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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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1]

致现实主义者 。——你们这些清醒的人,你们感觉自己已经作好了准备去对付激情和幻想,你们喜欢把自己的空虚搞成一种骄傲和装饰,你们自诩为现实主义者,并且暗示人们,世界的现实性质就是它显现给你们的那样:仿佛现实只在你们面前才揭去了面纱,而你们自己也许就是现实的最佳部分,——呵,你们亲爱的赛伊斯 [2] 的神像!但以你们完全揭去了面纱的状态,你们不也是具有至高激情的幽暗造物,与鱼儿可有一比,而且始终还太类似于一位热恋的艺术家吗?——对于一位热恋的艺术家来说,什么是“现实”啊!你们始终还随身携带着那些起源于过去几个世纪的激情和热恋的关于事物的估价!你们的清醒中始终还并入了一种隐秘的和不可消除的醉意!例如你们对于“现实”的爱——呵,这可是一种古老的“爱”!在任何一种感觉中,在任何一种感官印象中,都含有这种古老的爱的成分:而且同样地,无论哪种幻想、偏见、非理性、无知、恐惧,还有此外的一切,全都致力于此,纠缠于此。那儿一座山!那儿一片云!其中到底什么是“现实的”呢?你们这些清醒者,把其中的幻想和整个人为 附加物 抽掉吧!是的,如果你们能够做到 这一点 !如果你们能够忘掉自己的来源、过去、学前预备学校,——忘掉你们整个人性和动物性!对我们来说,并不存在任何“现实”——对你们来说也不存在,你们这些清醒者—— [3] ,我们相互间早就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陌生了,也许我们超越醉态的善良意志,是与你们 无能于 克服醉态的信念一样值得重视的。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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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5]

唯有作为创造者 !——认识到 事物怎么被称呼 要比它们是什么重要得多,重要得太多了,这曾经使我心力交瘁,而且还一直使我心力交瘁。一个事物的名誉、名头和外表 [6] 、效用、通常的尺寸和分量——此类东西在起源上绝大多数是一种谬误,一种任意性,有如一件衣服被披在这个事物身上,与事物的本质、甚至与事物的外壳都是格格不入的——由于对此类东西的信仰及其一代代的不断生长,它们仿佛就在事物中渐渐增长,化为事物的躯体本身了:开始时的外表和假象最后几乎总是成了本质,并且作为本质而 起作用 !要是有人以为只要指出幻想的这种来源和这种雾霭便足以 消灭 本质上有效的世界即所谓的“ 现实性 ”,那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傻瓜!唯有作为创造者,我们才能消灭什么!——然而我们也不能忘记这一点:为了长久地创造新“事物”,只需创造出新的名称、估价和或然性便足矣。

59 [7]

我们艺术家 !——当我们爱一个女人时,我们容易有一种对于自然的仇恨,怀恨于每个女人都会蒙受的所有可憎的自然本性;我们根本就不愿想这些,但一旦我们的心灵触及这些事物,就会不耐烦地痉挛,而且正如人们所说的,会轻蔑地向自然看去:——我们受了伤害,自然似乎干预了我们的占有物,而且是用那最亵渎的双手。这时候我们就对所有生理学充耳不闻,暗暗地给自己下命令:“我完全不愿意听说,人除了 心灵和形式 ,还是某种不同的东西!”对于所有爱恋者来说,“皮囊下的人”是一种恐怖和不可思议,一种对上帝和爱的亵渎。——那么,正如现在爱恋者在自然和自然本性方面依然能感受到的那样,从前每一个崇拜上帝及其“神圣万能”的人也能一样感受:在天文学家、地质学家、生理学家和医生关于自然所说的一切中,他看到的是一种对自己最宝贵的占有物的干预,因而是一种进攻,——而且还有一个无耻的进攻者!“自然规律”在他听来有如一种对上帝的诽谤;根本上,他甚至太乐于看到一切驱动机制都归结为道德上的意志行为和专横行为:——但因为没有人能为他表明这种服务,所以,他向自己 隐瞒了 自然和驱动机制,他同样完全能够生活在梦里。呵,从前这些人善于 做梦 ,而首先不必入睡!——而我们今天的人更精于此道,有着我们全部的对于清醒状态和白昼的善良意志!足以去爱、去恨、去欲求,根本上就是去感受,——精神和梦想的力量 立即 攫住了我们,我们睁着眼睛,冷静地去直面所有危险,沿着最危险的道路往上攀登,登上了幻想的屋顶和尖顶,而且毫不眩晕,仿佛天生就会攀登——我们这些白天的梦游者啊!我们这些艺术家啊!我们这些自然天性的隐瞒者啊!我们这些渴求月亮和上帝的人啊!我们这些死寂的、不懈的漫游者啊,我们在高处,但我们并不把它看作高原,而是把它视为我们的平原,我们的安全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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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8]

女人及其对远方的作用 。——我还有耳朵吗?我只不过是耳朵,再不是别的什么了吗?这里我置身于热烈的激浪之中,其白色火舌向我闪烁,直抵脚跟:——从四面八方向我咆哮、胁迫、呼叫,发出尖锐的声音,而在最深的深渊,老态的地震之神在唱自己的咏叹调,有如一头吼叫的公牛一般低沉:它踏着这样一种震撼大地的节拍,即便这种饱经风霜的岩石魔鬼的心脏也在身体里颤抖。突然地,就像从虚无中诞生,在这个地狱迷宫的门前,离门只有几寻 [9] 远,——出现了一条大帆船,静悄悄地犹如一个幽灵滑了过来。这幽灵般的美啊!她用何种魔力抓住!什么?世上的一切安宁和静默运载于这条船上么?难道我的幸福也坐在这个寂静的场所,我的更为幸福的自我,我的第二个永恒的自身? [10] 不死但也不再活么?是作为一个幽灵般的、寂静的、观望的、滑行的、漂浮着的中间物吗?就如同那只船,以其白色的帆,有如一只硕大的蝴蝶从幽暗的海面上飘过!是的!飘 过 人生此在(Dasein)!就是这个了!或许就是这个了!——似乎这里的喧嚣已经把我搞成一个幻想者了?所有大喧嚣都使我们把幸福置于寂静和遥远之中。当一个男人置身于 他自己的 喧嚣中,置身于他的抛投和筹划的激浪之中:他也很可能会看到寂静的、迷人的人物从自己身边掠过,这些人物的幸福和退隐是他所渴望的,—— 那就是女人们 。他几乎认为,在女人们那儿寓居着他更优秀的自身:在这些寂静的场所,最喧嚣的激浪也会变成死一般的寂静,生命本身也会变成关于生命的梦想。可是!可是!我的高贵的狂热者啊,甚至在最美的帆船上也有如此之多的噪音和喧嚣,不幸的是有如此之多的细小琐碎的喧嚣声!用哲学家的语言来说,女人的魔力和极强作用,乃是一种对远方的作用,是一种actio in distans[远程行动]:但这就首先需要—— 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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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

敬重友谊 。——在古代,友谊的情感被视为最高的情感,甚至高于知足者和智者的最引以为荣的骄傲,其实可以说是这种骄傲的唯一的和更神圣的手足兄弟:那个马其顿国王的故事很好地表达了这一点。这位国王送给一位鄙弃世俗生活的雅典哲学家一些钱,结果被后者拒收了。“怎么回事?”这位国王问,“难道他没有朋友吗?”国王这话是想说:“我敬重智者和独立者的这种骄傲,但如果在他心里朋友的分量胜过了他的骄傲,我会对他的人品有更高的敬意。如果哲学家不知道两种最高的情感,——而且不知道两者孰重孰轻,那么,他在我面前就贬低了自己!”

62

爱情 。——爱情甚至会宽恕被爱者的欲望。

63

音乐中的女人 。——和煦而湿润的风何以也能把音乐的情调和富有创意的欢乐旋律带来呢?它们不就是那充满教堂并且使女人们产生恋爱想法的风么?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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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12]

怀疑论者 。——我担心,在其内心最隐秘的隐匿之所,年纪变老的女人比所有男人都更有怀疑精神:她们相信人生此在的表面就是其本质,而所有的德性和深度在她们看来都只是对这种“真理”的遮掩,对一种pudendum[外阴、外生殖器]的十分值得想望的遮掩——,也就是关乎正直和羞耻的事,此外无他。

65

奉献 。——有一些贵妇人,有着某种精神贫困,她们为了 表达 她们最深的奉献,除了献出自己的贞操和羞耻心,就不知道其他办法了:这在她们看来就是她们至高的东西。而且这种馈赠也经常被接受,而并没有给予者所假定的那样深切的责任,——一个十分伤感的故事!

66

弱者的强大 。——所有女人在夸大自己的弱点方面都机灵得很,实际上她们在弱点方面点子很多,为的是完全表现为脆弱不堪的花瓶,甚至一小粒灰尘也会伤着它:她们的存在就是要男人把自己的粗暴记在心上,并且担起自己的良心。于是她们抗御强者和一切“动用武力的权力”。

67

伪装自己 。——现在她爱上他,从此以如此安宁的信赖盯着前面,就像一头母牛:可是苦啊!她完全变了,显得不可思议,恰恰这一点使他着魔!他正好已经有了太过稳定的心情!难道她不会很好地把她原先的性格伪装起来吗?把无情伪装起来?难道爱情不是这样劝告她的吗?Vivat comoedia[喜剧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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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意志与情愿 [13] 。——有人领着一个小伙子,来到一位智慧的男人面前,跟智者说:“瞧,这是一个被女人毁了的人!”这个智慧的男人 [14] 摇了摇头,笑了。“是男人吧,”他叫道,“是男人把女人毁了:女人缺少的一切,都要在男人身上得到补偿和改善,——因为男人为自己做出女人的形象,而女人是按照这个形象来塑造自己的。”——“你对女人太仁慈了,”围观人群中有人说,“你不懂女人!”这位智慧的男人 [15] 答道:“男人的本性是意志,女人的本性是情愿,——这是性别的法则,真的!是对女人的冷酷法则!所有人就其此在 [16] (Dasein)来说都是无辜的,而女人是在次等意义上无辜的:谁能给她们足够的抚慰和柔情呀。”——“什么抚慰啊!什么柔情啊!”人群中另一个人嚷道;“我们必须把女人调教得更好些!”——“我们必须把男人调教得更好些,”这个智慧的男人 [17] 说道,示意那个小伙子跟他走。——但小伙子没有听他的 [18] 。

69

复仇能力 。——一个人不能自卫,因此也就不想自卫,这在我们眼里还不会给他带来耻辱:但我们却要蔑视那种既无能力又无善良意志进行复仇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我们并不相信,一个女人懂得在某种情况下熟练地操起匕首(任何一种匕首) 对付 我们,她能抓牢(或者如人们所言,“迷惑住”)我们吗?抑或对付自己:在某种特定情形下,这或许是更严重的复仇(中国式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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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19]

支配主人们的女主 。——正如人们有时在剧院里听到的,有一种深沉有力的女低音,它突然为我们拉开了帷幕,让我们看到我们通常不会相信的可能性:我们一下子就相信了,世上某个地方可能真有这样的女人,她们具有崇高的、英勇的、威严的心灵,她们能够而且乐意作出了不起的反驳、抉择和牺牲,能够而且乐意统治男人们,因为在她们身上,男人的精华已经超越性别,变成具体真实的理想了。虽然按照戏剧的意图,此类女低音恰恰 不是 要给出这样一个关于女人的概念:通常她们表演的是理想的男性情人,例如罗密欧之类的角色;但按我的经验来判断,期待这样一个女低音产生出此类效果的剧院和音乐家,在这方面是完全必然地要失算的。人们不相信 这种 情人:这种声音始终还存留着一种母性的和家庭主妇的色彩,而且尤其是在这种声音的音调里充满爱意之时。

71 [20]

论女人的贞洁 。——在高贵 [21] 女人的教育方面,有某种十分令人惊讶和非凡的东西,确实,也许没有更为悖谬的东西了。人人都同意,她们在eroticis[性爱]方面所受的教育,是要让她们变得尽可能无知,使她们对性爱有一种深深的羞耻感,使她们在提及此类物事时便会产生极度的不耐烦和逃避之心。根本上,女人的全部“荣誉”都只在此发挥作用:她们此外还有什么没有被扭曲的!但在性爱方面,她们理当打心眼里保持无知:——对于她们的这种“恶”,她们应当不视不听,不言不想:是的,在这里知识就是恶!那好!就好比随着一记可怖的霹雳被抛入现实和知识之中,婚姻亦然——而且是通过那个她们最爱和最珍视的人:她们突然发觉爱与羞耻的冲突 [22] , 实即不得不一体地感受到狂喜、奉献、义务、同情,以及关于突如其来的与上帝和动物的毗邻关系的恐惧——天知道此外还有什么!——实际上,她们在此为自己打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心灵之结!甚至那个最聪明的善于识人者,其充满同情的好奇心也不足以猜度,这个和那个女人如何善于寻找这种谜团的答案和这种答案的谜团,以及在女人可怜的四分五裂的心灵里必定会引发何种可怖的、广泛的怀疑,实即女人最终的哲学和怀疑是如何在这个点上抛锚的!——此后一如既往地深深地沉默:而且经常是一种对自身的沉默,一种对自身的视而不见。——年轻女子们尽力显示出浅薄无知和无所用心;她们当中最优雅者则假装出一种放肆。——女人们容易把自己的丈夫视为她们的婚姻的问号,把她们的孩子视为一种辩解或者赎罪 [23] ,——她们需要孩子,她们对孩子们的愿望完全不同于丈夫的愿望。——总而言之,人们可不能对女人太温和 [24] !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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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母亲 。——动物对于雌性的看法有别于人类;对动物来说,雌性就是生产性的存在物。在动物那儿是没有父爱的,但存在着诸如对某个爱侣的幼仔的爱,以及对于这种爱的习惯之类的东西。在幼仔身上,雌性动物满足了自己的统治欲,幼仔就是一种财产,就是一种忙碌,某种对它们来说完全理所当然的东西,人们可以拿它喋喋不休:这一切都是母爱,——母爱是可以与艺术家对自己的作品的爱相提并论的。怀孕使雌性变得更温柔、更耐心、更恐惧、更乐于臣服;同样地,精神的孕育也产生出与雌性特征相近的沉思冥想者的特征:——那是雄性的母亲。——动物以雄性为美。

73

神圣的残暴 。——有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去找一位圣徒。“我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呢?”他问圣徒,“他可怜,长得畸形,半死不活。”圣徒厉声叫道:“弄死他,弄死他,然后你把他抱在手里三天三夜,你就会获得一种记忆:——于是你就决不会在你不该要孩子的时候生孩子了。”——男人听了这话,失望地离开了;许多人责骂圣徒,因为他建议杀掉婴儿,无异于劝人施暴。圣徒说:“但让婴儿活着,不是更残酷吗?”

74

失败者 。——那些可怜的女人总是难免失败,她们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变得不安不稳,绕嘴多舌:因为诱惑男人最稳靠的办法是某种隐秘的冷漠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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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26]

第三性 。——“一个矮男人是有点背理怪异,但毕竟是个男人,——而矮女人与高个女人相比,我就觉得她有另一种性别了”——一个年老的舞蹈大师说。矮女人从来都不美——年老的亚里士多德 [27]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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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危险 。——倘若不是所有时代的大多数人都感觉到他们的头脑——他们的“理性”——的培育乃是他们的骄傲,他们的职责,他们的德性,感觉到自己被所有的幻想和思想放纵所伤害或者羞辱,感觉到自己是“人类健康理智”之友:那么,人类或许早就毁灭了!在人类头上,曾经漂浮、而且仍将不断地漂浮他们最大的危险,就是那种突发的 癫狂 ( Irrsinn )——也就是在感觉、看和听中任意性的突发,对头脑的放纵状态的享受,对人类非理智状态的快感。癫狂世界的对立面并不是真理和确定性,而是一种信仰的普遍性和普遍约束力,质言之,是判断的非任意性。而且,迄今为止人类最伟大的工作,乃是对十分多的事物达成相互一致,并且为自己装上一个 一致法则 ——且不论这些事物是真实的还是虚假的。这就是把人类保存下来的头脑的培育;——但相反的冲动始终还如此强大,以至于根本上我们不能有太多的信心来谈论人类的未来。事物之形象(Bild)不断推移,而且还将继续滑移,也许从现在起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多地和更快地变动;恰恰出类拔萃的人物持续地抗拒那种普遍的约束力——尤其是 真理 的探究者!那种信仰作为平凡的信仰不断地给更精细和优雅的头脑带来一种厌恶和一种新的贪婪:而且就是他对所有精神过程所要求的缓慢速度,那种对乌龟的模仿,在此被当作规范来承认,使艺术家和诗人变成了叛徒:——这些不耐烦的人物,在他们身上突发一种正式的对于癫狂的乐趣,因为癫狂具有一种十分欢快的速度!所以,需要一种有德性的理智,——呵,我愿意使用最无歧义的词语——需要一种 有德性的愚蠢 ,需要 缓慢 精神的不可动摇的节拍,以便伟大的总体信仰(Gesammtglauben)的虔信者能坚守在一起,继续他们的舞蹈:这是这里需要和要求的一个头等必需品。 我们其他人都是例外和危险 ,——我们永远需要捍卫!——现在,为了支持例外,真的可以说些什么了, 前提是例外决不想变成常规 。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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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29]

有好良心的动物 。——南欧人喜欢的一切东西都是粗鄙的——无论是意大利歌剧(例如罗西尼和贝利尼的歌剧)还是西班牙的冒险小说(吉尔·布拉斯 [30] 的法文版最为我们所接受)——对于这一点,我并非一无所知,但它也并没有冒犯我,就如同人们在漫步庞贝市 [31] 以及根本上就在阅读任何一本古书时碰到的粗鄙性:这种粗鄙性从何而来?难道是这里缺乏羞耻心,一切粗鄙的东西才如此稳靠和自信地登场,就如同在同一种音乐或小说中某些高贵、秀丽和热烈的东西一样吗?“动物与人一样有自己的权利:就让它自由地四处乱跑吧,而你,我亲爱的邻人,无论如何你也依然是这种动物嘛!”——这在我看来就是事情的道理所在,也是南方人的特性。坏趣味与好趣味一样有自己的权利,如果坏趣味成了一种大需求,一种确实的满足,可以说是一种普遍的语言,一种绝对可理解的面具和姿态,那么,它甚至有一种胜过好趣味的优先权:与之相反,精选的好趣味始终具有某种探索、尝试的性质,对于自己的理解没有完全的确信,——它现在和过去都不是大众化的!保持大众化的是 面具 !因此,就让所有这些面具要素在旋律和华彩乐段中、在这种歌剧节奏的跳跃和欢快中奔跑吧!甚至是古代的生活!如果我们不理解对面具的乐趣,使用一切面具要素时的好良心,那么,我们能懂得面具的什么呀!这里是古代精神的浴场和休养之所:——也许,这浴场更需要古代世界的稀罕和崇高人物,甚于粗鄙之人。——与之相反,北方作品中的粗鄙转向,例如在德国音乐中,却让我极受伤害。这里有一种 羞耻感 ,艺术家自我贬降,甚至不能免于羞愧脸红:我们与之一道羞愧,并且十分受伤,因为我们预感到,他是因为我们的缘故才相信必须贬低自己的。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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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我们应当感谢什么 。——只有艺术家,尤其是戏剧艺术家,他们才给人装上了眼和耳,让人带着几分开心去听和看每个人自己是什么,自己体验了什么,自己想要什么;只有他们才教我们关于英雄人物的评价,这英雄原是隐藏在所有这些普通人的每个人身上的;只有他们才教我们一种把自己看作英雄的艺术,就是远远地、可以说简化和美化地把自己看作英雄的艺术,——这种艺术乃是使自己“大出风头”的艺术。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摆脱身边某些低等琐事!要是没有这种艺术,那我们除了前景(Vordergrund)就什么也不是了,完全生活在那种透镜的魔力之中,这种透镜可以使最切近和最庸俗的东西显得无比伟大,表现为现实性本身。——也许在那种宗教身上也有类似的功劳,它叫人用放大镜观察每个人的罪恶,并且把罪人变成一个伟大的、不朽的罪犯:通过描写他周围的永恒视角,宗教教人远远地把自己看作某种消逝了的、整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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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33]

非完美性的魅力 。——我看到这里有一位诗人,他与某些人一样,通过自己的非完美性来施展一种更高的魅力,胜于他用手弄得圆润和完美的一切所造成的魅力,——确实,此公的优势和声望与其说来自他充沛的力量,倒不如说起于他最后的无能。其作品从来不把他真正想表达出来的、他 希望见识过的 东西完全表达出来:看起来,似乎他有过对一种幻象(Vision)的预先品尝,而从来不曾拥有幻象本身:——但对于这种幻象的巨大渴望已经留在他的心里了,而且他从中取得了他同样巨大的盼望和饥渴的雄辩能力。藉着这种雄辩能力,他把自己的听众提升到一个境界,使之超越他的作品,超越所有的“作品”,并且为观众安上翅膀,让他们飞升到通常观众从未达到的高度:如此,他们本身也变成了诗人和先知,向他们的幸福的创造者表达赞赏,就仿佛是这个创造者直接引导他们,使他们看到了他的至圣和终极,就仿佛这个创造者达到了自己的目标,真正 看到 和传达了自己的幻象。其实他没有真正达到目标,这倒是使他的声望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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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34]

艺术与自然 。——希腊人(或者至少是雅典人)喜欢听到巧妙的讲话:是的,他们确有这样一种强烈的癖好,这比其他任何东西都更能把希腊人与非希腊人区别开来。而且,甚至对于舞台上的激情,他们也要求它巧妙地讲话,并且容忍带有狂喜的戏剧诗行的非自然性:——在自然中,其实激情是如此沉默寡言!如此喑哑和羞涩!抑或,当激情找到言辞时,那也是混乱的、非理性的和自我羞愧的!多亏了希腊人,我们所有人现在都习惯了这种舞台上的非自然的做作,正如拜意大利人所赐,我们能忍受、而且乐于忍受另一种非自然的做作,即 歌唱的 激情。——聆听处于最艰难处境中的人巧妙地和详细地讲话,这已经成了我们的一个需要,而这需要是我们在现实中没法得到满足的:在生命濒临深渊之际,现实中人多半失去了脑子,肯定失去了美好的语言,而悲剧英雄却还能找到言辞、理由、意味深长的表情,整体上讲就是一种清醒的精神状态,这委实令我们欣喜。这种 对自然的偏离 也许是为人类之骄傲而备的最惬意的午餐;因此根本上,人类热爱艺术,以之为一种崇高的、英勇的非自然性和习惯约定的表达。如果戏剧作家没有把一切转换为理性和言辞,而是始终都把一段残余的 沉默 保留在手上,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责备他:——恰如一位歌剧音乐家,如果他不懂为最佳的艺术效果发现旋律,而只知道寻找一种富有效果的“自然的”结巴和叫喊,那么我们就会对他不满的。这里 应当 违背的就是自然!这里恰恰粗鄙的幻想之刺激 应当 为一种更高的刺激让路!希腊人在这条道上走得很远很远——远得让人惊恐!他们把舞台构造得尽可能狭窄,不准用深度的背景来制造各种效果,他们使演员不可能有表情变化和轻微动作,把演员转变成一个庄重、僵硬、假面具似的妖怪,同样地,他们也剥夺了激情本身的深层背景,为之规定了美好讲话的规则,确实,为了抵抗令人恐惧和令人同情的形象的基本效果,他们竭力地做了一切事:因为 他们本就不想要恐惧和同情 ,——向亚里士多德致敬,致以最高的敬意!但当亚里士多德谈到希腊悲剧的最终目的时,他肯定没有说到点子上,更遑论击中要害了!就让我们来看看希腊悲剧诗人们,看看是 什么 最多地激发了他们的勤勉、他们的创造性、他们的竞争心,——肯定不是那种要用情绪征服观众的意图!雅典人去看戏, 是为了听优美的讲话 !优美的讲话正是索福克勒斯所关心的!——原谅我的这种异端邪说吧!—— 严肃歌剧 的情形是十分不同的:所有歌剧大师都煞费苦心,谨防人们弄清楚他们的人物特征。一个偶尔匆匆拾起的字眼就可能帮助不专心的听众:但整个说来,情境必须能说明自己,——但完全无关乎讲话!——他们全都这样想,因此他们全都是用言辞来开他们的玩笑。要完全表达他们对言辞的最终蔑视,也许他们只是缺乏勇气:在罗西尼 [35] 那儿更多地是一点儿放肆,他是想让人从头到尾一直都唱啦—啦—啦—啦——这或许是这方面的理性之举!对于歌剧中的人物性格,我们应当相信的恰恰不是“言辞”,而是音调!这就是差异,这就是美好的 不自然 ,为它之故,人们才去看歌剧的!甚至干宣叙调(recitativo secco) [36] ,真正说来也不能被听作言辞和文本:这种半吊子音乐倒是应当首先使音乐的耳朵稍事休息(从 旋律 中获得休息,作为这种音乐最高雅、因而也最费力的享受)——,但很快出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也就是一种不断增长的不耐烦,一种不断增长的抵触,一种新的对 整个 音乐、旋律的好奇心。——从这个观点出发来看,理查德·瓦格纳的艺术是何种情况呢? [37] 也许是异样的?我常常觉得,在瓦格纳的作品上演之前,仿佛人们必须已经背熟了他的作品的言辞 与 音乐:因为若没有这一点——在我看来——,人们就既 听 不懂言辞,甚至也 听 不懂音乐。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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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39]

希腊趣味 。——“这有什么美的呢?”——那个土地丈量员在看完《伊菲格尼》 [40] 的演出后说——“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得到了证明呀!”莫非希腊人已经远离了这种趣味?至少在索福克勒斯那里,“一切都得到了证明。”

82 [41]

风趣是非希腊的 。——希腊人在他们全部的思想中都非常合逻辑,非常质朴;他们对此毫不厌烦,至少在他们漫长的美好时代是这样,就像法国人经常做的那样:他们竟然太喜欢跳一小步,跳到了对立面,真正说来,只有当逻辑精神通过大量此类向对立面的小步跳跃而泄露出它在 社交方面的 规矩和自控时,他们才能忍受逻辑精神。对法国人来说,逻辑表现为必要的,就像面包和水,但一旦逻辑要纯粹地和唯一地被享有时,它也就类似于面包和水,表现为一种囚犯食物了。在一个良好的社会里,人们从来都不必要求成为唯一和完全正确的,那是所有纯粹逻辑所要求的:所以,在全部法国人的风趣(esprit)里总有一份非理性。——与法国人的过去和现在相比较,希腊人的群体感远远没有发育起来:所以,在最有才智的希腊男人那里也少有风趣,所以,即使在希腊丑角身上也少有诙谐笑话,所以——呵呵!甚至我的这些话,人们也是不会相信的,而我心里还有多少这类话呀!——Est res magna tacere[沉默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马尔蒂阿 [42] 说道 [43] ,与所有饶舌之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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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44]

翻译 。——一个时代如何做 翻译 ,如何努力吞食过去的时代和书籍,这是我们评估这个时代所拥有的历史意识程度的依据。高乃依时代的法国人,还有法国大革命时代的法国人,他们对于古代罗马的强力占有方式,是我们再也没有勇气面对的方式了——这是由于我们有了更高的历史意识。而古代罗马本身呢:它多么暴力而又天真地把自己的手伸向古代希腊的全部美好和崇高的东西!它如何把这一切翻译入罗马的当代之中!它怎样有意而又漠然地抹去了眼下此刻(Augenblick)这只蝴蝶翅膀上的尘埃啊!所以,贺拉斯有时会翻译阿尔克乌斯 [45] 或者阿尔基罗修斯 [46] 的作品,普罗帕兹 [47] 会翻译卡里马库斯 [48] 和菲勒塔斯 [49] 的作品(若 允许 我们来评判,他们乃是与忒奥克里特 [50] 相同档次的诗人):原本的创作者体验到这个那个,并且把相关的象征写进自己的诗里,这与贺拉斯和普罗帕兹有何相干啊!——作为诗人,他们厌恶于那种先行于历史意识的好古猎奇心,作为诗人,他们不承认这些完全个人的事物、名称以及一个城市、一个海岸、一个世纪所具有的一切(作为其服装和面具),立即以当代的和罗马的东西取而代之。他们似乎是在问我们:“难道我们不该革旧图新,在其中找到 我们自己 吗?难道我们不该把自己的心灵吹入这僵死的身体里吗?因为它毕竟死了:而一切死东西是多么丑陋啊!”——他们不知道历史意识的乐趣;过去之物和外来之物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难堪,而且作为罗马人,他们把它看作一种达到罗马式占领的刺激。实际上,翻译就是占领,——不光是略去了历史的东西:不,人们还添加了对当代的影射,首要地,人们删掉了诗人的名字,而代之以自己的名字——并没有偷窃的感觉,而是怀着罗马帝国的最佳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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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歌的起源 。——热爱人类的想象力、同时也主张本能道德性学说的人,他们会作如下推断:“假如人们在任何时候都把功利当作最高的神祇来加以崇敬,那么,在世界上诗歌是从何而来的呢?——这种对讲话和言语的节律化,它毋宁是要抵抗、而不是要求传达的明晰性,而且尽管如此,依然有如一种对全部功用的合目的性的嘲讽,在世上处处对空射击,还将继续对空射击!诗歌的具有野性之美的非理性是要驳斥你们,你们这些功利主义者!诗歌恰恰是要 摆脱 功利——这提升了人类,激励人类去追求道德和艺术!”现在,在这方面,我不得不讨好一下功利主义者,——确实,他们鲜有权利获得人们同情!在诗歌得以产生和存在的那些古老时代里,其实人们看到的就是诗歌的功利,而且是一种很大的功利——当时,人们让韵律渗透讲话和言语之中,那是一种韵律的强力,它对句子成分进行重新安排,叫人选择词语,重新为思想着色,使之变得更幽暗、更陌异、更疏离:这当然是一种迷信的功利啊!人们发现,人要记住一首诗比记住一个自由随意的讲话更容易 [51] ,既如此,就应当借助于韵律把人类的愿望和要求更深地烙印于诸神上;同样地,人们以为,有韵律的滴答声可以穿越更大的距离让人听到;有韵律的祈祷似乎能让诸神更切近于人耳。但首要地,人们想要利用的是人听音乐时在自己身上经验到的那种基本的征服:韵律是一种强制力;它产生出一种不可克服的乐趣,即顺从和调协的乐趣;不光是脚步,而且心灵本身也随节拍而动,——人们推断,很可能诸神的灵魂也是这样!所以,人们企图通过韵律来 强制 诸神,对其施加一种强力:人们抛给诸神诗歌,犹如一个魔力圈套。还有一种更奇异的想法:而且也许正是这种想法对诗歌的产生发挥了最强大的作用。在毕达哥拉斯学派那里,这种想法表现为哲学学说和教育窍门:但远在哲学家产生之前,人们就承认了音乐的力量,即音乐具有一种发泄情绪、净化心灵、减缓ferocia animi[心灵戾气]的作用——而且恰恰是通过音乐的韵律感。当心灵失去了真正的张力和和谐时,人们必须随歌手的节拍 起舞 ,——此即这种治疗术的处方。以此治疗术,特尔潘德 [52] 平息了一场叛乱,恩培多克勒使一个狂躁者平静下来,达蒙 [53] 净化了一个患相思病的少年的心思;以此治疗术,人们甚至把变得狂野的、渴望复仇的诸神也纳入治疗。首先,人们把其情绪的狂喜和放纵推向极致,也就是使狂躁者发疯,使渴望复仇者溺死于复仇:——所有放荡的狂热崇拜都想要一下子释放一种神性的ferocia[戾气],把它变成一种狂欢(Orgie),以便这种神性后来被感觉为更自由和更安静的,并且让人归于安宁。按其词根来看,旋律(melos)意味着一种镇静剂,并不是因为旋律本身是柔和的,而是因为它的效果使人变得柔和。——而且,不光是在礼拜歌曲中,而且也在远古时代的世俗歌曲中,都含着一个前提:韵律感具有一种魔力,例如在汲水或者划船时,歌曲是一种对被设想在这儿活动的神魔(Dämone)的陶醉,它使神魔变得顺从、不自由,使之变成人类的工具。而且,只要人行动,人就有歌唱的动因,—— 每一次 行动都与神圣的襄助相联系:魔法歌曲和咒语似乎是诗歌的原始形态。当诗句也被用于神谕宣示时——希腊人说,六音部诗行是在特尔菲 [54] 发明的——,韵律也应当在这里产生一种强制力。让自己预言——这原本意味着(根据在我看来很有可能的这个词的词源):让某物得到规定;人们相信,只要为自己赢得了阿波罗,就能够迫使将来就范:按照最古老的观念,阿波罗远远不只是一个预见的神。正如那个惯用语所说的那样,在字面上和韵律上准确地,它捆住了将来:但这个惯用语却是阿波罗的发明,阿波罗作为韵律之神也能捆住命运女神。——从整体上观察和追问:对于人类古老的迷信方式,究竟有什么东西比韵律 更有用 呢?有了韵律,人们可以做一切事:魔法般地推进工作;迫使一个神显现、临近、听从;按自己的意志来安排将来;使自己的心灵从一种过度(畏惧、躁狂、同情、复仇欲等)中释放出来,而且不光是自己的心灵,也包括最凶煞的神魔的灵魂,——没有诗,人们什么也不是,有了诗,人们几乎就成了上帝。这样一种基本情感再也不能完全根除了,——甚至到现在,在经历与此种迷信的几千年之久的斗争之后,我们当中最智慧者有时也依然不免沦为韵律的傻子,哪怕只是由于他把一种思想 感受为更真实的 ——如果它具有格律的形式,随一种神性的蹦跳(Hopsasa)一道出现。始终还有一些极严肃的哲学家,不论他们多么严格地对待确定性问题,都依然要援引 诗人的箴言 ,为的是给予自己的思想以力量和可信度——这难道不是一件十分搞笑的事吗?——其实对于一种真理而言,诗人赞同它比反对它更危险!因为正如荷马所言:“歌者确实多有欺骗!” [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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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善与美 。——艺术家不断地 颂扬 ——他们不做其他任何事体——:而且是颂扬所有那些状态和事物,后者享有好名声,能给人机会,或者让人感觉良好或伟大,或者让人感觉陶醉,或者让人感觉快乐,或者让人感觉舒适和智慧。对于人的 幸福 而言,这些 被精选的 事物和状态的价值是确凿的和有定论的,它们是艺术家的客体:艺术家总是在暗中守候,伺机去发现此类东西并且把它们拉入艺术领域之中。我想说:艺术家本身并不是幸福和幸福之物的估价员,但他们总是跻身于这些估价员近旁,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和兴致,希望立即就能利用后者的评估。因为他们除了不耐烦,也具有宣告者的大肺腔和奔跑者的双脚,所以,他们也总是成为第一批颂扬 新的 善的人,而且经常 表现 为这样的人,后者首先把它称为善、进而把它估价为善。然而,再说一遍,这是一个错误:他们只是比真正的估价员更敏捷和更大声。——而真正的估价员到底是谁呢?——是富有者和有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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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56]

关于戏剧 。——这个日子重又赋予我强烈而崇高的情感,而且倘若我在当日晚上可以欣赏音乐和艺术,那么我完全明白,我 不 想要何种音乐和艺术,就是说,我不想要所有那些使听众陶醉、使听众 上升 到强烈而崇高的情感的某个瞬间的音乐和艺术,——那些日常心灵的人们,他们在傍晚时分不像在凯旋车上的胜利者,而倒是像倍受生活鞭打的疲惫骡子。倘若没有令人陶醉的工具和理想的鞭打,那些人哪会知道什么“崇高的情绪”啊!——因此他们拥有自己的激发热情者,正如他们拥有自己的美酒一样。但对 我 来说,他们的饮料和醉态又算什么啊!这个受激发的热情者需要酒吗?相反,他以某种厌恶瞧着工具和中介,后者在此应当产生一种没有充足理由的作用,——这是一种对心灵高潮的模仿!什么?有人要给鼹鼠安上翅膀和骄傲的想象,——在它爬进洞里入睡前?有人要把它送到剧院,把大望远镜放在它那模糊而又疲乏的眼睛面前?那些人的生活不是“行动”,而是一桩交易,他们坐在舞台前,注视着台上异样的人物,对后者来说,生活不只是交易么?“这是合适的呀”,你们说,“这就是消遣,这就是教养!”——好吧!那我就太缺乏教养了:因为这个情景太过经常地令我厌恶。谁若自己身上有足够多的悲剧和喜剧,他就最好远离于剧院;或者有个例外,就是整个过程——包括戏剧、观众和剧作家在内——对他来说变成了真正的悲剧和喜剧,以至于与之相反,上演的剧目对他来说只有微不足道的意义。对于有点像浮士德和曼弗雷德的人,他与戏剧中的浮士德和曼弗雷德有何相干呢!——而这肯定还会让他想到 一点 ,即:根本上有人把这类人物角色搬到戏中了。在那些无能于思考和激情——而只会 陶醉 ——的人面前 最强烈的 思想和激情!而且 思想和激情 只是陶醉的手段!戏剧和音乐乃是欧洲人吸食的大麻和咀嚼的槟榔!呵,谁能告诉我们整个麻醉剂的历史啊!——那几乎就是“教养”(Bildung)的历史,所谓的高等教养的历史! [57]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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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59]

艺术家的自负 。——我相信,艺术家们经常并不知道自己最擅长于做什么: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太自负了。他们的心智指向某种更高傲的东西,而不愿表现为这种细小的花花草草,后者新鲜、稀罕而美丽动人,懂得怎样以真正的完美性在自己的土地上生长起来。他们自己花园里和葡萄园里终归美好的东西,被他们草率地低估了,他们的热爱与他们的见识不是相同档次上的。{可}这里有一位音乐家,他能够找到来自受苦难、受压迫和受折磨的灵魂王国的音符,甚至进一步赋予无声的痛苦以语言,在这方面,他比无论哪一位音乐家都有更多的高超技巧。在晚秋色彩的表现方面,在一种终极的、最后和最短的享乐那不可描写的动人幸福的表现方面,没有人能与他一较轩轾;他知道一种音调,来表现灵魂那个隐秘而可怕的午夜,那时候,原因与结果仿佛已经乱了套,某个东西每时每刻都可能“从虚无中”脱颖而出。极其幸运地,他从人类幸福最深层的根基中汲取养料,可以说是从人类幸福那被一饮而尽的杯中汲取;在这只杯中,最苦涩、最讨厌的汁液最终与最甜蜜的汁露合在一起了。他知道灵魂那种疲惫的推移,灵魂再也不能跳跃和飞翔了,其实就是再也不能行进了;他胆怯地洞察到那深藏起来的痛苦、毫无慰藉的理解、毫无承认的告别;的确,作为洞见了一切隐秘苦难的俄尔甫斯 [60] ,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伟大,有些东西根本上是通过他才被加诸艺术的,而一直以来,这些东西都显得不可表达,甚至于配不上艺术——例如那些愤世嫉俗的反叛者,唯有苦难深重者才能够成为这种反叛者,同样地,还有灵魂的某些细小微末的东西,可以说是灵魂的双重天性的鳞片——,是的,他是细枝末节方面的 大师 。但他并不 愿意 做这种人!而毋宁说,他的性格热爱恢宏的墙壁和大胆的壁画!……他没有觉察到,他的精神有着另一种趣味和癖好——一个相反的透镜——而且最喜欢安静地坐在坍塌房屋的角落里:在那里隐蔽地,把自己隐藏起来,他画着自己那些真正的杰作,它们全都短小得很,经常只有一个节拍的长度,——在那里他才变得十分优秀、伟大和完美,也许只有在那里。——但他不知道这一点!他太自负了,不可能知道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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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严肃地追求真理 。——严肃认真地追求真理!人们对这话的理解是多么不同啊!同一些观点、证明和检验方式,一个思想家会感到它们本身是一种轻率,他在这个或者那个时刻被这种轻率所战胜,不免羞愧,——同一些观点,却能使一个艺术家,一个遇到这些观点、有时以这些观点为生的艺术家,产生这样一种意识,即:现在他被追求真理的至深的严肃性所掌握了,而且值得赞赏的是,他虽然身为艺术家,但同时也显示出一种追求假象之对立面的极为严肃的欲望。所以有可能,一个人恰恰以其严肃的激情才泄露出,迄今为止他的精神在认识王国里表演得多么肤浅和自足。——难道不是我们视为 重要的 一切把我们泄露了?这表明什么是我们的重点,什么无关紧要。

89 [61]

现在与从前 。——如果我们失去了那种更高级的艺术,节庆的艺术,那么我们的全部艺术作品的艺术还有什么要紧的啊!从前,所有艺术作品都是在人类的节庆大街上树立起来的,作为高尚和福乐的时机的标志和纪念碑。如今,人们想要用艺术作品把可怜的衰竭者和患病者从人类的痛苦大街上引开,哪怕只是贪婪的片刻;人们给他们提供一种小小的陶醉和疯狂。

90 [62]

光明与阴影 。——不同思想家的著作和文章是不同的:有的把光明集中在书里,他们善于敏捷地从一种向他们闪亮的认识的照射中窃得光明,并且把它带回家;有的只描述阴影,灰色与黑色的复制品,那是白天预先在他们心灵中建造起来的东西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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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当心 。——众所周知,阿尔菲利 [63] 向吃惊的同时代人叙述自己的生平事迹时,说了大量的谎话。他说谎,乃是由于那种针对自身的专横,而他对这种专横的证明方式是,声称他为自己创造了独特的语言,强制自己当了诗人:——最后他找到了一种严苛的崇高形式,用来 挤压和榨取 自己的生活和回忆:其中有过太多的折磨和痛苦。——对于柏拉图自己写的生平事迹,我也是不会相信的:卢梭的也是,还有但丁的生平事迹(vita nuova)。

92 [64]

散文与诗歌 。——值得注意的是,散文大师几乎全都是诗人,无论是公开的或者哪怕只是隐蔽的和对“私下”而言;真的,只有 面对诗歌 ,才能写出好散文!因为散文是一场不间断的与诗歌的优美战争:散文的全部魅力皆在于不断地规避和对抗诗歌;任何抽象之物都可能被当作针对诗歌的狡黠手段,有如一种嘲讽的声音;任何枯燥和冷静都是要把那迷人的女神带入迷人的绝望之中;两者之间经常也有片刻的接近、和解,接着就是一种突兀的回跳和取笑;往往帷幕被徐徐拉开了,耀眼的光得以照射进来,而女神恰好在享受她的朦胧和深沉色彩;往往是从女神口中取得的话,照着一种曲调被唱了出来,而这曲调却使女神以纤纤玉手掩住了耳朵——因此,在这场战争中有无数的快乐,也包括种种失败,而那些非诗人,即所谓的散文家,竟对此毫无所知:——所以他们写的和讲的也只是坏散文! 战争是一切美好事物之父 [65] ,战争也是优秀散文之父!——本世纪有四位稀奇的真正具有诗人气质的人物,他们在散文上达到了大师水准,而本来这个世纪是达不到这个水准的——正如我们已经暗示过的那样,原因就在于缺乏诗歌。这个世纪产生了歌德,又廉价地利用了歌德。撇开歌德不谈,我只举出吉亚柯莫·莱奥帕迪、普罗斯佩·梅里美、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和瓦尔特·萨瓦歌·兰道, [66] 后者是《想象的会话》的作者。在我看来,这四位堪称散文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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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67]

而你究竟为什么要写作 ?——A:我不是那种一面挥笔疾书一面 思考 的人;更不属于面对打开的墨水瓶,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稿纸,任由激情左右的人。我对所有写作都感到烦恼或者羞愧;写作对我来说又是一个必需品,——甚至用比喻来说,写作是令我作呕的。B: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写作呢?A:是呀,亲爱的,私下里说说罢: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别的办法来 摆脱 自己的思想。B:为什么你想要摆脱你自己的思想呢?A:为什么我想要摆脱?是我想要摆脱吗?不,我必须。B:够了!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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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死后的生长 。——封丹奈尔 [68] 在其不朽的《死者对话录》中抛出了一些关于道德事物的细微而大胆的说法,在当时被当作一种不免让人担心的诙谐笑话的悖谬和游戏;即便是趣味和精神的最高裁判也看不出其中有更多的什么意味,——是呀,也许丰特奈尔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发生了某种不可置信的事:丰特奈尔的这些想法竟然成了真理!科学证明了它们!游戏成真了!还有,我们读那些对话时的感觉,与伏尔泰和赫尔威提斯 [69] 阅读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我们不由自主地把对话的作者提升到一个不同的和 高得多的 档次上了,甚于伏尔泰他们的做法,——对头吗?不对头?

95 [70]

尚福尔 。——像尚福尔 [71] 这样一个熟识人类和民众的人恰恰是来帮助民众的,并不以哲学的断念和防御姿态袖手旁观,对于这一点,我能为自己做的解释无非是:在他身上,一种本能比他的智慧更强大,而且从未得到满足,那是对所有血统贵族的仇恨:也许正是他母亲的太过容易解释的旧恨 [72] ,通过他对母亲的爱而被说成是神圣的,——一种仇恨本能,从少年时代起就等待着报复母亲的机会。而且现在,生命及其天才——呵,最有可能的情形是,他血管里流着父亲的血诱使他加入这种贵族的行列,与后者并肩而坐——历经许多年许多年之久!但最后,他再也受不了自己的样子,处于旧政权下的“老人”样子;他陷入了一种剧烈的忏悔激情之中,并且 以此激情 ,他便穿上了群氓的衣裳,作为 他自己的 羊毛僧衣!他的坏良心就是复仇的耽搁。——假如尚福尔当时是更高一级的哲学家,那么,革命就得不到它悲剧性的玩笑和它最尖锐的芒刺了:革命就会被看作一个愚蠢得多的事件,不是这样一种精神的诱惑。然而,尚福尔的仇恨和复仇却教育了整整一代人:最尊贵的人也经受了这种训练。人们倒是来考量一下,米拉博 [73] 对于尚福尔的景仰就如同对于他更高、更老的自己,他指望从后者那里获得动力、警告和裁决,并且忍受之,——米拉博作为人,属于一个完全不同档次的伟人,甚至不同于昨天和今天的大政治家当中的头等人物。——不无稀奇的是,尽管有这样一位朋友和代言人——我们毕竟有米拉博致尚福尔的书信 [74] ——这个在所有道德家中最诙谐的人对于法国人来说还是陌生的,无异于司汤达,后者在 这个 世纪的法国人当中也许是思想最丰富、感觉最敏感的。难道是因为司汤达骨子里具有太多德国人和英国人的气质,而不能为巴黎人所容忍?——而尚福尔则是一个富于心灵幽深底蕴的人,抑郁、受苦、炽热,——是一位认为笑是治疗生活的必要药物的思想家,哪天不笑,他便若有所失 [75] ,——与其说他是一个法国人,倒不如说他像意大利人,是但丁和莱奥帕迪的近亲!我们知道尚福尔的遗言:“啊,我的朋友,”他对西耶斯 [76] 说,“我终于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在这世上,不是心碎,就是得变得铁石心肠——” [77] 。 [78] 这肯定不是一个垂死的法国人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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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79]

两位演说家 。——在这两位演说家当中,有一位比较偏于激情,只有当他沉浸于激情时,他才能达到对于自己事务的全部理性:唯激情才把足够的热血和激昂抽出来,注入他的大脑里,从而迫使他的高度智慧得以开启。另一位有时也可能会尝试同样的事:借助于激情,响亮地、热烈地和富于魅力地表达自己的事情,——但通常效果不佳。于是,他很快变得说话模糊而混乱,开始夸大其词,经常长篇大论,反而激起人们的疑心,怀疑他的事务的理性成分:确实,他自己也感受到了这种怀疑,而由此就说明了他为何会突然转入一种极其冷漠、极其令人厌恶的语调,从而在听众心里激起了一种怀疑,怀疑他此前的全部激情是不是真实的。在他那里,每一次的激情都是潮水泛滥,淹没了精神心智;也许是因为其激情比第一位演说家更强罢。然而,当他抵抗自己蜂拥而来的情绪风暴,并且可以说对之加以嘲笑时,他处于其力量之顶峰: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精神才完全从自己的藏匿处走了出来,那是一种逻辑的、嘲讽的、游戏的,但也可怕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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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论作家的饶舌 。——有一种愤怒的饶舌,——常见于路德,也可见于叔本华。另一种饶舌出于一个太大的概念公式储存,比如在康德那里。乐于用常用的措辞来表达同一事物,则产生了第三种饶舌:我们可以在蒙田那里找到它。第四种饶舌基于阴险的本性:谁读过当代著作,在此就会想起两位作家 [80] 。一是由于乐于说好话、乐于采用优美的语言形式:这种饶舌在歌德的散文中并不少见。二是由于内心 [81] 喜欢喧嚣和混乱的感觉:例如在卡莱尔那里就有这种饶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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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82]

赞扬莎士比亚 。——把莎士比亚当作 人 来赞扬,在这件事上我能说的最美好的话莫过于:他相信布鲁图 [83] ,并且对于这种德性没有丝毫的怀疑!莎士比亚把自己那部最佳的悲剧献给了布鲁图——这部悲剧现在还总是被搞错了名字——,也就是献给了最厉害的崇高道德的典范。心灵的独立性!——这是这里的关键!对此可能没有更大的牺牲了:如果一个人热爱自由,热爱伟大心灵的自由,而自己最亲最爱的朋友却威胁到他的自由,那么,他就必须能够为之牺牲掉自己最亲爱的朋友,哪怕他是一个最精彩的人,是给世界增添光彩的人,是无与伦比的天才:莎士比亚必定有此感受!莎士比亚给予恺撒的崇高地位就是他能向布鲁图表明的最华美的荣耀:只有这样,莎翁才能把布鲁图的内在难题,同样也把能够解开 这个结 的心灵力量提升至惊人之境!——难道真的是政治自由推动这位诗人走向对布鲁图的同情,——使之成为布鲁图的共犯?抑或,政治自由只不过是某种不可言说的东西的一个象征?也许我们面对的是这位诗人自己心灵中某种依然不为人知、而诗人只能通过象征手法来谈论的幽暗的事件和奇遇?与布鲁图的忧郁相比较,哈姆雷特的全部忧郁又算得上什么!——也许莎士比亚也是基于亲身的经验才知道 [84] 布鲁图的忧郁,正如他知道哈姆雷特的忧郁一样!也许他也与布鲁图一样,有过自己的阴暗时刻和凶恶天使! [85] ——但尽管可能有这样的相似性和隐秘关联:莎士比亚却拜倒在布鲁图的整个形象和德性面前,觉得自惭形秽和遥不可及:这方面的证据已经被他写进悲剧中了。在悲剧中,他两次让一位诗人出场,两次倾泻了对他的这样一种烦躁不堪的最后的轻蔑,以至于听起来像是一种叫喊,——就像自我轻蔑的叫喊。 [86] 当诗人出场时,布鲁图,甚至布鲁图也失去了耐心;这时候的诗人自负、做作、纠缠不休,就像诗人惯有的样子,表面上充斥着各种伟大的可能性,也包括道德上的伟大,但在其行为和生活的哲学中,他甚至极少达到普通的诚实性。“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时代, 我就知道他的脾气 ,——跟带铃铛的小丑一起滚吧!” [87] ——布鲁图叫道。我们理当把这话回译到写下它的诗人的心灵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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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88]

叔本华的追随者 。——关于文明民族与野蛮人的接触,我们可以看到:低级文化通常会首先接受高级文化的恶习、弱点以及放荡不羁的行为,由此出发感受到一种施加给自己的魅力,最后借助于所获得的恶习和弱点,让高级文化中某些有价值的力量一道感染自己:——对于这一点,我们也无须远游到野蛮民族那儿,完全可以从近处看个明白,当然是某种被精细化和被灵性化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把握到的。 叔本华 的德国信徒们到底首先从他们的大师那里接受了什么呢?——与这位大师的优势文化相比较,他们必定会觉得自己十分野蛮,方能首先野蛮地同样为他所吸引和引诱。这是他严苛的事实感,他力求明亮和理性的善良意志(这种善良意志经常使他显得像英国人而不是德国人)吗?抑或是他的理智良心的强大吗?——这种理智良心 经受着 存在与意志之间的一个终生矛盾,并且逼使他甚至在自己的著作里不断地、几乎在每个点上都自相矛盾。抑或是他在教会和基督教上帝事务方面的纯洁性吗?——因为在这方面他的纯洁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德国哲学家能比的,以至于他生生死死都是“狄尔泰信徒”。抑或是他关于直观的理智性、关于因果律的先天性、关于理智的工具本性和意志的不自由的不朽学说?不,这一切并不令人着迷,并没有被感受为具有迷人魅力的:可是,在叔本华任自己受要成为世界的解谜者这样一种虚荣的冲动所诱惑和败坏的地方,这位事实思想家不无神秘的尴尬和托词,乃是关于一种 唯一意志 的不可证明的学说(“一切原因都只是此时此地意志之显现的偶然原因”,“生命意志在每种生物中,哪怕是在最渺小的生物中,都是完全地和不可分地现成的,如此完整地被集中起来,就像在过去存在过、现在存在和将来存在的一切中”), 对个体的否定 (“所有狮子根本上只是一只狮子”,“个体的多样性是一种假象”;正如连进化也是一种假象:——他把拉马克的思想称为“一种天才的、荒谬的错误”),关于 天才 的狂想(“从审美直观中,个体不再是个体,而是纯粹的、无意志的、无痛苦的、无时间的认识主体”;“主体完全消溶于被直观的对象中,成了这个对象本身”), 同情 之荒谬以及在其中成为可能的principii individuationis[个体化原理]突破,乃是所有道德性的源泉,加上下面这些断言,诸如“死亡根本上是此在(Dasein)的目的”,“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也可能产生一种神奇的作用,这种可能性是先天地不可否认的”之类:这位哲学家的这些和类似的 放荡言行 和恶习总是首先被接受,并且被搞成信仰的事情了:——因为恶习和任情恣性总是最容易被模仿,不要求长时间的预习。且让我们来谈谈活着的叔本华信徒当中最著名的理查德·瓦格纳吧。——已经在一些艺术家身上发生的事也发生在瓦格纳身上了:他在对自己创造的形象的解释上犯错了,也误认了他最本己的艺术所隐含的哲学。直到其生命的中期,瓦格纳一直都受到黑格尔的误导;当他后来从自己的形象中看出叔本华的学说,并且开始用“意志”“天才”和“同情”来表达自己时,他再一次做了同一件事。尽管如此,依然真实的是:没有任何东西比瓦格纳的主角身上的真正瓦格纳品质更违背瓦格纳精神的了:我指的是至高的自私自利的清白无辜,对伟大的激情的信仰也即对善本身的信仰,一句话,瓦格纳主角面貌中的齐格弗里德因素 [89] 。叔本华也许会说:“这一切嗅起来更有斯宾诺莎的气息而不是我的气息。”所以,不论瓦格纳有多么好的理由去寻求其他哲学家而不是寻求叔本华,但他屈从于这位思想家的魔力,这种魔力使他不仅对所有其他哲学家视而不见,而且甚至看不到科学本身;他的全部艺术总是越来越多地意愿充当叔本华哲学的配对物和补充,总是越来越明确地更高的虚荣,就是变成人类认识和科学的配对物和补充。激发他走到这一步的,不光是这种哲学的整个神秘的富丽堂皇(后者也刺激了一个 卡廖斯特罗 [90] ):甚至这位哲学家的个别举动和情绪也始终是诱惑者! [91] 例如,瓦格纳对德语语言的腐败大光其火,其实就是叔本华式的;倘若人们在此应赞成这种模仿,那么,同样毋庸讳言,瓦格纳的风格本身没少染上所有的溃疡和肿瘤,后者的样子使叔本华十分愤怒,而且,鉴于那些用德语书写的瓦格纳信徒们,瓦格纳狂(Wagnerei)开始表明自己有多么危险,此前只有某种黑格尔狂表明自己是这样的。瓦格纳对犹太人的仇恨是叔本华式的,虽然犹太人有极其伟大的事功,但瓦格纳本人却不能公正地对待之:犹太人其实是基督教的创造者啊。瓦格纳试图把基督教理解为一粒吹散了的基督教种子,并且要为欧洲——在短暂地亲近于天主教—基督教的程式和情感的情况下——准备一个佛教的时代,他这种尝试也是叔本华式的。瓦格纳有关对动物慈悲为怀的说教也是叔本华式的;而众所周知,在这方面,叔本华的先行者是伏尔泰,此公与他的追随者一样,也许也善于把自己对某些事物和人们的仇恨伪装成对动物的慈悲。至少,瓦格纳在其说教中表达出来的对于科学的仇恨,肯定不是起于仁慈和善良——当然也不是来自一般 精神 。——最后,如果一位艺术家的哲学只不过是一种事后追加的哲学,并不对他的艺术本身构成任何损伤,那么,这种哲学也就无关紧要了。人们还不足以提防,免得因为一个偶然的、也许十分不幸的和傲慢的假面具的缘故而对一位艺术家心生怨恨;我们可不要忘了,可爱的艺术家们全都有,而且全都必须有一点儿戏子味,他们要是没有演戏能力是难以持久的。让我们忠于瓦格纳,忠于他身上 真实的 和 原始的 东西,——而且尤其是因为,我们这些瓦格纳的信徒也忠于我们自己,忠于我们身上真实的和原始的东西。让我们把他那理智的情绪和痉挛留给他吧,而倒是公正地来考量一下,一种艺术(比如他的艺术) 需要 何种稀奇的营养和必需品才能存活和发展!无关紧要的是,他作为思想家常有不当之举;公正和忍耐不是 他的 事。只要他的生活对于自己具有正当性,并且保持正当性,这就够了:——这种生活大声呼唤我们中的每个人:“做个男人吧,不要跟随我,——而是跟随你!跟随你自己!” [92] 我们的 生活也应当对我们自己保持公正性!我们也应当自由而无所畏惧地,以清白无辜的自身性,从我们自身中生长和繁荣!而且,当我考察这样一个人时,即便在今天也与从前一样,在我耳畔响起这样的句子:“激情比恬淡寡欲和伪善更佳,诚实做人,即便是在恶行中的诚实,也比因传统德行而丧失自我更佳,自由的人可能是善的也可能是恶的,但不自由的人却是本性的耻辱,不能分有任何天上人间的慰藉;最后, 意愿自由的每个人都必须通过自身成为自由的 ,自由是不会作为神奇赠礼掉到任何人的怀抱里的。”(《理查德·瓦格纳在拜罗伊特》,第94页) [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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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敬重 。——正如人要学会轻蔑,同样也必须学会敬重。每个人,当他走上新的道路、并且也把众人带上新的道路时,都会惊讶地发现,这些被带上路的众人在表达感恩时显得多么笨拙和贫乏,甚至,哪怕仅仅 能够 说出感谢的竟也是多么稀罕。每当他们想要说话时,仿佛总是如鲠在喉,结果他们只会咳嗽,在咳嗽中又不会吱声了。一个思想家感受到自己思想的影响及其改造和震撼的强力,其感受方式近乎一出滑稽戏;有时候,看起来仿佛那些受到这种影响的人们感觉自己因此受了伤害,并且正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仿佛他们只会用各种坏习惯来表达他们那受到威胁的独立性。哪怕只是为了发明一种礼貌的感谢惯例,也需要整整几代人:只有到很晚的时候,才会出现那个时间点,一种精神和天才才进入了感恩之中:这时候通常也会出现一个人,他是伟大的感恩接受者,这不只是因为他自己做的好事,而多半是因为他的前辈们渐渐积存起来的一个至高者和至善者的宝贵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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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95]

伏尔泰 。——凡有宫廷的地方,就都有讲好话的准则,因而也就有适合于所有写作者的风格的准则。但宫廷的语言就是宫廷侍臣的语言, 侍臣没有专业 ,即便在谈论科学问题时也禁止自己使用任何方便的专门术语,因为它们听起来有专业的味道;所以,在充斥某种宫廷文化的国度里,专门术语以及显露专家身份的一切东西,都是一种 风格上的瑕疵 。当今,所有的宫廷都已经沦为过去和现在的讽刺漫画,人们惊奇地发现,甚至伏尔泰在这一点上也极其脆弱和难堪(例如在他关于丰特纳勒 [96] 和孟德斯鸠这类风格作家的评论中),——我们完全从宫廷趣味中解放出来了,而伏尔泰则是宫廷趣味的 完成者 !

102

给语文学家的一句话 。——有许多书大有价值,极为贵重,以至于好几代学者都好好利用了它们,通过学者们的努力,这些书得以保持纯净和明白可解,——把这个信念一而再再而三地加固起来,此乃语文学存在的意义。语文学预设了一点,即:世上不乏那些稀罕的人物(尽管人们没有马上看到他们),他们真正懂得如何利用十分珍贵的书籍:——他们本身很可能会成为写这类书或者能写这类书的人。我想说的是,语文学是以一种高贵的信念为前提的,——为了少数几个总是“将要到来”而又并不在此的人,必须预先了结掉大量难堪、甚至不洁的著作:一切都是in usum Delphinorum[为皇太子所用] [97] 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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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98]

论德国音乐 。——现在,德国音乐更甚于其他任何音乐,已经是欧洲音乐了,因为只有在德国音乐中,欧洲通过革命所经历的变化得到了表达:唯有德国音乐家擅长于表达激动的民众,擅长于制造一种巨大的人为的噪音,后者甚至不需要十分响亮,——而举例说来,意大利歌剧只知道仆役和士兵的合唱,而不知道“民众” [99] 。此外,从所有德国音乐中都可以听出一种小市民对高贵(noblesse)的深深妒忌,尤其是妒忌作为一种宫廷的、骑士的、老派的、自信的上流社会之表达的机智(esprit)和高雅(élégance)。这不是音乐,就像歌德的门外歌手的音乐,它也在“室内”演奏,而且让国王称心;这里的意思并不是:“骑士勇敢地注目,美人投怀送抱” [100] 。要是没有突如其来的良心谴责,甚至美惠三女神也不会出现在德国音乐中;只是有了本土的美惠三女神的妩媚,德国人才开始感受到自己是完全道德性的——而且由此开始变本加厉,越来越追求其狂热的、博学的、往往暴躁的“崇高”,那种贝多芬式的崇高。如果你要来设想一下追求 这种 音乐的人,那就只要想想贝多芬,看看当他出现在歌德身旁时,比如那次与歌德在特普利茨(Teplitz)相遇时是怎么说的:那是半野蛮碰到了文明,平民遇到了贵族,听话的人与善良的、甚至比单纯“善良”更甚的人会面,空想家与艺术家相聚,需要安慰者与被安慰者相对,夸张者、怀疑者与公平者碰在一起了——贝多芬乃是郁郁不欢者和自虐者,是怪癖的疯子、极乐的不幸者、真诚的无节制者,是自负而粗野之人——总而言之,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 [101] :歌德本人对贝多芬也有此感觉,并且给了他这个称号;歌德这个特立独行的德国人,至今尚未出现与之匹配的音乐!——最后让我们进一步来考量一下,德国人身上现在有一种越来越 [102] 蔓延开来的对旋律的蔑视以及旋律感的萎缩,这种状况是不是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民主的恶习和革命的后果?因为旋律具有这样一种对法则的公然乐趣,以及这样一种对所有变易之物、未成形之物和任意之物的反感,以至于它听起来就像一种对欧洲事物的 古老 秩序的回响,就像一种回归这种古老秩序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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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103]

论德语的音调 。——我们知道德语源自何处,几个世纪以来它成了普通书面德语。德国人具有对来自 宫廷 的一切的敬畏之心,他们有意把宫廷文书当作范本,在他们要 书写 的一切中,尤其是在他们的信函、证书、遗嘱等等中,莫不如此。文书式写作,就是按宫廷和政府方式写作,——与人们碰巧生活在其中的城市的德语相比,这是有一些高雅和讲究之处的。渐渐地,人们也像书写那样做结论和讲话了,——于是人们变得更高雅和讲究了,在用词方式、遣词造句、最后甚至在音调上都是这样:人们说话时装出一种宫廷腔,到最后,这种装腔作势竟成了自然。也许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发生过完全类似的事:书写风格强力支配着整个民族的言语、客套、炫耀,成为一种超出方言的共同语言的基础。我相信,德语的音调在中世纪,尤其是在中世纪以后,是深度土气和粗鄙的:在最近几个世纪里,它变得有点儿高贵了,主要是因为人们觉得有必要大规模地模仿法语、意大利语和西班牙的音调,而且恰恰是德国(以及奥地利)的贵族,他们对于母语是完全不能满足的。而对蒙田甚或拉辛来说,尽管有了这种练习,德语听起来必定还是太过粗鄙的:即便到现在,混杂于意大利下层民众当中的一些游客嘴里的德语,听起来始终还十分粗糙、野蛮、嘶哑,仿佛来自烟雾腾腾的房间和不懂礼貌的地带。——现在我注意到,在以前宫廷文书的赞赏者当中,如今又有一种类似的对音调之高雅的渴望蔓延开来,德国人开始适应一种十分奇怪的“音调魔力”,长此以往,这可能会成为一种危害德语的真正危险,——人们在欧洲再也找不到更可恶的音调了。声音中含着某种嘲讽、冷酷、漠然、粗俗:现在在德国人听起来便是“高雅的”——而且,在年轻官员、教师、女士、商人的声音中,我听到了追求这种高雅的善良意志;是的,连小姑娘们都在模仿这种军官德语呢。因为正是军官,而且是普鲁士军官,他们是这种音调的发明者:这同一些军官,作为军人和专业人士,具备那种值得赞赏的谦逊礼节,那是全体德国人都得学习的(包括德国教授和音乐家们!)。但一旦这些军官们开口说话和活动,就成了古老欧洲最不谦逊和最乏味的人物了——毫无疑问,军官们自己对此是无意识的!而且,那些善良的德国人也是无意识的,他们把军官们视为一等那摩的和最高雅的上流社会的人加以赞叹,并且乐于让军官们来“定调子”。这也正是军官们所做的!——而且首先是那些中士和下士在模仿军官们的调子并且把它粗糙化。且来听听那些军事口令吧,现在人们在所有城门前操练时,德国城市里到处都有这种死板口令的咆哮声:这种吼叫声听起来是何等傲慢,具有何种暴怒的权威权,又有多么讥讽的冷酷啊!德国人真的是一个音乐的民族吗?可以肯定的是,德国人如今在他们的语言的音调上已经把自己军事化了:很可能,德国人在练熟了军事化地说话以后,终于也将军事化地书写了。因为某些音调的习惯会深深地蔓延到性格中:——很快地,人们就有了恰好与这种音调相适应的言语和措辞,最后也就有了与之相应的思想!也许人们现在就在以军官方式写作了;也许对于人们今天在德国所写的,我只是读得太少了。然而有一点是我越来越确定的:那些甚至波及国外的德国官方声明并没有从德国音乐中获得灵感,而倒是受一种乏味而骄横的新音调刺激的。德国最重要政治家的几乎所有讲话,哪怕他是通过其皇家喉舌而被人们听到的,却都含有一种被外国人 [104] 厌恶地拒绝的腔调:但德国人 [105] 却能忍受之,——他们忍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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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作为艺术家的德国人 。——德国人一旦真正陷入激情中(而且不是像通常那样,仅仅陷入追求激情的良好意志中),他们就表现出他们不得不这样做的样子,而不会进一步来想想自己的行为。然而真相是,他们表现得十分笨拙和丑陋,仿佛毫无节奏和韵律,以至于观众们在此只能感受到他们的困苦或者他们的感动,再无其他:—— 除非 德国人能把自己提升到某些激情能够做到的崇高和迷狂境界。这样的话,甚至德国人也会变 美的 ! 在何种高度上 美才能把它的魔力本身倾注到德国人身上呢?对此问题的预感驱使德国艺术家进入高处和过高的境地,进入激情的肆意放纵之中:也就是一种真正深刻的渴望,要求超越丑陋和笨拙,要求至少能向外观望——去观察一个更美好、更轻松、更南方、更阳光的世界。因此,他们的痉挛往往只不过是一个标志,表明他们想要 跳舞 :这些可怜的熊啊,在他们身上,隐蔽的水泽仙女和森林之神驱动着他们的本质——同时甚至有更高的神明呢!

边码:463

106

作为代言人的音乐 。——“我渴望有一位音乐大师”,一位革新者对自己的门徒说,“他要学习我的思想,今后就用自己的语言来讲我的思想 [106] :这样,我才能更好地为人所接受,更好地深入人心。人们可以用音乐把人诱向任何一种谬误和任何一种真理:谁能 反驳 一种音乐呀?”——“那么,你是想被人们看作不容反驳的吗?”他的门徒说。这位革新者答道:“我希望 [107] 幼苗成长为大树。为让一种学说成长为大树,它必须有好一阵子被人相信:为了它被人相信,它必须被人视为不容反驳的。大树需要风暴、怀疑、害虫、邪恶,方能显示出其幼苗的本性和力量;如果它不够强壮,就让它折断吧!可是,一棵幼苗始终只是被消灭,——而不是被反驳!”——当他说完这话,他的门徒狂热地叫道:“可我相信你的事业,而且认为它是那么强大,以至于我将说出一切,说出我心里依然反对的一切。”——这位革新者暗自笑了,用手指威胁他。 [108] 然后他说道:“你这种门徒是最佳的,但却是危险的,并不是每一种学说都是你能容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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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109]

我们对艺术的最终感谢 。——倘若我们不曾喜欢艺术,没有发明出这种对非真实之物的崇拜方式:那么,关于现在由科学给予我们的普遍的非真理和欺骗的洞见——关于幻想和谬误(作为认识着和感觉着的此在的条件)的洞见——,或许就是完全不可忍受的。 正直 或许会导致厌恶和自杀。但现在,我们的正直却具有一种对抗的力量,它能帮助我们回避此类结果:艺术作为求假象的 善良 意志。我们不能总是禁止我们的眼睛,去把某物剪裁修圆,最后作成诗歌:而且这样一来,这就不再是我们通过变易之河流(Fluss des Werdens)来承受的永恒的非完美性了——于是我们以为自己承受了一位 女神 ,并且在这种服务中感到骄傲和天真 [110] 。作为审美现象,此在(Dasein)对我们来说始终还是 可忍受的 , [111] 而且,艺术为我们的眼睛、双手,尤其是好良心提供了可能性,使我们 能够 把我们自身变成这样一个现象。我们有时必须让自己休息,我们的做法是,往上往下看自己,从一种艺术距离出发来 对 自己笑或者 对 自己哭;我们必须去发现隐藏在我们的认识激情中的 英雄 ,同样还得发现其中的 傻子 ,为了能够欢欣于我们的智慧,我们必须时而欢欣于我们的愚钝!恰恰因为我们从根底上说是沉重而严肃的人,比人有更重的分量,所以,除了 促狭鬼的帽子 ,没有任何东西对我们有好处:面对我们自己,我们需要这顶帽子——我们需要一切放纵的、飘游的、跳动的、嘲笑的、稚气的和福乐的艺术,方不至于丧失掉我们的理想要求我们的那种 超拔于事物 的自由。如果我们恰恰以我们敏感的正直完全沦于道德之中,而且因为我们在这方面对自己提出的过于严苛的要求,竟还变成了有德性的怪物和稻草人,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种 倒退 。我们同样能够 超越于 道德:而且不仅可以高蹈于道德之上,带着一个时刻担心滑倒和跌落的人的恐惧和僵硬,而且也可以在道德之上飘浮和游戏!——为此,我们如何可能少得了艺术——以及傻子呢?——只要你们依然以某种方式 羞于 面对自己,你们就还不是我们中的一员!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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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1] 准备稿:“现实!”对于一位热恋者来说,什么是“现实的”啊?我们不也全都在最清醒的状态中,依然是具有至高激情的动物,与鱼儿可有一比!进一步,在最冷酷的状态中,我们其实总是根据几千年的习惯来评估事物——而且此种评估在激情中有其起源!现实世界始于何处!确凿地,任何一种感官印象不也是一种幻想,而所有人类过去的判断和激情全都致力于这种幻想!一座山!一片云!其中到底什么是“现实的”呢?——这与实在论针锋相对,实在论搞得过于轻松了:它求助于那些以为已经做好了对付激情和想象的清醒者更粗糙的偏见。——编注

[2] 赛伊斯(Sais):古埃及的城市。德国诗人席勒著有《赛伊斯的蒙面神像》。——译注

[3] 你们这些清醒的人……你们这些清醒者!……你们这些清醒者——]参看歌德:《少年维特之烦恼》,“在8月12日”,维特与阿尔伯特谈话:“你们这些理性的人啊!……羞愧吧,你们这些清醒者!羞愧吧,你们这些智者!” ——编注

[4] 你们这些清醒者——,我们……]准备稿: 唯有这些人问自己,是否人们必须或者想要在这首诗中继续创作“世界”,抑或人们不能、因而也不必继续创作——就像你们!你们这些清醒者!你们这些反刍动物!——编注

[5] 准备稿:事物怎么被称呼——要比人们所相信的重要得多,可谓极其重要。——编注

[6] 此处“外表”(Anschein)译为“假象”。——译注

[7] 参看11[53] 准备稿:皮囊下的人对人来说是一个厌恶对象;他们不愿意想到这一点。听到“消化”,对某些女人来说是不适的。这种情感是与知识的吞食(Einverleibung)相抵制的。对表面、形态和皮囊的承认——是人性的。 ——编注

[8] 准备稿:笔记本M III 5:你若有所思地置身于礁岩中,你周围激浪汹涌,带着钢铁般的节奏。在你的不远处,拐过一个角落,就像从虚无中突然诞生,一条大帆船滑来, [在幽灵般的美和寂静中]它的死一般寂静的美在我看来真地是幽灵似的。我们根据我们正好逗留于其中的噪音来衡量事物的静止:而且对女人们来说就是寂静的场所,一个男人在其全部抛投和筹划的激浪中所渴望的就是她们的隐退:但这只不过是一种 actio in distans[远程行动]。——笔记本N V7,第189页:你若有所思地置身于礁岩中,你周围激浪汹涌——在你的不远处,一条大帆船的幽灵般的美滑过,无声无息——参看波德莱尔:《烟火》第八篇(Fusée VIII):“这些又美又大的船,在平静的水面上难以觉察地晃着(摇摇摆摆),这些坚固的船,一副游手好闲思乡心切的神情,难道不是在用无声的语言对我们说:我们何时开往幸福?”(Ces beaux et grands navires,imperceptiblement balancés(dandinés)sur les eaux tranquille,ces robustes navires,à l’air désceuvré et nostalgique,ne nous dissent-ils pas dans une langue muett:Quand partons-nous pour le Bonheur?),见《全集》(Œuvres complètes),巴黎,1968年,第1253页。——编注

[9] 寻(Klafter):古代长度单位,相当于两臂伸张的长度,约合1.9米。——译注

[10] 注意此句中的“自我”(Ich)与“自身”(Selbst)之别,英译本分别译作ego与self。参看英译本,第123页。——译注

[11] 带来呢?它们不就是……]准备稿:带来呢?——而这些想法似乎骑在屈拉蒙塔那风(tramontana, 地中海沿岸的一种干冷北风—— 译者 )上。 ——编注

[12] 准备稿:我担心,女人们在其内心最后的隐匿处比任何一个男人都更多地是怀疑论者。——编注

[13] 此处“意志”(Wille)与“情愿”(Willigkeit)有相同的词根。“情愿”(Willigkeit)也有“愿意、顺从”的意思。——译注

[14] 领着一个小伙子,来到……]准备稿: 查〈拉图斯特拉〉指着一个 小伙子:瞧,人们说这是一个被女人毁了的人!”查〈拉图斯特拉〉。 ——编注

[15] 这个智慧的男人]准备稿: 查〈拉图斯特拉〉。——编注

[16] 此在]准备稿: 存在(Sein)。——编注

[17] 这个智慧的男人]准备稿: 查〈拉图斯特拉〉。——编注

[18] 但小伙子没有听他的]准备稿无此句;参看《马太福音》(Matth.)19,22。 ——编注

[19] 准备稿:迄今为止,关于威严的、有力的女人,我只是通过剧院里的女低音才获得一个概念[例如通过比安乔利尼(Biancholini,1846—1905年,意大利女歌唱家——译者)]。——虽然按照戏剧的意图,此类女低音通常不是要给出这样一个概念,而是要唤起一个关于男性情人的概念,例如关于罗密欧的情人的概念——但这种情况在我这儿从未发生过:我总是处处听到母性的和家庭主妇的色彩:不过,从这种女低音中,我却听出了女人十分崇高的心灵,她那能够作出了不起的抉择、牺牲、反驳和突发奇想的能力——这是一个理想,在现实世界中有时也有东西比一种音调更吻合于这个理想。——编注

[20] 参看8[69];12[110]。 ——编注

[21] 高贵]誊清稿无此词。 ——编注

[22] 突然发觉爱与羞耻的冲突]据作者修改前的校样: 发现结合中的无耻。——编注

[23] 或者赎罪]誊清稿无此词。 ——编注

[24] 实际上,她们在此为自己……]准备稿:实际上,人们在此为自己打了一个可怕的心灵之结,甚至那些最聪明的善于识人者的好奇心也不能猜度,女人们如何千差万别地善于寻找这种谜团的答案——尤其是因为,关于这一点,一种深深的沉默此后一如既往地受到了关注——倘若没有这种魅力,女人们对我们来说会是多么无聊。 ——编注

[25] 总而言之,人们……]誊清稿无此句。 ——编注

[26] 准备稿:矮女人与高个女人的差异在我看来是如此重大,以至于如果有人说三个性别而不是两个性别,我是不会奇怪的。——编注

[27] 亚里士多德]尼采想到的文字如:《尼各马可伦理学》1123b6—8:Ëσπερ καÜ τò κ�λλος ¤ν μεγ�λÄ σÅματι,οß μικροÜ δ’�στεÝοι καÜ σæμμετροι,καλοÜ δ’οë [正如俊美意味着身体修长,身材矮小的人只能说是标致、匀称,而不能说俊美]以及《修辞学》1361a6—7: θηλειÇν δ¢ �ρετ¯ σÅματος μ¢ν κ�λλος καÜ μ¡γεθος …[女子的身体要美丽和高大……]。 ——编注

[28] 而且,迄今为止人类最伟大……]准备稿: 但现在,这种信仰增长起来,存活下来,因此把自身带入危险之中 ——事物之形象(Bild)不断推移和滑移,恰如那个使事物变得可观、可听和可感的东西——持续不断地 [对这种信仰的追求]是这种信仰中的一个有力的偏好,即要求快速地、突发地和不耐烦地增长,也就是要发疯!难道不正是那些最有才华者最多地忍受这种不耐烦之苦,最多地缠绕于那种信仰所需要的速度之烦闷无聊中?诗人和艺术家不就是对那种癫狂之爆发的普遍乐趣的标志,可以说不就是它的领舞者么?所以,需要有一种科学的精神以及 有德性的理智,需要那种信仰的信徒们的惊人 舞蹈中 不可动摇的节拍:这是这里要求和需要的头等必需品。没有它,地球便会成为人类的疯人院,而且这只是短时间的,只有一夜——因为人类的生命和延续系于那种信仰的普遍性和普遍约束性,系于被人类命名为“理性”的东西。——我的朋友们,拥有自己的理性,传布自己的理性,并且最终使之具有立法作用,这是充满神奇和崇高的事:正是这些愚人或者出身低等的人,他们嘲讽这种神奇 性[原文如此!]和崇高性,因为它——在其他许多事物当中——也要求某种缓慢——所有高尚的事物都是缓慢的。—编注

[29] 参看12[69]。准备稿:在吉尔·布拉斯那儿和意大利歌剧中偶尔出现的粗鄙性并没有辱没我——但它也没有冒犯我,因为它不知羞耻,相反对自身十分确信和有把握,自视为“美好”。 ——编注

[30] 吉尔·布拉斯]参看7[81]。 ——编注

[31] 庞贝市(Pompeji):一译“庞培”。位于意大利西南沿海坎帕尼亚地区的一座古城,位于维苏威火山东南麓,公元79年8月24日被维苏威火山喷发的火山灰埋在了地下,却因此而保留了大量古罗马帝国的建筑遗迹和艺术文物,成为世界上最为著名的古城遗址。——译注

[32] 与之相反,北方作品中的……]准备稿:德国作品中的粗鄙性(例如瓦格纳的《唐豪瑟》和《漂泊的荷兰人》某些措辞)让我极受伤害——但这里也有一种羞耻感,以及我意识到的在艺术家本身心灵中的一种具有贬降作用的屈尊(Condescendenz)——我与之一道羞愧。 ——编注

[33] 参看12[4]。 ——编注

[34] 准备稿:处于艰难处境中并且懂得好好谈论这种处境的人们。——没有幻想!清晰的精神,尽可能少的激情之深度和背景!一切都必须能够变成理性和言辞!—— [古代]悲剧 舞台的特性表明,它是反对幻想的:所有悲剧人物运用的语言风格也告诉我们同样的道理。——相反:所有歌剧大师都煞费苦心,谨防人们弄清楚他们的人物特征。一个偶然的字眼便被算作提示处境的关键词,他们要让处境自己来说明自己——他们全都没有勇气,让人唱啦—啦—啦,并且把这整个当作音乐滑稽戏:歌剧到底是什么。连瓦格纳的诗歌(还没有人在剧院里听出它们的什么来)也是为读者写的,而不是为听众写的,而且它们也显示出对所有想要被理解的歌剧作曲家的抵制——对于他们,我们应当相信的不是言辞,而是音调。——瓦格纳的诗歌如同他的音乐,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在上演前,人们已经背熟了他的诗句和音乐(通常人们既听不懂言辞,也听不懂音乐)。——编注

[35] 罗西尼(Gioacchino Rossini,1792—1868年):意大利作曲家,生前创作了39部歌剧以及宗教音乐和室内乐。——译注

[36] 干宣叙调(recitativo secco):宣叙调指欧洲歌剧、清唱剧等大型声乐中类似朗诵的曲调,原是与咏叹调(aria)并用的一种乐曲,常在咏叹调之前,具有引子作用。十八世纪出现了一种说话式(parlando)的宣叙调,因这种宣叙调缺乏抒情性而被称为“干宣叙调”。——译注

[37] 何种情况呢?]誊清稿;大八开本版: 何种情况呢?也许一样? 誊清稿结尾删掉: ——或许总还会有一种韶光出现(来自法国或者俄罗斯?),针对这种音乐。整个瓦格纳艺术落入 recitativo(当然是作为recitativo umido,极少只是secco!)的概念和辩护之中——这是人们也必须看到的一种可能性,如果人们要思考音乐与道德的辩证联系的话。——参看相关的准备稿:12[168]。 ——编注

[38] 甚至干宣叙调(recitativo secco)……]准备稿:( 也许瓦格纳艺术的情形亦然,也许是异样的——我时常觉得, 在瓦格纳的作品上演之前,仿佛人们必须已经背熟了他的作品的[ 文本 ]言辞和音乐:因为若没有这一点,人们就既听不懂言辞,也听不懂音乐。经常我也会有别样的感觉。) ——编注

[39] 轶事可见于叔本华:《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第一卷第3章§36。——编注

[40] 《伊菲格尼》]罗西尼作品。 ——编注

[41] 准备稿:古代建筑师对严格的数学比例有一种轻度的反感,中世纪在这个点上是无关紧要的:逻辑的情形就是如此。希腊人是十分精确的:法国人亦然,但他们却想要跳一小步,转向反面,表面上[风趣(esprit)]。在音乐的节拍中也是如此,以及在对丰富情感的感觉中。——编注

[42] 马尔蒂阿(Valerius Martial,公元40—104年):西班牙出生的罗马诗人,有12卷本的《警句》传世,作品以敏锐、风趣为特点。——译注

[43] Est res magna tacere……]参看马尔蒂阿:《警句》(Epigr.)IV,80,6:“res est magna tacere”[沉默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编注

[44] 参看10[B23]。准备稿: 我意愿,我们会有勇气像古人那样翻译:也即翻译入当代之中,完全不考虑创作者是何时的,是什么,有何经历:为我们做准备,在其中安排好自己,向着它提升我们,生长入它之中!(例如贺拉斯之于阿尔克乌斯——人们 不光是略去了什么,还添加了对当代的影射——人们也删掉了作者的名字!) ——编注

[45] 阿尔克乌斯(Alcäus,约公元前600年):古希腊抒情诗人。——译注

[46] 阿尔基罗修斯(Archilochus,约公元前七世纪):古希腊诗人。——译注

[47] 普罗帕兹(Properz),本为普罗佩提乌斯(Sextus Propertius,公元前约50年—约15年):古罗马诗人。——译注

[48] 卡里马库斯(Callimachus,公元前311—245年):古希腊诗人。——译注

[49] 菲勒塔斯(Phletas),本名为菲利塔斯(Philitas,公元前308年):古希腊哀歌诗人。——译注

[50] 忒奥克里特(Theokrit,约公元前300—前260年):古希腊诗人。——译注

[51] 人们发现,记住一首诗……]参看司汤达:《论爱情》(De l’amour),第233页:“诗是为帮助记忆而发明的”(Le vers furent inventes pour aider la memoire)。 ——编注

[52] 特尔潘德(Terpander):公元前7世纪中期古希腊的一位著名诗人和七弦琴演奏者,被称为希腊音乐之父。——译注

[53] 达蒙(Demon):公元前5世纪古希腊哲学家和诗人。——译注

[54] 特尔菲(Delphi):古希腊城名,阿波罗神殿所在地,位于距雅典150公里的帕那索斯山。古希腊人把德尔菲视为地球的中心。——译注

[55] 荷马所说:“吟唱……]根据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983a,3,毋宁说是一个谚语:�λλ� κατ� τ¯ν παροιμÛαν πολλ� ψεæδονται �οιδοÛ[古谚有云:诗人多谎言]; 也可参看梭伦(Solon):残篇第21(狄尔编)。 ——编注

[56] 准备稿:如果这个日子赋予你强烈而美好的情感,那么你就不需要艺术——或者你异样地站在它面前,带着不一样的需要和不一样的趣味。你并不渴望艺术地被煽动和被提升——这不是一个需要添上翅膀的疲惫者——。——编注

[57] “教养”(Bildung)的历史,所谓……]誊清稿: 文化!—。——编注

[58] 而只会 陶醉 ——的人面前……]准备稿: 而只会陶醉 —— 的人面前 最强烈的 思想和激情!而且思想和激情只是陶醉的手段?戏剧艺术乃是麻醉剂(Narcoticum)!诗人们乃是人工葡萄酒的制造者!麻醉剂! ——编注

[59] 准备稿:12[37]。 ——编注

[60] 俄尔甫斯(Orpheus):古希腊神话人物,具有超凡的音乐天资。曾用琴声打动冥王哈得斯,从冥府中救出妻子欧律狄刻,但冥王告诫俄尔甫斯在离开冥府途中不得回头张望,在冥途将尽之际他抑制不住心中爱意,回首观望妻子是否跟随,终使妻子永远重归冥府。悲痛的俄尔甫斯最终死在一帮崇拜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疯狂女子手中。——译注

[61] 参看11[170]。 ——编注

[62] 准备稿:有些文章是光明,从一种向他们闪亮的认识的照射当中获得的光明;有些文章是阴影,灰色与黑色的复制品,那是白天预先在我心灵中建造起来的东西的阴影。两者都是物质,但却是极其不同的。——编注

[63] 阿尔菲利(Graf Vittorio Alfieri,1749—1803年):意大利诗人,悲剧作家,其自传为意大利最重要的传记作品之一。——译注

[64] 准备稿:四个伟大的散文家。——编注

[65] 战争是一切美好事物之父]参看赫拉克利特:残篇第53(第尔斯—克兰茨)。 ——编注

[66] 吉亚柯莫·莱奥帕迪(Giacomo Leopardi,1798—1837年):意大利诗人;普罗斯佩·梅里美(Prosper Merimee,1803—1870年):法国作家;拉尔夫·瓦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年):美国哲学家和作家;瓦尔特·萨瓦歌·兰道(Walter Savage Landor,1775—1864年):英国作家。——译注

[67] 准备稿:一位一面挥笔疾书一面思考的思想家想干什么啊! [或者]那些诗人,他们 面对打开的墨水瓶,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稿纸,任由激情左右!写作当成为一个必需品,人们可能不无羞愧地想到这个必需品——关于此事的比喻已然是令人作呕的。—。——编注

[68] 封丹奈尔(Fontenelle,1657—1757年):法国哲理作家。——译注

[69] 赫尔威提斯(Helvétius,1715—1771年):法国哲学家。——译注

[70] 参看12[121];15[22];15[37];15[71]。尼采关于尚福尔的文献来源:P.-J.斯太尔:《尚福尔的故事,生平与著作》(Histoire de Chamfort,sa vie et ses ceuvres),作为尚福尔:《思想、格言、轶事、对话》(Pensée-Maximes-Anecdotes-Dialogue)一书的导言,...新版...巴黎。(《尚福尔的故事》,注明为布鲁塞尔1856年10月4日)尼采藏书。准备稿:笔记本NV 7,第13页:尚 〈福尔〉他的格言集和戏谑集也〈许〉是世上所有书籍中最具有震撼力的:令人震颤。 笔记本NV7,第36页:尽管有像米拉博这样一位代言人,但迄今为止,尚福尔对于法国人来说依然是陌生的和麻烦的,以至于连〈圣〉伯夫的无成见的精神也反对尚〈福尔〉,犹如被激怒了— — —参看斯太尔:上引书,第25页:“圣伯夫的敏感性”(La susceptibilité de M. Sainte-Beuve...);斯太尔对圣伯夫关于尚福尔的著作进行了论战[《星期一漫谈》(Causerie du lundi),第IV部分,第414—434页,巴黎,1852年]。笔记本NV7,第144页:尚福尔牺牲了他的老人,旧政权的老人,并且他不是袖手旁观,而是前往帮助民众,由此做出忏悔。 ——编注

[71] 尚福尔(Chamfort,1741—1794年):法国剧作家和小说家。——译注

[72] 也许正是他母亲的太过……]尚福尔是一个私生子,参看《尚福尔的故事》,第12—13页。 ——编注

[73] 米拉博(Mirabeau,1749—1791年):法国政治家和政论家,主张君主立宪制。——译注

[74] 米拉博对于尚福尔的景仰……]参看15[22];尼采阅读了米拉博致尚福尔的信,作为上面提到的斯太尔著作的附录。 ——编注

[75] 是一位认为笑是治疗……]参看尚福尔:同上书,第66页:“所有的日子中,最失落的是没有笑的那一天”(La plus perdue de toutes les journees est celle ou l’on n’a pas ri)。 ——编注

[76] 西耶斯(Sieyes,1748—1836年):法国政治家、革命家,致力建立民主的民族统一国家。——译注

[77] 原文为法文:Ah!mon ami,je m’en vais enfin de ce monde,où il faut que le cœur se brise ou se bronze——。——译注

[78] “啊,我的朋友,”他对……]对此,格奥尔格·勃兰兑斯(Georg Brandes)写信给尼采(1888年4月3日):“所引用的话并不是尚福尔的最后之言,这要看他自己的说法:《奇人轶事》(Caractères et Anecdotes):D先生与L先生之间的谈话,作为对如下句子的说明:很少有人,很少有事,让我感兴趣,但最让我不感兴趣的,是我自己(Peu de personne et peu de choses m’interessent,mais rien m’interesse moins que moi)。结论是:活着,看着世人,就必须或者伤透了心,或者铁石心肠(en vivant et en voyant les homes,il faut que le cœur se brise ou se bronze.)”。查尔斯·安德勒(Charles Andler)《尼采的生平和思想》(Nietzsche,sa vie et sa pensée),第二版,巴黎1958年,第I章,第146页,注4)假定:尼采从乌赛(Arsèene Houssaye)为他的尚福尔著作版本(1857年)所做的导言中接受了这个轶事;在这个版本中,事实上也可以找到勃兰兑斯所指的谈话(正文第61页),但不是在尼采所熟悉的斯太尔的版本中,斯太尔虽然在自己的《尚福尔的故事》中(第50页)从乌赛的另一部著作(《十八世纪肖像集》《Protraits du XVIII,Siècle》)引用了尚福尔的“最后之言”,但没有把这个“谈话”认作尚福尔的残篇。安德勒实事求是地认为:“可能尚福尔临死时,准是在念着他很久以前引用过的一条格言”(Cependant Chamfort a pu mourir en prononçant un aphorisme cité par lui bien avant)。 ——编注

[79] 参看8[91]。 ——编注

[80] 在此就会想起两位作家]准备稿:在此就会想起杜林(E. Dühring)和瓦格纳的著作。 ——编注

[81] 内心]誊清稿;大八开本版:纯粹。 ——编注

[82] 准备稿:笔记本NV7,第141页:莎士比亚把布鲁图想得有多么崇高,这一点可明见于他是如何描绘恺撒的,他称恺撒为“布鲁图最好的朋友”——这样一个人,此外还是一个非凡的天才,给世界增添光彩的人,如果他有害于自由,人们就必须把他干掉——莎士比亚如是想:悲剧必须叫布鲁图:这是莎士比亚对伟人的信仰。对此可参看策尔特致歌德的信:“福斯(Voß)直接断言:戏剧不必叫尤利乌斯·恺撒,而必须叫布鲁图;布鲁图这个最后的罗马人和诗人的宠儿是主角”(1830年3月30日)。笔记本NV7,第66页: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时代, 我就知道他的脾气 ——布鲁图对这位诗人说道——布鲁图是哲学家。——布鲁图,当这位诗人带着自己的智慧和强求走来时,布鲁图甚至失去了耐心。——编注

[83] 布鲁图(Lucius Junius Brutus,公元前85—前46年):又译“布鲁图斯”。罗马贵族。其祖先为罗马共和国的缔造者卢修斯·朱尼厄斯·布鲁图。曾策划刺杀恺撒。——译注

[84] 知道]誊清稿;大八开本版: 知道了。——编注

[85] 也许莎士比亚也是基于……]据准备稿:也许这就是莎士比亚!也许对他来说也有一种“恶的精神”!也许德性的伟大在他听来也像至深黑夜的忧郁和孤独的音乐!——编注

[86] 听起来像是一种叫喊……]准备稿: 听起来显得像是一种叫喊 —— 仿佛他对我们说:我是什么,你们且把诗人抛出去吧!我是有着全部智慧和狂妄的蠕虫!为什么人们没有把我踩死!我是要被践踏的 —— 这里是有鉴于布鲁图来说的!——编注

[87] “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时代……]参看莎士比亚:《尤利乌斯·恺撒》,IV,3。誊清稿结尾删除: 连人类的这种令人愉快的事也蒙受自我轻蔑!蒙受它带来的快乐的轻蔑!——编注

[88] 参看4[307] 准备稿:某个艺术家毕生在对自己创造的形象的解释上犯错了,因为他作为思想家太弱了,没有一种对所思之一切的宏大综观。举例说来,直到其生命的中期,瓦格纳一直都受到黑格尔的误导;进而,当他从自己的形象中看出叔本华的学说,他再一次做了同一件事,而且更为粗暴:在我看来无疑地,意愿之清白无辜,对所有伟大激情的内在[?]辩护,对自私自利的齐格弗里德式的解释(这种自私自利有权不顾虔诚和感恩而杀死一个生物)是(ist) [原文如此!]深深地违背瓦格纳精神的。——编注

[89] 齐格弗里德(Siegfried):瓦格纳根据古代北欧神话《尼伯龙根之歌》写成四联剧《尼伯龙根的指环》,其中第三部为《齐格弗里德》,讲述了齐格弗里德历经重重磨难,最终夺取指环并收获爱情的曲折故事。——译注

[90] 卡廖斯特罗(Cagliostro,1743—1795年):意大利江湖骗子、魔术师、冒险家。——译注

[91] 变成人类认识和科学的……]作者修改前的校样:成为人类认识和科学的配对物和补充。是的,瓦格纳追随他的导师本身进入岔路中,是的,直至达到他的趣味的特异反应性(Idiosyncrasien)。 ——编注

[92] 做个男人吧,不要……]参看歌德:《维特》第二版(1775年)之箴言。 ——编注

[93] 无关紧要的是,他作为……]誊清稿: 但这种艺术——他的艺术与所有艺术一样健康 —— 的确不该“想要成为直接行动的导师和教育者;艺术家只在这种理解中才成为一个教育者和立法者。” (《理查德·瓦格纳在拜罗伊特》,第29页);参看WB11和4(第1卷第506页第29行—第507页第3行);第452页第15—17行。 ——编注

[94] 准备稿:人也必须学会敬重:所有走上新道路的人都会惊讶地发现,这些被带上路的人在表达感恩时显得多么笨拙和无所用心,甚至对于最高的促进而言,他们哪怕仅仅说出感谢竟也多么稀罕。一位具有改造和震惊意义的作家得以从其读者身上感受到这种作用,其感受方式经常是可笑的——经常是侮辱性的。事情仿佛是,读者必须以某种方式放弃自己对他的报复,或者不得不特别无教养地向他表明自己的抵制,他的不曾放弃的自身独立性——其间最好的朋友经常会变得不可忍受。——几代人以后,人们学会了感恩方面的独创性——而且这时候通常会出现一个人,他是伟大的感恩接受者,这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以行动证实的好事。因此,在人们有了一个世纪之久的训练,懂得尊重技艺高超者之后,李斯特(Liszt)便大获全胜;因此,在德国音乐懂得在整个地球上制造快乐之后,瓦格纳便大获全胜了,人们敬重这种音乐,因为人们为它最著名的代表缴纳了关税。贝尼尼(Bernini)的情形就是这样。——编注

[95] 参看12[170]。——编注

[96] 丰特纳勒(Fontenelle,1689—1755年):法国政治理论家。——译注

[97] 此处“in usum Delphinorum”[为皇太子所用]:因法国国王路易十四之子的老师的建议,删改古希腊罗马经典作家的著作,使之成为“洁本”而“为皇太子所用”的教材。——译注

[98] 准备稿:笔记本NV1:如果你来设想一下歌德身旁的贝多芬,他就立即表现为“桀骜不驯的人”(就像歌德在卡尔斯巴德碰面后给他的称号),表现为半野蛮人、情绪不佳者、自虐者、愚蠢的着迷者、愚蠢的不幸者、与被安慰者相对的真诚的无节制者,与艺术家相对的空想家。贝多芬差不多就是卢梭太过喜欢成为的东西,而且卢梭正是作为这种东西而生活在他的理想读者眼里——当时人们把这种东西称为“自然”。现在人们可能发现,这词什么也没说出来,歌德是更自然的[对此可见笔记本MII1第70页的异文:连歌德也是自然的]。 在那个时代,人们追求善意的半拉子。 ——编注

[99] “民众”]在笔记本NV7的补充: 一个意大利人告诉我,德国人更精通美妙的噪音,他因〈此〉偏爱德国音乐。 ——编注

[100] “骑士勇敢地注目……]参看歌德:《歌手》。——编注

[101] “桀骜不驯的人”]参看歌德致泽尔特(Zelter)的信,卡尔斯巴德,1812年9月2日。——编注

[102] 此外,从所有德国音乐中……]据誊清稿:此外,所有德国音乐听起来都像是一种对高贵的、骑士的、宫廷的高雅(Eleganz)和规矩的违抗和嘲讽,根本上是不允许自己优雅(Anmuth)的,因为优雅有点儿受到怀疑,即有想成为“高雅”的嫌疑:为什么德国音乐家只允许自己有某种乡村的、未经训练的、暴躁的优雅,这种优雅也在“民众”中出现——贝多芬式的妩媚。从这个观点出发来看,现在甚至前者也出现了。——编注

[103] 准备稿:德国人怀有对于来自宫廷的一切东西的敬畏之心,就他们的书面语而言(也就是在信函、证书、法令、圣经等等中),他们具有这种敬畏之心。——编注

[104] 外国人]准备稿:英国人。——编注

[105] 德国人]准备稿:普鲁士人。——编注

[106] 一位革新者对自己的……]准备稿:查〈拉图斯特拉〉说,他要学习我的思想,今后用自己的语言来讲我的思想。——编注

[107] 他的门徒说。这位革新者……]准备稿:他的门徒之一说。查〈拉图斯斯特拉〉答道,我希望。——编注

[108] 而不是被反驳!”——当他……]准备稿:而不是被反驳。 [我有对一种音乐的渴望,这种音乐说着曙光的语言。”在这里,他的弟子之一拥抱着他,并且叫喊] 当他说完这话,人群中有个人热〈情地〉叫道:“啊,我的], 这个向他发问的门徒热情地叫喊:“啊,你是我真正的[大师]老师!我认为你的事业是那么[美好]强大,以至于我将说出一切,说出我心里反对的一切。”查〈拉图斯特拉〉[微笑了],暗自取笑这番话,用手指[指他]指着他; 参看12[119]。——编注

[109] 参看11[285];12[29]。准备稿:倘若我们不曾喜欢艺术,没有发明出这种对非真实之物的崇拜方式:那么,关于现在由科学给予我们的普遍的非真理和欺骗的洞见,或许是不可忍受的。 正直 或许会导致厌恶和自杀。但现在,我们的正直却具有一种对抗的力量,它能帮助我们回避此类结果:我们回想一下,假如艺术在此存在,我们便抬高骗子,喜欢被骗。瞧,这个人(Ecce homo)。——编注

[110] 艺术作为求假象的意志……]作者修改前的校样:我们回想一下,假如艺术在此存在,我们便抬高骗子,喜欢被骗。——编注

[111]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第5节中的表达是:“唯有作为审美现象,此在与世界才是永远合理的”。参看尼采:《悲剧的诞生》,第5节,科利版《尼采著作全集》第一卷,德文版,柏林/纽约,1988年,第47页;中译本,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48页。——译注

[112] ,而且,艺术为我们的眼睛……]作者修改前的校样:所以我们竟意愿归属于为此做这件事的人!使之变得美好的人!——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