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史的目的,在于把那些“解决万有的问题或说明经验的世界”的各种想法,做成一种连贯的记载。这种记载是有理性的人类之思想,从古到今的发展之故事,不仅是按着年代先后列举和解释各种哲学学说,而且是研究各种哲学学说彼此间的关系、发生的时间及提出其主张的学者。各种思想系统,虽然多多少少有赖于其所发生的文明以前的思想之性质及其主张者的个性,然而一经成立,又大有影响于其当代与后代的思想与制度。所以哲学史必须竭力把每一种宇宙观安插到适当的位置上,认为它是一个有机整体的一部分,把它现在、过去及未来的知识的、政治的、道德的、社会的和宗教的元素连接起来。哲学史又必须追踪人类思想上进步的线索,指出哲学怎样产生,所有的问题及学者提出的解决方法怎样唤起新问题与答案,并且指出在各个时代中对于最后的解决进步到什么地步。

当研究各个不同的思想系统时,我们要留意让那些主张者的思想尽量表现出来,不要全拿我们主观的见解去批评他们。哲学史多半是哲学本身最好的批评者,因为一个思想系统由它的后起者来祖述、改变、发挥或推翻,其中种种错误与破绽,由此可以暴露出来,而且它常常做新思想的出发点。哲学史家在研究哲学史时,必须持一种不偏不倚的客观态度,并且要尽量预防插入其个人的哲学思想于其所讨论的范围之中。然而,要完全免掉个人的成分,是不可能做到的。哲学家的成见,在某种范围内往往流露于他的著作中。流露他的成见之方法有好几种:有时侧重于某种特别的哲学,有时自以为某种哲学是进步或衰退——有时甚至对于各个思想家的记载得有详细、有简略。这都是不能避免的。然而哲学史家对于各个哲学家须得让其有个圆满的机会,陈述了其学说,然后加以反对的言论,并且不要单拿现在的眼光批评他。换言之,不要拿现今的标准衡量他。初期希腊的宇宙观,若与近世学说相比,那就觉得是质朴、幼稚和粗鲁了,不仅不是知识的大光明,而且很可笑。然而若就当时的观点看起来——希腊人民初次努力了解宇宙时——那种宇宙观,又可以成为划时代的事情了。我们评判一个哲学系统,必须从它本身的目的和历史地位着眼,从它的前因后果着眼,从它所引出来的发展着眼,只能把它同其直接的前后的思想系统相比,不可与太远的前后的思想系统相比,所以哲学史的研究法是历史的、批评的。

研究哲学史的价值有下列诸点:好学之士,都注重于万有之根本问题及历来学者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哲学史正好适合这种要求。除此之外,哲学史的研究可以帮助人们了解其自身的时代及别的时代,又可以使人们知道过去与现在之伦理的、宗教的、政治的、法律的与经济的思想,因其指出了这些思想所根据的原理。哲学史之研究,又是建立哲学的思想之有益的预备,由简单的思想构造,到复杂的困难的思想构造,论述民族之哲学的经验而训练我们之抽象的思维。由此可以帮助我们建立宇宙观与人生观。假若有人想构建哲学系统,却不顾前人之言论,其结果必与文化初期之粗浅的学说相去不远。

科学和哲学可以说同发源于宗教,或者更可以说科学、哲学和宗教本就是一源,这个源就是神话。神话是了解宇宙之一种原始的尝试,人类初始解释现象,多半是在实用上令其注意的现象,其解释那些现象,根据的就是自己粗浅的经验。他们把自己的本性纳入那些现象中,按照自己的想象形成那些现象,赋予那些现象以生命,而将之认为活的、有生灵的东西。在许多民族中,这种暧昧不明的精灵论的概念,变为清晰明了的有人格的神灵之概念——其等级较人类高些,然而实质上还类似于人类(多神论)。不过这些神话的创造,皆不能认为是个人的创造或逻辑的思想之结果。它们是民众的心理之表示,想象与意志为其中重要的角色。

一种概括的哲学史必然包括各民族的哲学。然而各民族实际上并不曾都产生过真实的思想系统,其中只有很少数的民族的思想能够说得上有历史。许多民族的思想皆未超过神话的阶段,即使是东方民族的哲学,大半皆含有神话的和伦理的思想,而不是完全透彻的思想系统,它们皆是由诗歌和信仰析出。所以本书的研究,只限于西方各国且开端于古希腊的哲学。它的文化尚有若干部分为西方文明之基础。今依通史的分类法,全书分为“上古或希腊哲学”“中古或基督教哲学”及“近世哲学”三部分。

哲学史研究的材料有:(一)哲学家的著作或他们著作中保留下来的断章残篇,这叫作原料。(二)前两种都没有时,我们要靠别人对于他们的最可靠的和最精确的记载来研究他们的学说。这些材料当中,能在这里帮助我们的是那些特别的哲学家之传记和学说之记述,哲学史上的专论和通论,某种学理的批评及其相关的参考书。这种副料为原料散佚时所必不可少的。然而即使原料未散佚,副料亦有重大的价值,因其可以对明了所研究的思想有帮助。哲学史家须求助于对其研究有贡献的著作,在这些著作中,副料是重要的部分。他们又须借助于人类一切活动的历史,如科学史、文学史、美术史、道德史、教育史、政治史和宗教史等。因为这些历史可以使他们了解其所研究的时代之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