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畏者

(第343—3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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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骨呀,你发抖了吗?

要是你知道我正把你带往何方,

你定会抖得更厉害。 [1]

——蒂雷纳

343 [2]

我们的喜悦是啥意思 。——最近发生的最大事件,——“上帝死了”,对于基督教上帝的信仰变得不可信了——已经开始把它最初的阴影投在欧洲大地上。至少,对于少数人来说,他们的目光、他们目光中的 怀疑 ,十分强烈而敏锐地注视着这出戏,对他们来说,仿佛就有某个太阳陨落了,某种古老而深刻的信赖翻转为怀疑了:对他们来说,我们的旧世界必定会显得日益黯淡、日益可疑、日益怪诞、日益“古旧”。但基本上我们可以说:这个事件本身是太过伟大、太过遥远了,大大地超出了许多人的把握能力,哪怕连它的消息也不能说已经为许多人所 获得 ;更不能断定,许多人已经知道根本上由此事件发生了 什么 ——以及这种信仰削弱以后必定会倒塌的一切,因为它们是建立在这种信仰之上的,是依靠这种信仰的,是植根于这种信仰的:例如,我们的整个欧洲道德。断裂、摧毁、没落、颠覆,这个长长的丰富序列现在已然来临:今天,有谁已经充分猜度到了个中状况,方必得充当这一惊人的恐惧逻辑的导师和预告者,一种可能在人世间还绝无仅有的阴霾和日食的预言家呢?……即便我们这些天生的猜谜者亦然,我们仿佛在群山之上期待着,置身于今天与明天之间,被夹入今天与明天的矛盾之中,我们这些即将到来的世纪的头生子和早产儿,从根本上说,我们现在 应当 已经看到了一定会很快笼罩欧洲的阴影:但何以连我们也对这种阴霾毫无真正的同情,尤其是全无对 我们自身 的忧虑和恐惧,反倒盼望着它的来临呢?兴许是我们还太深地置身于这一事件的 最近后果 之中罢——而且,这些最近的后果,这一事件对 我们 而言的后果,也许与人们可能预期的恰好相反,完全不是令人悲伤和令人阴郁的,而倒是像一种新的难以描写的光明、幸福、轻松、欢快、振奋、曙光 [3] ……实际上,我们这些哲学家和“自由精神”,当我们听到“老上帝死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便感到自己被一道新的曙光所照耀;于是,我们的心灵充溢着感恩、惊讶、预感、期望之情,——终于,地平线又向我们开启了,纵使它还不太明亮,终于,我们的船又可以出海了,面对种种危险而出海了,认识者的种种冒险行径又得到了允许,大海, 我们的 大海,重又敞开了胸怀,也许还从未有过如此“开放的大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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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何种意义上我们也还是虔诚的 。——人们完全有理由说,在科学中,信念是没有公民权的:只有当各种信念决定把自己贬降为一种谦逊的假设,一种谦逊的暂时的尝试观点,一种谦逊的规整性假定(regulative Fiktion)时,它们才可能被允许进入认识领域,甚至获得认识领域里的某种价值,——尽管总是带着一个限制条件,即它们要置于警察的监督之下,置于警察的猜疑之下。——但更准确地说,这难道不是意味着:唯当信念 不再 是信念时,它们才能获准进入科学之中吗?难道科学精神的培育不是始于人们再也不许可任何信念吗?……也许情形就是这样罢:只不过,我们还得问, 为了能够开始这种培育 ,是否其中必定已经有一种信念,而且是一种十分专横独断和无条件的信念,以至于它使其他所有信念都成了自己的牺牲品。我们看到,甚至科学也依据于某种信仰,根本不存在什么“无前提的”科学。 真理 是否必须的问题,不仅必须预先已经得到肯定回答,而且必须已经在相当程度上到了肯定回答,使得其中能传达出这样一个原理、信仰、信念,即:“ 没有 比真理 更 必须的了,而且与真理相比,其他一切东西都只有次等的价值”。——这种绝对的求真理的意志是什么呢?是 不让自己受骗 的意志吗?是 不骗他人 的意志吗?因为求真理的意志也可以用后面这种方式来解释:假如我们在“我不想骗人”这个普遍原则下也包括了“我不想骗 自己 ”这个个别情形。但为什么不欺骗呢?但为什么不让自己受骗呢?——人们发觉,这两种情况的原因处于完全不同的领域里:不想让自己受骗,这种情形假定了一点,即受骗是有害的、危险的、灾难性的,——在此意义上说,科学或许就是一种悠久的明智,一种审慎,一种功利,而对此,人们是可以公正地提出反对意见的:怎么?不愿自己受骗真的更少伤害、更少危险、更少灾难性吗?关于人生此在(Dasein)的特性,你们自始就知道些什么,方能裁定更大的优势在绝对猜疑者一边还是在绝对信赖者一边?而如若大大的信赖 与 大大的猜疑,这两者都是必需的,那么,科学可能从何处获得它所依据的绝对信仰,它的信念,即坚信真理比其他任何一个事物都更重要,也比其他一切信念都更重要?倘若真理 与 非真理两者都能持续不断地表明自身的有用性(实际情形正是如此),那么,恰恰上面这种信念就不可能产生出来。也就是说——现在终究无可争辩地存在的对于科学的信仰,可能并不是从这样一种功利计算中获得其根源的,而毋宁说, 尽管如此 ,尽管“求真理的意志”或“不惜代价地追求真理的意志”的非功利性和危险性不断地向这种信仰表现出来,但这种信仰却已然产生了。“不惜一切代价”:哦,当我们先把一个又一个信仰奉献于这个祭坛上并且把它们屠杀之时,我们就很好地理解了个中意思!——所以,“求真理的意志” 并不 意味着“我不想自己受骗”,而是意味着——别无选择——“我不想骗他人也不想骗自己”:—— 而且 , 由此我们就站在道德的基地上了 。因为人们会一个劲地问自己:“为什么你不想骗人?”尤其是,倘若这可能是假象,——而且这其实就是假象!——仿佛生活以假象为标的,意即是以谬误、欺骗、伪装、炫目、自我蒙蔽为目标的,而另一方面,如果伟大的生活形式事实上总是已经在最不令人生疑的πολæτροποι[变化多端、多样性]方面显示出自身,那么人们就会这样问自己。温和地来解释,这样一种意图也许就是一种堂吉诃德式的蠢行 [4] ,一种小小的狂热的愚笨和癫狂;但它也可能依然是某种更为恶劣的东西,亦即一个敌视生命的毁灭性的原则……“求真理的意志” [5] ——可能是一种隐蔽的求死亡的意志。——于是,“科学何为?”的问题就归结于这样一个道德问题:如果生命、自然、历史是“非道德的”,那么 道德究竟何为 ?毫无疑问,真诚者,在那种大胆和最终意义上的真诚者,一如对科学的信仰是以这种真诚者为前提的,他 因此肯定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不同于生命、自然和历史的世界;而且,就他肯定这“另一个世界”而言,是何种情形呢?难道他不是恰恰因此要否定这另一个世界的反面,即这个世界, 我们的 世界么?……然则人们或许已把握了我的目的,那就是,我们对科学的信仰始终还是基于一种 形而上学信仰 ,——即便我们今天的认识者,我们这些失神者和反形而上学家,也还是从那个千年以来由古老的信仰所点燃的火堆中获取我们的火的;此所谓古老的信仰就是基督教的信仰,也是柏拉图的信仰,就是相信上帝是真理,真理是神性的…… [6] 可是,如果这信仰恰恰变得越来越不可信了,如果除了谬误、盲目、谎言,再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自己是神性的,——如果上帝本身也被证明为我们最长久的谎言,那又如何呢? [7] ——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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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 [9]

作为问题的道德 。——人格缺陷处处都会造成恶果;一种衰弱、浅薄、破灭的人格,一种自我否定和自我违背的人格,再也不适合于做任何好事了,——尤其不适合于做哲学了。“无私” [10] 不论在天国还是在尘世都没有任何价值;重大问题全都要求 大爱 ,而且,只有强壮的、圆满的、稳靠的、坚守自己的精神方能有此大爱。一个思想家是以个人 [11] 方式对待自己的问题,以至于他在其中找到了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困厄,也找到了自己最佳的幸福,还是以“非个人的”方式去对待,也即说,他只会以冷酷、好奇的思想的触角,去接触和把握自己的问题——这两者之间,实有天壤之别。后一种情形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我们可别指望太多:因为即使重大问题是可以把握的,它们也不是蛤蟆和懦夫所能 搞定 的,这永远是他们的趣味,——顺便提一下,这是他们与所有能干的女人共有的趣味。——那么,何以我还没有碰到什么人(甚至在书本里也没有),是以这种个人态度来对待道德,并且把道德当作问题,把这个问题当作 他 个人的困厄、折磨、快感和激情呢?显然,迄今为止,道德根本都不是一个问题;而毋宁说,道德恰恰是人们在经历全部的猜疑、分裂、矛盾之后相互间达成一致的东西,是一个被神圣化的和平之所,连思想家们也可以在其中得到休息、松弛和重新振奋。我没看到任何人,敢于对道德的价值判断做一种 批判 ;对此,我甚至找不到科学好奇心的尝试,找不到挑剔的、引诱性的心理学家和历史学家之想象力的尝试,这种想象力容易先行认识并且飞快地捕捉到一个问题,而并不真正知道其中捕捉到了什么。我几乎没有找到一些微弱的苗头,得以探讨此类情感和价值评估的 起源史 (这是某种与情感和价值评估之批判不同的东西,更是某种与伦理体系之历史不同的东西):在某个个案中,为了激励对于这种历史的爱好和天赋,我已经做了全部的事体——但今天在我看来,一切皆徒劳。这些道德史学家(尤其是英国人)实在是没啥意思的:通常他们自己还毫无疑虑地服从于某种道德的命令,毫无意识地充当这种道德的扛牌者和随从;诸如带着那种还总是十分天真地被传布的基督教欧洲的民众迷信,即道德行为的特征就在于无私、自我否定、自我牺牲,或者就在于同感、同情。他们在前提预设方面的通常错误乃是,他们主张诸民族,至少是那些温顺的民族,在某些道德原则方面是有某种consensus[一致性]的,并且由此推导出这些道德原则的无条件的约束性,对你对我也有效的约束性;或者反过来,在他们明白了道德估价在不同民族那儿是 必然 不同的这样一个真理以后,他们又推出 全部 道德都无约束性的结论:这两种做法同样纯属儿戏。他们当中比较精明者的错误在于,他们发现并且批评一个民族关于自己的道德的可能不无愚蠢的看法,或者人类关于人类所有道德的可能不无愚蠢的看法,也就是关于道德的起源、宗教惩罚、自由意志的迷信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的可能不无愚蠢的看法,而且恰恰因此误以为已经批评了道德本身。然而,“你应该……”这种准则的价值还更彻底地区别于、独立于此类有关道德的看法,区别于、独立于也许道德随之疯长起来的谬误之杂草:就像一种药物对于病人的价值,无疑地完全无关乎病人是否以科学方式思考,抑或一个老妇人如何看待医学。一种道德甚至可能是 从 一种谬误 中 生长起来的:不过,这种观点也还根本触及不了道德之价值的问题。——也就是说,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检验过所有药品中那些最著名的药品的 价值 ,即所谓道德的价值:这首先就意味着,我们要对这种价值—— 做一番置疑 。好吧!这正是我们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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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6 [12]

我们的问号 。——但你们不明白这一点吗?实际上,人们会尽力理解我们。我们寻求各种说辞,也许,我们也会寻求听众。但我们是谁?倘若我们干脆用一个比较陈旧的表达“失神者”或者“无信仰者”甚或“非道德论者” [13] 来命名自己,那么,我们会以为自己还远远没有得到描写呢:我们是在一个特别晚的阶段才成为所有这三者的,以至于人们理解不了,以至于 你们 这些好奇的先生们也理解不了,我们在其中心情如何。不!别再带着那脱缰者的愤恨和激情,他甚至一定要从自己的无信仰中搞出一种信仰、一个目标、一种殉难!我们已经认识到(我们已经在这种看法中被熬干,变得冷酷无情了),这个世界根本不是神性地发生的,甚至更不是以人性的尺度,理性地、仁慈地或者公正地发生的:我们知道,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是非神性的、非道德的、“非人性的”,——太久了,我们对这个世界做了错误的和骗人的解释,但却是按照我们的崇拜愿望和崇拜意志,也即是按照某种 需要 做的解释。因为人是一种崇拜的动物!但人也是一种怀疑的动物:而且,说这个世界 并不 具有我们所相信的那种价值,这差不多是我们的怀疑终于获得的最确凿可靠的事。越多怀疑,越多哲学。我们得小心,别满口说这个世界 鲜有 价值:在今天,倘若人想要去发明一些 超过 现实世界之价值的价值,那么,这在我们看来本身就是十分可笑的,——我们恰恰已经从中退了回来,有如从人类虚荣和非理性的一种荒诞无稽的迷误中退了回来。这种迷误是久未得到真切认识的。这种迷误在现代悲观主义中找到了它最后的表达,较古老和较强烈的表达则在佛陀的教义中;不过,连基督教也含有这种迷误,诚然是更加可疑和更加暧昧的,但并不因此更少蛊惑性。“人 对 世界”的整个姿态,作为“世界否定”原则的人,作为万物之价值尺度的人,作为世界法官的人,这法官最后把人生此在(Dasein)本身也放在自己的天平上,并且认为它太轻了 [14] ——我们已经意识到了这种姿态的极度乏味,由此败坏了我们的兴致,——当我们发现“人 与 世界”被并置起来,被这个精深而骄横的小词“与”所分隔时,我们就会发笑!但怎么回事?作为发笑者,难道我们不是恰恰因此只不过是在对人类的蔑视方面迈进了一步么?而且也就是说,难道我们并非也只是在悲观主义方面,在对 我们 能认识的人生此在的蔑视方面迈进了一步么?难道我们不是恰恰因此沉湎于关于一个对立的怀疑,亦即关于迄今为止我们心怀崇拜安居于其中的这个世界——也许为此之故,我们才 经受 生活——与 我们本身所是 的另一个世界之间的对立的怀疑:一种关于我们自己的无情的、彻底的、最深层的怀疑,它越来越厉害、越来越糟糕地控制了我们欧洲人,并且可能轻而易举地把将来几代人置于可怕的非此即彼的抉择之中:“要么废除你们的崇拜,要么废除—— 你们自己 !”后者或许就是虚无主义;但前者不也是——虚无主义吗?——此乃 我们的 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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虔信者及其对信仰的需要 。——一个人在多大程度上需要一种 信仰 才能成长,一个人需要多少“坚固之物”,因为 依靠 之而不想动摇之的“坚固之物”,——此乃一个人的力量的标尺(或者讲得更清晰些,是一个人的虚弱的标尺)。在我看来,在古老的欧洲,在今天依然,大多数人是需要基督教的:所以它也总还能得到信仰。因为人就是这样:他可能千百次地驳斥某个信条,——假如他需要这个信条,那么,他也总是会一再地把它当做“真的”,——依照圣经里讲的那个著名的“力量之证明”。一些人依然需要形而上学;但也需要那种狂热的 对于确定性的要求 ,这种要求如今以科学实证主义的方式在广大群众身上爆发出来,就是 想要 彻底地牢牢掌握某个东西的要求(而由于这种要求的激昂,人们便用比对可靠性的论证更轻松和更马虎的方式来对待这个东西);这也还是对依靠、支撑的要求,简而言之,就是那种 虚弱本能 ,虽说这种虚弱本能并没有创造出全部的宗教、形而上学、信念,但是——它却把这形形色色的东西保持下来了。实际上,在所有这些实证主义体系周围,弥漫着某种悲观主义的阴郁气息,某种厌倦、宿命论、失望、对于新失望的恐惧——抑或被炫耀的愤怒、恶劣情绪、激愤的无政府主义,以及虚弱情感的全部症状或装饰。有一种激越之情,我们时代最聪明的人物怀着这种激越之情,在穷街陋巷里 [15] 迷失了自己,例如,迷失于爱国心(我以此指的是法国人所谓的沙文主义 [16] ,德国人所谓的“德意志”),或者迷失于效仿巴黎自然主义褊狭的美学信条里(巴黎自然主义只从自然中抽取和揭露那让人厌恶、同时又让人惊奇的部分——今天,人们喜欢把这个部分叫做la verité vraie即逼真—— [17] ),或者迷失于彼得堡式的虚无主义 [18] 中(也就是 信仰无信仰 ,直至为之殉难)。即便这样一种激越之情也总是首先显示出对于信仰、依靠、支柱和支撑的 需要 ……凡缺乏意志之处,信仰总是最多地受追求,就总是变得最急需:因为作为命令之情绪,意志乃是自负和力量的决定性标志。这就是说,一个人越是不会下命令,就越是迫切地渴望一个下命令的人,一个严厉地下命令的人,渴望一个上帝、王公、等级、医生、告解神父,渴望某种教义,某个党派意识。由此也许可以得知,两大世界宗教,佛教和基督教,或许在某种巨大的 意志罹病 中获得了它们形成的根据,尤其是获得了它们突然的广泛传布。而且真实情形正是如此:两大宗教发现了一种对于“你应当”(du sollst)的要求,这种要求乃由于意志罹病而堆积起来,臻于荒唐乃至于绝望的地步, [19] 两大宗教乃是意志疲劳虚弱时代里的狂热信仰的教师,因此为芸芸众生提供了一个支柱,一种新的意愿可能性,一种意愿享受。因为狂热信仰乃是唯一的“意志力”,就连弱者和无自信者也可能获得这种“意志力”,乃作为一种对整个感觉—理智系统的催眠,有利于现在占主导地位的观看点和情感点的丰沛营养(营养过度)——基督徒称之为自己的 信仰 。一旦一个人达到了他 必须 接受命令这样一个基本信念,则他就成为“虔信的”;相反,或可设想一种自我规定的乐趣和力量,一种意志的 自由 ,在其中,精神告别了任何信仰,任何对于确定性的愿望,而如其所是地那样,熟练于在轻飘的绳索和可能性上保持自己,即便面临深渊也还能高蹈自守。这样一种精神或许就是卓越的(par excellence)的 自由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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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学者的来历 。——在欧洲,学者是从所有阶层和社会条件中长出来的,犹如一棵不需要任何特殊土壤的植物:因此,本质上而且无意地,他们也是民主思想的载体之一。但这个来历却让学者暴露了自己。如果有人把自己的目光稍稍训练一下,使之能从一本博学的书中,从一篇学术论文中识别出,并且当场抓住学者的理智上的 特异反应性 ( Idiosynkrasie )——每个学者皆有此种特异反应性——,那么,他就几乎总是会看到,这种特异反应性背后有这位学者的“前史”,这位学者的家庭,特别是其职业种类和手艺。凡在“现在这已经得到证明了呀,这是我已经完成了的呀”这样一种感受得到表达之处,通常这就是在学者的血液和本能中留存的祖先,这位学者从自己的视角出发赞同“做过的工作”,——对于证据的信仰只不过是一个征兆,表征着在一个勤劳的家族中什么东西自古以来都被看成“好的工作”了。举个例子:任何档案登记员和办公室文书的主要任务总是整理各种各样的资料,把它们分类存放在抽屉里,竟至于制成图表来加以表示;如若他们的子嗣们成了学者,就会表现出一种偏爱,即把一个问题图表化,认为该问题差不多由此已经得到了解决。有一些哲学家,他们根本上只是一些图表脑袋——对他们来说,父辈的手艺形式成了内容。进行分类的才能,制作范畴表的才能,已然暴露了某些情况;人们不会白白地做人子的。一个律师的儿子,即便当了研究者也必定是个律师:对于自己的案子,他首先要考虑的是维护自己的利益,其次——也许——才谋求获得正义。对于新教神职人员和学校教师的子孙,人们可以根据那种幼稚的自信来加以识别;作为学者,当他们首先只是大胆而热烈地把自己的事情端出来时,他们正是以这种幼稚的自信,认为自己的事情已经得到了证明:他们只是完全地习惯于人们对他们的 相信 ,——这在他们的父辈那里属于“手艺”!相反,一个犹太人根据生意场和自己民族的过去,则最不习惯于人们对他的相信——这方面,且让我们来看犹太学者们,——他们全都非常重视逻辑,也就是重视通过理由 强制 他人赞同;他们知道,即便存在着反对犹太人的种族憎恶和阶级憎恶,即便人们不愿相信他们,他们也必定会以逻辑取胜的。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比逻辑更为民主的了:逻辑不知道个人声望,把鹰钩鼻同样看作直鼻子。(顺便说一下:恰恰是在逻辑化方面,在 更纯粹的 思维习惯方面,欧洲要对犹太人多多感恩;尤其是德国人,作为一个可悲的非理性种族,到今天人们也总是还得给它“洗洗脑筋”。凡犹太人影响所及之处,他们都教导人们做更深远的区分,做更清晰的推论,做更明晰和更规整的书写:他们的使命永远是把一个民族带向“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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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学者的来历 。——意愿自我保存乃是一种困境的表达,是一种对真正的生命基本冲动的限制的表达;这种生命基本冲动旨在 权力之扩张 ,并且在这种意志中十分经常地置疑和牺牲自我保存。个别哲学家,比如患肺结核的斯宾诺莎,恰恰在所谓的自我保存之冲动中看到了——而且一定会看到——决定性的东西,这时候,人们便认为这是典型的征兆:——他们就是一些身处困境中的人。我们今天的现代自然科学与斯宾诺莎的教条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了(最近还最粗暴地表现在达尔文主义中,连同他那极其片面的“生存竞争” [20] 学说——),个中原因很可能在于大多数自然研究者的出身:就此角度来看,他们属于“民众”,他们的祖先是贫困而卑微之人,太过切近地体认了度日艰难。在整个英国达尔文主义周围散发出某种气息,犹如英国人口过剩所致的污浊空气,犹如贫贱小民的困厄狭隘之气。然而,作为自然研究者,人们当走出自己的人类逼仄角落:而且,在自然中 居主配地 位的 并非困境,而是充溢、挥霍,乃至于荒唐之境。生存竞争只不过是一个 特例 ,是生命意志的暂时限制;无论在哪儿,大大小小的竞争全都是为了获得优势(Übergewicht),全都是为了增长和扩张,全都是为了权力,依据的是权力意志 [21] ,而权力意志就是生命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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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 homines religiosi [ 宗教人 ] [22] 致敬 。——反对教会的斗争有多种含义,其中肯定包含着下列意义上的斗争,即较普通、较快活、较亲近和较肤浅的人们对于更有分量、更为深刻、更多冥想的人们(也即更邪恶和更多疑的人们)的斗争;后面这种人带着一种对于人生此在之价值的长期怀疑,同样也带着一种对于自身价值的长期怀疑而苦思冥想:——民众的普通本能,他们的感官快乐,他们的“好心肠”,都反抗后面这种人。整个罗马教会乃基于南方人对在北方人那里总是被误解的人类天性的一种怀疑:这样一种怀疑,是南欧人从幽远的东方,从古老而神秘的亚洲及其冥想中继承过来的。基督新教就已经是一场民众起义,有利于诚实、正直、肤浅的人们(北方人总归比南方人好心肠些,也肤浅些);然而,只有法国大革命才完全而庄严地把王权交到了“好人”手上(所谓“好人”,就是绵羊、蠢驴、笨鹅,以及一切无可救药地肤浅、吵闹不止和足以进入“现代理念”疯人院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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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教士们致敬 。——我想,民众(今天谁不是“民众”呢?——)所理解的智慧,那种聪明的母牛式的宁静、虔诚和乡村牧师的温良(后者躺在草地上,严肃地反刍和 旁观 生活),——恰恰哲学家们总是觉得自己与之相距最远,可能是因为他们还不够“民众”,还不够乡村牧师罢。很可能哲学家也恰恰到最后才学会相信,民众 可以 理解与他们相距最远的东西中的某个东西,理解认识者的伟大 激情 ;这个认识者经常生活在——必定生活在——最高的难题和最难的责任的乌云中(所以他根本就不是旁观、置身度外,不是漠然、稳靠、客观的……)。当民众为自己弄出一个“智者”理想时,他们就会崇拜一种完全不同的人,而且有千倍理由径直用最佳的言语和荣誉向这种人致敬:这种人就是温柔、严肃、单纯、贞洁的教士以及与之相似者 [23] ,——包含在民众对于智慧的那种敬畏中的赞美就是针对这种人的。而且,除了对这些人,民众还会有理由对谁表示感谢呢?这些人属于民众,来自民众,但却犹如被奉献者、被遴选者、为民众的福祉而 被牺牲者 ——他们自己也相信为上帝牺牲了自己——,在他们面前,民众可以倾诉衷肠而不受惩罚,可以 摆脱 自己的隐秘、烦忧和坏事(——因为“跟人推心置腹”的人能摆脱自己;“告白”的人善遗忘)。这里有一大急需:因为即便对于灵魂的垃圾来说,也需要排放的沟渠以及其中洁净的具有净化作用的水流,也需要爱的湍流以及强壮、谦恭、纯洁的心灵,它们做好了准备,效力于这样一种非公共的卫生工作,甚至为之牺牲自己——因为这就 是 一种牺牲,一个教士是一种人祭,始终是一种人祭……民众感觉到,这种被牺牲的、变得沉静而严肃的“信仰”之人是 智慧的人 ,也即是知识者,与自己的不安不稳形成对照的“稳靠者”:谁会想剥夺他的这种话语和这种敬畏呢?——然而,反过来讲也是合理的,在哲学家中间,一个教士也被视为“民众”,而 非 知识者,这首先是因为哲学家本身并不相信“知识者”,正是在这种相信和迷信中嗅到了“民众”的气息。正是 谦逊 在希腊发明了“哲学家” [24] 一词,并且把自命智慧这一华丽的傲慢转让给了那些精神戏子,——这样一种骄傲和专横的怪物的谦逊,比如毕达哥拉斯,比如柏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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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道德几乎不可或缺 。——一般而言,赤身裸体的人是一副无耻下流的样子——我说的是我们欧洲男人(绝不是指欧洲女人!)假定通过一个魔术师的魔法,兴高采烈地同桌共餐的客人们看到自己突然被暴露了,被剥光了衣服,那么,我相信,不光原来的欢乐感没了,连最强的胃口也会倒掉的,——看起来,我们欧洲男人根本上少不了那种被叫做衣裳的伪装。然而,“道德人”的伪装,他们用道德公式和礼节概念做的掩饰,以及用义务、德性、集体精神、荣誉和自我否定之类的概念对我们的行为所做的完全善意的隐藏,难道不也应该有同样好的理由吗?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在此要把诸如人性的邪恶和卑劣掩盖起来,简言之就是要把我们身上恶劣而野蛮的动物性掩盖起来;我的想法正相反,作为 驯服的动物 ,我们恰恰有一副无耻下流的样子,需要道德的伪装,——在欧洲,“内在的人”长期以来就没有足够的坏,坏到能够因此“让人看出来”的地步(坏到能够因此变得 美好 的地步——)。欧洲男人 用道德 伪装自己,因为他变成了一种多病的、羸弱的、残疾的动物;这种动物有充分的理由成为被驯服的,因为他差不多是一个畸形怪胎,某种半拉子的、虚弱的、笨拙的东西……并非食肉猛兽需要一种道德的伪装,相反,是本身深度平庸、畏惧和无聊的群居动物才需要一种道德的伪装。 道德装扮了欧洲男人 ——让我们承认这一点罢!——使之变成更高贵、重要、体面的东西,甚至于变成“神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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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宗教的起源 。——宗教创始人的真正发明首先是:设立某种生活方式和日常风俗,后者乃作为disciplina voluntatis[意志训练]而起作用,同时能消除无聊;其次是:恰恰为这种生活给出一种 阐释 ,由于这种阐释,生活似乎萦绕着至高价值的光辉,以至于生活现在变成了一种善,人们为之而奋斗,有时甚至献出自己的生命。实际上,在这两个发明当中,第二个发明是更为本质性的:第一个发明,即生活方式,通常已经在那儿了,但却是与其他生活方式并存的,而且没有意识到其中存在着何种价值。宗教创始人的重要性、首创精神,通常表现在,他 看到了 这种生活方式,他 选择了 这种生活方式,他首次 猜到 这种生活方式有何用,这种生活方式能够如何被阐释。例如,耶稣(或者保罗)发现了罗马行省小老百姓的生活,一种简朴的、有德性的、受压迫的生活:他解释了这种生活,并且往里面投入了至高的意义和价值——因此也使之有勇气蔑视其他任何生活方式,那种寂静的赫伦胡特兄弟会 [25] 的狂热,那种隐秘的、暗藏的自信,这种自信越来越强,终于准备“征服世界”了(也就是罗马以及整个帝国的上层阶级)。佛陀同样也发现了那种人,这种人其实散布在他那个民族的所有阶层和社会等级中间,他们由于惰性而变得善良和好意(首要地是非攻击性的),同样由于惰性,他们过着节制的生活,几乎毫无所需:佛陀理解,这样一个类型的人如何必然地会以整个惯性之力(vis inertiae)卷入一种信仰之中,这种信仰允诺能够 防止 尘世的苦难(亦即一般劳动、行动)的轮回,——这种“理解”乃是佛陀的天才。宗教创始人一定会在心理学上准确无误地了解那些尚未 认识到 相互间共属一体的心灵的某个平均特质。正是他使他们相聚在一起;就此而言,一种宗教的创立总是成为一种长久的认识之庆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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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 “ 种类的天赋 ” [26] 。——只有当我们开始把握到,在何种程度上我们少得了意识,意识(更正确地说:自我意识)问题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而且现在,生理学和动物史(它们因此需要两个世纪的时间,方得以赶上 莱布尼兹 预先提出的怀疑)把我们置于这种把握的开端位置上。因为我们可以思考、感觉、意愿、回忆,我们同样可以“行动”(在该词的每一种意义上):而尽管如此,所有这一切都无需“进入我们的意识”中(正如有人形象地说过的那样)。整个生命即便仿佛不能在镜子中看到自己,或许也是可能的:事实上,即便现在依然,我们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没有这种反映也能照样进行——,诚然也包括我们思想着、感受着和意愿着的生命,尽管这一点在一位较年长的哲学家听来不免冒犯。如果意识总的来说是 多余的 ,那么它究竟 有何用场 ?——现在,如果人们愿意听听我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听听我的回答中也许荒诞无稽的猜测,那么,在我看来,意识的敏锐和强度总是与一个人(或动物)的 传达能力 成正比,而传达能力又与 传达需要 成正比:此所谓传达需要不能这样来理解,仿佛恰恰是这个个别的人本身(他恰好擅长于传达和让人理解自己的需要)同时也以自己的需要,多半必定要依赖于他人。但在我看来,关于整个种族和世代链条,情况可能是这样的:凡在需要、困厄长久地迫使人们去传达,迫使人们快速而敏锐地相互理解之处,终归会有这样一种传达/沟通力量和技巧的过剩,仿佛一种财富,它渐渐地积聚起来,现在正等着一个继承人来对它肆意挥霍呢(——所谓的艺术家就是这种继承者,演说家、布道者、作家亦然,所有这些人总是在一个长长的链条末端出现,每每都是“迟生子”——在该词的最佳意义上——,而且如前所述,他们按其本质来说就是 挥霍者 )。假如这个观察是正确的,那么我就可以进一步猜度: 一般意义唯在传达需要的压力下才得以发展出来 ,——意识自始就只有在人与人之间(特别是在命令者与服从者之间)才是必需的、有用的,而且其发展也只与这种有用性程度成正比。真正说来,意识只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网络,——唯有作为这样一种联系网络,意识才必定发展出来了:隐居的和野兽般的人不需要意识。我们的行为、思想、情感、活动本身进入我们的意识之中——至少是其中一部分——,这乃是一种可怕的长期支配着人类的“必须”(Muss)的结果:作为最有危险的动物,人类 需要 帮助、庇护,人类需要自己的同类,人类必须懂得表达自己的困厄,懂得让别人理解自己——为了这一切,人类首先必须有“意识”,必须“知道”自己缺失什么,“知道”自己情绪怎样,“知道”自己在思考什么。因为,再说一遍:如同任何一种活的造物,人类总在不断思考但并不知道这一点;变成 意识 的思想只不过是其中极小的部分,可以说,是其中最肤浅、最糟糕的一部分:因为只有这种有意识的思想 发生于话语中 , 也即发生于传达符号中 ,意识的起源由此得以揭示。简言之,语言的发展和意识的发展( 不是 理性的发展,而只是理性之自我意识的发展)是携手并进的。人们会补充说,不光语言充当着人与人之间的桥梁,而且眼神、触摸和表情也充当着人与人之间的桥梁;对我们自己身上的感官印象的意识,那种能够把感官印象固定起来并且可以说把它们置于我们之外的力量,随着用符号把感官印象传达给 他人 的必要性的增加而增强了。发明符号的人同时也是越来越鲜明地意识到自己的人;唯作为社会的动物,人类才学会了对自己的意识,——人类还在这样做,越来越起劲。——正如人们所见,我的想法是:意识并不真正属于人类的个体性实存 [27] ,而倒是属于人类身上团体和群体的天性;由此可知,意识也只有在与团体和群体之功用的关联中才得到精细的发展,而且因此,我们中的每个人,尽管我们的最佳意愿是尽可能个体地 理解 自己,“认识自己”,但我们始终只是把非个体性本身带向意识,也就是人类的“平均值”,——我们的想法本身不断地被意识之特征——被意识中发号施令的“种类之天赋”——所 战胜 ,并且被置回到群体的视角和观点之中。根本上,我们的行为统统无可比拟地是个人的、唯一的、无限个体化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但一旦我们把它们转化为意识, 它们就不再这样表现出来了 ……这是 我 理解的真正的现象论和视角论 [28] : 动物意识 的本性造成如下情形,即我们可以意识到的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个表面世界和符号世界,一个被普遍化的世界,一个被共同化的世界,——被意识到的一切东西恰恰因此 变得 浅薄、贫乏、相当愚蠢、普通,变成符号、群体的标志,与一切意识相联系的,是一种巨大而彻底的腐败、伪造、肤浅化和普通化。最后,生长中的意识乃是一种危险;而且,谁生活在最有意识的欧洲人中间,他甚至就会知道,这种意识乃是一种疾病。正如人们所猜测的,这并不是我这里所涉及的主体与客体的对立:这种区分,我把它托付给依然耽于语法(民众的形而上学)的圈套里的认识论理论家。这 [29] 尤其不是“物自体”(Ding an sich)与现象的对立:因为我们的“认识”(erkennen)还远远不够,远不足以哪怕只是如此这般地把两者 区分 开来。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用于 认识 的器官、用于“真理”的器官:我们所“知道”的(或者我所相信的,或者我所想象的),无非就是可能对人类群体、种类利益 有用的 东西:即便是我们这里所谓的“有用性”,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种信仰,一种想象,也许恰恰就是那种有朝一日会使我们毁灭的最具灾难性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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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 “ 认识 ” 概念的起源 。——我从街头小巷里得到这一解释;我听到民众中有人说“他认识我”——:于此我问自己:民众到底是怎样理解认识的?当民众想要“认识”时他们意愿什么?无非是这一点:把某种陌生的东西归结于某种 已知的东西 。而我们哲学家——我们对于认识的理解是不是真的 更多些 呢?已知之物意味着:我们习惯于此,以至于我们不再惊奇于此,我们的日常,我们置身于其中的某个规则,我们在其中有在家之感的一切东西:——怎么回事呀?我们的求知需要不正是这种对已知之物的需要,不正是一种要在一切陌生之物、异乎寻常之物、可疑之物中发现某种不再使我们不安的东西的意愿吗?难道不会是 恐惧本能 叫我们去认识吗?难道认识者的欢呼不正是对重新获得的安全感的欢呼么?……当这位哲学家把世界归结于“理念”时,他误以为世界“已经被认识了”:呵,难道这不是因为他早已熟知“理念”,早已习惯于“理念”吗?不是因为他不再那么惧怕“理念”吗?——认识者是多么容易满足啊!我们倒是来看看他们的原则以及他们对世界之谜的解答!当他们在事物身上、在事物当中、在事物背后重新找到某个东西时——可惜都是我们完全熟知的东西,例如我们的基础知识,或者我们的逻辑,或者我们的意愿和欲望,他们立即就感到多么幸福啊!因为“已知的东西已经被认识了”:对此他们是一致同意的。甚至他们当中最谨小慎微者也认为,已知之物至少比陌生之物 更容易认识 ;例如在方法上就必须从“内在世界”出发,从“意识事实”出发,因为它是 我们比较熟知的 世界!此乃谬误之最!已知之物是习惯之物;而习惯之物是最难“认识”的,这意味着视之为难题,这意味着视之为陌生的、遥远的、“在我们之外的”……与心理学和意识要素的批判(人们几乎可以说, 非自然的 科学)相比较,自然科学的巨大可靠性恰恰就在于,它们把 陌生之物 当作客体:而竟然 想要 把非陌生之物当作客体,这几乎是某种充满矛盾和荒谬的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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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洲如何变得越来越 “ 艺术 ”。——即使在今天——在我们这个有如此之多的东西不再具有强制作用的过渡时期——生活的忧心也依然强加给几乎所有欧洲男人一种特定的 角色 ,即他们所谓的职业;在这方面,有些人拥有自己选择角色的自由,那是一种表面上的自由,而大多数人是被动选择角色的。这个结果十分奇怪:几乎所有欧洲人都在一个较长的年纪弄错了自己的角色,他们本身就是他们的“一场好戏”的牺牲品,他们自己忘了,当他们的“职业”被裁定后,偶然、情绪、任意专断多么强烈地支配了他们——还有,当时他们也许 能够 扮演多少别的角色:因为现在已经太迟了!更深一步考察,由角色 产生了 现实的性格,由艺术产生了本性。有这样一些时代,人们在其中怀着僵硬的信念,满怀虔诚地,相信自己注定就要从事这个行业,就是这份糊口的生计,而且完全不愿意承认其中的偶然性、角色、任意性: [30] 阶层、行当、继承下来的行业特权,借助于这种信仰,得以完成那些巨大而宽阔的社会之塔的建造,这些社会之塔彰显了中世纪的特性,并且它们身上无论如何都要赞扬的是一点,就是:持久能力(——持久乃是世上第一等的价值!)。但也有颠倒过来的时代,即真正民主的时代,此时人们越来越多地忘掉了这种信仰,某种鲁莽的信仰和反面的观点引起了普遍重视,即那种在伯里克利 [31] 时代首先被注意到的雅典人的信仰,就今天来说就是那种美国人的信仰,后者也要求越来越成为欧洲人的信仰:在个人坚信自己差不多无所不能、差不多能 胜任每一个角色 的时候,在人人都拿自己做实验,即兴地、全新地做实验,快乐地做实验的时候,在所有天性都终止而变成艺术 [32] 的时候……希腊人首先进入这种 角色信仰 之中——如果人们愿意,也可称之为艺术家的信仰——,众所周知,他们一步步经受了一种神奇的、并非在每一个方面都值得模仿的转变: 他们真正变成了戏子 ;作为这样的戏子,他们为全世界所陶醉,他们征服了全世界,最后本身成了“世界的征服者”(因为Graeculus histrio[希腊小戏子]征服了罗马,而 并不 像那些无辜而单纯的人们常说的那样,是希腊文化征服了罗马……)。但我担心的事,人们今天已经确凿把握了的事(如果人们乐于去把握的话),是我们现代人已经完全在相同的道路上了;而且每一次,当人开始去发现他何以扮演一个角色,如何 可能 是一个戏子时,他就会 变成 戏子……这样一来,就会产生人类的一个新的植物群和动物群,后者是在较稳定、较局限的时代里不可能生长起来的——或者被留在“下面”,饱受寡廉鲜耻的魔力和嫌疑——,于是每一次都会出现历史上最有趣和最愚蠢的时代,其时“戏子”, 所有 种类的戏子,便成了真正的主人。恰恰因此,另一个种类的人会越来越深地受到歧视,终于变得不可能了,首要地是那些伟大的“建筑师”;现在,建造的力量衰弱了;着眼于长远来做规划的勇气也丧失了;组织方面的天才开始 [33] 缺失——现在谁还敢冒险从事人们必须 花上 几千年才能完成的事业呢?恰恰那种基本信仰归于灭绝,根据这种基本信仰,人们可以如此这般地算计、预兆,先行认识到计划中的未来,牺牲掉自己的计划,因为人之拥有价值、拥有意义,只是因为人是 某个大建筑中的一块石头 :为何人首先必须是 坚固的 ,必须是“石头”……首先不是——戏子!简言之——啊,这事还将在十分漫长的时间里被隐瞒起来!——从现在起不再被建造、不再 可能 被建造的东西,乃是一个在陈旧的词语理解意义上的社会;为了建造这个建筑,什么都缺,尤其是缺材料。 我们所有人都不再是一个社会的材料 :这是这个时代的真相!我觉得无关紧要的是,今天还有最短视的、也许最诚实的、无论如何最嘈杂的一种人,我们的社会主义者先生们,他们差不多相信、希望、梦想相反的东西,尤其是呼叫和书写相反的东西;人们其实已经在所有的桌子和墙壁上读到未来之词“自由社会”。自由社会?是的!是的!但先生们,你们可知道人们是用什么来建设自由社会的?用木质的铁!用著名的木质的铁!甚至还不是用木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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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一个老问题 :“ 什么是德国的 ?” [34] ——大家可别去推算要归功于那些德国头脑的哲学思想的真正成就:是不是也还可以在某种合法的意义上为了这些成就而去赞扬整个种族呢?我们可以说:它们同时是“德国心灵”的作品?或者,它们至少是“德国心灵”的象征——在我们习惯于把比如柏拉图的观念狂(Ideomanie)、他的几乎宗教式的形式癫狂,同时视为“希腊心灵”的一个事件和证据这样一个意义上?抑或反面情形才是真的?它们恰恰是如此个体性的,如此 特立独行 于种族精神,一如歌德的有好良心的异教信仰?或者就像德国人当中的俾斯麦的马基雅维利主义,他的所谓的“现实政治”?我们的哲学家们也许是与“德国心灵”的 需要 相悖的?简言之,德国哲学家真的是——具有哲学思想的 德国人 吗?——让我来举出三个个案。首先是莱布尼兹的无与伦比的洞见,以此洞见,莱布尼兹不仅有理由反对笛卡尔,而且也有理由反对在他之前从事哲思的所有人,——这个洞见就是:意识只不过是表象的一种偶然(Accidens),不是表象的必然的和本质性的属性,也就是说,我们所谓的意识只构成我们的精神和心灵世界的一个状态(也许是一个病态),而 决不是这个世界本身 :这个思想的深度在今天也还没有被穷尽,它是某种德国的东西吗?是不是有理由推测,一个拉丁人不会轻易沦于这种表面现象的翻转?——因为这是一种翻转。其次,让我们来回想一下 康德 在“因果”概念上写下的硕大的问号,康德没有像休谟那样从根本上怀疑因果概念的合法性:相反,他开始小心翼翼地界定这个一般概念的意义领域(即便到现在,人们也还没有完成这种边界测定)。 [35] 第三,让我们来看看 黑格尔 令人惊讶的一招,当黑格尔胆敢冒险传授,指出各个种类概念是 从彼此中 发展出来的时候,他因此彻底搞定了所有的逻辑习惯和娇惯:借此命题,欧洲精神便得到了预先确定,走向了最后的伟大的科学运动,走向了达尔文主义——因为没有黑格尔就没有达尔文。黑格尔首次把“进化”(Entwicklung)这个决定性的概念带入科学之中,在他这种革新中有某种德国的东西吗?——是的,毫无疑问:在上述所有三个个案中,我们都感觉到我们自己身上的某个东西“被发现”和被猜测到了,我们为此而深表感谢,同时也感到惊讶,上述三个命题中的每一个都是德国人自身认识、自身经验、自身把握中引人深思的部分。“我们的内心世界要丰富、广博、隐秘得多”,我们与莱布尼兹一道有此感受;作为德国人,我们与康德一道怀疑自然科学知识的最终有效性,一般地怀疑一切 可以 用因果性来加以认识的东西: 可 知的东西在我们看来本身就是 更少 价值的。我们德国人是黑格尔信徒,即便从来没有一个黑格尔存在过,但只要我们(与所有拉丁人相对立)凭直觉赋予生成、进化一种比“存在”(ist)之物更深的意义和更丰富的价值——我们几乎不相信“存在”(Sein)概念的合法性 [36] ——;同样地,只要我们无意于承认我们人类的逻辑,承认它就是逻辑本身,就是唯一的逻辑种类(相反,我们倒是想说服自己,它只不过是一个特殊情形,而且也许是最奇异和最愚蠢的一个——)。 [37] 第四个问题或许是, 叔本华 连同他的悲观主义,也即 此在 (Dasein) 的价值 问题,是否也必定就是一个德国式的问题。我认为不是。有一个事件使上面这个问题 随之 变得确凿可期,以至于一个心灵的天文学家能够为之计算出日子和时辰;这个事件就是基督教上帝信仰的衰落,科学无神论的胜利,它是一个全欧洲的事件,所有种族都分享了功劳和荣耀。相反,恰恰是德国人——叔本华同时代的那些德国人——才最长久和最危险地 延缓 了这场无神论的胜利;尤其是黑格尔,他是无神论胜利的卓越的延缓者,依照他做的伟大努力,即努力说服我们最后借助于我们的第六感即“历史感”而依然相信此在(Dasein)的神性。作为哲学家,叔本华是我们德国人当中 第一个 自认的和不屈的无神论者:他 [38] 对黑格尔的敌意的背景就在于此。在他看来,此在的非神性乃是某种既定的、明显的、毋庸置疑的东西;每一次,当他看到任何人在此迟疑和迂回时,他就失去了自己的哲学的审慎,陷于愤怒之中。在这里便可见出他的全部诚实和正派:无条件的正直的无神论恰恰是他的问题提法的 前提 ,此即欧洲良心的一个最后的和艰难的胜利,此即两千年之久的真理之培育(Zucht)的最重大的行为——这种培育最后禁止了上帝信仰中的 谎言 ……不难看到, 什么 真正战胜了基督教的上帝:基督教的道德观念本身,日益严苛的真诚性概念,基督教良心的告解神父之精巧,它们被转化和升华为科学的良心,以及不惜任何代价的理智的纯度。观察自然,仿佛自然是神的善意和保护的一个明证;为了一种神性的理性之荣耀来阐释历史,把它阐释为关于一种伦常的世界秩序和伦常的最终意图的持久证词;解释自己的体验,就像虔诚的人十分长久地解释自己的体验那样,就仿佛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都是一种暗示,都是为了灵魂的得救而被设想和被派送的:这些现在都 过去了 ,都具有 针对 自己的良心,被所有更为精细的良心视为有失体面的、不诚实的,是欺骗、阴性化、虚弱和怯懦,——以此严格性,无论如何,我们就都是 优秀的 欧洲人,是欧洲最长久和最勇敢的自我克服(Selbstüberwindung)的继承人。我们如此这般拒斥基督教的阐释,并且把它的“意义”当作一种伪币铸造来加以谴责,由此,我们立即就会以一种可怕的方式面临 叔本华的 问题: 人生此在 (Dasein) 到底有没有意义 ?——哪怕只是为完整地和深入地听明白这个问题,恐怕也需要若干个世纪。叔本华 [39] 本人对这个问题所做的回答,乃是——原谅我这么说——某种草率的、幼稚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种补偿,一种停滞,正好停留在基督教—禁欲的道德视角中,在此视角中,人们 宣布放弃了信仰 ,连同对上帝的信仰……然而,叔本华 提出 了问题——如上所述,作为一个优秀的欧洲人,而不是作为德国人。或者,比方说德国人,至少以他们掌握叔本华问题的方式,是不是证明了他们内在的归属关系和亲缘关系,他们所做的准备,他们对于叔本华难题的 需求 ?在叔本华之后,即便在德国——顺便提一下,这已经够晚的了!——人们关于他提出的这道难题也有过思考和论述,这一点当然不足以让我们决定支持这种更紧密的归属关系;相反,人们或许自己会提出这种后叔本华的悲观主义所特有的 拙劣之处 ,——德国人在这方面的行为显然不像在他们自己的环境中。我这样说,根本没有影射爱德华·冯·哈特曼 [40] ;相反,即使到今天,我原先的怀疑也还没有被消除,那就是:他对我们来说是 太过机敏 了,我想说的是,作为一个大滑头,他也许自始就不仅取笑了德国悲观主义,——到最后,他甚至可能通过遗嘱,“遗留”给德国人这样一点,即在一个奠基时代 [41] ,人们能够愚弄德国人自身多久。但我要问:我们也许应当把转陀螺的老手巴恩松 [42] 当作德国人的荣耀,此公毕生都快乐地围绕着自己的实在辩证法的不幸和“个人霉运”打转,——这也许恰恰是德国的?(我附带推荐一下他的著作,我自己使用过这些著作,以之作为反悲观主义的食谱,尤其是为其elegantiae psychologicae[心理上的优雅]之故,我以为,即便对于最阻塞的身体和心情,后者也是能有效对付的)。或者人们可以把这种半吊子和老处女,就像甜腻而恶心的童贞倡导者迈因兰德尔 [43] 归于地道的德国人?说到底,这可能是一个犹太人(——所有犹太人在进行道德说教时都会变得甜腻而恶心)。无论是巴恩松还是迈因兰德尔,还是爱德华·冯·哈特曼,他们都无法为下列问题给出一个可靠的依据,即: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他对一个失去神性的,变得愚蠢、盲目、疯狂而可疑的世界的惊恐一瞥,他的 真诚的 惊恐……是否不光是德国人当中的一个特例情形,而倒是成了一个 德国 事件:而通常处于显要位置的一切,我们勇敢的政治,我们快乐的爱国情结——后者十分果断地根据一种少有哲学味的原则(“德国,德国高于一切”)来考察一切事物,所以是sub specie specici [以种类的观点],也即德国的species[种类]十分清晰地证实了对立情形。不!今天的德国人 不 是悲观主义者! [44] 叔本华是悲观主义者,再说一遍,是优秀的欧洲人而 不 是德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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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的农民起义 [45] 。——我们欧洲人处身于一个巨大的废墟世界景象中,其中有一些东西还高高耸立,有许多东西腐朽而阴森森地站立着,而大多数东西已经倾倒在地,美丽如画——何处还有更美的废墟呢?——而且处处都有大大小小的野草在疯长。教堂就是这座没落之城:我们看到基督教的宗教社会在其最深的根基处受到了动摇,——上帝信仰已经被推翻了,对基督教禁欲理想的信仰还在战斗中,作最后的挣扎。像基督教这样一个历史悠久而全方位地建造起来的工程——它是最后的罗马建筑!——当然不可能一下子被毁掉的;形形色色的地震必定在其中发挥过震撼作用,所有种类的精神,具有钻孔、挖掘、侵蚀和滋润之力的精神,必定在其中帮过忙。然而最奇异的事情乃是:花了最多心力来维持和保存基督教的人们,恰恰成了基督教最厉害的摧毁者,——那就是德国人。看起来,德国似乎并不理解一座教堂的本质。难道他们精神上不足以做到这一点吗?难道他们的怀疑精神不够吗?无论如何,教堂建筑都基于一种 南欧的 自由和精神的自由思想,同样也基于一种对自然、人类和精神的南欧式怀疑,——它基于一种完全不同的关于人类的认识、关于人类的经验,不同于北方人有过的认识和经验。 [46] 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就其整个广度来看,乃是纯一性对于某种“杂多之物”的愤怒,以谨慎的说法, [47] 乃是一种粗糙而诚实的误解,是大可谅解的,——人们没有把握到关于一个 胜利的 教会的表达,而只是看到了腐败,人们误解了高贵的怀疑,那种由怀疑和宽容组成的奢侈,任何一种常胜的自信的权力都允许自己具有的奢侈……人们 [48] 如今很容易看到,在所有主要的权力问题上,马丁·路德的性情是多么灾难性地短促、肤浅、轻率,首要地作为一个来自民众的人,他却缺乏某个统治阶层的全部遗产,缺乏所有权力本能: [49] 以至于他的事业,他力求重建罗马功业的意志,在无所意愿和无所认识的情况下,仅仅变成了一种摧毁活动的开端。在老蜘蛛最细心和最长久地编织的地方,他要拆解,他要撕碎,带着一种真诚的愤慨。他把神圣之书 [50] 分发给每个人,——由此,这些书终于落入语文学家手中,也就是以圣经为依据的任何一种信仰的毁灭者手中。他摒弃了对高级神职人员大会(Concilien)的灵感的信仰,由此摧毁了“教会”(Kirche)概念:因为只有当为教会奠基的具有赋灵作用的精神依然在教会中存活,依然建造,依然继续建造自己的家园,在此前提下,“教会”这个概念才能保持着自己的力量。他把与女人性交的权力还给了教士:但这里有四分之三的敬畏,民众尤其是民众当中的女人能对付这种敬畏,这种敬畏基于如下信仰,即:一个特殊人物在这个点上成为特例,也将在其他点上成为特例,——恰恰在这里,对人身上某种超人的东西的民间信仰,对奇迹的民间信仰,对人身上具有拯救力的上帝的民间信仰,有了最精细和最棘手的辩护人。在路德给了教士女人以后,他必定 剥夺 了教士的秘密忏悔,这在心理学上是正确的:但这样一来,根本上基督教教士本身就被废除了,教士最深刻的用处始终在于,他是一只神圣的耳朵,是一口静默的井泉,是一个充满奥秘的坟墓。“每个人都是自己的教士”——在此类表达式及其农民式粗野的狡猾背后,隐藏着马丁·路德身上对“高等人”及其统治地位的深刻仇恨,一如教会所构想的“高等人”:——他打破了一个理想,一个他不知道如何去达到的理想,而他似乎要与这种理想的蜕化作斗争,厌恶这种蜕化。事实上,他这个不成体统的僧侣拒斥homines religiosi[宗教人]的 统治地位 ;所以,他在教会社会秩序范围内所做的,恰恰就是他着眼于市民秩序毫不宽容地斗争过的东西本身,——那是一种“农民起义”。——后来从其宗教改革中成长起来的一切,无论好的还是坏的,以及今天可以约略得到估算的东西,——谁会如此天真幼稚,为此类后果之故径直赞扬或者指摘马丁·路德呢?他是完全无辜的,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欧洲精神的浅薄化,尤其是在北方,欧洲精神的 好心肠化 ( Vergutmüthigung )——如果人们喜欢用一种道德话语来表示的话——随着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就向前迈出了一大步,这是毫无疑问的;同样地,宗教改革使精神的动荡和不安增加了,推动了精神对独立性的渴求,它对一种自由权利的信仰,它的“自然性”。如果人们在后面这个角度上承认,宗教改革的价值就在于为我们今天奉为“现代科学”的东西做了准备,提供了支持,那么人们无疑必须补充一点,即:它也共同导致了现代学者的堕落,使他们缺失了敬畏之心、羞耻之心和精神深度, [51] 引发了认识事务方面全部的、幼稚的真诚和老实,简言之,就是那种 精神的庶民主义 ( Plebejismus des Geistes ),后者是前两个世纪所特有的,连迄今为止的悲观主义也还没有使我们摆脱之,——“现代观念”也还属于这种农民起义,即北方针对更冷酷、更含混和更怀疑的南方精神所发起的农民起义(南方精神在基督教堂里为自己建造了最伟大的纪念碑)。最后,我们可不要忘记教会是什么,而且是与任何一个“国家”相对立的教会:一个教会首要地是一个统治产物(Herrschafts-Gebilde),它为 具有更高精神性的 人们保障了最高的地位,并且充分 相信 精神的强力,以禁阻所有较粗野的暴力手段,——光凭这一点,教会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比国家 更高贵的 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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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精神的复仇与其他道德背景 。——道德——在哪里你们会以为,道德找到了自己最危险和最奸诈的辩护者?……这里有一个不成器的人,他不具有足够的精神,不能欢欣于精神,而恰恰又有足够的教养,从而知道这一点;他无聊,厌烦,是一个自我蔑视者;遗憾的是,由于某种继承来的能力,他还骗取了最后的安慰,即“劳动的赐福”,在“每日的工作”中遗忘自己;这种人骨子里对自己的此在(Dasein)感到羞愧——也许为此也接纳了若干小小的恶习——而另一方面,通过阅读一些他无权读的书,或者通过比他所能消化的更具才智的社交,他不得不越来越糟糕地娇惯自己,使自己变得虚荣而敏感:这样一个被彻底地毒化的人——因为在这样一个不成器的人身上,精神会变成毒药,教养会变成毒药,财产会变成毒药,孤独会变成毒药——最后便沦于一种习常的复仇状态、求复仇的意志状态……你们会认为,他必须、无条件地必须拥有 什么 ,方能靠着自己,为自己创造那种超越更具才智的人们的优越感假象,方能为自己提供 完成了的 复仇的快乐(至少是就其想象而言)?他必须有的永远是 道德性 ,——我们可以打赌——,永远是那些道德大话,永远是关于正义、智慧、神圣、德性的鼓噪,永远是姿态上的斯多亚主义(——斯多亚主义多么高超地隐藏了人们 不 具有的东西啊!……),永远是聪明的沉默、随和、温柔的外套,而且就像大家所谓的理想主义者外套,那些无可救药的自我蔑视者,也包括那些无可救药的虚荣者,都披着这个外套走来走去。请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从这些天生的 精神之敌 当中,有时会产生那种稀奇的人物,后者被民众冠以圣徒、智者之名而大加崇敬;从这种人当中产生出那些制造噪声、创造历史的道德怪物,——圣奥古斯丁 [52] 即属此列。对精神的恐惧,对精神的复仇——这些有驱动力的恶习是多么经常地变成了德性之根啊!甚至 变成了 德性!——还有,容我们私底下问问,即便那种在地球上某个地方出现过的哲学家对 智慧 的要求,所有要求中最愚蠢和最谦逊的要求,——迄今为止,在印度就如同在希腊,难道它并非一直 首要地是一种隐藏 吗?有时候也许是以教育的观点,这种观点把如此之多的谎言神圣化,使之成为对于生成者、增长者的温柔回顾,对于年轻人的温柔回顾,这些年轻人经常必须通过对个人的信仰(通过一种谬误)来抵御自己……但在更经常的情形中,哲学家的隐藏乃为自救,在这种隐藏背后,哲学家把自己从疲惫、老迈、冷漠、冷酷中解救出来;作为一种临终的情感,作为动物们死之前具有的那种本能的聪明,——它们会离群索居,变得安静,选择孤独,爬进洞里,变得 智慧 ……怎么?智慧就是哲学家对精神的一种隐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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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混为一谈的两种原因 。——这在我看来是我最重要的步伐和进步之一:我学会了区分一般行动的原因与特定方式、特定方向和特定目标的行动的原因。第一种原因乃是一定量的积聚起来的力,它等待着以某种方式、为某个目的而被消耗掉;与之相反,第二种原因与前一种力相比较,则是某种完全无关紧要的东西,多半是一个小小的偶然事件,依照这种偶然事件,前一种一定量的力就以一种确定的方式“被引发”了:如同火柴与火药桶的关系。全部所谓的“目的”,也包括人们常说的“终生职业”,我都把它们归于这类小小的偶然事件和火柴:与上面所说的急于被消耗掉的大量的力相比较,它们是相对随意的、任意的,几乎是无关紧要的。人们通常对此有不同看法:人们习惯于恰恰在目标(目的、职业等等)中看到 驱动 力,依照的是一种古老的谬误,——但目标只是 指引性的 力,人们在此把舵手与轮船混为一谈了。甚至舵手永远都不是指引性的力……难道“目标”“目的”常常不只是一种具有美化作用的借口,一种事后的虚荣的自我迷惑吗?这种虚荣不愿承认,轮船是 跟着 它偶然落入其中的水流走的?不愿承认轮船“想”去那里,是 因为它不得不 ——去那里?不愿承认轮船很可能有一个方向,但根本就——没有舵手?——我们还需要一种关于“目的”概念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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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演员问题 。——演员问题是最使我长期感到不安的;我无法确定(间或现在依然如此),人们是否由此才获得了“艺术家”这个危险的概念——人们一直都凭着不可原谅的好心肠来加以讨论的一个概念。带着好良心的虚伪;对伪装的乐趣作为一种权力爆发出来,把所谓的“性格”推到一边,把它淹没,有时甚至把它消灭;对角色和面具的内在要求,对一种 假象 的内在要求;一种过度的对于全部方式的适应能力,这些能力已经不再能在服务于最切近和最狭隘的用途方面得到满足了:所有这一切也许不 只是 演员本身所特有的罢?……这样一种本能最容易在低等民众的家庭里得到培养,他们在不断变化的压力和强制下,不得不在深度的依赖中实施他们的生活,他们必须根据自己的外套来灵活地伸展自己,必须总是重新适应新环境,必须总是一再改变自己的态度和姿态,渐渐地,他们就学会了根据 每一种 风来挂自己的大衣,由此几乎变成了大衣本身,成了那种已经获得的、根深蒂固的技巧,即人们在动物那里称之为模仿(mimicry)的永远的捉迷藏游戏的技巧:到最后,这种世世代代储存下来的能力成为专横的、非理性的、不可遏制的,作为一种本能学会对其他本能发号施令,并且生产出演员、“艺术家”(首先是小丑、说谎者、丑角、傻子、变戏法者,也包括古典的仆人,吉尔·布拉斯:因为在这些类型中,我们看到了艺术家的来历,甚至经常看到了“天才”的来历)。在较高级的社会状况中,同样也在类似的压力下生长出一种类似的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演员本能多半恰恰还被另一种本能所掌控,例如在“外交家”那儿——另外我会认为,任何时代的一个优秀的外交家,只要他是“自由的”,就都还会自由地扮演一个优秀的舞台演员。但就 犹太人 来说,对那个具有卓越适应技巧的民族而言,按照上面的思路,我们自始就可以把他们视为一个世界历史的培育演员的活动,一个真正的孵化场;而且实际上,下面这个问题正是时候了:当今哪个优秀演员 不是 ——犹太人?作为天生的文学家,作为欧洲新闻出版业的实际掌控者,犹太人同样也是根据其表演能力施展他们这种权力的:因为文学家本质上就是演员,——他扮演的是“行家”“专家”。——最后是 女人们 :让我们来想想女人的整个历史,——难道她们不是 必定 首先和主要的是演员吗?你且来听听对贱女人实施了催眠的医生们的说法吧;最后你就去爱她们吧,——你就等着被她们“催眠”吧!最后总归会得出什么呢?即使在女人们——脱下一切时,她们也在“穿上什么” [53] ……女人是如此具有艺术味…… [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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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相信欧洲的男性化 。——我们要感谢拿破仑(而根本不是要感谢法国大革命,后者热衷于民众间的“博爱” [55] 以及普遍而华丽的心灵交流),因为现在有几个好战的世纪接踵而来,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简言之,我们已经进入 经典的战争时代 了,进入最大规模的(在工具、才能和纪律上)博学而又大众化的战争时代,未来几千年都将羡慕而敬畏地回望这个时代,视之为完美的一幕:——因为这种战争的荣耀是从民族运动中生长出来的,而这场民族运动只是对拿破仑的反击,倘若没有拿破仑,也就不会有这场民族运动。所以,有朝一日,人们也将把下面这一点归于拿破仑,那就是:欧洲 男人 再度驾驭了商人和庸人们;也许甚至驾驭了被基督教和18世纪的狂热精神、更是被“现代观念”所溺爱和纵容的“女人”。在现代观念中,坦率地讲就在文明中,拿破仑看到了自己的敌人 [56] ,他正是以这种敌意证明自己是文艺复兴最伟大的后继者之一:他重又提升了也许是决定性的整个古代本性,那整块花岗岩。谁能知道,这整个古代本性是否最后重又驾驭了民族运动,并且必定在 肯定 意义上变成了拿破仑的继承人和后继者:——正如我们所知道的,拿破仑想要一个统一的欧洲,使欧洲成为 地球的主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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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种性别何以都有关于爱情的偏见 。——尽管我对一夫一妻制的偏见做了完全的让步,但我从来不能容忍人们说男女在爱情方面是有 平等 权利的:根本没有这种平等权利。因为男人与女人对于爱情的理解是各各不同的,——而且,两性之爱情的条件之一乃是,双方并不是以相同的情感、相同的“爱情”概念为前提的。女人理解的爱情是十分清晰的,那就是:全身心的完全奉献(而不只是交出),毫无顾忌,全无保留,而毋宁说一想到有条款限制的、附带条件的奉献就会产生羞耻和恐惧。女人这种无条件的爱情乃是一种 信仰 :女人没有别的信仰。——当男人爱上一个女人时,他 要求 女人的正是这种爱情,因此就其个人来说,本身最远离于女性爱情的前提;但假如也有这样的男人,他们本身对于完全奉献的要求并不陌生,那么,他们干脆就不是男人了。一个男人若是像一个女人那样去爱,他就会变成一个奴隶;但一个女人若是像女人那样去爱,她就会变成一个 更完美的 女人……女人的激情,由于她无条件地放弃了自己的权利,恰恰是以下面这一点为前提的,即:对方 并没有 一种相同的热情(Pathos),并没有一种相同的放弃意志:因为,倘若男女双方都出于爱情而放弃自身,那会产生什么结果呢?——我也不知道会得出什么,也许是一种空虚的空间 [57] 么?——女人意愿被当作、被接受为占有物,意愿消融于“占有物”“被占有”概念之中;因此,女人意愿有人 取得 她,而此人自己却并不给予和交出,相反,此人倒是恰恰“本身”变得更富有了——通过女人自己而给予他的力量、幸福、信仰的增长。女人交出自己,而男人额外取得更多——我想,我们不能通过任何社会契约,也不能力求公正的最佳意志,来摆脱这一自然的对立面:所以,值得想望的可能是,我们不要不断地把坚硬的、可怕的、神秘的、非道德的东西置于眼前。因为爱情,整体地、伟大地、完全地被思考的爱情,本身就是自然,而且作为自然,爱情永远都是某种“非道德的东西”。——因此,在女人的爱情中包含着 忠诚 ,这种忠诚是从她们的爱情定义中得出来的;而在男人那里,忠诚 可能 不难随着他们的爱情而产生,也许是作为感恩或者作为趣味的特异反映性以及所谓的亲和力,但它并不归属于男人之爱情的 本质 ,——而且这是如此明确,以至于人们差不多有几分理由,可以来谈谈男人的爱情与忠诚之间的一种自然而然的对立:他们的爱情就是一种占有欲, 不是 一种放弃和交出;但这种占有欲每一次都随着 占有 而归于终结……事实上,男人更精细和更多疑的占有渴望难得承认这种“占有”,要承认也只是在事后,而这使男人的爱情变得持久;就此而言,男人的爱情在交出之后依然会增长,这本身是有可能的,——男人不轻易招认:一个女人没有更多的东西“奉献”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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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士说话 。——与人交道的艺术,根本上基于一种技巧(它需要一种长期的训练),比如如何接受宴请,如何进餐,吃你信不过的菜肴。假如有一个极饿之人来进餐,一切就会变得容易些(“最烂的社交能让你 [58] 感受 ——” [59] ,正如墨菲斯特所言);但当人们需要这种如狼如虎的饥饿时,却偏偏没有!要消化别人是多么艰难啊!第一原则:要像在遭遇一场事故时那样鼓起勇气,果敢地出手,同时要欣赏自己,把你的反感塞到嘴里,把你的厌恶吞进肚里。第二原则:“改善”别人,比如说通过一种赞扬,使别人开始产生对于自身的幸福感;或者抓住别人的良好的或“有趣的”特点,拉扯之,直到把其全部德性表现出来,并且能够把别人插在自己的褶皱里。第三原则:自我催眠。盯着自己的交往对象,有如盯着一颗玻璃纽扣,直到你再也感受不到其中的快乐与不快,进而悄然入睡,变得僵硬起来,保持不变的姿势:这是婚姻和友谊的常备药品,屡试不爽,备受赞扬,被认为是不可或缺的,但在科学上尚未得到正式表达。其通俗名称乃是——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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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士再次说话 。——我们也与“人”打交道,我们也穿着简朴的衣裳,穿着这个( 作为 这个),人们便认识、注意、寻找我们,我们于是进入社会中,意思就是落入伪装的人群中(他们不愿这样称自己);我们也与所有聪明的戴面具的人一样,以一种有礼貌的方式祛除了每一种有关我们的“衣裳”的好奇心。但在人群中与人“交道”也有其他方式和技巧:例如扮作一个鬼,——如果你想快快摆脱他们或者使他们害怕,这是十分可取的做法。试一下吧:有人想抓我们,却抓不住我们。这让人惊恐。或者:我们穿过一扇紧闭的门。或者:当所有的灯熄灭之时。或者:在我们死去以后。后者是 死后的 卓越之人玩弄的技巧。(“你们想什么呢?”有一次,他们中有人不耐烦地问我,“难道我们会乐于忍受我们周围的这种陌异、冷酷、墓穴般的寂静,这种完全地下的、隐蔽的、喑哑的、未知的孤独,在我们这儿,这种孤独被叫作生命,同样也可以被叫作死亡,如果我们不知道我们会 变成 什么,——我们在死后才获得 我们的 生命,才变得活生生,呵!十分鲜活!我们这些死后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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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一本博学之书 。——我们不属于那些只在书本之间、受书本的推动才获得思想的人——我们的习惯是,在户外思考,一边行走、跳跃、攀登、舞蹈,最喜欢在偏僻的山上,或者紧挨着大海,在那里,甚至道路也变得若有所思。关于书、人和音乐的价值,我们头一个问题是:“它会行走吗?甚至,它会跳舞吗?”……我们读书少,我们因此读得不烂——呵,我们会多么快速地猜到,人们是如何获得自己的想法的,是不是坐着,面对着墨水瓶,含胸弯腰,埋头纸堆:呵,我们也多么快速地搞定了他的书!大家可以打赌,他一定是便秘的,同样地,室内的空气、房间的天花板和狭窄空间也暴露了他的秘密 [60] 。——当我刚合上一本正派的博学的书,这些便是我的感受,感谢,十分感谢,不过也如释重负……学者的书几乎总是某种压迫的、沮丧的东西:“专家”从某个地方冒出来,他的热情,他的严肃,他的愤怒,他对自己坐落其中并且在里面编造的角落的高估,他的驼背,——每个专家都是驼背。一本博学之书始终也反映出一颗扭曲的心灵:每一种手艺都有扭曲作用。 [61] 你再回头来看看你年轻时的友人,他们学有专攻,占有了科学:呵,可也总是看到了相反的情形!他们自己现在永远地为科学所占有,着迷于科学!牢牢地生长于自己的隐蔽一隅,被挤压到无知之境,毫无自由,丧失了自己的平衡,往往憔悴而笨拙,只在一个地方是滚圆滚圆的,——当你这样重新找到他们,你心头为之一动,却无言以对。每一种 [62] 手艺,即便它有一个黄金铺成的地板,上面也都有一个铅制的天花板,重重地不断压迫着心灵,直到心灵被压迫成奇异而扭曲的样子。这一点是丝毫改变不了的。断不可相信,我们可以通过哪一种技艺和教育来回避这种扭曲和畸化。世上任何一种 高超技能 都得付出昂贵代价,也许一切都太昂贵了;人们成为专业人员是要有代价的,而牺牲掉自己的专业也是要有代价的。但你们想以别的方式拥有它呢?——“便宜些”,首要地是舒适些——不是吗,我同时代的先生们?那好吧!不过,在这里你们也会立即得到某种不同的东西,也即并不是手艺人和工匠,而是文学家 [63] ,熟练的、“多才多艺的”文学家,当然他们没有驼背——不算他在你们面前摆出的姿态,作为精神的商店佣人和教养的“运送者”——,这种文学家真正说来什么都不 是 ,但几乎“代表”一切,扮演和“代表”着行家,也极其谦逊地承担起取代行家、 获得 自我报偿、尊重、颂扬的工作。——不啊,我博学的朋友们!我要祝福你们,甚至要为你们的驼背之故而祝福你们!也为你们跟我一样蔑视文学家和文化寄生虫而祝福你们!还有,为你们不懂如何拿精神做生意!还有,为你们有纯粹的不能用金钱价值为表达的意见!还有,为你们不代表你们所不 是 的任何东西!你们唯一的意志是,成为你们这门手艺的工匠,怀着对任何一种高超技能和卓越才情的敬畏,毫无忌惮地拒绝litteris et artibus[文学和艺术]中一切虚假的、半真半假的、被装饰过的、出手不凡的、蛊惑人心的和表演性的东西——拒绝在培育和预备训练的无条件考验方面来看都不能在你们面前得到证实的一切东西!(即使天才也不能帮助人们越过这样一个缺陷,无论它多么善于在这方面欺骗人们:一旦我们远远地看到了我们最有天赋的画家和音乐家,我们就能理解这一点,——几乎无例外地,他们中的所有人都知道,通过巧妙地发明样式和风格、权宜之计甚至原则,人为地和事后追加地获得那种考验的 假象 ,那种训练和文化的坚固性的假象——当然没有因此欺骗自己,没有因此封住他们自己的坏良心的嘴。因为——你们可知道?——所有伟大的现代艺术家都苦于一种坏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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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7 [64]

首先要怎样来区分艺术作品 。——所有思想、创作、绘画、作曲,甚至建筑和雕塑,要么属于独白式的艺术,要么属于有证人的艺术。那种表面上独白式的艺术,包括对上帝的信仰、全部祈祷抒情诗,也还要算作有证人的艺术:因为对一个虔信者来说,还不存在任何孤独,——这个发现是我们这些不信神者才做出来的。对于一个艺术家的整个透镜 [65] ,我不知道有比下面这一点更深的差异了:艺术家是否以证人的目光来眺望自己正在形成中的艺术作品(眺望“自己”——),抑或“已经遗忘了世界”:这是每一种独白式艺术的本质要素,——它依据 于遗忘 ,它是遗忘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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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儒主义者说 。——我对瓦格纳音乐所持的异议乃是生理学上的异议:那么,何以还要给这样一些异议披上美学的外套呢?我的“事实”,即这种音乐一旦对我发挥作用,我就再也不能轻松地呼吸了;我的 双脚 立即对这种音乐生出愤怒,进行反抗:它们需要节拍、舞蹈、进行曲,它们首先要求音乐有令人出神入化的作用,而后者就在于 良好的 行进、迈步、舞蹈之中。——但我的胃不也会抗议吗?我的心呢?我的血液循环呢?我的内脏呢?难道在我这里不会突然变得嘶哑吗?——于是我问自己:我整个身体究竟 想要 从音乐中得到什么? 因为 根本就没有什么灵魂……我相信,我的身体想要 放松 :就好像所有动物的功能,都会通过轻松、奔放、欢快、自信的节奏而得到加速;就好像那坚强不屈的、铅一般沉重的生命,会通过纯真、温柔、圆润的旋律而失掉自己的重负。我的忧郁想要在 完美性 的隐藏之所和深渊里憩息:为此我就需要音乐。然而瓦格纳使人患病。——戏剧与我有何相干呢?人民——谁不是“人民”啊——满足于戏剧的“道德”狂喜,但这种“道德”狂喜的痉挛{与我有何相干}!演员们整个手势戏法{与我有何相干}!——人们看到,我本质上是反戏剧的,对于戏剧这种卓越的 大众艺术 ,我从自己灵魂的根基处怀着一种深深的嘲讽,而那是今天每个马戏演员都具有的嘲讽。在戏剧上 成功 ——人们就会失去我的关注,直至永远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在戏剧上} 失败 ——我就会竖起耳朵,开始关注……但瓦格纳却相反, 除了 那个做出世上最孤独的音乐的瓦格纳,他本质上还是一个戏剧家和演员,一个也许曾经出现过的, 也还作为音乐家的 最富激情的表演迷(Mimomane)……而且,顺便说一下,如果说瓦格纳的理论是“戏剧是目的,音乐始终只是手段”——,那么与之相反,他的 实践 自始至终都是“态度是目的,戏剧,包括音乐,始终只是态度的手段”。音乐乃是对戏剧表情和演员感官限度做出说明、强化和内在化的手段;而瓦格纳的戏剧只不过是展示诸多有趣态度的一个时机!——除了所有其他的本能,瓦格纳在所有事情上都拥有一个伟大演员的 指挥 本能:而且如我所言,同样也作为音乐家。——从前,我向一位正派的瓦格纳信徒讲清楚了这一点,有点费力;而且我有理由补充说:“请您对自己诚实点吧!我们可不是在剧院中!在剧院中,人们只有作为群众才是诚实的,作为个体,人们只会撒谎,人们只会欺骗自己。人们如果去剧院里,会把自己留在家中,会放弃自己说话和选择的权利,放弃自己的趣味,甚至放弃自己的勇气,有如人们置身自己家的四壁之间,面对上帝与人类所拥有和所做的事。没有人会把自己对于艺术的最精细的感觉带进剧院里,至少是那个为戏剧工作的艺术家{不会这样做},在那里,人们是民众、公众、群畜、女人、伪善者、应声虫、民主主义者、邻人、周围人,在那里最个人化的良心也还要屈服于‘大众’那种敉平一切的魔力,在那里愚蠢发挥淫荡和传染的作用,在那里‘邻人’掌权执政,在那里人们 变成 邻人……”(我忘了讲讲那位受我启蒙的瓦格纳信徒是怎样回答我对瓦格纳的生理学异议的:“真正说来,只是您不够健康,不足以欣赏我们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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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相互并存 。——难道我们艺术家不必承认,在我们身上存在着一种极大的区别?一方面是我们的趣味,另一方面是我们的创造力,两者以一种神奇的方式各自独立,保持着各自独立,并且有一种独立的增长,——我想说的是,两者在年老、年轻、成熟、腐朽、败坏方面有着完全不同的程度和速度。结果呢,例如一位音乐家一生可能会创造一些东西,它们与他那爱挑剔的听众耳朵、听众心灵所敬重、中意和偏爱的东西 相矛盾 :——他甚至都无需知道这种矛盾!正如一种几乎难堪又有规则的经验所表明的,人们能够轻松地用自己的趣味超越其自身力量的趣味范围,甚至后者不会因此而瘫痪掉,在生产方面受阻;不过,也可能发生某种相反的事,——而且这正是我要提醒艺术家们注意的。一个持续的创造者,一个身为人之“母亲”的艺术家(在伟大“母亲”意义上),这种人居然对自己精神的怀孕和产褥期无所了解也无所听闻,这种人甚至没时间思量、比较自己和自己的作品,也不再有意进一步训练自己的趣味,而是干脆把它忘掉了,也就是任其停滞、存放或者崩溃,——也许这种人最终会生产出一些 他自己的判断早已不再能胜任的作品 :以至于他关于作品和自己只会说些愚蠢的话,——所思所言皆然。我觉得,这对于那些多产的艺术家来说几乎是常态,——了解一个孩子,没人比他的父母更差劲——且让我们举一个可怕的例子,这话甚至适合于整个希腊的诗歌和艺术世界:后者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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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浪漫主义 ?——至少在我的朋友们中间,兴许有人还记得,我起初是带着某些谬误和高估,无论如何是作为 满怀希望者 ,对这个现代世界发起了冲击。按照我的理解——天知道是根据何种个人经验?——19世纪哲学上的悲观主义乃是一种更高的思想力量的征兆,一种更能获胜的丰盈生命的征兆,超出了它在休谟、康德和孔狄拉克哲学中表达出来的样子,——我把 悲剧性的 认识看作我们文化中最美的奢侈品,看作我们文化中最宝贵、最高尚、最危险的挥霍方式,但无论如何,基于我们文化的丰裕,{我仍把它}看作我们文化中 被许可的 奢侈品。同样地 [66] ,我把德国音乐适当地解释为一种狄奥尼索斯式的德国灵魂强力的表达,我相信在这种音乐中听到了地震的声音,随着这种地震,一种自古以来积聚起来的生命原始力量终于发泄出来了,而对于今天被称为文化的一切东西是否因此会受到动摇是漠不关心的。人们看到当时我弄错了,无论是对于哲学悲观主义,还是对于德国音乐,对于构成德国音乐之真正特性的东西——它的浪漫主义。什么是浪漫主义?每一种艺术,每一种哲学,都可以被看作对成长的生命或者衰败的生命的救助手段:它们始终是以苦难和受难者为前提的。不过,存在着两类受难者,一类是苦于生命力 过剩 的受难者,他们意愿一种狄奥尼索斯的艺术,同样意愿一种对生命的悲剧性洞见和展望——另一类则是苦于生命之 贫乏 的受难者,他们向艺术和哲学要求安宁、寂静、平静的海洋,抑或要求陶醉、痉挛、晕眩。对生命本身复仇——此类贫乏者最荒淫的陶醉方式!瓦格纳如同叔本华,满足了此类贫乏者的双重需要——他们否定生命,他们诽谤生命,因此他们是我的对跖者。——最富于生命力的人,狄奥尼索斯式的神和人,不仅乐于看到那种可怜之物和可疑之物的景象,而且乐于看到那可怕的行为,以及任何一种奢华的摧毁、分离、否定,——在他那里,凶恶、愚蠢、丑陋的东西仿佛是许可的,就像它在天性中显现为得到许可的那样,原因在于一种生产性的、重建性的力量的过剩,后者甚至能够从每一片沙漠中创造出一片丰富的沃土。 [67] 相反地,那最大的受难者,那生命最贫乏者,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行动上都最需要温和、平静和仁慈;若可能,还需要一个神,它完全本真地是一个病人的神,一个“ 救世主 ”;同样还需要逻辑,此在(Dasein)本身的概念上的可理解性——因为逻辑使人镇静,让人信赖——简言之,需要某种温暖的、抵御恐惧的狭窄空间,需要把自己纳入那种乐观视野中……如此,我渐渐地学会了理解伊壁鸠鲁,一个狄奥尼索斯的悲观者的对立面,同样{我也学会了理解}基督徒,后者实际上只是一种伊壁鸠鲁主义者,并且就像那种本质上的浪漫主义者,——我的目光变得越来越犀利,善于洞察那种最困难的和最棘手的 推理 ( Rückschluss )方式,而大多数谬误就是在这种推理方式中犯下的——诸如从作品推到作家,从行为推到罪犯,从理想推到 必需有 理想的人,从每一种思想方式和评价方式推到背后发号施令的 需要 。——着眼于所有审美价值,我现在要动用这样一种主要区分:在任何个案中我都要问,“这里是饥饿还是过剩变成创造性的了?”从一开始,另一种区分似乎是更值得推荐的——它是非常明显的——也就是说,其注意力在于,创作的原因到底是对固化、永恒化的要求,对 存在 ( Sein )的要求,抑或是对毁灭、变化、新鲜、将来的要求,也即对 变易 ( Werden )的要求。深究之,我们发现,这两种要求表明自身还是模棱两可的,而且恰恰是可以根据前面提出的、在我看来有理由得到优待的模式来解释的。对 毁灭 、变化、变易的要求可能是一种满盈的、孕育未来的力量的表达(正如大家知道的,我的术语是“狄奥尼索斯的”一词),但也可能是失败者、匮乏者、失意者的仇恨,后者具有毁灭作用,也 必定 具有毁灭作用,因为持存者,即一切持存,一切存在,本身都要激发和挑起这种仇恨——为了理解这种情绪,我们要近距离观察我们的无政府主义者。力求永恒化的意志同样需要 [68] 双重的解释。一方面,这种意志可能起于感恩和爱:——具有这种起源的艺术始终都是一种神化艺术(Apotheosenkunst),也许包括鲁本斯 [69] 的酒神颂歌风格,哈菲兹 [70] 的福乐和嘲讽风格,歌德的明亮和善意风格,以及把一种荷马式的光明和光荣播撒 [71] 于万物上。但另一方面,这种意志也可能是一个受苦者、抗争者、受折磨者的专横意志,它想在自己的痛苦的最个人的、最个别的、最狭隘的、真正的特异反应性(Idiosynkrasie)上再盖上约束性的法则和强制性的印记,它把 自己的 形象、 它自己 受折磨的形象烙在所有事物上面,加以挤压和拷版,由此仿佛报复了所有事物。后一种情况乃是 浪漫的悲观主义 的最富于表现力的形式,无论是叔本华的意志哲学,还是瓦格纳的音乐,都属此类:——浪漫的悲观主义乃是我们文化的天命中最后的 伟大 事件。( 可能 还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悲观主义,一种古典的悲观主义——这种预感和幻景是属于我的,是我解脱不了的,是我的proprium[特质、本己]和ipsissimum[精髓、典范]:只不过,“古典的”一词颇让我厌恶,它是完全被用坏了的,过于圆滑,十分难以识别。我把那种未来的悲观主义——因为它即将到来!我看见它正在到来!——命名为 狄奥尼索斯的 悲观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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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难以理解的人 。——我们一向在抱怨自己被误解、被错认、被混淆、被诽谤、被错听和被漏听么?这恰恰就是我们的命运啊——呵,而且还将长期延续!适度的说法,是要延续到1901年——,这也是对我们的表彰;倘若我们别有愿望,我们就不会充分尊重自己了。人们把我们混为一谈——因为我们自己在生长,我们不断地变换,我们卸掉老旧的外壳,每到春天我们还蜕皮,我们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有未来性,越来越高大和强壮,我们把我们的根越来越强有力地扎入深处——扎入邪恶之中——,而同时,我们越来越深情、越来越宽厚地拥抱天国,越来越渴望地用我们的全部枝叶把天国之光吸纳到我们身上。我们像树一样生长——这是难以理解的,有如一切生命!——不是长在一个地方,而是无所不在,不是在一个方向,而是上下内外,无所不往,——同时,我们的力量也在树干、树枝和树根中驱动,我们再也不能自由地分别去做某个事情, 成为 某个个别的东西……再说一遍,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们往 高处 生长;假如这本身就是我们的厄运——因为我们住得离闪电越来越近了!——好吧,我们并不会因此对之更少敬重,它依然是我们不愿分享、不愿公布的东西,那崇高的厄运, 我们的 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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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我们不是理想主义者 [72] 。 ——从前,哲学家们都有对于感官(Sinne)的畏惧:我们是不是——也许过于荒疏了这种畏惧呢?今天我们全都是感觉论者,我们这些当代的和将来的哲学家, 不是 在理论上,而是在实践、做法上……相反,从前的哲学家则认为,感官会引诱他们离开 自己的 世界,那个寒冷的“理念”(Ideen)王国,走向一个危险的、南方的岛屿:在那里,正如他们所害怕的那样,他们的哲学家德性会像雪在阳光中一样融化掉。在当时,“耳朵里的蜡”几乎是哲思的条件;就生命是音乐而言,一个真正的哲学家却不再倾听生命了,他 否定 生命的音乐,——这是一种古老的哲学迷信,说一切音乐都是女妖塞壬 [73] 的音乐。——而我们今天却倾向于做恰恰相反的判断(这本身也可能同样是错误的):那就是, 理念 是比感官更糟糕的诱惑者,因为理念披着各色寒冷的、贫血的假象,甚至都不用披此种假象,——它们永远以哲学家的“血”为生,它们总是使哲学家的感官变得虚弱不堪,甚至——如果你相信我们——也使哲学家的“心”变得虚弱不堪。这些古老的哲学家是无心的:哲思始终是一种吸血勾当(Vampyrismus)。看看这样一些形象,甚至是斯宾诺莎的形象,难道你们没有感受到某种深度迷幻和阴森可怕的东西吗?难道你们没看到这里上演的戏剧是不断的 苍白化 ——,总是越来越理想主义地被解释的去感官化吗?难道你们没有预感到在背地里有某个长期的、隐蔽的吸血鬼,它首先从感官下手,最后只留下一堆白骨以及不断的嘎嘎之声?——我指的是范畴、公式、 言辞 (因为,原谅我这么说,斯宾诺莎 留下来 的东西,amor intellectualis dei[对上帝的理智之爱],乃是一种嘎嘎之声,再无什么了!什么是amor[爱]啊,什么是deus[上帝]啊,如果它们没有一点儿血?……)概言之:迄今为止,所有哲学上的理想主义都是某种疾病,除非它——就像在柏拉图的情形中——是一种极为丰富和危险的健康所具有的谨慎,是对 过于强大的 感官的恐惧,是一个聪明的苏格拉底弟子的聪明。——兴许我们现代人只不过是不够健康,不足以 需要 柏拉图的理想主义?而且我们并不恐惧感官,因为——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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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 [75]

作为偏见的 “ 科学 ”。——从等级法则中可以得出一点:学者们,就他们属于精神上的中等阶级而言,他们根本就看不到真正的 伟大的 问题和问号:再者,他们的勇气,同样包括他们的目光,都不逮于此,——首要地,他们的需要(这种需要使他们成为研究者),他们内在的预见和愿望(认为事情会 这样那样 ),他们的恐惧和希望太快地就归于安静,得到了满足。以迂腐的英国人赫伯特·斯宾塞为例子。使此人以自己的方式狂热行事、并且令其画出一条希望之线条、一条地平线的东西,他所虚构的那种“利己主义与功利主义”的有限和解,这一切几乎让我们这样的人感到恶心:——具有此类斯宾塞式视角(作为最终视角)的一种人,在我们看来是值得蔑视和消除的!可是,某个东西必定被他感受为最高的希望,而他人只把它当作——只能当作——可憎的可能性,光 这一点 就是斯宾塞未能预见到的一个问号了……这种情形无异于现在让如此之多的唯物主义自然研究者满意的那种信念,即那种对一个在人类思想中、在人类的价值概念中有其等价物和尺度的世界的信念,对一个“真理世界”(Welt der Wahrheit)的信念,人们能够借助于我们直角的渺小的人类理性最终掌握这个“真理世界”——什么?难道我们真的愿意如此这般地让人生此在(Dasein)贬降至数学家的一种计算奴仆练习和永不外出的宅男状态么?首要地,人们可不能希望剥夺人生此在的 多义而含混的 特征:这是 良好的 趣味所要求的啊,先生们,也就是对于超越我们视域的一切东西的敬畏的趣味!唯有一种世界阐释是合法的,有了这种阐释, 你们 才有理由持存,才能以 你们的 感官(——你们真正的意思是指 以机械论方式 ?)继续研究和工作,这样一种阐释允许人数数、计算、称重、观看和把捉,再无其他——假如这不是一种精神疾病,一种白痴话语,那就是一种蠢笨和幼稚了。反过来不也完全可能吗?那就是,恰恰人生此在最肤浅和最外部的东西——它最显而易见的东西,它的皮肤和性感(Versinnlichung)——是最先得到把握的,也许甚至是唯一得到把握的。因此,你们理解的“科学的”世界阐释或许始终还是 最愚蠢的 一种,也就是说,是所有可能的世界阐释中最没有意义的一种:这个想法是对机械论者先生们的耳朵和良心说的,他们今天喜欢泡在哲学家们当中,而且满心以为,机械论就是关于一切此在(Dasein)赖以在其上构造起来的首要的和最终的定律的学说。然而,一个本质上机械论的世界却是一个本质上 无意义的 世界!假如我们根据其中有多少可计数、可计算、可公式化的东西来评估一种音乐的 价值 ——这样一种“科学的”音乐评价是多么荒谬啊!这样的话,我们能从中把握、理解、认识到什么啊!那就没了其中真正属于“音乐”的东西,完全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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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新的 “ 无限 ”。——此在(Dasein)的视角特征伸展至多远,或者是否此在实际上还有别的哪种特征;是否一种此在在没有解释、没有“意义”的情况下不会成为“无意义或胡闹”;另一方面,是否所有的此在本质上并非一种 解释性的 此在——这一切(多么陈腐啊)即使通过最勤快和最认真的分析和理智的自我检验也不能做出决定:因为在这种分析中,人类理智不得不从自己的视角方式来看自己,并且 只是 在其中看自己。我们不能绕过自己的角落来观看:想要知道对于其他种类的理智和视角来说 可能 还存在着什么,这是一种无望的好奇心:例如,是否有某些生物能够感受到时光倒流或者交替进退(由此就给出了另一个生命方向和另一种因果概念)。不过我想,我们今天至少远离于那可笑的苛求,就是从我们的角落出发下达命令,说人们只 可以 从这个角落来获得视角。相反,世界对我们来说再度变成“无限的”了:只要我们不能拒绝这样一种可能性,即世界 本身包含着无限的阐释 。那巨大的战栗再次攫住了我们——但谁会有兴致,立即又按照旧的方式把未知世界的 这个 怪物加以神化呢?并且也许今后就把 这个 未知之物当作“这个未知之人”来崇拜呢?呵!太多 非神性的 阐释可能性被一道算入这个未知之物中了,太多凶恶、笨拙和愚蠢的阐释,——甚至我们自己的人性的、太人性的阐释,那是我们所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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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

为什么我们看似伊壁鸠鲁的信徒 。——对于终极的信念,我们现代人是小心谨慎的;我们的怀疑之心暗中守候着包含在每一种坚强信仰、每一种绝对的肯定与否定中的陶醉和良心技巧:如何来说明这一点呢?也许在其中,人们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到“被烧伤的小孩”的小心,失望的理想主义者的小心,但另一方面,在更大程度上,也可以看到一个曾经站在角落里的人,他有过欢快的好奇心,因其角落而至绝望,现在却沉迷于角落的对立面,在无限制之物中,在“自由之物本身”中。由此形成了一种近乎伊壁鸠鲁主义的认识癖好,它不想轻易放过事物的可疑特征;同样有一种对宏阔的道德大话和道德姿态的憎恶,有一种趣味,它拒斥全部粗笨矮胖的对立面,并且骄傲地意识到自己在保留(Vorbehalten)方面的训练。因为 这 构成我们的骄傲,在我们向前奔跑着追求确定性时发生的这样一种轻轻的拉紧缰绳,骑手在最狂野的骑行时出现的这样一种自控:因为一如既往地,我们骑着狂放的、烈性的骏马,而且如果我们犹豫不决,那至少可能有一种使我们犹豫不决的危险……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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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6

我们的慢时光 。——所有的艺术家和做“作品”(Werke)的人,他们属于母系方面的一种人,他们都有这样的感觉:他们总是相信,在他们生命的每一个章节——每一件作品都裁剪出一个章节——都已经达到了目标本身,他们总是会耐心地领受死神的降临,带着这样一种情感:“对此我们已早有准备”。这并不是疲劳和衰竭的表现,——而倒是表达了某种秋天的绚烂和温煦,后者每每都把作品本身,即一件作品的成熟状态,留给了它的创作者。于是生命的tempo[速度]慢了下来,变得像蜂蜜一样浓稠——直到长时间歇,直到对 这种 长时间歇的相信……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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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家可归者 。——今天的欧洲人当中并不缺那种人,他们有理由在一种提升和尊重的意义上把自己称为无家可归者,而我隐秘的智慧和快乐的科学(gaya scienza)正是为他们而备的!因为他们命运坎坷,希望渺茫,为他们发明一种安慰,此乃一大壮举——但又有何益呀! [78] 我们这些将来的孩子们,我们怎么能够在今天有在家之感啊!我们厌恶所有的理想,根据这些理想,人们甚至在这个脆弱的、破碎的过渡时代里依然能感受到在家的亲切感;但就其“实在性”而言,我们并不相信它们会具有 持久性 。今天依然具有承载作用的冰层已经变得十分薄弱了:熙风吹拂,而我们自己,我们这些无家可归者,就是某种打破薄冰以及其他太过薄弱的“实在性”的力量……我们并不“保存”任何东西,我们也不想回到过去时代,我们 [79] 根本不是“自由的”(liberal),我们并不为“进步”而工作,我们无需堵住我们的耳朵,不去听市场上传来的女妖塞壬的将来之歌——这种关于“平等权利”“自由社会”“再也不要君主,也不要奴隶”的歌唱,已经不能吸引我们了!——我们绝对不会认为,在地球上建立一个正义和和睦的王国是值得想望的(因为无论如何,那会是一个极度中庸化和中国人式 [80] 的国度),我们欣喜于所有人,他们跟我们一样热爱危险、战争、冒险,他们拒绝满足、和解、被捕捉和被阉割;我们把自己归于征服者行列;我们思考新秩序的必然性,也就是一种新的奴隶制的必然性——因为“人”这个类型的任何一种强化和提高,都同时包含着一种新的征服和奴役。难道不是吗?——以所有这一切,我们必定难以在一个时代里有在家之感,这个时代喜欢主张那种荣耀,就是标榜最人道、最仁慈、最合法的时代和一直都阳光灿烂的时代的荣耀。十分糟糕的是,就在我们听到这些美好的词语时,我们却有了愈加丑陋的隐念!我们在其中只看到深度衰弱、疲乏、老迈、精力下降的表达——也是面具!一个病人以什么样的浮华廉价品来装饰他的虚弱,这与我们有何相干呀!就让他把他的虚弱当作自己的 德性 来加以炫耀吧——确实,毫无疑问的是,虚弱使人温和,呵,变得如此温和,如此合法,如此无害,如此“人性”!——“同情的宗教”,人们想劝我们信奉的宗教——呵,我们充分认识那些歇斯底里的小男人和小女人,他们今天恰恰必需这种宗教作为面纱和装饰!我们不是人道主义者;我们从来都不敢允许自己谈论我们的“人类之爱”——我们这样的人不足以成为这方面的演员!或者不足以成为圣西门主义者,不足以成为法国人。人们必定已经带有一种 高卢人 过度的性欲敏感性和热恋的急色心态,方能真诚地甚至依然以自己的发情来接近人性……人性!莫非在所有老女人当中,向来还有一个更惨不忍睹的老女人么?(——除非她是“真理”:所有哲学家的一个问题)。不,我们不爱人类;而另一方面,我们也长久地不够“德意志的”(有如“德意志的”一词如今流行的意思),不会拥护国家主义和种族仇恨,不可能因为国家的心灵疥疮和血液中毒而欣喜——因此之故,如今在欧洲,民族对民族相互划界和相互封锁,有如被隔离开来了。对此我们太开明、太恶毒、太挑剔,也太知情、太“多游历”:我们非常偏爱在山上生活,与世隔绝,“不合时宜”,生活在过去或将来的世纪里,只是为了让自己免除那种寂静的怒气,我们知道自己身为一种政治的目击者注定有此怒气——这种政治把德国政治虚荣化而使之荒芜,此外还是一种 小 政治:——为了其特有的创造不至于立即又瓦解,难道这种政治不必使自己植根于两种死仇之间?难道它不是 必须 要求欧洲小国体系的永存吗?……我们这些无家可归者,按种族和出身来说,我们是太多样和混杂了,作为“现代人”,我们因而很少受诱惑,去参与那种骗人的种族自夸和猥亵勾当,在今日德国,后者被标榜为德意志思想方式的标志,而且在这个具有“历史感”的民族中呈现出双重的虚伪和下流。用一个词来说——让它成为我们的誓言吧!——我们是 优秀的欧洲人 ,是欧洲的继承人,是欧洲精神几千年历史的富有而堆积如山、但也有大量责任的继承人:作为这种继承人,我们也已经成长得超出了基督教,讨厌基督教了,而且恰恰是因为我们 从 基督教 中 长大,因为我们的祖先是具有基督教毫无顾忌的正派精神的基督徒,他们为了自己的信仰自愿地牺牲了财富、血肉、地位和祖国。我们——也在做同样的事。但为何呢?为我们的无信仰吗?为任何种类的无信仰吗?不,我的朋友们,你们更好地知道这一点!你们心中隐蔽的 肯定 ( Ja )比所有的否定(Nein)和也许(Vielleicht)更强大,你们以及你们的时代都病于这种否定和也许;而如果你们不得不飘洋过海,你们这些流亡者啊,那么,迫使你们这样做的也是——一种 信仰 ! [8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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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变得明亮 ”。——我们这些慷慨大度者和精神富有者,我们就像大街上敞开的井泉,不想拒绝任何人来我们这儿汲取:只可惜,我们不懂自卫,不懂得在我们想自卫时如何自卫,我们不能通过任何手段来阻止人们把我们 变得混浊 和昏暗,——我们生活于其中的时代把它“最世俗的东西” [82] 抛给我们,它肮脏的鸟儿把它们的粪便撒向我们,孩童们把他们的废物丢给我们,在我们身旁休息的疲惫流浪者把他们大大小小的苦难全倒给我们。然而,我们将做我们一直都做的事:我们将把人们抛给我们的东西沉入我们心灵深处——因为我们深刻的,我们不会遗忘—— 而且将再度变得明亮 ……

379 [83]

傻子的插话 。——本书作者并不是一个憎恶人类的人:在今天,憎恶人类的代价太大了。为了像人们从前憎恨 这个 人那样来憎恨,蒂蒙 [84] 式的、整体上、不折不扣、全心全意、出于全部憎恶之 爱 ——为此人们就不得不放弃蔑视了:——而我们有多少优雅的快乐,有多少耐心,有多少敦厚,恰恰要归于蔑视啊!再者,我们因此成了“上帝的选民”:优雅的快乐是我们的趣味和特权,是我们的艺术、我们的德性,我们这些现代人中最现代的人啊!……与之相反,憎恨制造平等也制造对立,在憎恨中有荣耀,最后:在憎恨中有 恐惧 ,那是相当大部分的恐惧。然而,我们这些无惧者,我们是这个时代里具有精神气质的人,我们完全知道自己的优势,方能作为这种具有精神气质的人,着眼于这个时代而毫无恐惧地生活。人们将难以把我们斩首、监禁、放逐;人们甚至都不能禁止和烧毁我们的图书。这个时代热爱精神,热爱我们,也需要我们,尽管我们不得不让它明白,我们是蔑视方面的艺术家;任何一种与人的交道都使我们战栗不已;我们以所有的温和、耐心、博爱、礼貌仍不能说服自己放弃与一个人保持距离的偏见;我们热爱自然,自然越少人性地发生,我们越是热爱自然;我们热爱艺术—— 如果 艺术是艺术家在人类面前的逃遁,抑或是艺术家对人类的嘲讽,或者是艺术家对自身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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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游者 ” 说 [85] 。——为了远远地看到我们的欧洲道德,为了用其他的道德,早期的或者将来的道德,来衡量我们欧洲的道德,人们必须像一个漫游者那样来做,这个漫游者想要知道一座城市的钟楼有多高:为此他就得 离开 这座城市。“关于道德偏见的思想”,如果它们不该成为关于偏见的偏见,那么,它们就得以一种 在 道德 之外 的立场为前提,某个超越善与恶的彼岸,人们必须上升、攀登、飞越到这个彼岸,——而且在眼下的情形中,至少是一个超越 我们的 善与恶的彼岸,一种摆脱全部“欧洲”的自由,所谓“欧洲”,我指的是发号施令式的价值判断的总和,它已经化为我们的血肉。人们恰恰 想要 从那儿出去、从那儿上去,这也许是一种小小的疯狂行径,一种奇特的、非理性的“你必须”(du musst)——因为就连我们这些认识者也具有“非自由意志”的特异反映性——:问题在于,人们是否真的 能够 从那儿出去。这一点可能取决于多重条件,首要之事是这样一个问题,即我们有多轻或者多重,这是关乎我们的“特殊重量”的难题。人们必须 十分轻盈 ,方能发动自己求认识的意志,直至进入这样一个远方,仿佛是超越了自己的时代,方能为自己提供一双综观千年的历史慧眼,此外还有这双慧眼中的纯净天国! [86] 人们必须已经摆脱了大量恰恰压迫、阻碍、遏制、重轭着今天欧洲人的东西。这样一个彼岸的人,他意愿明见他那个时代本身的最高的价值尺度,为此首先必须在自身中“克服”这个时代——这是其力量的检验 [87] ——而且因此不只是克服他的时代,还有他迄今为止 对 这个时代的厌恶与反对,他在这个时代所受的苦难,他的不合时宜,他的 罗曼蒂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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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 [88]

关于可理解性问题 。——当我们写作时,我们不光是要让人理解,而且无疑地,也是要让人 不 理解。如果任何一个人觉得一本书不可理解,那根本还不是对这本书的异议和反对:也许这恰恰就是写作者的意图呢,——他本来就不 愿意 被“任何人”理解。任何一种高尚的精神和趣味,如果它想要传达自己,就都要为自己选择听众;而由于它选择了听众,它同时也就设置了一道防范“他人”的栅栏。一种风格的所有更精细的法则皆源于此:它们同时起防备作用,它们创造距离感,它们禁止“进入”,如上所述,也就是禁止理解,——而另一方面,它们又开启了与我们惺惺相惜的知音们的耳朵。进而,让我来私底下说说我的情形吧——朋友们啊,我既不想通过我的无知,也不想通过我的性情之活泼,来阻碍 你们 对我的理解:不是通过活泼,不论它多么强烈地迫使我,为了根本上掌握某个事情而快速地达到这个事情。因为我处理深度难题就像洗冷水澡——快快进去,又快快出来。说这时候人们不能浸入水中太深,不可太深地沉入 水下 ,这是恐水病患者的迷信,是冷水的大敌;他们的说法是毫无经验的表现。大冷才带来速度啊!——顺便问一问:一件事情一直保持为不被理解和不被认识,真的只是由于它仅仅浮光掠影地被触及、被看见吗?人们必须彻底地只固守于这件事情吗?就像母鸡孵蛋一样蹲在上面吗?就像牛顿说自己的那样,Diu noctuque incubando[通过日日夜夜的孵化]?至少存在着一些真理,它们具有一种特殊的怯懦和敏感,人们只能突如其来地捕获之,——它们是人们必须 惊讶 或者放弃的……最后,我的简单还有另一种价值:在我关心的这些问题范围内,我必须简单地说许多,以便人们听到更简单的。尤其是作为非道德论者,我们必须防止败坏无辜,我指的是那些蠢驴和双性的老处女,他们除了无辜,没有从生活中得到任何东西;更有甚者,我的著作当能鼓舞他们,提升他们,激励他们去追求德性。我不知道世上有什么东西,比看到热情的老蠢驴以及受甜蜜的德性情感激发的老处女更好玩的了:“这我已经看到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关于简明,我就讲这么多;至于我的无知,情形更加糟糕,我不再能对自己隐瞒这种无知。有时候,我为这种无知而感到羞愧;当然有时候,我也为这种羞愧而感到羞愧。也许我们哲学家今天全都被置于一种恶劣的知识境况中了:科学茁壮成长,而我们当中的学问大家都接近于一点,即发现自己所知太少。但如果是另一种情形,则情况总是还会变得更糟糕——如果我们知道得 太多 ;我们的任务是,而且首先依然是,不要把自己与他人混为一谈。我们 是 某种不同于学者的东西:虽然无可回避的是,我们除了别的,也算是有学问的。我们有不同的需求,有另一种成长,有另一种消化:我们需要更多,我们也需要更少。一种精神为了供养自己需要多少,对此是没有一定之规的;但如果这种精神的趣味指向独立性,指向迅速的到来和去往,指向漫游,也许指向只有最快速者才能胜任的冒险,那么,他宁可以微薄的食物自由地生活,胜于不自由和被喂养得肥头大耳。一名优秀的舞者对自己营养的要求,决不是脂肪,而是最大的柔软性和力量,——而且我不知道,一个哲学家的精神所愿望的会比一个舞者更多些什么。因为舞蹈是他的理想,也是他的艺术,说到底也是他唯一的虔诚,他的“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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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健康 。——我们这些新人、无名者、难以理解者,一种尚未经证明的将来的早产儿——为了一个新的目的,我们也需要一种新的手段,也就是一种新的健康,一种更强壮、更精灵、更坚韧、更大胆、更快乐的健康,胜过迄今为止所有的健康。谁的心灵渴望于此,渴望去体验以往的价值和愿望的整个范围,去周游这个理想的“地中海”的所有海岸,谁想要从这种最本己经验的冒险中获悉,一个理想的征服者和发现者有何种感觉,同样地一个艺术家、圣徒、立法者、智者、学者、虔诚者、先知、古旧风格的神性怪癖者,会有何种感受:为此他就首先必须有一个东西,就是 伟大的健康 ——他不仅要拥有这样一种健康,而且要不断地去获得、必须去获得之,因为他总是一再地将它放弃,不得不将它放弃!……而现在,在我们长久地如此这般行进在途中之后,我们这些理想的探险者,也许我们的勇气多于聪明,而且十分经常地遭受海难之害,但再说一遍,我们比人们允许我们的还要健康,危险地健康,一而再、再而三地健康,——在我们看来,仿佛作为这方面的奖赏,我们现在面对尚未被发现的一个国度(还没有人看到它的边界),所有迄今为止的理想之国度和角落的一个彼岸,一个充满着美、陌异之物、可疑之物、可怕之物和神性之物的世界,以至于我们的好奇心以及我们的占有欲都不能自持了——呵,现在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满足我们了!经过这样的展望,有了这样一种良心和知识方面的贪食症,我们如何还可能满足于 当代人 呢?够糟糕的了,但无可避免的是,对于现代人最庄严的目标和希望,我们的观看难以保持一种严肃性,也许甚至于不再能加以观看了。另一种理想跑到我们面前来了,一种奇特的、诱人的、危险的理想,我们不想说服任何人去追求这种理想,因为我们不想轻松地给予任何人这方面的权利:一种精神的理想,这种精神单纯地——也即不是故意地,而是从丰沛溢出的丰富性和强力而来——玩弄迄今为止所谓神圣的、良善的、不可触犯的、神性的一切;对这种精神来说,被民众正当地接受为他们的价值尺度的至高之物,已经意味着如此之多的东西,诸如危险、沉沦、侮辱,或者至少意味着诸如消遣、盲目、短时的自我遗忘等;一种人性的—超人的安好和善意的理想,它往往会 非人性地 表现出来——例如,当它面对全部以往的尘世的严肃性,所有种类的庄严,在姿态、言辞、音调、目光、道德和使命方面的庄严,仿佛是它们的极其具体的和无意的滑稽模仿——而且尽管有所有这一切,但也许随之才开始了 那种伟大的严肃性 ,真正的问号才首次被标出,心灵的命运发生了转变,指针移动,悲剧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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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语 。——但当我最后慢慢地、慢慢地画上这个阴森森的问号,依然有意提醒我的读者们回忆正确阅读 [89] 的德性——那是何种被遗忘了的和未知的德性啊!——这时候我碰到一件事,就是听到我周围那最狡黠、最活泼、最淘气的笑声:我这本书的精灵们向我袭来,揪住我的耳朵,劝告我要守纪律。“我们再也受不了了”——它们对我喊道——“滚蛋,快快关掉这黑乌鸦般的音乐。我们不是被明亮的早晨包围着吗?不是还有碧绿柔软的土地和草坪,舞蹈的王国吗?向来有过更美好的快乐时光吗?谁来给我们唱一支歌,一支早晨之歌,如此阳光,如此轻快,如此飘逸,最后 并没有 把蟋蟀们吓跑,——反倒是邀请蟋蟀们一道歌唱、一道跳舞?还有,甚至一种单纯的、土气的风笛还更可爱些,胜于这样一些神秘的声响,这样一些晦气的叫声、阴沉的声音和土拨鼠的鸣叫,而您们一直都在您们的荒野里用这些声音来款待我们,我的隐士先生和未来音乐家啊!不!不要这种音调!相反地,让我们开始唱一些更愉快、更欢乐的歌吧! ” [90] ——我的不耐烦的朋友啊,你们喜欢 这样 ?好吧!谁不愿顺从您们呢?我的风笛已经等着,我的歌喉也在恭候——它听起来可能有一点生涩,但就请你们凑合着听吧!毕竟我们是在高山上面。然而,至少你们听到的是全新的;如果你们听不懂,如果你们误解了 歌者 ,这又有何要紧的呢!这反正就是“歌者的诅咒” [91] 。你们可以更清晰地倾听他的音乐和曲子,你们也可以更好地按他的笛声——翩翩起舞。你们 想要 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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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1] 原文为法文:Carcasse,tu trembles ?Tu tremblerais bien advantage,si tu savais où je te mène。蒂雷纳(Henri de La Tour d’Auvergne,Viscount de Turenne,1611—1675年):又译杜伦尼,法国色当公爵的次子,路易十四时期最出色的法国名将。——译注

[2] 准备稿:最近发生的最大事件——对上帝的信仰变得不可信了,“上帝死了”——已经开始把它的阴影投在欧洲大地上。[但根本上由此事件发生了什么,随着信仰的中止什么东西全都崩溃了而且还必定会继续崩溃,关于这一点,今天可能还没有人能够猜度其全幅和后果;]但谁能完全知道,根本上由此发生了什么?既然这种信仰崩溃了,那么建立在这种信仰之上的、依靠这种信仰的、植根于这种信仰的如此之多的东西就必须也崩溃了:今天很可能还没有人能猜度即将来临的崩溃和摧毁的这整个全幅和后果:——尽管这是多么公道:因为这最大的事件最后和最迟被理解。相反,至今还浮现出对于那个事件的切近后果的足够的感恩、惊讶、快乐之感,因为——关于由之达到的东西,尤其是在我们哲学家中间:因为地平线又开放了,纵使它还不太明亮,大海从未像现在这样开放。——让我们承认,我们这些哲学家:这个老上帝,人们说他已经死了,——难道他不像我们最大的敌人吗?……——编注

[3] 此处“曙光”暗示作者1881年问世的同名著作《曙光》。——译注

[4] 堂吉诃德(Don-Quixoterie):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Cerrantes,1547—1616年)同名长篇小说的主人公,一个可悲的骑士形象。——译注

[5] “求真理的意志”原文为Wille zur Wahrheit,或译“求真意志”。尼采把它理解为权力意志的一个形式。——编注

[6] 此所谓古老的信仰就是……]据准备稿:[对真理之价值]对作为真理的上帝的基督教信仰,因为上帝“就是真理”,作为真理的一个“彼岸”和“自在”(An sich)。——编注

[7] 可是,如果这信仰恰恰变得……]准备稿:换言之,往深处看,直到现在在欧洲只存在着、也存在过“基督教的科学”……每一种反基督教的科学都在其开头处打了一个可怕的问号:“何以——恰恰——是真理?”——编注

[8] 盲目、谎言,再没有什么……]付印稿:假象、谎言、愚蠢、愚蠢的妄想?——编注

[9] 在誊清稿中有一个较早稿本的开头: 作为问题的道德 。——在一位思想家那里,这构成一种显著的区分(——而且属于他那个档次的最强大的标志[在精神王国中他天生的等级秩序]),是否他从一种困境、一种缺乏和狂热而来,把某个问题当作自己的问题和命运来拥有、体验、忍受、热爱,抑或是否他只会以冷酷、好奇的思想的触角去达到自己的问题,并且可以说把它当作某种陌生的、新鲜的、神奇的东西来触摸。——编注

[10] 此处“无私”(Selbstlosigkeit)的字面意义即“失去自身”。——译注

[11] 个人]准备稿:全身心个人地。——编注

[12] 准备稿:[+++]我们是无信仰者和失神者,不过是在一个迟晚的阶段才成为这两者,不再带着那脱缰者的愤恨和激情,后者一定要从自己的无信仰中〈搞出〉一种信仰、一个目标,经常还有一种殉难。我们[已经变得冷酷无情,并且]在这种看法中被熬干,在其中变得冷酷而老迈,即我们已经认识到,这个世界根本不是神性地〈发生〉的,甚至更不是以人性的尺度,理性地、仁慈地或者公正地发生的:我们知道,我们生活于其中的这个世界是非神性的、非道德的、“非人性的”,——[太久了,在我们的崇拜、我们的谎言和自我蒙蔽意义上,无论是对恐惧还是对爱的解〈释〉]太久了,我们对这个世界做了错误的和骗人的解释,但却是按照我们的崇拜意义,也即是按照需要做的解释。因为人是一种崇拜的动物——但人也是一种怀疑的动物![+]这个世界并不具有我们所相信的那种价值:[叔本华为了与从前的信仰联系起来而编织的最后的安慰蛛蜘丝,〈已经被〉我们撕破了:他让我们理解,整个历史的意义恰恰就在于,历史终于探明了自[+]并且满足于自身了。这种对此在的厌倦,这种力求不再意愿的意志,执拗、本己幸福,简言之就是“无私”的[+]乃是这种颠倒的意愿的表达:叔本华想要以至高的敬意来崇敬的就是这一点,而且〈只是这一点〉,——他在这里看到了道德,他相信要〈为艺术〉保障一种价值,只是因为艺术创造了这样一些状态,后者可能充当那种完全的目光倒转、那种最终的道路转向、脱离的准备和诱〈饵〉。]这是[我们今天]我们的怀疑能够获得的最确凿可靠的事。〈我们〉不敢冒险说,这个世界鲜有价值;倘若人想要去〈发明一些〉超过现成事物之价值的价值,那么,这在我们看来几乎是可笑的——我们恰恰已经从中退了回来,有如从人类的极其荒诞无稽的过分苛求中退了回来[+++]:世界超越所有的概念,比我们所能思考的更有价值——但这个“更”恰恰是某种十分不可思议、十分否定的东西,以至于它也[容易]成为某种完全无关紧要的东西。——编注

[13] 尼采在《瞧,这个人》(作于1888年)中自称为“非道德论者”,“我是第一个非道德论者,因此我是卓越的毁灭者”。参看尼采:《尼采著作全集》第6卷,德文版,第366页;中译本,孙周兴等译,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474页。——译注

[14] 可参照旧约《但以理书》:“你被称在天平里,显出你的亏欠。”参看《旧约·但以理书》第5章第27行;《圣经》,香港圣经公会,2005年,第1418页。——译注

[15] 穷街陋巷]付印稿:完全短视的愚蠢。——编注

[16] 沙文主义(chauvinisme):18世纪末、19世纪初产生于法国的一种极端民族主义,因法国士兵沙文(Nicolas chauvin)狂热拥护拿破仑一世的侵略扩张政策,主张用暴力建立法兰西帝国而得名。——译注

[17] 巴黎自然主义的褊狭……]据付印稿:巴黎自然主义(1830年浪漫主义的这种最纤细和最微弱的新生力量)。——编注

[18] 彼得堡式的虚无主义:应指俄国作家屠格涅夫的长篇小说《父与子》(1862年)。——译注

[19] 而且真实情形正是如此……]据准备稿:对于“你应当”的要求在两种情形中最后都变成创造性的了,它根据自己的需要来解释、设想和联结一个人、一系列事实,而且写在天国之墙上,例如拿〈撒勒〉的耶〈稣〉的事实,或者在另一个情形中被叫做佛〈陀〉的事〈实〉。——编注

[20] “生存竞争”(Kampf um’s Dasein):适者生存,弱者淘汰,这是以自然选择学说为核心的达尔文进化论的基本思想。——译注

[21] 权力意志(der Wiile zur Macht):尼采后期哲学的核心概念。尼采自1885年起计划写作他的“哲学大书”即《权力意志》,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和笔记。但后来放弃了努力。尼采死后,其妹妹伊丽莎白·福斯特—尼采和彼得·加斯特编辑并于1906年出版了《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1906年出版),但这个版本在学界声誉不佳。相关笔记见于科利版《尼采著作全集》第11、12、13卷,中译本可见尼采:《权力意志》上下卷,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以及孙周兴编译:《权力意志》(精选本),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译注

[22] 此处“宗教人”(homines reliiosi)意为:宗教虔信者。——译注

[23] 相似者]准备稿:相似者[而且确实,这种人也必须崇敬和模仿某个东西;他们最喜爱的圣徒是圣方济各(Franze von Assisi),有着热情洋溢的心灵和健忘而温和的双手的人,这手永远地给予,交出去,必须交出去,不断地在一种同情之爱的火中被烘烤]。——编注

[24] “哲学家”(Philosoph)在希腊文中的对应词语为philosophos,意为“爱智慧者”。尼采在此做了一次暗讽。——译注

[25] 赫伦胡特兄弟会(Herrenhuter):17—18世纪德国虔信主义教派的一个宗教团体,起源于赫伦胡特的“觉醒者”社团,宗旨是避免宗教争论,推崇兄弟情谊和博爱。——译注

[26] 20世纪五六十年代许多英语哲学家讨论“私人语言”的可能性,这个论题当然是维特根斯坦发起的,但似乎可以追溯到尼采的这一节文字。未知维特根斯坦是否读过本节。英译者认为本节和下节(第355节)颇具维特根斯坦风格。参看英译本,第297页。——译注

[27] 此处“个体性实存”原文为:Individual-Existenz,或译为“个体—实存”。——译注

[28] 此处“现象论”(Phänomenalismus)和“视角论”(Perspektivismus)也可译为“现象主义”和“视角主义”。我们在此完全可以关注和讨论一种尼采式的“现象学”(Phänomenologie)。——译注

[29] 理论家。这]付印稿:理论家[,同样地在从前滑稽的哲学家的傲慢自大中:仿佛人凭其概念能够超出被给予我们的视角,超出我们的视角性质]。这。——编注

[30] 有这样一些时代……]准备稿:有这样一些时代,人们在其中怀着僵硬的信念,相信自己的行业和糊口的生计的偶然性,如同相信一种神性的命运安排。——编注

[31] 伯里克利(Pericles,约公元前495年—前429年):古希腊著名政治家,古希腊奴隶主民主政治的杰出代表。雅典在其执政时期开创了一种辉煌的文明,为雅典的黄金时代。——译注

[32] 此处“艺术”(Kunst)也可译为“人工、人为”。——译注

[33] 天才开始]准备稿:天才从凯撒和拿破仑的打击开始。——编注

[34] 这个问题后来在德国成了一个艰难的热门话题。尼采的诸多相关论述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偶像的黄昏》中“德国人缺少什么”的一节和《瞧,这个人》中的“瓦格纳事件”一节。参看尼采:《瓦格纳事件·偶像的黄昏》,科利版《尼采著作全集》第6卷,中译本,孙周兴、李超杰等译,第126页以下和第457页以下。参看英译本,第304页。——译注

[35] 相反,他开始小心翼翼……]相反,他对后者的边界和领域[加以置疑,并且质朴地提醒,一般自然科学乃是一门现象=科学(Erscheinungs=Wissenschaft)]作了限定,是对现象世界有效的。——编注

[36] 这里出现了两个“存在”,前者为动词(系动词)ist(sein),后者为名词Sein。——译注

[37] 是的,毫无疑问:在上述……]准备稿:就我个人来说,在所有三个案例中,我确实都会说:莱布尼茨发现我们内心世界的广大得多的范围,康德怀疑我们的自然科学认识的最终有效性,而尤其是黑格尔强调“生成/变易”(Werden)对于“存在”的突出意义,这些在我看来都是德国自身经验(Selbst-Erfahrung)的引人深思的征兆。——编注

[38] 无神论者:他]付印稿:无神论者:[——也许,我们今天之所以是彻底的无神论者,是因为我们已经最长久地抗拒成为无神论者。]他。——编注

[39] 若干个世纪。叔本华]付印稿:若干个世纪。[比如说在现在的德国,人们比在别的地方能更好地听到这个问题——对此说法我是极不想承认的。]叔本华。——编注

[40] 爱德华·冯·哈特曼(Eduard von Hartmann,1842—1906年):德国心理学家,著有《道德意识现象学》等。——译注

[41] “奠基时代”(Zeitalter der Gründungen):尼采指的是1871年新德意志帝国的建立,史称“德国经济繁荣年代”(Gründerjahre)。1871年4月《德意志帝国宪法》颁布,确定了君主立宪政体和联邦制,德国进入短暂的经济繁荣年代(1871—1873年),但随后很快出现了经济危机(1873—1874年)。参看英译本,第308页。——译注

[42] 巴恩松(Julius Bahnsen,1830—1881年):德国哲学家,被认为是“性格心理学”的开创者。——译注

[43] 迈因兰德尔(Philipp Mainländer,1841—1876年):德国诗人和哲学家。——译注

[44] 悲观主义者!]准备稿:悲观主义者![他们极少是浪漫主义者。瓦格纳的叔本华迷只是一种误解,一种浪漫主义困境,这一点我在其他场合已经做了暗示。]——编注

[45] 据准备稿:德国人与宗教改革。——编注

[46] 经验。]准备稿:经验。[但在北方,人们跟鲁索一样想的是“人是善的”。]——编注

[47] 就其整个广度来看……]据准备稿:从一开始就是一种北方的平庸。——编注

[48] 奢侈……人们]准备稿:奢侈(而且这不是教会当时允许的文艺复兴的奢侈)人们。——编注

[49] 人们如今完全忽视了……]准备稿:在所有主要的权力问题上——权力如何获得?权力如何维持?——路德一度作为德国人,然后作为一个来自民众的人,他缺乏某个统治阶层的全部遗产,显得灾难性地短促、深信不疑、肤浅:——编注

[50] 此处“神圣之书”原文为die heiligen Bücher,或也可译为“圣经”。——译注

[51] 现代学者的堕落……]付印稿:共同导致了其后果,我指的是所谓“现代观念”的轻信。——编注

[52] 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354—430年):中世纪著名神学哲学家,不但是沟通希腊哲学和希伯来信仰的思想家,更是创造基督教信仰深度的宗教家。——译注

[53] 此处根据英译本译出。德语原文为:Dass sie “sich geben”,selbst noch,wenn sie—sich geben。字面意思为同语反复:即使在女人们给出自己时,她们也在“给出自己”(即演戏或者扮演一个角色)。参看英译本,第317页。——译注

[54] 你且来听听对贱女人实施了……]据付印稿:而且根本上,当她们“脱下一切”时,她们也总是演一出戏——要不是这样,我们爱她们身上的什么呢?……——编注

[55] 此处“博爱”(Brüderlichkeit)也作“兄弟情谊、友爱”。——译注

[56] 在现代观念中,坦率地……]参看雷慕沙夫人(Madame de Rémusat):《回忆录》(Mémoires 1802—1808),I,112;8[116]。——编注

[57] 空虚的空间]对此可参看尼采在作者样书中的说法:Horror vacui[对真空的恐惧]。——编注

[58] 你]付印稿;大八开本版;参看歌德:《浮士德》,第一部,第1637行。第一版:自己。——编注

[59] 出自歌德《浮士德》上部,第1637行。——译注

[60] 大家可以打赌,他一定……]准备稿:大家不会怀疑:便秘一道在起作用,一道在记录,而且暴露在句子形式中:同样地,如同一个卡住的、空虚的、不可救药的—中等的[文学家]作者心灵,他上面的天空从来不愿变亮。——编注

[61] 我们不属于那些只在书本……]准备稿:学者们首要地必须成为艺术家;就像宅男们必需跳舞和做体操:但他们并不觉得这是必需的。——编注

[62] 无言以对。每一种]准备稿:无言以对[在书堆里对于作者的谬误茫然无知,或者永远地迷失于一种内脏蠕虫的“内心世界”:一出带来同情的戏剧,如果人们想到他们曾经是什么,他们“允诺了”什么,在那个年龄,人们以善良的神性的心情献身于魔鬼,而且他们已经献身于“科学”了,因为他们如今以魔鬼的方式行驶过来!他们牺牲了自己,这些学者们:这是毫无疑问的:而且人们确实不相信,他们可能已经免除了这个,比如他们只成了某种笨拙的方法和教育艺术的牺牲品,正如这使他们信服肤浅的世界改良者和书写魔鬼(Schreibteufel)。每个优异的学者都从心底里知道情形不同,也即没有这样一种牺牲就根本不会有任何优异的学者。]每一种。——编注

[63] 此处“文学家”原文为Litteraten,英译本译为man of letters。参看英译本,第323页。——译注

[64] 参看下文第370节。——译注

[65] 此处“透镜”(Optik)被英译者译为“定向”(orientation),参看英译本,第324页。——译注

[66] 同样地]付印稿;作者样书;大八开本版。第一版:与此相同。——编注

[67] 此句中的动词“能够”用的是单数vermag,而“后者”(即“力量”)为复数,故句子的主语似乎是单数的“沃土”。但从句子意义上了解,主语应为“后者”(即“力量”)。疑为作者笔误。——译注

[68] 力求永恒化的意志同样需要]作者样书:力求永恒化的意志同样[——阿波罗精神,依照我从前的用语——]需要。——编注

[69] 鲁本斯(Rubens,1577—1640年):17世纪佛兰德斯画家,早期巴洛克艺术的杰出代表。——译注

[70] 哈菲兹(Muhammad Hafis,1300—1389年):常作H āfiz,波斯抒情诗人,主要作品有《诗歌集》。——译注

[71] 播撒]作者样书;大八开本版:播撒(在此情形中我说的是阿波罗艺术。)——编注

[72] 理想主义者(Idealisten):或译为“唯心论者”或“观念论者”。——译注

[73] 塞壬(Siren):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鸟的海上女妖,常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毁灭。——译注

[74] 原文如此,显然此句未完。——译注

[75] 付印稿结尾删去:具有机械论信仰的自然研究者根本上像所有聋子一样,否认存在着音乐,此在(Dasein)就是音乐,甚至可以有耳朵……他们因此贬黜了此在。——编注

[76] 拒斥粗笨矮胖的对立面,并且……]准备稿:拒斥粗笨矮胖的对立面[关于“善与恶”],[而且恰恰在非道德的和被禁止的东西那儿,懂得享受自己的中间色和阴影的魅力,自己的午后的光线,自己的大海闪烁的平面。]一种训练,一种保留,在向前奔跑着追求确定性时的一种轻轻的拉紧缰绳,[追求肯定或否定,而没有]一种骏马和骑手的自控的快乐……因为一如既往地,我们骑着烈性的骏马,我们现在也还骄傲地坐在我们狂暴的骏马上。——编注

[77] 尼采这里用音乐术语来描述生命过程,例如这句中的tempo(速度、节奏)、Fermat(间歇)和lange Fermate(长时间歇)。——译注

[78] 今天的欧洲人当中并不……]付印稿:无论多少,今天的欧洲人当中并不缺那种人,他们有理由在一种表彰和尊重的意义上把自己称为无家可归者,——而我这本书首先是面向这些少数人或者多数人的,有如面向预定的听众。——编注

[79] 过去时代,我们]付印稿:过去时代,我们既不奉承大众,也不谄媚君主,我们。——编注

[80] “中国人式”(Chineserei):参看上文第24节。——译注

[81] 不,我的朋友们,你们……]付印稿:我们无家可归者,我们根本没有任何选择:我们现在必须成为征服者和发现者(Endecker)!也许,我们——我们自己惦记着谁,我们自己被剥夺了什么——以后还给我们的孩子们留下了——新的理想、新的实在,一个新的家园!——。——编注

[82] 原文为zeitlichstes,也有“非永恒的、一时的”之义。——译注

[83] 傻子插话。——]我们这些蔑视的艺术家。——据付印稿:我们无畏者。——编注

[84] 蒂蒙(Timon,前320—前230):古希腊哲学家和文学家,怀疑论者,皮浪的弟子和朋友。著有《讽刺诗》。——译注

[85] “漫游者”说。——]付印稿:论目标和道路。——。——编注

[86] 纯净天国]付印稿:一种良心。——编注

[87] 这是其力量的检验]付印稿:如果人们愿意,飞过去。付印稿结尾删除:但你们也知道浪漫主义是什么吗?——原为:然则你们不懂浪漫主义对我意味着什么?——编注

[88] 准备稿:有一种严密的透镜,一位作家以此透镜可以弄得像一位画家那样好:“往那里调整一下你们自己——或者让我的形象保持安静!”每个美好的事物都只是在某种距离中才是美好的。——编注

[89] 阅读的]付印稿;大八开本版。第一版:读者的。——编注

[90] 不要这种音调!相反……]根据席勒:《致友人》。——编注

[91] “歌者的诅咒”]根据乌兰德(Uhland)。——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