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务事。——热爱工作。——老船家,他干的事儿和他告诉你他以前干的事儿。——新一代的怀疑。——以前划船的记忆。——划船。——乔治划船很有范儿。——老船夫的方法。——如此平静,从容不迫。——新手。——撑船。——悲惨的事故。——友情的欢乐。——我第一次扬帆的体验——我们没被淹死估计是这原因。
第二天早上我们醒得很晚,在哈里斯的恳切请求下,我们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毫无美味可言。然后我们开始清理,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这是一个延续不停的工作,这也让我对一直以来困扰我的问题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也就是说,一个主妇只需要打理一栋房子,她们其他的空余时间怎么打发呢?)。大约十点钟的时候,我们出发了,计划好好地航行一天。
我们决定今天不再拉纤前进了,而是改划桨。哈里斯认为最好的安排应该是他掌舵,我和乔治划桨。我完全不同意这个计划,我说哈里斯如果建议他和乔治划船,我来休息一下负责掌舵,这才叫像话的想法。我认为这次旅程我干的活特别多,而且我已经很在意这个事实了。
一直以来,我觉得我干的活儿都比我应该干的多。请注意,并不是说我不想干活,我喜欢工作,工作让我入迷。我可以坐在那里花好几个小时看着我的工作,我喜欢让工作在我身边陪伴着我,而让它离开我的想法真会让我伤透了心。[1]
工作我从来不嫌多,我人生的一大热情就是搜集工作:我的书房里已经铺满了工作,一英寸的空余地方都没有了。很快我就需要再加建一个耳房了。
我对我的工作也特别小心。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有些工作已经在我这里放了很多年了,上面连一个指纹印也没有。我的工作让我引以为豪,我时不时会把他们拿下来掸掸灰尘,我相信没有人能像我这样把工作保管得这么好了。
但是,尽管我渴望得到工作,我还是希望能公平。我不希望承担比应得分量更多的工作。
但是,尽管我没有要求,我还是分配到了额外的工作——至少我自己看来是这样的——这让我感觉很焦虑。
乔治说我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说是因为我天生谨慎的性格导致我怀疑自己被分配到过多的工作。他说实际上,分配给我的工作还不到我应得分量的一半。但是我认为他只是为了安慰我才这么说的。
在船上,我发现每个船员都认为自己干了所有的活儿。哈里斯就认为他一个人在干活儿,我和乔治都在占他便宜。另一方面,乔治又挖苦哈里斯,说他除了吃和睡,其他什么都不干。乔治还笃定地相信是他自己把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
他说他从来没有跟像我和哈里斯这样的懒骨头一起出过门。
这让哈里斯觉得非常好笑。
“想想看呀,乔治在谈干活儿的事!”他一边笑一边说,“干半个小时的活儿就能累死他了。你见过乔治干活么?”他转头问我。
我同意哈里斯,我确实从来没有见过乔治干活——特别是自从我们开始这趟旅程以来。
“好吧,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不管怎么说,”乔治反攻哈里斯,“你自己至少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睡觉。除了吃饭时间,你见过完全清醒状态的哈里斯么?”乔治也问我。
事实真相让我不得不支持乔治的说法。说到帮忙干活这件事,哈里斯从一开始就没能在船上起到什么作用。
“好了,不说别的,我至少比吉姆干的活儿多。”哈里斯再次进入舌战。
“不过,你要真想比他还干得少也是不可能的。”乔治说。
“我认为吉姆只把自己当成乘客而已。”哈里斯继续道。
这就是他们对我辛辛苦苦把他俩和这条破船从肯辛顿一路带到这里的回报,还不提我替他们管理所有细节,照顾他们,简直就是他们的奴仆。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目前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案就是让哈里斯和乔治负责划船到雷丁,然后再换我拉纤。对于逆流拉这么重的船这种差事,对我已经没有什么吸引力了。在很久以前,我曾经很乐意干这种重活,但现在我倒宁可把机会让给年轻人。
我发现大部分船上的老手都是在遇到这种拉纤重活的时候退居二线的。从一个人躺在船舱的垫子上的姿势,你就能分辨他是不是老手了,他们还经常把上一季他们的精彩表现当段子讲,给划船的人鼓劲。
“你这个叫什么重活儿啊!”他不慌不忙地吐出一口烟,拖着声音慢吞吞地对着那两个已经卖力地逆流划了一个半小时以至于汗流浃背的新手说道,“你们知道么,吉姆·比弗尔斯、杰克和我在上个游船季里,只用了一个下午就从马洛划到了戈灵,中途一次都没有停!杰克,你还记得么?”
杰克那时候已经在船头舒舒服服地躺着睡了两个小时,他搜集了所有的毛毯和外套,给自己搭了一张床。他正巧在需要他的时候醒了过来,回忆起了去年的全部细节,还想起来当时有一股特别强的逆流一直伴随着他们的航程——那时风也很大呢。
“我估计至少有三十四英里。”第一个开口的人补充,说着又拿了一个枕头放在头下。
“别啊——别太夸张了,汤姆,”杰克用挑剔的语气嘟囔,“最多三十三英里!”
这时候,杰克和汤姆因为说话花了太多力气,只能倒下继续睡觉了。那两个单纯的年轻人则为船上有这么两名出色的桨手而自豪,更加有劲地划起桨来。
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听老一代讲这类的故事,我听进了心里,慢慢消化吸收每一个字,还希望他们能多讲一些。但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一根筋了。我们——乔治、哈里斯和我——在去年游船季节的时候带了一个新手小伙子,我们也滔滔不绝地给他讲了我们以往的非凡经历。
我们把传统的故事都讲过了——那些经久不衰的谎言,在船上人之间一代一代流传着——我们还增加了七个我们自创的故事,其中包括一个很有真实感的故事,根据我们一些朋友在好些年前经历过的事情大致改编而成。这个故事即使小孩相信了也不会造成伤害——至少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是这个年轻小伙儿对此嗤之以鼻,他要我们现场表演那些经历,还以一比十的赔率赌我们根本演不出来。
我们今天早上也开始谈论以前划船的故事,回顾我们刚刚开始划船时的经历。我们关于划船的最初记忆是我们五个朋友每人出了三便士,登上了摄政公园一艘外观很奇怪的小船,结局是我们在公园管理人员的小屋里烤干衣服。
初次试水之后,我在郊区不同的制砖场演练过很多次划船——这是一项充满了乐趣和惊喜的活动,特别是当你正在水塘中间时,你用来扎木筏子的木料主人突然出现在岸边,挥舞着巨大木棒,你会觉得乐趣真是超乎想象。
看见这位先生后你的第一个反应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总觉得自己仿佛不配有他陪伴、和他交流;如果能不显得粗鲁地达到这个目的,你最好还是避开和他碰面。你的目标,是在他对面的岸边登陆,悄悄地快速跑回家,装作根本没有见到他。而他,则热切渴望拉着你的手和你说说话。
他好像认识你的父亲,而且跟你也很熟,但是这并没有把你吸引到他身边。他说他要好好教你怎么拿他的木板来扎筏子,但你说看看就知道你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虽然他的建议很友好,但既然你已经掌握了这门技术,这就显得有点多余了,你也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他想见到你的热情却没有因为你的冷酷而被浇灭,他在池塘周围跑来跑去,希望能在你上岸的地方迎接你。
如果他是个跑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块头,你倒是很容易避开他。但是如果他是个四肢纤长的年轻人,那你就躲不开了。这次会话时间却非常短暂,大部分是他在说话,你的回答大多是感叹词和一两个字的句子,一旦有机会,你就飞快闪人。
我花了三个月投身于划筏子的事业,直到我完全掌握了这门艺术之后,我决定开始划船。我加入了利河游艇俱乐部。
一旦你身处利河的小船上,特别是在周六的下午,你立马就能成为个中高手,善于躲避其他船只,不被横冲直撞的莽夫撞翻,也不会被驳船撞沉。这里还能让你学会最迅速和优雅地在船底躺下的方法,让你躲开从你船上划过的纤绳。
但在那里却学不会风度。直到我开始在泰晤士河划船我才真正学会了风度。现在很多人崇拜我划船的风度,说是颇得古风。
乔治十六岁之前都没碰过水。那年一个周六他和另外八个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一起去基尤,他们准备在那里租一条船,划去里士满再回来。他们中间一个叫乔斯金斯的头发蓬乱的小伙子,曾经在海德公园的蛇水上有过一两次泛舟游玩经历。小伙子告诉他们说,划船真的是太有趣了。
他们到达码头的时候潮水正飞快退去,而且河面上风也很大。但是他们一点不在意,马上开始选船了。
有一艘八桨的赛艇停靠在那儿,让他们一见钟情。他们说要租这艘船。船夫出去了,只有他儿子。船夫儿子想打消他们租这条船的念头,推荐了两三条非常舒适的家庭派对用船,但这帮年轻人一点不喜欢。他们只想要这艘赛艇。
于是船夫儿子只能把船拉到水里,这帮小伙子脱掉外套准备坐下。船夫儿子建议乔治坐第四桨的位置,因为即使在那个年代,乔治也总是一群人里面最胖的一个,所以第四桨的位置是最合适的。乔治说他很乐意做第四桨,然后一屁股坐在了船头,背朝桅杆。最后大家终于让他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其他人也找好了地方坐下。
一个特别紧张的小伙子被指派作舵手,乔斯金给他讲解了掌舵的原则。他告诉其他人一切都很简单,他们只需要跟着他做就好了。
他们说已经一切就绪,船夫的儿子用船钩把他们的船推了出去。
之后发生的事情乔治已经无法详细描述了。他只模糊地记得刚刚一出发,他背后五号桨手挥舞的桨便重重地击中了他的后背,同时他屁股底下的座位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突然消失了,让他一下子坐在船板上。他还注意到在此同时,二号桨手也四脚朝天躺在船底,显然还非常生气。
他们从基尤桥下经过,船是横着走的,速度每小时八英里。乔斯金成了船上唯一一个在划桨的人。乔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试着帮忙,但却把桨滑落到水里,而且让他非常不解的是那船桨瞬间消失在船下,还差点把乔治也拉下水去。
接着舵手把舵绳扔到船上,放声大哭起来。
他们怎么回来的乔治已经不知道了,但只花了四十分钟。一大群人围在基尤桥旁边兴致勃勃地观看他们的表演,每个人都朝他们喊着不同的指令想指导他们。他们有三次好不容易把船从桥洞里划了出来,但三次都被冲了回去。每次舵手看见头顶的桥底,总会再次放声大哭。
乔治说那个下午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喜欢上划船。
相比在河里划船,哈里斯在海里划船的经验更丰富。哈里斯说,就运动而言,他更喜欢在海里划船。我却不是这么想的。我记得去年夏天划了一艘小船从伊斯特本出海,其实多年前我倒是经常在海里划船的,所以我觉得这次应该问题不大。但是我发现我已经把这门技艺完全还给师傅了。当一支桨已经深深地划到海水里的时候,另一支桨还在空中挥舞。为了让两支桨同时入水我必须站起来。那天海上挤满了皇亲贵族们的船,我不得不用这种搞笑的姿势划着船经过他们。我半路在海滩上靠了岸,请了一位老船夫把我送回来。
我特别喜欢看老船夫划船,特别是那种按小时计费的。他的划船姿势总让人觉得宁静而优雅。一点没有焦躁慌乱,也没有激烈拼搏——这些陋习一天天正成为十九世纪生活的痛苦之源。他也从不会一心只想超过其他的船。如果有其他的船赶上他超过他,也不会让他恼怒。实际上,所有的船都超过了他的船——所有同一方向的船。这会让有些人很不高兴。但是这个雇来的船夫在艰难的考验下表现出来的无比冷静,正好给我们上了一课,教我们如何面对傲慢和野心。
单纯把船往前划走的技能并不是很难学,但如果想学会在划船经过女孩的时候表现得很自然,就需要花大工夫了。让年轻人感到最困难的就是“时间”。“真的很好玩!”他一边说,一边把他的桨和你的分开——在过去五分钟里,你们的桨已经缠在一起二十次了,“我自己划船的时候可不会这样!”
看两个新手如何掌握时间节奏也是很有趣的。前桨手永远无法与尾桨手和上拍子,因为尾桨手的划桨节奏太特殊了。尾桨手对这个说法相当不满,因为他说自己在过去十分钟一直努力配合前桨的节奏,因为前桨手的技术实在太差了。这时候前桨手也觉得自己受了侮辱,严正要求尾桨手不要再为船头担心,自己好好划自己的尾桨就行了。
“要不,换我来划尾桨?”他说,明显是在暗示这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他们继续困难纠结着往前划了一百码,接着导致这个困境的原因像水花一样击中了他们的脑海。
“我来告诉你原因吧:你拿了我的桨,”他朝着船头大喊,“把你的桨递过来!”
“其实啊,你知道么,我一直在想我这桨为什么用不好,”前桨手回答说,很明显他的心情好了起来,也很愿意交换手中的桨,“现在一切都应该好了。”
但是情况没有好起来——即使交换了桨之后仍然如此。尾桨手必须把手使劲往前伸才能够着桨,骨头都快伸得要从关节里脱出来了;而前桨手每划动一次,一对桨就会在他胸口重重击一次。于是他们再把桨交换回来,得出的结论是管船的人把不对的桨给了他们,对这个人的谴责让他俩又重新找回了友情和互相之间的同情。
乔治说他一直很想试试撑船。撑船可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和划船一样,你能很快掌握基本技能,但是要想能从容地把船撑走,还不把水弄到袖子上,就需要长期的练习了。
我认识的一个年轻人在第一次撑船的时候就发生了非常悲惨的事故。他撑得很顺手,所以就开始掉以轻心了起来。他在船上走来走去,很花哨地撑着篙,看上去很有架势。他走到船头,插下船篙,接着跑到船的另外一头,就像老手一样。嘿,看上去很有架势!
如果他不是那么倒霉的话,一切都会进行得很漂亮。但当他在环顾周围享受的美景时候,不小心多踏了一步,就掉到了船的外面。船篙紧紧地插在泥里,他被挂在篙上,船却已经飘走了。这姿势看上去可不怎么优雅。岸上一个不懂礼貌的小男孩马上朝他的小伙伴大喊:“快看呀,猴子爬竿儿啦!”
我也没有办法帮上他什么忙,因为运气非常不好的是,我们没有考虑到这些事情可能发生,所以没有预备多余的船篙。我只能默默地坐在那儿看着他。他的身体随着船篙慢慢下沉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我永远也无法忘掉——其中的意义实在太过丰富。
我看着他慢慢沉入水中,看着他挣扎着出来,浑身湿透,无比沮丧。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太搞笑了。我自己在那儿笑了很久之后,突然意识到其实这事儿也没有什么好笑的。因为现在的情况是我独自一个人待在船里,没有船篙,无依无靠地在河中间随波逐流——而且很可能正在冲向一个水坝。
我开始对这个朋友直接走到船外的不负责任行为非常愤怒。无论怎样,他至少应该把船篙留给我。
我大概向前漂了四分之一英里,发现前面河中央停着一艘捕鱼的船,上面站着两位老渔夫。他们看见我朝他们的方向漂去,便朝我喊叫让我别撞上他们。
“我没办法啊!”我回喊。
“你得努力试试看啊!”他们回答。
当我靠近他们的时候我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他们拉住了我的船,还借给我一只篙竿。水坝离我只有五十码的距离了!能在这儿遇到他们我简直太高兴了。
我第一次撑船是和其他三个朋友一起,他们准备教我怎么撑船。因为我们不能同时出发,所以我说我先去租好船,在附近一边练习一边等他们。
那天下午我没有租到船,因为都被别人租走了。所以我只能在岸边坐下来,看着河水,等着我的朋友们。
我坐在那儿还没多久,注意力就被一个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帽子的人吸引住了。他正在撑船。很明显他也是个新手,而且表现得非常有趣。你简直想象不到每次他把船篙撑下去之后会发生什么,而且很明显他本人也不知道。有时候他的船往上游走,有时候又往下游走,还有的时候船就是绕着篙竿打转而已。而每次他自己仿佛也对船的走向相当吃惊。
过了一阵之后河边的人们都渐渐被他吸引了。大家纷纷就他下一次撑篙会把船划到哪个方向打起赌来。
这期间我的朋友们也到了河对岸,开始观看这个人撑篙。因为他背对着他们,所以他们只看见了他的外套和帽子。他们由此马上得出结论是这个人是我——他们挚爱的同伴——正在大出洋相,于是他们开始毫不留情地取笑他了。
我最初没有意识到他们认错了人,还在心理暗自想:“这么做实在太粗鲁,特别是对一个陌生人这样!”但在我开口制止他们之前,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原因,于是我躲到了一棵树后面。
啊,讽刺那个年轻人的时候他们可真是开心啊!整整五分钟的时间他们就站在那儿,朝他喊段子,取笑他,还模仿他。他们对他讲那些老笑话,甚至还编了几个新笑话讲给他听。他们还跟他讲那些只有我们这群人能听懂的笑话,很明显这个人完全听不懂。这时,那人已经无法再忍受他们残酷的嘲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他们也看见了他的脸!
我很高兴看到他们内心还存有一丝人性,所以都露出一副被吓傻的表情。他们向他解释说错认为他是一个朋友。他们说希望他能理解,因为如果不是把他误认为老朋友,他们绝对不可能对一个陌生人开这么过分的玩笑。
当然既然他们已经道歉说是认错人了,这人也就原谅他们了。我记得哈里斯有一次给我讲了他在洛因游泳的事情。他那时正在海边游泳,突然感觉有人从后面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摁到水里。他奋力反抗,但是掐住他的那个人仿佛是个大力士,让他的反抗全部徒劳无功。当他最终已经放弃抵抗,集中精神想一些宁静庄严的事情时,他的脖子突然被松开了。
他站起身,转头看看这个蓄意谋杀犯是谁。这个暗杀者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放声大笑着。但当他看到哈里斯的脸从水里露出来的时候,他被吓得退了一步,看上去一副担忧的表情。
“真的很抱歉,”这个人吓得说话都有点不清楚了,“我以为你是我的一个朋友。”
哈里斯认为自己很幸运,因为这个人没有把他认成是自己的亲戚,否则他现在估计已经溺死了。
驾驶帆船也是一项不仅需要知识,还需要练习的运动——虽然我在年少的时候并不这么认为。我当时觉得驾驶帆船和打弧线球、接球一样,是身体天生能学会的。我认识的另一个男孩也这么想,所以在一个大风天,我俩决定试试这项运动。我们从雅茅斯下水,准备航行去耶尔。我们在桥边的码头租了一艘船,准备下水了。“今天天气不太好啊!”租船给我们的人说,“你们在大转弯的时候最好收紧帆,逆风前行。”
我们说我们记下了,于是愉快地和他道早安之后就出发了,虽然我们自己也不明白如何“收紧帆”,在哪儿去找“逆风”,而且找到之后又该怎么办,我们也是一筹莫展。
我们先把船划到镇子外面,面前已经是一片宽阔的水域,飓风一般的大风刮过水面,我们觉得是扬帆起航的时候了。
赫克托——我记得他是叫这个名字——在我展开帆的时候奋力划着。看上去要把帆展开是个挺复杂的工作,但我最终完成了。现在的问题是:哪边是顶端,哪边是尾端啊?
出于人类的本性,我们理所当然地把底部当成了顶部,把船帆倒挂了起来。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帆挂上去。从帆的角度来看,我们是在葬礼上玩游戏,我是那具尸体,帆是裹尸布。
后来帆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就狠狠地敲了我一下,然后就拒绝合作了。
“把它弄湿,”赫克托说,“把它放下来,弄湿!”
他说船上的人经常会在挂帆之前把它弄湿的。于是我们把帆弄湿,但这却让事情越来越复杂。一张干的帆缠在你的腿上或者盖住你的头已经很难受了,但如果这帆是湿的,就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最后我俩终于一起把帆升起来了。我们调整了方向,它不再上下颠倒——而是侧面朝下——我们把船头的绳索割了,用来把帆捆紧。
实话实说,我们的船没有翻。我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这船居然没有翻。我自那天起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至今仍未找到合理的理论来解释这个现象。
或许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世间万物都有的逆反心理。那艘也许从观察我们的行为大致得出了结论,认为我们那天早上出海是为了自杀,所以它决定要让我们失望。这是我能得出的唯一结论。
我俩拼死抓住船舷上缘,才勉强能留在船内,但这样实在太累了。赫克托说海盗和海上漂流的人通常会在风浪很大的时候把舵绑在其他什么东西上,把主帆收起来,所以我们也应该学着这么做。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让船随波逐流。
因为我的建议是最容易实施的,所以我们采取了这个方法,继续死命抱着船舷上缘,让船在风浪中随风漂泊。
这艘船以空前绝后的速度往上游走了大约一英里,我再也不愿以这种速度航行了。在转大弯的时候,船斜向一边,一半的船帆都泡到水里。接着它奇迹般重新回正,直冲向河边的烂泥滩。
这烂泥滩拯救了我们。我们的船一头撞进泥滩里然后停在中间。一旦发现我们再一次能够按照自己的意识行动,而不是像锅子里的豆子一样被颠来颠去之后,我们慢慢爬出来,把帆割断放下来。
我们已经受够了驾驶帆船。我们可不想因为贪吃而倒了胃口。我们已经扬帆起航过了——一次非常激动、有趣的航行——现在我们认为我们应该拿起桨来,换个口味。
我们想用船桨把船撑出泥滩,但是这过程中我们折断了一支桨。之后我们更加小心地行事,但我们拿到的这对桨本就破旧不堪,所以第二支桨比第一支更轻易地折断了,留下无助的我们。
我们前面还有大概一百码的泥滩,我们身后就是水面。所以我们只能原地不动,坐等其他经过的人来拯救我们。
那天并不是那种能吸引很多人到河里划船的天气,大约过了三个小时我们才看到有人经过。那是位老渔夫,他费了老大劲才把我们救出来,然后我们就被拖着很不光彩地回到了码头。
算上我们付给拖我们回去的人的小费、我们损坏的一对桨的赔偿还有我们驾船出去四个半小时的租金,我们为了这次航行支付了好几个星期的零花钱。但是我们得到了经验教训,从花钱买教训的角度算起来还是挺便宜的。
* * *
[1] 原文“work”既可作“工作”解,又可作“著作”解。——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