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商人,生了七个女儿。有一天,商人问他七个女儿说:“你们都是靠谁底命运活着底呢?”大女儿说:“爸爸,我是依赖你底福分活着底。”二女儿,三女儿,一直到六女儿,都是这样回答。轮到第七女儿,她却说:“我依赖我自己底命运活着。”商人听了他第七个女儿底话,立时对她发怒说:“好,你既这样不知恩义,说你是靠着你自己底命运活着底,我倒要看看你要怎样地靠。今天你必要从我底家门出去,一点东西,一个钱也不许你带走,看你怎样。”他说了这话,立时教与夫预备一顶小轿,把他第七女儿扛到大树林里舍弃掉。第七女儿哀求她父亲许他带着她自己底针□盒子,里面只有些针线。她父亲容她带那个盒子走,她于是上了轿,被抗走了。轿夫们扛着她,一面走着,一面喘气,发出“哼!哼!哼!哼!”底声调。他们走不远,就被一个老婆子拦住。老婆子原来是七姑娘底乳母,听见道上轿夫扛轿底声音,本要出来看是那位贵人经过,想不到被扛底就是她底乳儿。她问轿夫们说:“你们要把我底女儿扛到那里去呢?”轿夫们说:“商主教我们把她扛到大林里舍弃掉咧。”她问为什么缘故,七姑娘就对她说明方才得罪了她父亲底事由。她对轿夫们说:“我一定要与我女儿一同去。”轿夫不答应说:“老太太,你别跟着罢,我们跑得快,你跟不上。”老婆子说:“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跟我女儿去。”他们没法,只得容她们两人同坐一顶小轿里,慢慢地走。过了午刻,他们已经到了密林底深处,他们走了又走,一直走到积叶满地乱籐交错底地方,把她们两个女人放在一棵大树底下。他们走底时候已经快到黄昏了。

七姑娘虽然有她乳母作伴,可是两个弱女子在密林中是很危险的。她今年不过是十四岁,在家又是被娇养惯底,现在坐在密林中一棵大树底下,身上一个钱也没有,一点吃底也没有,一点防身底东西也没有!她只有一个老态龙钟,手颤脚战的老婆子在身边伴着!在古时候,树也会说话底。她们背后那棵大树看见她们这样可怜,不由得伤心起来,因为它底根被她们底眼泪渗湿了,于是对七姑娘说:“不幸的女子呀,我很可怜你!待一会林中底野兽就要出来了。它们要号叫着来找食物。我知道它们见了你,一定要把你和你底同伴吃掉。容我救你罢。我把我底干部分开,容你们进来暂时避着罢。你一看见我底干部开了,就立刻进来,我就再把我底皮合上,你们在里头就不至于受野兽们底残害。”树干果然裂开了。七姑娘和乳母走进去,树皮又连合起来,像原来一样。夜到了,所有的野兽都出来找食。那里有凶猛的老虎;这里有残暴的野熊;那里又来了勇健的犀牛;这里又来了醉狂的大象。那些吃肉底野兽都来嗅着这棵大树,因为它们觉得里头有人血底气味。七姑娘和乳母听见外国野兽咆哮底声音,都不敢动弹。那些野兽,有用角来触树干底。有把树皮咬破底,有把树枝咬断底。它们至终不能把树里底人取出来吃掉。天渐渐明亮,野兽都各自走了。大树对干部里底两个女人说:“不幸的女人,那些野兽在搅扰我一夜以后,现在都走了。太阳已出来,你们也出来罢。”说完,树干好像大门一样分两边开着,让他们出来。她们出来以后坐在树根上,看见地上和树干上留下许多野兽搅扰底痕迹。树枝树叶有许多掉在地上,树干上有几部分掉了皮。七姑娘对大树说:“大树母亲哪,谢谢你昨夜给我们一个安身底地方,避过种种危险。你在一夜中必定被扰不堪,很是痛苦。”她说着,便走到离树不远一个小池边去取些泥土来为树底毁伤部分敷上。她做完这事,大树谢谢她说:“多谢你,好姑娘,你这样做,教我减少了许多痛哭。我实在为你们着急,你们昨晚没吃,现在一定很饿了,我能给你们什么呢?我自己是不结果子底。你把些钱给那老婆子,教她去买一点东西回来给你吃罢。这里离城市不算很远。”她们都说她们身边一个铜钱也没有。七姑娘拿起来她底针□盒,翻来翻去,可巧翻出五个贝壳。五个小贝壳本可以当钱用,但所值非同小可。大树便教老婆子到城里去买一点炒米回来。

老婆子拿着五个小贝壳到城里去,到了一家饼店要买炒米。她对饼商说:“请给我值五个小贝壳底炒米。”饼商笑着,鄙夷她说:“走罢,丑老婆子,你想五个小贝壳能换多少炒米么?”她挨店问了好几家,都没人肯卖给她。最后到一家,主人见她那么老,可怜她,便收下那五个小贝壳,给她很多量底炒米。

老婆子捧一掬炒米回到密林来。大树便对七姑娘说:“姑娘,你们都吃一点,留一大半起来,撒在树干底周围。”她们照着大树告诉她们底话去做,可不明白到底为什么缘故。一天底工夫就在忧愁饥饿之中过去了。她们晚间仍然被大树拥入干部里头。野兽在夜间依然出来,到大树底周围咆哮着。第二天早晨,树干渐渐开了,两个女人在没走来底时候,就看见几百只孔雀围着树底四面,争来啄食地上底炒米。它们啄食底时候,有许多美丽的羽毛掉下来。大树告诉两个女人说:“你们去把那些羽毛捡起来罢。那就是你们底财产。”七姑娘把捡得底孔雀翎选择过一遍,把那些精美的用针线缝起来,做成一把很好看的扇子。老婆子拿扇进城去卖,走过王宫,王子看见那扇非常悦目,就用重价买去了。自此以后,七姑娘每天做孔雀扇教老婆子拿进城去卖。她们每天早晨都可以捡得许多孔雀翎,因为孔雀们来啄炒米已经成了习惯。在不久底时候,她们两个女人已经成为富户。大树又教她们就在树下盖一所房子安住。她们于是找砖匠来烧砖,找木匠来伐木,找灰匠来炼灰,找泥水匠来盖房子。不到几个月工夫,密林里竟然成了她们两个女人底小花园,野兽也被撵走了。她们底房子直和王宫差不多,陈设得非常华丽。

那时七姑娘底父亲因为不受吉祥天底必有,把家财都散尽了。他底六个女儿也跟着他夫妇二人度穷苦的生活。他穷得连房子也变卖了,带着一家人漂荡到林外一个小村子住下。他听见林里底富户要招工进去鉴一个水池,想着那里去做小工。原来七姑娘因为林中没有清水,不能敷她们日常用度,她们就决定要在园后开一个水池,所以到四围底村庄去招工人。商人也去报名做一个日工,自早到晚在后园鉴池子。他妻子想着她也可以去干这样的活,于是随着丈夫也投工去。有一天,七姑娘正在窗边望外观赏园里底景色,蓦然看她父母赤着脖在太阳底下做苦工。她不由得掉下许多眼泪,望着他们。他们实在穷得连衣服也没得穿,只各自围着一条破麻布。她叫仆人出去,把他们请进来,他们却非常害怕。因为水池快要完工了,古时底风俗,凡池子完工底那一天,必要用人去献祭,所以他们恐怕主人要了他们底命去做牺牲。仆人命他们把破麻布除下来,换上很美丽的衣服,他们更是害怕。女主人出来,他们都不敢抬头看她,后来她说明她就是他们底第七女儿,彼此才抱头大哭了一场。七姑娘把在林中底经过都说给父母知道。到这时,商人才佩服他第七女儿从前所说底话是对的。七姑娘给父亲许多钱财,教他回到本城里重兴旧业。

商人不久又富裕起来了。那一天,他要到远国去做买卖,一切行色都预备好了,可是一上船,船却撑不动。船上底人都很奇怪,商人也很诧异。他最后想起一件事来。原来他在出发以前曾问过六位女儿要他带什么东西回来给她们,只有七姑娘不住在家里,他把她忽略了。他立刻叫人走到林中去问七姑娘要他带什么东西回来给她。仆人到底时候,七姑娘正在礼拜,听见父亲差人来,她只对他说:“苏拔尔,”意思就是“等一等。”仆人以为七姑娘要底是“苏拔尔,”就一直地跑到船上告诉了商人。船可以撑动了,商人在各港口都很获利,六位女儿所要底东西也都购置妥了。她们所要底东西无非是脂粉装饰品物,很不难得,唯有七姑娘底“苏拔尔”最不容易买。他从一个港口经过第二个港口,到处只问有没有“苏拔尔”卖。所有的商人都对他说没有这样东西。他做完买卖快要回家,而“苏拔尔”还没办得,心里非常着急。他每经过一城,必在通衢大道上嚷着说:“我要苏拔尔!我要苏拔尔!”最后来到一个王城,他依然在通衢上嚷。正巧王子从那里经过,他底名字就是苏拔尔。王子走近前,问他要苏拔尔干什么。他自然不知道那就是王子底名字,便对他说是他第七个女儿要底。王子于是从身边取出一个小木盒来,对他说:“这就是你女儿所要底“苏拔尔。”你就带回去罢。”他把木盒子交给商人,没受他底报酬便去了。商人得着“苏拔尔,”就立刻杨帆回家。

商人到家后,把各位姑娘底礼物都分散了。七姑娘得着一个小木盒,以为是平常的东西,没打开看,就把它放在一边。有一天,她闲坐着没事,那盒正好搁在身边,她便把它拿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把扇,扇上装着一面小镜子。那扇非常好看,他拿起来摇了一摇,忽然一个王子站在面前。他对七姑娘说:“我就是王子苏拔尔,你要我,现在我在你面前了。你要什么东西呢?”七姑娘非常诧异,又看见他是一个美男子,心里反觉得愉快。她问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他说那扇有能力使他从很远的国土来和她相会。如要见他时,只把扇子拿起来一摇就可以。七姑娘因为爱上他,留他在家住了两三天。以后他就时常被她用扇招来,彼此表示眷恋底情怀。王子应许要娶她为妃,他也和父王商量妥了。到要出嫁底时候,七姑娘就把父母和六位姐姐请来赴喜筵。他们看着她与王子苏拔尔结上合婚的结子。六位姐姐嫉妒她底幸运,心生毒计,要害死那贵人。她们把许多毒瓶子打碎,研发细末,暗地里拿去撒在新郎底床上。苏拔尔晚间躺在床上,不一会底工夫,全身都肿痛起来,因为药瓶细末底毒流遍了他底全身。王子感觉得非常痛苦便嚷出来。他底侍从进来,立刻把他送回本国,找太医医治去。

苏拔尔回到宫中,父王母后召了许多太医来讨究他底病症,下底药都没功效。王子天天躺在床上呻吟,只剩下一丝残喘了。七姑娘自然非常悲伤,因为她还没过洞房底快乐,新郎便因病而被人送回国去医治。她虽不曾去国外国,却立定主意要到她丈夫那里去服侍他。她于是化装做一个男子,穿上修道士底衣服,手里拿着一把行者所用底铲子。她走了好些年,每日步行,累了便歇。

那一天,她已经走近苏拔尔所住底国土了。她在一棵树下歇息。在树顶上,有一个天鸟底巢,住着雄鸟毘韩笈摩和刺鸟毘韩笈弥。那时老鸟不再巢里,只剩下一对雏鸟。小鸟们忽然叫起来,因为它们看见一条蛇要上树去伤害它们。那位行者猛然起来把铲子将蛇截为两段,小鸟们就安静了。不久,毘韩笈摩夫妇飞回来。雌鸟在空中底道上对雄鸟说:“我恐怕我们底儿女会被蛇,我们底仇敌,吃掉罢。怎么我不听它们底叫声!”雄鸟也很发愁。它们来到巢中,很喜欢见儿女们还活着。小鸟便把方才树下那位行者所做底事说给它们知道。它们果然看见地上里条蛇已截成两段。雄鸟看见树下底行者,早已知道她底来历。

毘韩笈弥对她底同伴说:“那位少年的行者救了我们底女子?我愿意为他做一点事来报答他。”

毘韩笈摩说:“她是个女人,不是一个男行者。我们应当帮助她,因为自从她嫁给苏拔尔王子以后,不到几刻,王子便得了恶疾。那是她底姐姐将毒瓶底粉末撒在新人床上所致,什么药都不能治得好底。他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哪。她是个有勇气的新妇,现在乔装要到她丈夫那里去服侍他。”

“那王子底病真个没有药可以治得好么?”

“有的,有药可以治好他,那就是我们底粪。”雄鸟这样回答。它接着说:“若是把我们放在地上底粪晒干了,研成粉末,洗澡以后敷在病人身上七次就可以用。但是用药后,必要再用七罐水与七罐乳去洗净他才可以把王子苏拔尔底病治好。”

“可是这位不幸的商人女怎能再走几天底路程呢?她到底时候,王子恐怕已经死掉咧。”

雄鸟说:“我可以驮她到王子那里去。因为她是空身一个,很轻省,也不带什么礼物,所以我还可以送她回家去。”

那装做行者底七姑娘在树下把天鸟底话都听明白了,便求毘韩笈摩驮她到苏拔尔王子那里去。雄鸟立刻答应她。在骑上鸟背之前,她捡了许多鸟粪带在身边。鸟飞得非常快,一会儿便到了王宫。她下来,走到宫门口,对守卫底人说她有奇药可以治王子底病,请他入宫去禀报。王本急于为王子求医,现在听见外头有个行者说有奇药,在几刻中就可以使他儿子痊愈,立时召她进来。她到宫里把鸟粪如法制好,命人为王子洗澡,再用羽毛把药扫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她又命人将七罐水和七罐乳依次淋在他身上。王子底身体到用过第七次底乳冲洗以后,便都复原了。王喜欢到极地问她要什么报酬,他都可以给她。可是她既然是个行者,所以拒绝一切礼物。她只求王子把手上底指环送给她作为纪念品。王子果然把指环给了她。他也不知道那行者就是他底妻子。

毘韩笈摩在海边等候七姑娘从宫里回来,就把她驮回林中。她安静地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她拿起宝扇来一摇,王子苏拔尔立刻来到她跟前。他看见她妻子带着他昨天给那行者底指环,问起因由,才知道是他妻子把他底病治好底。他更是敬爱七姑娘,请她一同回到本国去。王子很大度量,也不惩治他那几位大姨子。他们夫妇在宫中同过很美满的生活,一直到生子,生孙,还见得着他们底曾孙。

“我底故事说到这里算完了,

那提耶棘也枯萎了。

那提耶呵,你为什么枯萎呢?

你底牛为什么要我用草来喂它?

牛呵,你为什么要人喂?

你底牧者为什么不看护我?

牧者呵,你为什么不去看牛?

你底儿媳妇为什么不把米给我?

儿媳妇呵,你为什么不给米呢?

我底孩子为什么哭呢?

孩子呵,你为什么哭呢?

蚂蚁为什么要咬我呢?

蚂蚁呵,你为什么要咬人呢?

喀!喀!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