可想不出贼人怎么能够进来,和安稳地逃走。卫兵们都对王说昨晚天快亮底时分只有一位女官说奉王后底命令要出宫办事,其余没有什么人出去,也没人进来。王命人到处去追贼,都没有下落。最后他出了一个赏格,通告四城底居民说,如能把那凶犯拿到,比得重赏。可是赏格发出去了,还没有人来报信,王很生气,就命人拉一只骆驼来,教它驮上两大口袋底金币,到四城去游行。王发出通告说:“那凶贼既然敢偷王后底项串,我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本领可以把骆驼背上两大口袋底金币偷去。”骆驼在城中游行了两天两夜,也没遇见什么。

第三晚上骆驼去到一条街上,驼夫偶然站在街边就和一个修道士对谈起来。那修道士坐在街边。在他底虎友座前有一堆火。火边放着一把很大的火钳。修道士对驼夫说:“好兄弟,你为什么天天拉着骆驼满城里乱跑?谁敢从王底骆驼背上偷那两大口袋底金币呢?下来罢,好朋友,下来这里同我抽一口烟再走罢。”驼夫看见他那么虔意,就从驼背下来,把骆驼拴在就近一棵树上,走来与修道士一同吸烟闲谈。原来修道士便是贼兄底儿子假装底。他不但用烟给驼夫吸,并且加上很重的迷药,驼夫醉倒,睡在街边,孩子便把骆驼和两大口袋底金币驮回家去。夜间没人看见,所以不曾被发觉,他又是从小道走底。一到家,他便把骆驼宰了,把骨肉都埋在屋里底院子,外面一点痕迹也露不出来。

王那里一早就有人来报告说驼夫晕倒在一条偏僻的街边,骆驼和金币都不见了。他更是生气,果然觉得那凶贼是有点本领。他于是再出赏格说,如果有人能够把贼人拿到,就要赏他十万个卢币。贼弟底儿子听见有这番重赏,他也明知所有的事都是贼兄底儿子干底。在学堂里,他底手段总不如贼兄底儿子,所以他不很出名。这回他想他可以把凶贼拿到,就走到王跟前担承这事。

贼弟底儿子化装为女人一直来到贼兄底家里,挨门挨户地哭,说,“施主善士呀,你们有骆驼肉,请给我一点罢。我底儿子快要死了,医生说要骆驼肉才能治得好。请救我儿底命,赐给我一点骆驼肉罢。”他一直乞到贼兄底家门,正好贼兄和他儿子都不在家,妇人们心软,想着把院子里埋着底骆驼肉挖出一块来给他。这事,若是贼兄和他儿子在家,一定是不能给底。可是女人虽然是贼眷属,也有几分慈心,就对他说:“等一等罢,我进去哪一点骆驼肉来给你治你儿子底病。”她说着,真个进去取出一大块骆驼肉来。贼弟底儿子喜极了,他一直跑到王宫报告这事,王于是立刻派大队人马去把贼兄和他底儿子拿来。所有的赃物都被取出来了。

第二天早晨,王亲自审问他们。贼兄底儿子承认王后底项串是他偷底。他又把怎样杀了女官,怎样偷了两大口袋底金币述说一遍。他又说告发他底人和他父亲也是贼,也曾杀了许多人。他把报告人所犯一桩一桩的安检都诉说出来。王照他底允许把十万个卢币放在贼弟底儿子底面前,说他应当受重赏。不一会,他又宣告说贼弟和他底儿子也有罪,命人把他得都活埋了。这就是贼兄弟父子底末路。

“我底故事说到这里算完了,

那提耶棘也枯萎了。

那提耶呵,你为什么枯萎呢?

你底牛为什么要我用草来喂它?

牛呵,你为什么要人喂?

你底牧者为什么不看护我?

牧者呵,你为什么不去看牛?

你底儿媳妇为什么不把米给我?

儿媳妇呵,你为什么不给米呢?

我底孩子为什么哭呢?

孩子呵,你为什么哭呢?

蚂蚁为什么要咬我呢?

蚂蚁呵,你为什么要咬人呢?

喀!喀!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