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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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

此在 [2] 之目的的导师 。——无论我现在以善的或者恶的眼光来看人,我都发现,他们所有人和每个特殊个体,总是有着唯一的使命,那就是:去做有益于人类种类之保存的事。而且,这委实不是基于一种对于这个种类的爱的情感,而只是因为在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比那种本能更古老、更强大、更无情、更不可克服了,——因为这种本能正是我们这个族群的 本质 。 [3] 尽管人们带着通常极其短浅的目光,早已十分迅速地习惯于清楚地区分自己的邻人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是好人还是恶人,但只要粗略地算个账,更长久地思索一下整体,人们就会怀疑这种清洗和区分了,最后便只好不了了之。即便最有害的人,从种类保存的角度来看,始终也可能是最有益的人;因为他要维护和满足自己的欲望,或者,通过自己的影响去维护和满足他人的欲望,而没有这种欲望,人类早就萎缩衰退或者腐败了。仇恨、伤害的快乐、掠夺欲和支配欲,以及通常被称为恶的一切东西:皆属于令人惊奇的种类保存之经济学(Oekonomie),诚然是一种昂贵的、挥霍性的和整个极其愚蠢的经济学:——但就 已经证实的 范围内来说 ,它迄今为止保存了我们人类。我亲爱的同胞和邻人啊,我再也不知道,你究竟是否 可能 过着不利于种类的生活,也即 [4] “非理性地”和“恶劣地”生活;可能伤害过种类的东西,也许几千年以来已经灭绝了,而且 [5] 现在属于甚至在上帝那儿也不再可能的东西了。沉湎于你最佳的或者最坏的欲望吧,而且首要地:走向毁灭吧!——在两种情形下,你都还有可能以某种方式成为人类的促进者和行善者,因而可以为自己留住你的赞颂者——同样也可留住你的嘲弄者!然而,你将永远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他懂得甚至于在你最出色的方面也要完全地嘲弄你这个个体,他能够品味你那无穷的苍蝇和青蛙般的可怜相,同时令你与真理相一致而心满意足!嘲笑自己,正如人们不得不笑的那样,为的是 从全部真理出发 而大笑,——为了笑,迄今为止出类拔萃者都没有足够的真理感,最有天赋者都太少太少天才了!也许,笑也还得留待将来呢!如若“种类就是一切,一个人等于没人”这个说法已经深入到人性之中,每个人在任何时候都得以通达这种最后的解放和无责任感,则事情就是这样。那时,笑也许就已经与智慧连系在一起了,那时,也许就只还有“快乐的科学”了。此间,情形还是完全不同的,此间,此在的喜剧本身尚未“得到意识”,此间,始终还是悲剧时代,还是伦理和宗教的时代。那些伦理和宗教的创建者,那些围绕道德评估的斗争的发起者,那些良心谴责和宗教战争的导师,他们层出不穷地涌现出来,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6] 在这个舞台上的这样一些英雄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因为他们一直都是这同一个舞台上的英雄,而且,所有其余的、仅仅短时可见的、太过切近的东西,始终只不过是为这些英雄们的出场做准备的,要么是作为舞台装置和布景,要么是扮演心腹侍从的角色。(例如,诗人们永远都是某一种伦理道德的心腹侍从。)——显而易见,即便这些悲剧人物自以为是为上帝的利益并且作为上帝的使者而工作,但实际上,他们也是在为 种类 而工作的。他们也是 通过推动对生命的信仰 来促进种族的生命。“活着是值得的”——他们中的每个人都这样叫嚷道——“这种生命中有某种重要的东西,在生命背后、在生命深处隐藏着某个东西,你们可要留心呀!”那种欲望,那种在最高贵者和最卑贱者身上同样地起着支配作用的欲望,也就是种类保存的欲望,时不时作为理性和激情爆发出来;它进而就拥有了一系列辉煌的理由,并且竭尽全力要使人忘却它根本上乃是一种欲望、本能、愚蠢、无根无底。生命 应当 受到热爱, 因为 ……!人 应当 促进自己和自己的邻人, 因为 ……! [7] 而且,所有这些“应当”(Soll)和“因为”(Denn)意味着什么,将来还可能意味着什么啊!为了使这种必然地总是自发地和无任何目的地发生的事情,从现在起表现为为着唯一的目的而发生的行为,并且作为理性和最终戒条而为人所明白,——为此,伦理导师就粉墨登场了,成为此在之目的的导师;为此,伦理导师就杜撰了第二个不同的此在,并且借助于他的新机械,把那个旧的普通此在从其旧的普通枢纽上取了下来。是的!他根本不希望我们 嘲笑 此在,也不希望我们嘲笑自己,——甚至嘲笑他;对他而言,一个人始终是一个人,是某个最先的和最终的和异常惊人的东西,对他来说,不存在什么种类,没有什么总数,也没有归零一说。不管他的杜撰和估价是多么愚昧和狂热,不管他多么严重地误解了自然的进程,否认了自然的条件:——所有的伦理学从来都是极其愚昧和反自然的,以至于其中每一种伦理学,如若它已经使人类就范,就都会使人类走向毁灭——向来如此!每当那“英雄”登上舞台,都会获得某种新鲜货色,骇人听闻的笑的反面,大量个体的那种深度震颤,因了这样一个想法:“是的,活着是值得的!是的,我是值得活下去的!”——生命,我和你,我们所有人,在某些时候又一次让我们 产生了兴趣 。——不可否认的是, 长时间地 ,笑、理性和自然一直都主宰了这些伟大的目的导师当中的每个个体:短暂的悲剧最后总是转向和回到永恒的此在之喜剧,还有,“无数大笑的浪潮” [8] ——用埃斯库罗斯的说法——最后必定也会扫荡这些悲剧人物中最伟大者。然而,在所有这些矫正性的笑声中,整体说来,通过那些此在之目的的导师的层出不穷的涌现,人类的自然本性已经被改变了,——它现在多了一种需要,就是需要此类导师和有关“目的”的学说层出不穷地涌现出来。人渐渐地变成了一种幻想的动物,必须比其他任何动物更多地满足一个生存条件,即:人 必须 时而相信自己知道 为何 而生存,要是 [9] 没有一种周期性的对于生命的信赖,要是没有对 生命中的理性 的信仰,则人的种类就不可能繁荣昌盛!还有,人类也总是一再地不时宣告:“有某种东西是我们绝对不可嘲笑的!”而极其谨慎的人类之友会加上一句:“不光是笑和快乐的智慧,还有悲剧性的东西及其所有崇高的非理性,皆归属于种类保存的手段和必需品!”——因此!因此!因此呵!我的兄弟们啊,你们理解我吗?你们理解了这条全新的潮起潮落的规律吗? [10] 我们也有自己的时代呀!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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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理智的良心 。——我总是一再地重复相同的经验,同样也总是重新去抵抗这种经验,尽管我可以信手拈来,但我却不愿意相信: 绝大多数人缺乏理智的良心 ;真的,我常常觉得,以这样一种良心的要求,人们置身于人口稠密、熙熙攘攘的大都市里仍不免孤独,就仿佛身处荒漠一般。每个人都以奇异的目光盯着你,进而用自己那杆秤来衡量一切,说这是善的那是恶的 [12] ;而当你流露出,这样一种衡量并非分量十足时,没有人会有羞愧的表情,——也没有人会对你心生愤怒:也许,人们会对你的怀疑一笑了之。我想说的是:相信这个或者那个,并且据此而生活,而预先 并不 知道赞成或者反对的最可靠的终极理由,甚至事后也不花力气去探究这些个理由, 绝大多数人 并不会感到这有什么可鄙的,——最有天赋的男人们和最高贵的女人们也还在这“绝大多数人”之列。但如果具有这等德性的人竟容忍在自己的信仰和判断方面的松懈无力感,如果他并没有把 对确定性的要求 视为最内在的渴望和最深刻的需要,——把它当作区分高等人与低等人的标准,那么,善良、精巧和天才 [13] 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呀!在某些虔信者身上,我发现了一种对于理性的憎恨,并且为此善待过他们:这至少还暴露了那种恶的理智的良心!然而,处身于这种rerum Concordia discors[矛盾的统一体]之中,处身于此在的整个奇妙的不确定性和多义性之中,而 并不追问 ,并不因追问的渴望和快乐而战栗,甚至并不憎恶追问者,也许还对追问者产生了一点点愉悦之情——这些,就是我感到 可鄙的 东西,而这种感觉正是我要在每个人身上寻找的:——某种愚蠢总是一再地说服我,要我相信只要是个人,人人都会有这种感觉。此乃我的不公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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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14]

高贵与卑贱 [15] 。——对卑贱者来说,一切高贵的、大度的情感都显得不适当,因此首先显得是不可信的:当他们听到这类情感时,他们便眨眨眼,仿佛是想说“其中一定会有某种好处罢,可人们不能透过所有墙壁看到什么呀”:——他们怀疑高贵者,仿佛高贵者是在偷偷摸摸地寻找好处似的。如果他们十分清晰地确信没有自私的意图和收益,那么,高贵者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傻瓜:他们蔑视高贵者的快乐,嘲笑高贵者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光彩。“人们处境不利,怎能开心呢?人们怎能眼睁睁地甘愿落入不利处境呀!一定是有一种理性的疾病与高贵的情绪联系在一起了”——他们这样想着,同时投去轻蔑的目光:正如他们藐视错乱者从其固定的理念中获得的快乐。卑贱人物的特性是,他一味盯牢自己的好处,这种对于目的和好处的想法,甚至比他身上那些最强的本能还要强:不能让那些 [16] 本能引诱他去做不适当的行为——这就是他的智慧和自我感觉。与卑贱人物相比较,高贵人物是 更为非理性的 ;——因为高贵、大度、牺牲的人物实际上都屈服于自己的本能,而且在其最佳时刻,他的理性便会 中止 。一只动物会冒着生命危险保护自己的幼崽,或者在发情期死命追随母兽;它毫不顾及危险和死亡,它的理性同样会中止,因为对于自己的后代或者对于母兽的乐趣,以及怕这种乐趣被剥夺掉的担心,完全把它控制住了;它变得比平常更为蠢笨,就像那高贵和大度者一样。高贵和大度者拥有某些如此强烈的快乐感和不快感,以至于理智不得不对它们保持沉默,或者不得不投身其中,为它们效力:这时候,他的心跑到脑子里去了,人们于是就说“激情和狂热”。(有时也蛮可能出现与之相反的情况,可以说是“激情的颠倒”,例如在封丹纳尔 [17] 那里,有一次,有人把手放在封丹纳尔的胸口上,说:“我最亲爱的呵,您这里面的东西也是脑子呀”。)激情的非理性或者错乱理性(Quervernunft)正是卑贱者蔑视高贵者的地方,尤其是当这种激情指向那些客体,后者的价值在卑贱者看来是完全空想的和任意的。卑贱者恼怒于总是受到口腹之激情支配的人,但却能理解那种在这方面把人弄成暴君的刺激;然则他理解不了,譬如说,人们如何可能为取悦于一种认识的激情而拿自己的健康和荣誉来冒险。高等人物的趣味指向特殊,指向那些通常让人感到冷漠、似乎毫不甜美的事物;高等人物有着独一无二的价值尺度。再有,高等人物多半相信,在自己趣味的特异反应性中 并不 具有独一无二的价值尺度,而倒是把自己的价值和非价值(Unwerthe)设为普遍适用的价值和非价值,并且因此陷于无法理解和不切实际的境地。十分稀奇的是,一个高等人物会留下足够的理性去理解和对待日常之人:他多半相信,自己的激情就是所有人身上隐藏的激情,而且恰恰在这种信念中,他充满了热情和雄辩。如果此种特殊的人并没有感到自己是特立独行的人,他们又怎能理解卑贱的人物,又怎能正确地评价常轨定则呢!——而且,他们也这样来谈论人类的愚昩、不当和空想,完全惊奇于世界多么疯狂,世界为什么不愿承认“对它来说急需的东西”。——这就是高贵者永远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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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18]

种类之保存者 。——直到现在,最强壮和最凶恶的人物最多地把人类带向前方:他们总是一再点燃昏昏欲睡的激情——所有井然有序的社会都会使激情昏昏欲睡——,他们总是一再唤醒比较意识、矛盾意识,唤醒人们对于新鲜的、冒险的、未经试验的事物的兴趣,他们迫使人们把各种意见、各种典范对立起来。多半要动用武器,推翻界碑,损害虔诚:但也可能通过新的宗教和道德!同一种“恶”也存在于每一个 新事物 的导师和说教者身上,——它使征服者声名狼藉,即便它表现得较为文雅,并没有立即付诸实施,恰恰因此也没有弄得如此声名狼藉!而无论如何,新事物都是 恶的 ,它作为征服者想要推翻老旧的界碑和老旧的虔诚感;只有老旧事物才是善的!每个时代的善人全都是那样一些人,他们深入挖掘旧思想的根底,并且由此结出果实,他们是精神的耕耘者。然则每一块土地最后都会被利用殆尽,恶之犁铧必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现在有一种彻底错误的道德学说 [19] ,它在英国备受欢迎:根据这个学说,“善”与“恶”的判断乃是关于“适当”与“不适当” [20] 的经验的累积;根据这个学说,所谓善的就是保存种类的,而所谓恶的就是危害于种类的。但事实上,恶的本能恰恰与善的本能一样,是在同等程度上适当的、保存种类的和不可或缺的:——只不过其作用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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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21]

绝对的义务 。——所有人都觉得,为了 从根本上 发挥作用,他们需要最有力的话语和声音,最雄辩的举止和姿态——所有这些革命政治家、社会主义者、基督教的和非基督教的布道者,他们都拒不接受半拉子的成功:所有这些人都在谈论“义务”,而且总是在谈论具有绝对性质的“义务”——倘若没有这种义务,他们便无权拥有自己的伟大激情了:这一点,是他们十分清楚的!于是,他们谋求那些宣讲某种绝对命令 [22] 的道德哲学,或者,他们接受宗教里的某个优良部分,正如——举例说来——马志尼 [23] 所做的那样。因为他们想要让人们无条件地信赖他们,所以他们首先必须无条件地信赖自己,依据的是某个终极的、无可争论的和本身崇高的戒律;他们感到自己是这个戒律的仆人和工具,并且想冒充为这种仆人和工具。在这里,我们就有了极其自然的、并且通常十分有影响力的道德启蒙和怀疑的敌人:但这种敌人是稀罕的。与之相反,往往在利益教人们屈从,而名声和荣誉似乎不允许人们屈从的地方,倒是有一个规模很大的这种敌人的阶层。例如,谁若作为一个古老的、骄傲的家族的后裔,想到自己沦落为某个王侯、或者某个党派和宗教团体、甚或某个财团的 工具 了,感到自己受了屈辱,但在自身面前或者在公众面前,仍然意愿成为或者不得不成为这种工具,那么,他就需要有人们可能时时挂在嘴上唠叨的庄严原则了:——亦即一种绝对应当(Sollen)的原则,人们可以毫无羞耻地服从之,并且可以显得自己已经服从它了。所有较精细的奴性都坚守绝对命令,是那些想要把义务的绝对性质剥夺掉的人们的死敌:要求他们这样做的乃是规矩(Anstand),而且不光是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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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尊严的丧失 。——思考已经失去了它全部的形式尊严,人们嘲笑思考 [24] 的一本正经和庄重姿态,再也不能忍受一位老派的智者了。我们思考得太过快速仓促了,在途中,在行走中,在处理各色事务的过程当中,哪怕我们思考的是极其严肃的事体;我们无需什么准备,甚至也不需要安静:——就仿佛我们在头脑里有一台不停地转动的机器,即便在最不利的情况下也还在工作。从前,人们在每个人身上都能看出他想要思考一下了——这可能是个特例罢!——他现在想要变得更智慧一些了,而且为某个思想做好了准备:为此人们拉长了脸,有如为了一次祈祷,并且停下了脚步;的确,当思想“到来”时,有人曾经在街上安静地站了几个钟头呢 [25] ——用一只或者两只脚。这样才“与事体相配”嘛!

7 [26]

给勤劳者的一些话 。——现在,谁若想对道德问题做一番研究,他就为自己开启了一个巨大的工作领域。所有种类的激情都必须逐一得到思考,都必须分别通过时代、民族、大大小小的个体而加以追究;他们的整个理性以及他们对事物的全部评估和阐明都应当明明白白!直到现在,赋予人生此在以色彩的一切东西都还没有历史:抑或,哪里有爱情史、贪婪史、嫉妒史、良心史、虔诚史和残暴史呢?甚至一种法律比较史,或者哪怕只是刑罚比较史,至今也完全付诸阙如。有人已经把日子的不同划分,对劳动、节日、休息的有序固定的后果当作研究课题了么?有人了解食物的道德作用吗?有一种营养哲学吗?(赞成和反对素食主义的喧闹声一再爆发出来,这就证明了还没有这样一种哲学!)关于集体生活的经验,例如修道院生活的经验,已经被收集起来了吗?婚姻与友谊的辩证法已经得到描绘了么?学者、商人、艺术家、手艺人的习俗,——它们找到自己的思想家了吗?有太多的事需要思考!人类直到现在都看作自己的“实存条件”的一切东西,以及一切理性、激情和对于这种看法的迷信,——这些已经彻底地得到探究了吗?光是对于不同增长的考察,即人类本能依照不同的道德环境已经具有的和还可能具有的不同增长,即便对最勤劳者来说也已经是太多的工作了;需要有整整几代学者有计划地通力合作,方能穷尽这方面的观点和材料。对道德环境差异性的根据的证明也是同样的情形(“ 为什么 在这里闪耀着这个太阳,一种道德基本判断和主要价值尺度的太阳——而在那里则是那个太阳?”)。而且又有一项新工作,就是要确定所有这些根据的错误以及以往的道德判断的整个本质。假如所有这些工作全都完成了,则所有问题中最棘手的问题就会凸显出来,即:既然科学已证明自己能够取消和消灭行动的目标,那么科学是否有能力 给出 行动的目标——如若能,那适合于做一种实验了,在这种实验中每一种英雄行为都能得到满足,一种长达几个世纪的实验,它能使以往历史上全部伟大的工作和牺牲都黯然失色。直到现在,科学还没有建造起自己的独眼巨人建筑物 [27] ;不过,建造的时代会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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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无意识的德性 。——一个人意识到的自己的全部特性——尤其是当他假定,甚至对于他周围的人来说这些特性也是清晰的和显明的——服从于完全不同的发展规律,完全不同于那样一些特性,它们是他所未知的或者一知半解的,即便在更精细的观察者眼前也会通过自己的机敏而把自己隐藏起来,并且懂得如何躲藏于虚无背后。这种情形可与爬行动物鳞片上的精细雕刻相比:若是猜想此类雕刻是一种装饰或者一种武器,这或许是一个错误——因为人们要看到此类雕刻,只有借助于显微镜,也就是一种通过人工加强的眼睛,而类似的动物并不拥有这种眼睛(对它们来说,此类雕刻或许就意味着装饰或武器)!我们的可见的道德性质,尤其是我们 相信 可见的道德性质,有自己的运行轨道,——而不可见的、完全同名的道德性质(从他人角度看,它们既非我们的装饰,又非我们的武器) 也有自己的运行轨道 :可能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运行,带有各种线条和精细雕刻,或许能够给一位具有神性显微镜的上帝带来欢愉。举例说来,我们有我们的勤勉、我们的虚荣、我们的机敏:它们是尽人皆知的——,此外,我们很可能还有 我们的 勤勉、 我们的 虚荣、 我们的 机敏 [28] ;但用来观察我们身上的爬行动物鳞片的显微镜,还没有发明出来呢!——而且在这里,本能性道德之友就会说:“好极了!他至少认为无意识的德性是可能的,——这对我们来说就够了!”——你们这些知足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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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29]

我们的爆发 。——人类在早期阶段就居有了无数东西,但它们还是十分虚弱和未成熟的,以至于没有人能感知到它们已经被居有了;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后,也许在几个世纪以后,它们突然地显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它们在此间变得强壮而成熟了。某些个时期,正如某些人一样,似乎完全缺乏这种或那种才能,这种或那种德性:但如果人们有时间等待,就只管等吧,等到子孙后代,——他们会把祖辈们的内在品质显示出来,而祖辈们自己对此内在品质还是一无所知的。经常就有儿子成为父亲的泄密者:父亲有了儿子后,就能更好地理解自己了。在我们的内心全都有隐蔽的花园和植物;而且,用另一个比喻来说,我们全都是接近于爆发时辰的活火山:——但这种爆发有多近或者有多远,诚然是谁也不知道的,即便亲爱的上帝也不知道。

10 [30]

一种返祖现象 。——我最喜欢把一个时代的稀罕人物理解为过去文化及其力量的突然冒出来的遗腹子 [31] :就仿佛是一个民族及其教养的返祖现象:——如此,我们才能真正 理解 他们身上的某些东西!现在,他们显得陌生、稀罕、非同寻常:而且,谁如若在自己身上感受到这些力量,他就必须面对另一个抵触性的世界,去维护、保卫、尊敬和壮大这些力量:而且因此,他要么成为一个伟人,要么成为一个疯子和怪人——除非他竟然很快就走向毁灭了。从前,这些稀罕的特性是常见的,因而被视为普遍的:它们并没有卓然彰显出来。也许它们是被要求和被预设的;要靠它们成就伟大是不可能的,而且这只是因为,并不存在通过它们而变得同样疯狂和孤独的危险。——一个民族 具有保存作用的 世代和阶层尤其能表现出古老欲望的此类余音,而在种族、习惯和估价过于快速变换的地方,是不可能有这样一种返祖现象的。因为在诸民族的进化力量当中,速度(Tempo)的意思就如同在音乐中一样;就我们的情形来说,绝对必需的是进化的“行板” [32] ,作为一种热情而舒缓的精神的速度:——说到底,这就是保守世代之精神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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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意识 。——意识乃是有机体最后和最迟的进化环节,因而也是其中最不成熟和最无力的环节。无数的失误源于意识,它们使得一种动物、一个人过早地灭亡,早于其必然寿限,正如荷马所言,是“超乎命数”。 [33] 倘若保存性的本能联合体并不是那么强大有力的话,它在整体上就不能起调节器的作用了:人类睁着眼做出颠倒的判断和想象,人类的肤浅和轻信,必定会使人类走向毁灭,质言之,正是人类的意识必定会使人类走向毁灭:或者毋宁说,倘若没有这种本能,那么早就不再有人类了!在一种功能形成和成熟之前,它是有机体的一个危险:要是它能长久地狠狠地被压制起来就好了!意识就是这样狠狠地受压制的——而且对此没有一点儿骄傲!人们认为,这就是人类的 精髓 ;是人类持久的、永恒的、最终的、最原始的东西!人们把意识视为一个给定的、固定的量!否认它的增长和间歇 [34] !把它当作“有机体的统一性” [35] !——这种对意识的可笑高估和误解也造成了一大好处,即借此 阻止了 意识的一种过快形成。因为人类相信自己已经有意识,所以他们很少费力去获取意识——即便到现在,情形也没什么不同!总是还有一项全新的任务,一项刚刚才向人类的眼睛开启出来的、但几乎还不能清晰认识的 任务 ,就是要 获取知识 并且使之变成本能,——这样一项任务,只有那些人才能看清,他们已经懂得,迄今为止我们只是获取了我们的 谬误 ,我们全部的意识都与谬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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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36]

论科学的目标 。——怎么?科学的最终目标是为人类创造尽可能多的快乐和尽可能少的痛苦吗?倘若 [37] 快乐与痛苦是通过一根绳子紧紧地拴在一起的,以至于 [38] 谁若 想要 尽可能多地拥有一方,也 必定 尽可能多地拥有另一方,——谁若想要获得“天国般至高的欢乐”,他也必须有“悲伤至死” [39] 的准备,那又如何呢?情形也许就是这样吧!至少斯多亚学派相信情形就是这样 [40] ,而且他们一贯欲求尽可能少的快乐,以便尽可能减少生活中的痛苦(当人们把“有德性者就是最幸福者” [41] 这个箴言挂在嘴上时,他既用这个箴言为大众打出了一个学派招牌,也有了一种高雅者的诡辩式高雅)。甚至到今天,你们依然有选择:要么是 尽可能 少的痛苦 ,质言之就是无痛苦——而且根本上,社会主义者和所有党派的政治家们再也不能为他们老实的人民预告更多的东西了——要么是 尽可能多的痛苦 ,作为一种丰富的迄今为止很少被品尝的精美愉悦和欢乐的增长的代价!如果你们决定选择前者,也就是说,如果你们压制和减少人的痛苦,那么,你们也必须压制和减少你们 追求欢乐的能力 。实际上,借助于 科学 ,人们既可以促进这个目标,也可以促进另一个目标!也许,由于科学具有一种力量,使人丧失自己的欢乐并且使人变得更冷酷、更呆板、更寡欲,因此科学现在更为人所知了。然则人们也可能发现,科学是 巨大的痛苦制造者 !——若然,也许人们同时也发现了科学的反作用力,它巨大无比的能力,也就是让欢乐的璀璨新世界闪耀起来的无限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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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关于权力感学说 。——通过行善和作恶,人们都是对他人施加自己的权力——于此人们所意愿的无非是这个!我们 作恶 于那些人,就是我们必须使之首先感觉到我们的权力的那些人;因为比起快乐来,痛苦作为达到此目的的手段更能为人所感受:——痛苦总是要追问原因,而快乐则倾向于保持现状,并不回顾。我们 行善 ,把善意展示给已经以某种方式依赖于我们的人们(就是说,他们已经习惯于把我们设想为他们的原因);我们意愿增强他们的权力,因为我们由此来增强自己的权力,或者,我们意愿向他们展示处身于我们的权力范围内的好处,——如此,他们将更满足于自己的处境,对 我们 权力的敌人更有敌意、更有战斗精神。无论我们行善或者作恶是否造成牺牲,都不会改变我们的行为的最终价值;即便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就像殉道者为着自己的教会而牺牲,那也是为 我们的 权力欲求 [42] 带来的一种牺牲,或者是为了保存我们的权力感。谁若在此觉得“我占有真理”,那么为挽救这种感觉,有多少财富是他不会放弃的呀!他之所以没有抛弃一切,是为了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也就是说,要 凌驾于 那些缺乏“真理”的人们之上!诚然,我们作恶时的状况很少像我们行善时那样令人惬意,一种没有杂质的惬意,——那是一个标志,表明我们还缺失权力,或者透露出对于这种贫困的厌烦,它给我们现有的权力带来新的危险和不安,而且通过对报复、嘲讽、惩罚、挫败的指望而遮蔽了我们的视界。唯有那些对权力感最敏感和最渴望的人才更喜欢在反抗者身上打上权力的印记;而业已被征服者的样子(作为行善的对象)对这些人来说就构成累赘和无聊了。这取决于人们如何习惯于给自己的生活 增添调料 ;这是个趣味问题,要看人们是偏爱权力的缓慢增长还是偏爱权力的突然增长,是偏爱权力的安全增长还是偏爱权力的危险而鲁莽的增长,——人们总是根据自己的性情去寻求这种或者那种调料。对于高傲的人物来说,一个唾手可得的战利品是某种可轻蔑的东西,他们一见到可能成为他们的敌人的不屈不挠者就会有快感,见到一切难以获得的财富时也是如此;对于受苦受难者,他们往往冷酷无情,因为这种人不值得他们追求和为之骄傲,——而对于 旗鼓相当者 ,他们却显得愈加亲切友好, 倘若 找到了一个时机,他们都会光荣地与之争斗一番的。本着 这个 视角的快感,骑士阶层的人们相互习惯于一种特别的礼貌。——在那些少有骄傲、无望于伟大征服的人那儿,同情才是最惬意的情感:对他们来说,唾手可得的战利品——此即每一个受苦受难者——是某种令人陶醉的东西。 [43] 人们把同情当作妓女的德性来加以赞扬 [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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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45]

被称为爱情的一切 。——贪婪 [46] 与爱情:我们对这两个词语的感受是多么不同啊!——其实或许是同一种欲望的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从已经占有者的立场出发的诋毁,在这些占有者身上,欲望有点儿平静下来了,他们现在为自己的“占有”担心了;另一种说法则是从不满者、渴望者的立场出发的,从而把欲望美化为“善的”。我们的博爱——难道它不是一种对新的 所有物 的渴望吗?而我们对知识的爱,我们对真理的爱,一般地,所有那种对新鲜事物的渴望,不也同样如此吗?我们渐渐厌倦于老旧之物、稳妥地占有之物,又伸手去攫取;即便是风景最美的地方,让我们住上三个月,也肯定不再是我们所爱了,而某个更遥远的海滨会刺激我们的贪婪:占有物通过占有而多半变得微不足道了。我们对于我们自身的乐趣想要维持自己,其办法是它总是一再地把某种新东西转化 到我们自己身上 ,——这恰恰意味着占有。对某个占有物产生厌倦,此即对我们自身产生厌倦。(人们也可能因占有太多而痛苦,——连抛弃的欲望、分发的欲望也可能冠有“爱”的美名。)当我们看到某人受苦受难时,我们便乐于利用现在出现的机会去攫取他的占有物;举例说,这就是乐善好施者和同情者的作为,他们也把在自己身上唤起的对于新占有物的欲望称为“爱”,而且乐在其中,有如处身于一种正在向他们招手的新的征服过程中。然而,性爱却最清晰不过地表现为对所有物的追求:情人想要绝对地和排他地占有他渴望得到的可人儿,他想对她的心灵和肉体都拥有绝对的支配权力,他想独自被爱,意欲作为至高无上者和最值得追求者而在他人心灵中驻留,并且占据支配地位。如果人们考虑到,这无非是意味着把所有人都 排除 在某种宝贵的美好、幸福和享受之外:如果人们考虑到,这个情人旨在把所有其他情敌搞得一贫如洗,想要成为他自己的金库之龙 [47] ,成为所有“征服者”和掠夺者当中最肆无忌惮和最自私自利者:最后,如果人们考虑到,对这个情人本身来说,所有其他人都显得无关紧要、苍白而毫无价值,他已经准备好不惜造成一切牺牲,摧毁一切秩序,无视所有其他利益:那么,人们实际上就会惊奇,这种野蛮的性爱贪婪和不公何以在任何时代都被如此这般地美化和神化了,以至于人们从这种情事中获得了一个与自私相对立的爱情概念;而其实,也许爱情恰恰就是关于自私的最真率的表达。在这里,未占有者和渴望者显然取得了语言用法,——这种人可能永远是数不胜数的。那些在这个领域里被赐予许多占有物而获得满足的人,诸如那个在所有雅典人当中最值得爱、也最受人爱的索福克勒斯,有时也蛮可能脱口骂一声“疯狂的魔鬼” [48] :但爱神爱若斯随时都在嘲笑这类渎神者,——他们永远都是爱神最大的宠儿 [49] 。——有时候世上可能会有一种爱情的延续,在其中,两个人之间那种相互的占有要求已经让位于一种新的欲望和贪婪,已经让位于一种 共同的 、更高的对于某个凌驾于他们之上的理想的渴望:但,有谁识得这种爱情呢?有谁体验过这种爱情呢?它真正的名字是 友情 。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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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51]

远看 。——这座山使它所控制的整个地区都变得妩媚迷人而富有意味:在我们把这话对自己说上一百遍之后,我们就变得十分的不理性了,对它起了感恩之心,以至于我们相信,作为这种魅力的赐予者,这座山本身必定是该地区最有魅力的——于是我们去攀登它,结果大失所望。突然间,这座山本身,以及我们周围的整个风光,都在我们脚下失了魔力:我们忘了,某些伟大,就像某些善一样,是只能隔着一定距离来看的,而且总是要从下面,而不是从上面来看的,——只有这样, 它们才能产生效果 。也许你是从近处来认识那些人的,而那些人只能从某个远处来看自己,方觉得自己是可容忍的,或者是有吸引力的和有力量的;自知之明是他们不该要的。

16 [52]

越过小桥 。——在与羞于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们交往时,我们必须能够伪装自己;他们会感到一种突发的憎恨,也就是会憎恨那个人,他突然发觉他们的某种温柔的或者狂热的和高昂的情感,就仿佛他看见了他们的秘密似的。如果我们想在这样的时刻对他们行善,那就让他们发笑,或者说出一件冷酷而有趣的坏事:——这时候,他们的感情便会冷冻下来,他们就会重新掌握自己。然则在讲这个故事之前,让我来说说教训罢。——曾几何时,我们在生活中是多么亲近,以至于似乎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我们的友情和兄弟情谊,我们之间只还隔着一座独木桥。你正想踏上小桥时,我问你:“你想越过小桥到我这里来吗?”——但这时你就再也不想过来了;而当我再次请求时,你就沉默了。从此以后,峻山和湍流,以及一切造成分离和疏离的东西,便被抛入我们中间了,而且,即便我们想要相互接近,我们也不再能做到了!而现在如果你念及那座小桥,你也无话可说了,——只还剩下啜泣和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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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寻找贫穷的动因 。——诚然,我们不可能通过某个绝招把一种贫困的德性弄成一种丰富的、充溢的德性,但我们完全可以漂亮地把德性的贫困重新解释为一种必然性,从而使得这种贫困的样子不再令我们痛苦,而且我们也不再因它之故对命运摆出充满责难的面孔。聪明的园丁就是这样做的,他把自己花园里那贫乏而可怜的小溪引到一位泉水女神的手臂上 [53] ,因而找到了贫困的动因:——而且,谁不会像园丁那样需要女神呢!

18 [54]

古代的骄傲 。——我们已经没有了古代的高贵气质,因为我们的感情中没有了古代的奴隶。一个出身高贵的希腊人发现,在自己的高贵与那种最后的卑贱之间,有着这样一种巨大的中间层级,有着这样一种距离,使得他几乎不能清楚地看到奴隶了:甚至柏拉图也不再能完全看到奴隶了。我们则不同,我们已经习惯于人人平等的 学说 , [55] 尽管并没有习惯于平等本身。一个人若不能支配自己,而且也没有闲情逸致,——这在我们眼里还绝不是某种可鄙的事情;也许在我们每个人身上有着太多这样一种奴性,依据的是我们的社会制度和活动的条件,那些根本不同于古代社会制度和活动的条件。——这位希腊哲学家终其一生都带着某种隐秘的感情,即:奴隶比人们以为的要多得多——也就是说,除了哲学家之外,人人都是奴隶;当他思量,即便世上最强大的人物也是他这些奴隶当中的一员时,他的骄傲便迅速膨胀起来了。连这种骄傲也是我们陌生的,对我们来说是不可能的;甚至用比喻说法,“奴隶”一词对我们来说也没有完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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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恶 。——检验一下最优秀和最成功的人类和民族的生活,问问你们自己,一棵骄傲地向高空生长的树是否少得了坏天气和暴风雨的侵袭?是否少得了外部的不利和阻力?是否无论何种憎恨、嫉妒、顽固、猜疑、严酷、贪婪和暴力都不属于 有利的 环境,没有它们,一种在德性方面的伟大生长几乎是不可能的?毒药能使虚弱者毁灭,而对于强者来说则意味着强化剂——而且强者也并不把它称为毒药。

20

愚昧的尊严 。——几千年来直到上个世纪 [56] 的进程!——而且,在人类所做的所有事体上均可见出那至高的聪明:但恰恰因此,聪明丧失了它全部的尊严。于是,做聪明人虽然是必然的,但也是十分惯常和凡庸的,以至于一种令人讨厌的 [57] 趣味会把这种必然性当作一种 卑鄙 。恰如一种真理和科学的专横或许会提升谎言的价值,一种聪明的专横同样也能促进一种全新的高贵感。成为高贵的——这也许就意味着:头脑里满是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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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58]

致无私之教师 。——人们把一个人的德性称为 善的 ,并非着眼于德性对于他本身所具有的作用和影响,而是着眼于我们从中为我们自己和社会所预设的作用和影响:——自古以来,在赞美德性时,我们是很少“无私”,很少“不利己的”!因为不然的话,我们就必定会看到,德性(诸如勤勉、顺从、贞操、同情、公正等)对于它们的持有人多半是 有害的 ,成了这样一种本能,后者太强烈和太贪婪地在他们身上起支配作用,并且反抗理性那种保持与其他本能的平衡的努力。如果你有一种德性,一种真正的完全的德性(而且不只是一种追求某种德性的小小的本能!)——那么,你就是这种德性的 牺牲品 !但邻人恰恰会因此称赞你的德性!人们称赞勤勉者,尽管后者因为这种勤奋而损害了自己眼睛的视力或者自己精神的原始性和清新生机;年轻人“因劳累搞垮了身体”,人们表示尊敬和遗憾,因为人们会判断:“对整个大社会而言,最优秀的个人的损失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牺牲!糟糕的是,牺牲是必需的!诚然,如果个体有不同的想法,认为自己的保存和发展比他服务社会的工作更重要,那就要糟糕得多了!”而且,人们之所以为这个年轻人感到遗憾,并非因为他自身之故,而是因为一个忠诚的对自己毫无顾忌的 工具 ——一个所谓的“老实人”——通过这种死亡而对社会来说是遗失了。也许人们还会思量,倘若他较少对自己毫无顾忌地工作,得以更长久地保存自己,这从社会利益上讲是否会更有用些?——的确,人们可能会承认其中的一个优势或利益,而打击另一种优势或利益,即一种 牺牲 已经作出,牺牲动物的思想态度再一次 明显地 得到了证实——更高又持久。所以,一方面,当德性受到赞扬时,真正受到赞扬的是德性中的工具自然(Werkzeug-Natur),另一方面,在任何一种德性中起支配作用的盲目冲动,它拒绝通过个体的总体优势或利益局限而把自己限制起来,简言之:就是德性中的非理性,藉着这种非理性,个人才让自己转化为整体的一个功能。对德性的赞扬乃是对某种私下伤害的赞扬,——就是赞扬那些冲动,它们剥夺了人最高贵的自私自利以及最高的自我保护之力量。——诚然,为了培育和获取合乎德性的习惯,人们摆出一系列德性的效应来炫耀,后者使德性与私人利益显得关系密切,——而且实际上也确有这样一种密切关系!一个工具的这样一种典型德性,例如盲目激越的勤奋,被说成是通向财富和荣耀的道路,以及针对无聊和激情的最有疗效的毒药:但人们却隐瞒它的危险,它的极高的危害性。教育始终是这样进行的:它寻求通过一系列导致一种思想和行动方式的刺激和利益来规定个体,而当这种思想和行动方式变成了习惯、冲动和激情时,它便 违反自己最后的利益 ,但“为了普遍至善”而在他身上并且对他起支配作用。我多么经常地看到,盲目激越的勤奋虽然创造了财富和荣耀,但同时剥夺了器官的精细性,而正是藉着后者,才可能有一种财富和荣耀方面的享受,同样地,那种针对无聊和激情的主要手段同时也使感觉迟钝,使精神反抗新的刺激。(所有 [59] 时代里最勤勉的时代——我们的时代——只知道把自己大量的勤奋和金钱变成总是越来越多的金钱和总是越来越多的勤奋:为此恰恰更多地需要付出的天才,而不是获得的天才!——现在,我们才会有我们的“子孙后代”!)如果这种教育成功了,那么,个体的任何一种德性就都是一种公共的好处,一种至高的私人目标意义上的私人的不利情况,——很可能是某种精神—感性的萎缩,或者甚至于是过早的没落:让我们根据序列,从这个观点出发,来考量一下顺从、贞洁、虔诚、公正之类的德性。对无私者、牺牲者和有德性者的赞扬——也就是赞扬那个人,他不会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理性使用到 自己的 保存、发展、提升、推动、权力扩张上面,相反,关于他自身,他倒是活得谦逊而不经意,也许甚至是漠然或者反讽,——这样一种赞扬无论如何都不是起于无私的精神!“邻人”赞扬无私,是因为 他能从中获得好处 !倘若邻人本身是“无私的”,那么,他为有利于 自己 ,就会拒绝那种对力量的损害,那种伤害,就会抵制此类倾向的形成,首要地恰恰 并不 把这种无私称为 善的 ,由此来表明自己的无私!——这就暗示了那种恰好现在深受尊重的道德的基本矛盾:这种道德的 动机 是与其 原则 相矛盾的!对于这种道德想用来证明自己的那个东西,它 [60] 又以自己的道德标准来加以反驳!“你应当弃绝自己和牺牲自己”——为了不至于与自己的道德相违背,这个命题就只能由一个人来宣告,此人由此放弃自己的利益,并且也许在所要求的个体之牺牲中招致他自己的没落 [61] 。不过,一旦邻人(或社会) 为功利之故 而倡导一种利他主义,那么,与之恰好相反的命题“你应当追求自己的利益,即便以其他的一切为代价”就会得到应用,也就是说,“你应当”与“你不应当”就会一口气得到说教!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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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国王的日程安排 [63] 。 [64] ——一天开始了:让我们开始来安排今天的事务,以及现在还在安睡中的我们最仁慈的主人的节庆。陛下,今天是个坏天气:我们得小心,别说坏天气;不要谈论天气,——但我们今天将把事务弄得比通常更庄重一些,把节庆弄得比通常更喜庆一些。陛下也许竟要生病了:早餐时我们将向他呈献昨晚最后的好消息,就是蒙田先生到了,后者擅长于对陛下的病讲一些十分惬意的玩笑话,——陛下患了结石病。我们将招待几个人物,(人物!——他们当中那只气鼓鼓的老青蛙,当它听到这个词时他会说些什么呀!“我不是人物”,他会说,“而始终是事物本身”。)——而且招待的延续时间比人们能舒适地接受的更长些:有充分的理由来叙述一下那个诗人,他在自己的门上写下:“进来的令我荣耀;不进来的让我开心。” [65] ——这真地叫做以礼貌方式道出了一种无礼!也许就这位诗人本身来说,他完全有理由失礼:据说他的诗歌比他这位诗歌铁匠要强。那么,他还喜欢写大量的诗,尽可能地逃避世界:这其实是他那彬彬有礼的坏习气的意义!相反,一位王侯始终要比他的“诗歌”更有价值,即使——但我们在干什么呀?我们在闲聊,而宫廷上下都以为我们在干活,为工作伤透了脑筋:在我们的窗台上点灯之前,人们是看不到灯光的。——听呵!那不是钟声么?见鬼去吧!一天开始了,舞会开始了,而我们竟不知道它的曲目表!所以,我们必须临时安排,——人人都是临时安排自己的日子的。就让我们今天像所有人一样来干一回吧!——这样,我神奇的晨梦便消失了,很可能是由于教堂钟楼传来的沉重钟声,这钟声恰好以特有的全部分量宣告现在是五点钟。在我看来,这一次,梦想的上帝似乎是想取笑我的习惯,——我的习惯是让一天这样开始,即 为我自己 安排好一天,使之变得可忍受的,而且情形可能是,我经常过于正式地来做这件事,太像一个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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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66]

腐化的标志 。——让我们来关注一下那些有时必然地发生的、用“腐化”一词来表示的社会状态的下列标志。一旦在某个地方出现了腐化,就会不断发生一种混杂的 迷信 ,相反,一个民族迄今为止的总体信仰就会变得苍白而无能:因为这种迷信乃是次一等的自由精神,——谁若听命于这种迷信,他就选择了某些与自己意气相投的形式和套路,并且允许自己有选择的权利。与笃信宗教者相比较,迷信者始终有多得多的“人格”(Person),而且一个迷信的社会将成为这样一个社会,在其中已经有大量个体,也已经有许多关于个体性的快乐。从这个观点出发来看,迷信总是表现为一种 进步 ,一种反对信仰的进步,总是表现为一个标志,标志着理智变独立了,想要获得自己的权利。古老宗教和虔诚的崇拜者这时就控诉腐化,——他们一直也规定了语言用法,甚至在最自由的精神那里,也对迷信作了一种恶意的诽谤。让我们记取一点:迷信是 启蒙 的一个征兆 [67] 。——第二,人们以 衰弱 ( Erschlaffung )谴责一个腐化蔓延的社会:而且在这个社会中,对战争的重视和对战争的乐趣明显减少了,现在人们对舒适生活的追求是如此热烈,就像从前人们追求战争的和竞技的荣誉一样。但人们习惯于忽视一点:从前通过战争和竞赛获得壮丽成就的那种古老的民族活力和民族激情,现在已经转化为无数私人激情了,一味地变成更不可见的了;的确,在“腐化”状态中,一个民族现在被耗尽的活力的权力和强力很可能比从前更大些,个体如此挥霍地发挥这种力量,这是前所未有的,——当时还没有丰富到这个地步!因此,恰恰就在“衰弱”时代,悲剧在各处乱窜,伟大的爱情和深仇大恨在此产生,认识的火焰熊熊燃烧,升向天空。第三,仿佛是要为对迷信和衰弱的责难作出辩解,人们经常说,这样的腐化时代是比较温和的,与更老的、更虔信的和更强大的时代相比,现在暴行是大大减少了。但就像前述的责难一样,对于这种赞扬,我也是不能附和的:我只能承认,现在暴行变得精细优雅了,而且它的陈旧形式从现在起是违背趣味的;但在腐化时代,由言辞和眼神所造成的伤害和折磨获得了极高的发展,——现在才产生了 邪恶 以及对于邪恶的乐趣。腐化的人是机智的和喜欢诽谤的;他们知道,除了用匕首和袭击,还有其他谋杀方式,——他们也知道,一切 保证 都会被相信。第四,“礼崩乐坏”之时,首先出现的是那些被称为暴君的人物:他们是先行者,可以说是早熟的 个体中的头生子 。只还有一小会儿:而且这种果实中的果实 [68] 挂在民族之树上,成熟而发黄,——而且,只是为这些果实之故才有这棵树的!如果这种礼崩乐坏到了极点,所有暴君的斗争也达到了极点,那就总是会出现一个凯撒,这个最后的暴君,他厌倦了为自己而工作,从而结束了围绕独裁统治所做的困倦争斗。在凯撒那个时代,个体通常已极为成熟,因而“文化”极其发达而硕果累累,但这不是因为他的缘故,并不是由他造成的:尽管高度文明的人喜欢把自己假装为 凯撒的 功业,以此来对他们的凯撒献媚。然而真相是,因为他们于自身中有了足够多的不安和劳作,所以他们必需有外部的安宁。在这样的时代里,贿赂和告密行为放大到了极致:因为人们现在对刚刚发现的ego[自我]的热爱已经远远强于对陈旧的、被耗尽了的、被死命吹捧的“祖国”的热爱;而且,一旦一个权势人物和富人表示乐于把金钱施舍给他们时,则那种要以某种方式抵抗可怕的幸福之动荡而保障自己的需求,也就张开了高贵的双手。现在少有可靠的将来了:人们只为今天活着:有了这样一种心灵状态,所有诱骗者都在做一种轻松的游戏,——因为人也只能让自己“为今天”去诱骗和行贿,并且为自己保留将来和德性!个体们,这些真正的自在自为者 [69] ,众所周知他们更多地为眼下操心,甚于他们的对立面即群畜之人,因为他们认为自己与将来一样都是不可估量的;同样地,他们也乐意与强权人物接触,因为强权人物深信自己的行动和资讯,而大众既不能理解也不能宽恕这些,——但暴君或者凯撒却能理解个体的权利,甚至理解个体的放荡不羁的行为,而且有兴趣谈论、甚至支持一种更大胆的私人道德 [70] 。因为他想到自己,希望自己已经思考了拿破仑曾经以经典的方式道出的话:“我有权通过一种永远的‘这就是我’(Das-bin-ich)来回答人们针对我的全部责难和控诉。我远离世人,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条件。我要求人们也屈服于我的幻想,如果我热衷于这种或者那种消遣,人们会觉得那是十分简单的” [71] 。拿破仑有一次对自己的夫人如是说,当时他夫人拿到了理由,责问她丈夫对婚姻的忠诚。——腐化时代就是苹果从树上掉下来的季节:我指的是个体、将来的胎盘、精神殖民的创作者以及国家和社会联盟的发动者。腐化只不过是表示一个民族的 秋收季节 的咒骂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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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不同的不满 。——虚弱的、可以说女性般的不满者具有一种美化生命和深化生命的敏感性;而强大的不满者——用形象说法,是他们中的男人——则具有一种改善和保障生命的敏感性。前者的虚弱和女人气表现在,她们有时喜欢让自己受骗,可能也乐意获得一点儿陶醉和狂热,但整体上决不会得到满足,而且苦于自己的这种不可救药的不满;此外,她们是所有那些擅长于创造麻醉剂和镇静剂安慰的人的促进者,而且恰恰因此 [72] ,她们对那些高估医生甚于教士的人们生气,——由此她们便为现实困境的 延续 提供了支持!倘若说自中世纪以来欧洲没有超量的这个种类的不满者,那么,也许根本就不会形成那种著名的欧洲能力,即不断 求变 的能力:因为强大的不满者的要求过于粗糙,根本上过于简朴,以至于最后肯定能够获得安宁。在这方面,中国是这样一个国家的例子,在那里大规模的不满与求变能力已经灭绝好多个世纪了;欧洲的社会主义者和国家偶像崇拜者采取改善和保障生活的措施,或许也能在欧洲轻松地达到中国的状态,达到一种中国式的“幸福”,前提是,他们在此能够首先根除那种更病态、更柔弱、更女性、这当儿依然极丰富地存在的不满情绪和浪漫主义。欧洲是一个病人,这个病人理当把他至高的感谢归于自己的不可救药,以及自己的痛苦的永远变化;这些持续不断的新形势,这些同样持续不断的新危险、新痛苦和新出路,最后产生了一种理智上的敏感性,后者差不多是一种天才,无论如何也堪称一切天才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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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并非为认识而被预先规定 。——有一种根本不稀罕的笨拙的谦恭,人一旦有了这种谦恭,就永远不适宜于做认识的门徒了 [73] 。因为:当这种类型的人感知到某种显眼的东西时,他似乎会转身就跑,并且对自己说:“你弄错了!你的心智去哪了!这不可能是真相!”——而现在,他不是再次做更敏锐的审视和倾听,而是像受了惊吓,尽力逃避这个显眼的事物,并且力求尽可能快速地把它忘掉。因为他的内在准则是:“凡与通常关于事物的意见相违背的,我都不想看到!难道 我 生来就是为了发现新的真理么?这样的老家伙已经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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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74]

生活意味着什么 ?——生活——意味着:持续不断地把某种想要死去的东西从自身那里排除出去;生活——意味着:对我们身上(不光是我们身上)变得虚弱和老朽的一切东西采取冷酷无情的态度。生活——也意味着:对垂死者、困苦者和年老者毫无敬仰么?不断地充当谋杀者吗?——可老摩西曾经说过:“你不该杀戮!”

27 [75]

弃世者 。——弃世者在干什么呢?他力求一个更高的世界,他意愿比所有 [76] 肯定的人飞得更广、更远、更高,—— 他扔掉了许多 会使他的飞行变得艰难的东西,而其中有些东西对他来说并非毫无价值、并非是他不喜欢的:他为自己追求高处的欲望而把它们牺牲掉了。这种牺牲、这种扔掉现在恰恰是他身上唯一可见的东西:据此,人们给了他弃世者之名,而且他作为这种弃世者站在我们面前,裹上风帽,就像披着一件粗山羊毛衬衣的幽灵。但他对自己给我们造成的效果却是十分满意的:他想对我们隐瞒自己的欲望、自己的骄傲、自己飞越我们的意图。——是的!他比我们所设想的要聪明些,对我们彬彬有礼——这个肯定者啊!因为尽管他弃世,但在这一点上并不逊于我们。 [77]

28 [78]

精华造成伤害 。——我们的强项有时会推动我们向前,推到如此之远的地步,使得我们再也不能忍受我们的弱点,并且毁于我们的弱点:对于这个结局,我们也可能预见到了,但却不愿意改变。于是我们会横眉冷对我们身上想要受到保护的东西,我们的伟大也是我们的冷酷无情。——这样一种体验,我们最后必将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它是那些伟大人物对他人和时代的总体影响的一个比喻:——正是以他们的精华,以只有他们能够做到的事,他们使许多虚弱者、不安者、生成者、意愿者走向毁灭,而且由此成为有害的。的确也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形,即:总的来看,他们之所以有伤害作用,是因为他们的精华只有那些失去了自己的理智和自私自利的人们才会接受,仿佛是畅饮一种太烈的酒:这些人酩酊大醉,结果必定会在醉意驱动下走上的全部迷途上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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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79]

添油加醋的说谎者 。——当法国人开始为亚里士多德的三一律 [80] 论战、因而也开始为之辩护时,我们可以再度看到我们如此常见、但又不愿意见到的情形:——人们 为自己编造了一些理由 ,就是那些定律得以持存的理由,只是为了不承认一点,即人们已经 习惯 于这些定律的支配地位,也不再意愿事情有所变化。而且,在任何一种支配性的道德和宗教范围内,人们也是这么干的,而且向来如此:当一些人开始对习惯作出争辩,并且 追问 理由和意图时,习惯背后的理由和意图就总是首先被添油加醋地编造出来。这里隐藏着所有时代的保守者的不诚实:——他们是添油加醋的说谎者(Hinzu-Lügner)。

30 [81]

名人的喜剧 。——著名人物 需要 声誉,例如所有的政治家,他们选择同盟和朋友,从来都不是没有潜在动机的:从这个人那儿,他们想要的是其德性的一份光辉和余晖,从那个人那儿,他们想要的是人人都知道的他的某些可疑特性中引起恐惧的东西,而从另一个人身上,他们窃取其躺在阳光下的懒散名望,因为这有益于他们自己的目的,即有时要表现得粗心大意和愚钝不堪:——这掩盖了以下事实,即他们是在暗中守候;他们时而需要他们附近的幻想家,时而需要行家,时而需要冥思苦想者,时而需要老学究,仿佛那就是他们当下的自身,但很快地,他们就不再需要这些人了!因此名人的环境和外界不断地消失,而一切似乎蜂拥进入这个环境里,想要变成他们的“性格”:在这方面,他们颇类似于大城市。他们的名望就像他们的性格一样不断在变化,因为他们变化多端的手段要求这种变化,他们时而推出这种、时而推出那种现实的或者虚构的特性,推 向 舞台:如前所述,他们的朋友和同盟属于这些舞台特性。与之相反,他们所意愿的东西必定会越来越牢固地、坚强地和辉煌地保留下来,——而且这有时也是他的喜剧和舞台剧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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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82]

商业与高贵 。——买卖现在被视为平常的事,就像读与写的艺术一样;现在每个人都受到了这方面的训练,哪怕他不是一个商人,也还每天都在练习这种买卖技术:就好像从前,在人类未开化的时代里,人人都是猎手,天天都在练习狩猎技术。当时狩猎是平常的事:然而,正如狩猎最后变成了达官贵人的特权,因而失去了日常和平常的特性——因为它不再是必需的,而是成了脾气和奢华方面的事情:——同样地,有朝一日,买卖的情形或许也会如此。可以设想这样的社会状态,其中没有买与卖,买卖技术的必要性渐渐地完全消失了:也许这时候,一些不太屈服于普通状态之法规的个体就会让自己把买卖看作一种 感觉的奢侈 。只有在这时候,商业交易或许就获得了高贵性,贵族们也许会同样乐意从事商业,就像从前投身于战争和政治一样:而反过来,政治的估价或许也完全改变了。现在政治就不再是贵族的手艺:或许有可能,人们有一天会发现政治是如此粗俗和卑鄙,以至于可以把它置于“精神卖淫”一栏,就如同所有的党派文学和通俗文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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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83]

不受欢迎的门徒 。——“对这两个年轻人,我该怎么弄呀?”一位哲学家恼怒地叫道。这位哲学家“败坏”了青年,就像苏格拉底当年败坏了青年。——“他们是我不喜欢的门徒”。其中一个不会说“不”,另一个对所有人都只会说:“差不多差不多”。假如他们来把握我的学说,那么,第一个门徒就会吃太多的 苦 ,因为我的思想方式要求一种战斗的心灵,一种创伤的意志,一种否定的兴趣,一张坚硬的皮,——他会因外伤和内伤而不断衰弱。另一个门徒对于他所主张的任何事务,都装出一种中庸态度,从而把任何事务都弄成平庸样子,——我倒是希望我的敌人有这样一个门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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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84]

在教室之外 。——“为了向您们证明,人根本上属于驯顺的动物,我要提醒您们注意,长期以来人曾经是多么轻信。只是到现在,十分迟晚了,而且经过巨大的自身克服,人才成了一种 怀疑的 动物,——是的!人现在比以前更坏了。”——我不明白:为什么人现在会变得更怀疑和更邪恶了?——“因为他现在有了一门科学,——必须有一门科学!”——

34 [85]

隐藏的历史 [86] 。——每个伟大的人都具有一种反作用力:因为他的缘故,所有历史都被重新置于天平上,过去时代的无数个秘密从其隐藏处爬了出来——进入 他的 阳光中。根本就不可预见,什么还将会变成历史的一部分。也许过去本质上还是未被发现的!还需要有如此之多的反作用力!

35 [87]

异端与巫术 。——另类思考,不同于伦常地进行思考——这早就不是一种更优秀的智力的结果,而毋宁说是更强大、更邪恶的倾向的结果,那是一些放纵、孤立、固执、幸灾乐祸、阴险狡黠的倾向。异端乃是巫术的配对物,与巫术一样,诚然是某种无害的东西,甚或本身就是值得尊重的东西。异端者和巫术师是两类恶人:他们的共同点在于,他们也感到自己是邪恶的,但他们的无法抑制的乐趣是,要对占据支配地位的东西(人或者意见)发泄自己,并且要损害这种东西。宗教改革,乃是中世纪精神的一种增强,而在这种精神已经不再具有好良心的时代里,宗教改革便使这两类恶人层出不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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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言 。——人们记得,奥古斯都大帝 [88] ,那个可怕的人,他同样能克制自己,同样能像智慧的苏格拉底那样沉默,他用自己的遗言轻率地对待自己:当他暗示人们,他戴着面具,演了一出喜剧时,他头一次抛弃了自己的面具,——他扮演了国父角色,展示了皇位上的智慧,演得可谓出神入化!Plaudite amici,comoedia finite est! [89] [朋友们鼓掌吧,喜剧结束了!]——临死的尼禄 [90] 的想法是:qualis artifex pereo! [91] [一个多伟大的艺术家随我而亡了!],这也是弥留之际的奥古斯都的想法:古罗马演员的虚荣!古罗马演员的饶舌!与垂死的苏格拉底恰成对立面!——但提庇留 [92] ,这个最大的自我折磨者安静地死去,—— 此公 是真人,而不是一个演员!临死之际,最后他脑子里想的可能是什么啊!也许是:“生——是一种漫长的死。我这个傻瓜,居然让这么多人折了寿!难道 我 不是适合于做一个施善者吗?我本该给予他们永恒的生命:于是我能 看见 他们永恒地 赴死 。 为此 我真的有一双极好的眼睛:qualis spectator pereo![一个多好的观众随我而死了!]”提庇留经过长时间的垂死挣扎,似乎又有点精力,这时候有人建议最好用枕头把他闷死,——他死了两回啊 [93] 。

37

起于三种谬误 。——最近几个世纪来,人们促进了科学的发展,首先是因为人们希望用科学、通过科学来对上帝的善意和智慧作最佳的理解——这个主要动机存在于英国伟人的心灵里(比如牛顿)——,其次是因为人们相信知识是绝对有用的,尤其是相信道德、知识与幸福的最内在的结合——这个主要动机存在于法国伟人的心灵中(比如伏尔泰)——,第三是因为人们认为, [94] 在科学中可以拥有和热爱某种无私的、无害的、自足的和真正无辜的东西,这种东西根本就没有掺杂人的邪恶欲望——这个主要动机存在于斯宾诺莎的心灵里,后者作为认识者颇有神圣之感:——可见,盖起于三种谬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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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95]

爆发的人 。——如果考虑到年轻男子们的精力多么需要爆发,那么,看到他们如此粗俗和如此不加选择地决定做这件事或者那件事,我们也就用不着奇怪了:吸引他们的东西乃是做某件事的热情样子,可以说是燃烧着的导火线景象,——而不是事情本身。所以,更精细的引诱者善于向年轻男子们许诺爆发,而无视对他们的事情的论证:有了理由,人们就无法赢得这些火药瓶了! [96]

39

改变了的趣味 。——普通趣味的改变比意见和观点的改变更为重要 [97] ;意见和观点,连同全部论证、反驳以及整个理智的化装舞会,只不过是改变了的趣味的征兆,而肯定 不是 它的原因——人们依然常常这样来称呼之。普通趣味是如何变化的呢?盖由于某些有权势和影响力的个体毫无廉耻地表达 他们的 hoc est ridiculum,hoc est absurdum[这是可笑的,这是荒唐的],也就是他们的趣味和厌恶的判断,并且专横地加以贯彻:——他们以此强迫许多人,渐渐地从中发展出一种更多数人的习惯,最后甚至变成了 所有人的需要 。但这些个体之所以另类地感受和“品尝”,其原因通常在于他们的生活方式、营养和消化方面的奇异怪癖,也许就在于他们血液和大脑中无机盐的多少,简言之就在于他们的生理(Physis):他们却有勇气信奉自己的生理,去倾听自己生理的各种要求,那些依然用极精细优雅的音调表达出来的要求:他们的审美判断和道德判断就是其生理的“极精细优雅的音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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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98]

论高尚风度的缺失 。——士兵与指挥官的相互关系,始终还比工人与雇主的关系高得多。至少这期间,一切通过军事建立起来的文明还高于一切所谓的工业文明:当今形态的工业文明乃是迄今为止最卑鄙粗俗的此在形式(Daseinsform)。在这里起作用的就是困厄和需要法则:人们想要生活,就必须卖出自己,但人们蔑视那些充分利用这种困厄和需要、 购买 工人的人。稀奇的是,屈服于有权势的、激发恐惧的、实即可怕的人,屈服于暴君和统帅,远远没有屈服于无名的和无趣的人那样让人感觉痛苦(所有工业界大亨都是这种人):工人通常只把雇主看作一个狡诈的、吸血的、利用所有困厄和需要进行投机的人中狗类,雇主的名字、形象、品德和声誉对工人来说是完全无所谓的。迄今为止,工厂主和商业大佬很可能太缺乏 高等种族 所有那些首先让 人格 变得有趣的风度和标志;倘若他们具有天生贵族的高贵眼神和姿态,那么,也许就不存在什么大众的社会主义了。因为大众根本上是乐意接受任何种类的 奴役 的,前提是,他们头上的高等人能不断证明自己是高等的,是 天生 就能下命令的——通过高尚的风度!最粗俗的人都能感觉到,高尚不是可以临时准备的,他必须敬重在高尚中长期生长出来的果实,——可是,崇高风度的缺席以及声名狼藉的、有着红红胖胖的双手的工厂主的庸俗不堪,却使他想到,在此只有偶然和幸运才使某人凌驾于他人之上:好吧,他自己做的推论是, 我们 也来试一下偶然和幸运吧!让我们来掷一下骰子吧!——所以社会主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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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懊悔 。——思想家把自己的行为看作获得某种启发的试验和追问:对他来说,成功与失败乃是首要的 答案 。但某事失败了,他就恼火,甚至感到懊悔——他把恼火和懊悔留给那些因为接受了命令而行动的人,以及那些等待棍棒的人——如果仁慈的主对成功不满的话。

42 [99]

工作与无聊 。——为了报酬而去找工作——在这一点上,如今在文明国家里几乎人人都一样;对他们所有人来说,工作都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目的;因此,他们挑选工作时并不那么精细,只要这份工作能赢得丰厚的收益就好。现在有一些少而又少的人,他们宁愿走向毁灭也不愿毫无工作 乐趣 地工作:那些挑剔者、难以满足者,如果工作本身并不是最高的收益,那么,他们是不会以一种丰厚的收益为满足的。各色艺术家和沉思冥想者就属于这种稀罕之人,但也包括那些游手好闲者,他们在狩猎、旅行中或者在爱情交易和冒险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只要工作是与快乐结合在一起的,那么,所有这些人是想要工作和困苦的,如果不得已,也想要最艰难、最费力的工作。否则的话,他们便会有一种断然的惰性,即便与这种惰性相联系的是贫困、耻辱、健康和生命的危险。他们害怕的是无快乐的工作,而并不那么害怕无聊:是的,如果 他们的 工作要成功,他们其实需要大量的无聊。对于思想家和所有敏感的人物来说,无聊就是那种难受的心灵“平静”(Windstille),这心灵先行于幸福旅程和快乐的风;他们不得不忍受无聊,不得不 等待 无聊对他们的影响:—— 这 恰恰是卑微之人完全不能由自身达到的!以各种方式把无聊从自身那里赶走,这是平庸的:恰如无快乐的工作是平庸的。亚洲人相对于欧洲人的突出标志也许在于,他们能做到一种更长、更深的安宁,超过了欧洲人;甚至亚洲人的麻醉剂也是慢慢生效的,要求人们有耐心,而这是与欧洲毒药和烈酒的令人讨厌的突发性相对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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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100]

法律透露了什么 。——当人们研究一个民族的刑法时,常常会弄错,就仿佛刑法是这个民族的特性的表达;法律并不透露一个民族是什么,而是透露出使这个民族感到陌生、稀奇、难以置信、充满异国情调的东西。法律关系到伦常伦理性 [101] 的特例;最严苛的刑罚关乎与相邻民族的伦常相称的东西。所以,在瓦哈比教徒 [102] 那里只有两种死罪:首先是有另一个不同的神,同于哈瓦比教徒之真主,其次是吸烟(在他们那里被称为“可耻的喝酒方式”)。“那么杀人和通奸的情况如何呢?”——对这些事物有所经验的英国人 [103] 惊奇地问道。“现在,真主可是仁慈的和怜悯的!”——老头目说道。——因此,按照古罗马人的想法,一个女人只可能犯两重死罪:一是通奸,二是喝酒。老加图 [104] 认为,人们把亲人间的亲吻弄成伦常习惯,只是因为要在这个点上 [105] 检查女人们;一个亲吻意味着:她有酒味吗? [106] 人们真的抓住了一些饮酒的女人,判以死刑:当然不只是因为,有时候在酒精的影响下,这些女人们竟忘掉了否认自己喝过酒;罗马人首先惧怕放纵的或者狄奥尼索斯式的人物,后者当时偶尔侵袭了南欧的女人们,那时候葡萄酒传入欧洲还不久,那是一种叫人害怕的对外国的模仿,它颠覆了罗马人的情感的基础;对他们来说,这就像一种对罗马的背叛,就像一种对外国的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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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107]

被相信的动机 。——懂得迄今为止的行为真正依据的那些动机,这是多么重要:也许,对于这种或者那种动机的 相信 ,也就是相信人类迄今为止当作自身行为的真正杠杆加给自己、为自己想象出来的东西,这对于认识者来说乃是某种更为本质性的事情。因为人的内心幸福和困苦,向来是根据他们对这种或那种动机的相信而为他们所领受的,——而 并非 通过真正的动机!所有这些动机只配有次等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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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壁鸠鲁 。——是的,我感到骄傲的是,我对伊壁鸠鲁的性格有不同的感受,也许不同于无论哪个人,我听他讲话,读他的文章,都享受到一种古代午后的幸福:——我看到他的眼睛望着白茫茫的辽阔大海,越过海边巉岩,太阳照耀之处,而大大小小的动物在阳光中嬉戏,稳靠而安宁,就像这阳光和那眼睛本身一样。这样一种幸福,是只有一个长期患病者才能发现的,那是眼睛的幸福,人生此在的大海在这眼睛面前变得寂静了,而且它现在对于海面,对于这个斑斓的、柔和的、令人恐怖的大海表皮,总是百看不厌: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种朴素的欢快 [108] 。 [109]

46 [110]

我们的惊讶 。——一种深刻而彻底的幸福在于,科学探究事物,它们 经受了考验 ,并且总是一再为新的探究提供基础:——其实也可能是别样情形!确实,对于我们的判断的全部不可靠性和幻想性质以及所有人类定律和概念的永远变化,我们是如此坚信,以至于真正令我们惊讶的是,科学成果是 多么 经得起考验!先前,人们对于一切人事的这种可变性一无所知,伦理性伦常 [111] 维护着这样一种信仰,即:人类的全部内在生活是用永恒的夹子别在钢铁般的必然性上面的 [112] :当时,人们听人讲童话和仙女故事,也许就会感受到一种类似的惊讶之欢快。当时人们可能间或对于规则和永恒感到厌倦,神奇之物使他们十分快乐。失掉一次地基吧!飘浮吧!迷路吧!发疯吧!——这是天堂里的快乐,属于早先时代的纵情享乐:而我们的幸福则类似于那个遭受海难者的幸福,他重新上岸,双脚落在古老而坚固的大地上——令人惊讶的是,大地并未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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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论激情之压抑 。——如果人们持续地禁止自己,不让自己把激情表达出来,仿佛它是被托付给“庸人”、粗鲁者、市民、农民的某种东西,——也即不是要压抑激情本身,而只是压抑激情的语言和表情:那么,结果仍然会 一起 达到人们不想要的东西,那就是:激情本身之压抑,至少是激情之弱化和改变:——这方面最有教益的例子,是路易十四的宫廷以及依附于宫廷的所有东西。 后继的 时代,在表达之压抑方面受到了教育,不再拥有激情本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优雅、平淡、玩耍的风尚,——那是一个无能于粗野鄙俗的时代:结果是,即便对于一种侮辱,也只好用有礼有节的言辞来接受和回应了。也许我们当代提供了一个最值得注意的反面情形:所到之处,在生活中,在舞台上,尤其是在人们写下来的一切中 [113] ,我都看到了全部的 粗野 暴发和激情之表情方面表现出来的快乐惬意:现在人们要求的是关于激情状态的某种约定(Convention),——完全不是激情本身!尽管如此,人们最后会因此获得 激情 的,而我们的后代将拥有一种 真正的野蛮 ,而不只是一种形式上的野蛮和强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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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114]

对痛苦的认识 。——也许,人与时代得以相互区分开来,无非是由于对他们所具有的痛苦的不同程度的认识:心灵的痛苦以及肉体的痛苦。关于肉体的痛苦,我们现代人尽管有身体上的残疾和脆弱,但统统由于缺乏丰富的自身经验而成了半吊子和幻想家:与一个恐怖时代相比较——所有时代中最漫长的时代——,那时候,个体必须保护自己免受暴力侵害,而且为此目的,本身不得不成为残酷无情的人。当时,一个人经受了自己身体痛苦和匮乏方面的丰富训练,甚至在某种对自身的残暴中、在一种自愿的痛苦练习中,把握到一种对他来说必然的自我保存的手段;当时人们教育周围的人去承受痛苦,当时人们乐于施加痛苦,看到这种最可怕的东西被发布给他人,而除了自己的安全感之外没有别的感情。但就心灵的痛苦而言,我现在对每个人的观察着眼于:他是否基于经验或者描述来认识这种痛苦;他是否假装这种认识,但依然视之为必需,诸如认为它是更优雅教养的一个标志,抑或他是否从其心灵的根基上并不相信巨大的心灵痛苦,在提及心灵痛苦时产生了类似的经验,类似于提及巨大的肉体痛苦之时:后者使他想到自己的牙痛和胃痛。但这在我看来就是大多数人现在的情形。有关两种形态的痛苦的经验的普遍缺失,以及一个受苦者的模样的某种奇特性,现在得出了一个严重的结果:人们如今憎恨痛苦远甚于从前的人,对痛苦的恶意中伤远甚于过去,是的,人们觉得痛苦 作为一种想法 的现成存在几乎是不可忍受的,就把它变成一种对整个此在(Dasein)的良心谴责。各种悲观主义哲学的出现完全不是巨大的、可怕的困境的标志;而不如说,这个对一切生命之价值的怀疑是在那些时代被提出来的,那时候,对此在的精细化和轻松化,已经把心灵和身体无可避免的蚊虫叮咬看作太过血腥和太过凶恶的,而且由于缺乏真正的痛苦经验,最喜欢让 令人烦恼的 、 普遍的观念 表现为至高种类的痛苦。——已经 [115] 有一种针对悲观主义哲学以及过度的敏感性的药方,在我看来,这种敏感性就是真正的“当代困厄”:——但也许,这帖药方听起来已经过于残暴了,本身或许可以被列为那样一种症状,人们现在可以根据它来判断:“此在是某种恶”。好吧!对付“困厄”的药方就是: 困厄 ( Not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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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宏大度以及类似品质 。——那些矛盾的现象,比如不动声色的人在行为中突然变得冷酷,比如忧郁之人变幽默了,尤其是突然放弃复仇或者平息了嫉妒心的 宽宏大度 [116] ——出现在那些具有强大的内在离心力的人身上,在那些会突然餍足和突然厌恶的人身上。他们的满足是如此迅速和强烈,以至于马上接踵而来的就是厌倦和憎恶,一种向反面趣味的逃遁:在这种对立中引发的是感觉痉挛,在此人那里是由于突然变得冷酷,在那人那里是通过大笑,在另一个人那里则是流泪和自我牺牲。在我看来,宽宏大度者——至少是那种总是让人印象最深刻的宽宏大度者——是具有极度报复欲的人,一种满足于切近中向他显示出来,他 已然在表象 ( Vorstellung ) 中 如此丰富而彻底地痛饮之,直到最后一滴,结果,对于这种快速的放纵行为的巨大而迅速的厌恶便接踵而来,——现在,他得以“超越自身”(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宽恕了自己的敌人,甚至祝福和崇敬敌人。但以这样一种对自身的强暴,以这样一种对自己刚刚还十分强大的报复欲的嘲笑,他只不过是屈服于那种恰好现在在他身上变得强大的新欲望(即厌恶),而且他这样做也同样不耐烦和同样放纵,就如同此前不久他 先行取得了 ——可以说在想象中吸干了——复仇之快乐。宽宏大度与复仇一样,包含着同样程度的自私,但却是一种不同性质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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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117]

孤独的理由 。——即便在最有良心的人那里,良心的谴责也虚弱不堪,无力面对这样一种情感:“这件事或那件事是违背 你的 社会的良好伦理的”。最强大的人也还会 害怕 旁人的冷眼和撇嘴,而人们就是在旁人当中、为着旁人而长大成人的。在此他到底害怕什么呢?害怕孤独!这个理由甚至把做人或做事的那些最佳理由击倒了!——我们的群盲本性如是说。

51 [118]

真理感 。——我赞扬任何一种怀疑,对之我可以回答:“让我们试试看!”然而对于不让试验的所有事物和所有问题,我是再也不想听闻什么的。这就是我的“真理感”的界限:因为在那里,勇气丧失了自己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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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他人知道我们什么 。——我们对自己知道些什么,记忆些什么,这对我们生活的幸福来说并不像人们所相信的那么关键。有一天,向我们冲来的是, 他人 知道我们些什么(或者以为知道些什么)——这时候我们才认识到,这是更为强大的东西。对付坏良心要比对付坏名声更容易。

53 [119]

善从哪里开始 。——眼睛的微弱视力不再能够看到邪恶的欲望本身(因为它变得文雅精致了),在这当儿,人就开始建立善的王国,并且感觉到现在已经转入善的王国中了,这样一种感觉使所有受邪恶欲望威逼和限制的本能欲望,比如安全感、舒适感、善意等,都一道激动起来。可见:眼睛越是迟钝,善之触角伸展得越广大!所以才有民众和孩童们永远的快乐!所以才有大思想家的阴郁及其与坏良心同源的悲伤!

54 [120]

关于假象的意识 。——以我对于整个此在(Dasein)的认识,我感觉自己的境况是多么神奇和多么新鲜,同时又是多么可怕和多么讽刺。对我来说,我已经 发现 ,古人类和古动物,实即一切有感觉的存在的整个原始时代和过去,在我身上继续创造、继续爱、继续恨、继续作出推论,——我突然从这个梦中惊醒过来了,但只不过是意识到,我正在做梦,而且 必须 继续做梦,方不至于走向毁灭:正如梦游者必须继续做梦,方不至于坠落。现在对我来说,什么是“假象”(Schein)呢?肯定不是某种本质(Wesen)的对立面,——对于无论何种本质,除了仅仅指出它的假象的谓词,我还能说些什么啊!肯定不是一张僵死的面具,人们可以为一个未知的X戴上、也完全可以取下来的死面具!对我来说,假象乃是起作用和活生生的东西本身,它在其自嘲中走得如此之远,以至于使我感觉到,这里有的只是假象、鬼火和幽灵的舞蹈,再无别的,——在所有这些梦想者当中,也有我这个“认识者”跳着自己的舞,认识者是一个工具,让人延长尘世之舞,就此而言属于此在之节日的安排者,而且,一切认识的崇高结论和联系也许是、并且还将是最高的工具,用以维持梦幻的普遍性和所有这些梦幻者相互间的可理解性,并且恰恰因此 维护着梦幻的延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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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121]

最后的高贵感 。——究竟什么使人“高贵”呢?肯定不是作出牺牲;狂热纵欲者也作出牺牲。肯定不是完全服从某种激情;因为也有可鄙的激情。肯定也不是无私地为他人做些什么:也许自私的后果恰恰在最高贵者那里是最大的 [122] 。——相反,侵袭高贵者的激情乃是一种特殊性,而高贵者是不知道这种特殊性的:使用一种罕有而独一的尺度,近乎一种疯狂:对其他所有人都会感到冷酷的事物的灼热情感:一种对尚未找到衡器来加以衡量的价值的猜测:一种献给某个未知之神的祭坛牺牲:一种不求荣耀的勇敢精神:一种向人和物传布的富裕的自足。所以,迄今为止,都是这种稀罕的东西以及对于这种稀罕性的无知才使人高贵。但我们在此要思量一下,通过这一准则,一切通常之物、切近之物和不可或缺之物,质言之就是最能保存种类的东西,以及根本上迄今为止人类的 规则 ,这一切都为了照顾特例而受到了不公正的评判,整体上受到了诽谤。成为规则的辩护者——这也许是使人间的高贵感得以开启的最终形式和精妙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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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123]

追求痛苦的欲望 。——如果我想到做事的欲望,这种欲望不断刺激着千百万年轻的欧洲人,他们全都不能忍受无聊,也都不能忍受他们自己,——那么我就能理解,他们身上必定也有一种受苦的欲望,为的是从他们的痛苦中获得行为、行动的一个可能原因。困厄(Noth)是必需的!所以才有了政治家的叫喊,所以才有了全部可能的阶层的许多虚假的、被虚构和被夸大的“困境”,以及乐于相信这些东西的盲目的热心肠。这些年轻人要求,不幸——而决不是幸福——应当 来自外部 ,或者从外部才是可见的;他们的想象已经先行忙碌于从中形成一个怪物,以便他们此后能够与一个怪物斗争。倘若这些有困厄嗜好的人在自身中感受到一种从他们出发使自己愉快、为自己做某事的力量,那么,他们就会懂得从他们出发为自己创造一种特有的、本己的困厄。于是,他们的臆造和发明就可能会更精细,他们的满足就可能会像好音乐一样美妙动人:而现在,他们却用他们的痛苦叫声来充斥这个世界,因而甚至太过经常地用 痛苦感情 来充斥这个世界!他们不知道对自己做些什么——因此他们就把他人的不幸画在墙上:他们永远需要他人!而且总是不同的他人!——原谅我,我的朋友呵,我已经斗胆把我的 幸福 画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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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1] 参看6[438]。——编注

[2] 此在(Dasein):或译“人生此在”,在尼采那里等于“生命”(Leben)。——译注

[3] 尼采这里的思想结合了达尔文的进化论与斯宾塞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译注

[4] 我亲爱的同胞和邻人……]据誊清稿:我亲爱的同胞和邻人啊,在这样一种对巨大整体及其优势的考察中,你必定会认识到,你根本就不。——编注

[5] 而且]据誊清稿:这种真正的“利己主义者”。——编注

[6] 可参看尼采:《道德的谱系》(1887年)第二章“亏欠”、“坏良心”及与此相关者)和第三章“苦修理想意味着什么?”。——译注

[7] 这两句中的破折号为译者所加。——译注

[8] 无数大笑的浪潮]对埃斯库罗斯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第80—90行的误译。——编注

[9] 生存,要是]据誊清稿:生存,[他必须有这方面的兴趣,宁可存在而不是不存在]要是。——编注

[10] 这条全新的潮起潮落的规律吗?]据誊清稿:现在在人类本性中有两个相互矛盾的条件,它们想要构成其序列中的一种节奏吗?你们理解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必须拥有自己的潮起潮落的规律吗?什么是我们不能同时拥有的呢?什么是我们不可同时拥有的呢?——那么好吧!让我们成为这种新节奏的发明者!人人都为自己和自己的音乐!——编注

[11] 我们也有自己的时代呀!]作者修改前的校样没有此句。——编注

[12] 参看尼采:《善恶的彼岸》(1886年)和《道德的谱系》(1887年)。在那里尼采区分了“善—恶”与“好—坏”。——译注

[13] 女人也还在这“绝大……]据准备稿:女人们,如果有一天我领悟了那道照在她们身上的光,她们在我看来是多么平庸和——丢人:天才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呀。——编注

[14] 参看6[175]。准备稿:对卑贱者来说,一切高贵的情感都显得是不适当的,因此显得几乎是不可能的、难以相信的:如果他们相信这一点,他们就会把人视为干某些不适当之事的傻瓜。目的对人来说[原文如此!]就是好处和优势:他[原文如此!]可能把握了高贵行为的享受,但他[原文如此!]不承认高贵行为是目的。卑贱者问:“人们处境不利,或者落入其中了,就像牺牲者所做的那样,怎么能开心呢?”一定是有一种理性的疾病与高贵的情绪联系在一起了,因此他蔑视这种快乐,正如我们藐视错乱者从其固定的理念中获得的快乐一样。——但通常他会想:“这种牺牲可能会成为获得一种起丰富补偿作用的好处的手段”——因此他怀疑大度的人物。——事实上,高贵者可以通过一种没有思想的快乐感和不快感而得到规定,正如我们很快把一种食物放在嘴的这一边或那一边咀嚼,而对此毫无思量,而是根据是这样还是那样更惬意的标准。大度者带有某种清晰理智方面的缺陷:拿破仑理解不了思想的中止。动物们会冒着生命危险保护自己的幼崽,不会想到自己的危险,因为对于自己后代的乐趣以及怕这种乐趣被剥夺掉的担心完全把它们控制住了,它们于此变得蠢笨不堪。这本身恰恰不是道德的,就像一个男人跟随自己的性本能而遭受最可恶的疾病。——所以,卑贱者的标志在于,他决不会忘掉自己的好处,而且这种思想比他的[原文如此!]本能更强:不能让那些本能引诱他去做不适当的行为,这是他的 [原文如此!] 智慧。这就是说:高贵人物是更非理性的。也可参看鲍曼(J.J.Baumann):《道德手册连同法哲学纲要》,莱比锡,1879年,第13页(注意!):“相反,具有卑贱或者自私想法的人根据自身来解释一切,因为对他来说一种无趣的和高贵的思想方式是完全不可把握的……”这段文字是尼采删除的。——编注

[15] 高贵与卑贱(Edel und Gemein):在尼采这里接近于他所思的“好与坏”。——译注

[16] 那些]誊清稿、大八开本版:他的。——编注

[17] 封丹奈尔(Bernhard Le Bovier de Fontenelle,1657—1757年):又作“方特奈尔”,法国哲学家、作家,欧洲启蒙运动先驱之一。著有《关于宇宙多样性的对话》等。——译注

[18] 准备稿:直到现在,最强壮的个体最多地把人类带向前方,他们总是一再点燃昏昏欲睡的激情,通过把各种典范对立起来,迫使人们形成关于新事物的意见,由此唤醒了精神——而舍此,人就会沉睡于自己的意见之上。多半要动用武器,推翻界碑,损害虔诚:但也可能通过新的形成强烈对照的学说!一个征服者如同一个哲学家一样,也包含着同一种恶:只有它在哲学家那儿获得了更高升华,它首先并没有如此猛烈地付诸实施。每个时代的所谓善人全都是那样一些人,他们深入挖掘新思想的根底,并且由此结出果实——他们是耕耘者。然则每一块土地都会被利用殆尽,巨大的犁铧必定会出现,不然的话,善人们就会把人类搞成一个乏味的、荒芜的地带。善人们的婚姻渐渐生产出低能愚笨的后代。——编注

[19] 关于此处“彻底错误的道德学说”,可参看尼采在《论道德的谱系》(1887年)第一篇中的讨论,参看尼采:《善恶的彼岸·论道德的谱系》,科利版《尼采著作全集》第6卷,中译本,赵千帆译,孙周兴校,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326页以下。——译注

[20] 德语原文为zweckmässig和unzweckmässig,是两个形容词,或译为“合目的”与“不合目的”。——译注

[21] 参看6[116]。——编注

[22] 指康德的“绝对命令”(kategorischer Imperativ)概念,参看康德:《实践理性批判》第一部分第1卷,中译本,邓晓芒译,杨祖陶校,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1页以下。——编注

[23] 马志尼(Giuseppe Mazzini,1805—1872年):意大利革命家,民族解放运动领袖,1831年在马赛成立“青年意大利”社团,1834年与德国和波兰的“青年欧洲”运动联合。1837年流亡伦敦后创办《人民使徒报》,发表《论人的责任》一书。——译注

[24] 思考]誊清稿、大八开本版:思考者。——编注

[25] 此处暗指苏格拉底的一个故事:苏格拉底去阿伽通家赴宴,同行的人已经到了,而他却落在后面思考,到了阿伽通家也不进门,在隔壁的前院里待着。后来终于进来了,大家已经吃了一半。阿伽通说:“来呀!苏格拉底,请挨着我坐,让我靠近你,可以沾到你在隔壁门楼里发现的智慧。显然你是找到了并且抓住了它,要不你还不会来。”参看柏拉图:《会饮篇》174A以下;见《柏拉图对话集》,中译本,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290页以下。——译注

[26] 准备稿:需要对所有激情做深入研究,按照民族、时代和基本价值判断,而且这方面的全部理性也必须得到提示。——编注

[27] 独眼巨人建筑物(Cyklopen-Bauten):希腊神话中的独眼巨人(又译为“基克洛普斯”)是西西里岛的巨人,擅于锻造,为宙斯制造闪电。在古意大利伊特拉斯坎等地建有独眼巨人城墙。——译注

[28] 前一句的“我们的”用的是unsern,后一句加重点号的“我们的”用的是 unseren ,字面上并无区别,未知如何区分。——译注

[29] 准备稿:人类几千年前在胚胎中居有的东西,也许首先在我们身上得到显露,但十分虚弱。——因此,举例说来,咖啡对欧洲的影响也许只能在几千年来才昭然。参看11[212]。——编注

[30] 准备稿:稀罕人物:我把他们理解为返祖现象(Atavismus),对于过去是极有教益的!有过这样一个时代,其时,他们的特性是常见的和普遍的。通常就是克制的保守世代的产物。——编注

[31] 此处“遗腹子”原文为Nachschösslinge,英译本作late ghosts。参看英译本,第84页。——译注

[32] “行板”(Andante):音乐术语,从容而舒缓的速度而含有优雅的情绪,属中慢板。——译注

[33] 正如荷马所言,是“超乎命数”]参看荷马的说法êπeρμñρον[超乎命运之外](《奥德赛》第一卷第34行;《伊利亚特》第ⅩⅩ卷,第30行等),êπ¢ρμοÝραν[超乎命运之外](《伊利亚特》第ⅩⅩ卷第336行等),êπ¡ρμορα[超乎命运之外](《伊利亚特》第二卷第155行等)。——编注

[34] 此处“间歇”原文为Intermittenzen,意为:交替地出现和消失。——译注

[35] 在尼采看来,“有机体的统一性”是传统哲学和心理学的基本假设,即认为意识是统一的、不变的、以有机体为基础的。尼采反对这一假设。——编注

[36] 参看13[4]。准备稿:我假定,痛苦在文明中已有巨大增长,当文化变得越来越大,痛苦的程度和多样性也总是变得越来越大。——极致处总是站着最苦难的人——因为他同时也是最快乐的人。——那么,斯多亚学派和基督教徒对此是怎么想的呢?斯多亚学派意愿尽可能少的快乐和不快——他们欲求石头,就像伊壁鸠鲁派欲求植物。所有社会主义者和博爱主义者,他们都想要为人类创造一种持久的幸福,也即无痛苦状态,他们必须 压制 人类的快乐,同样也压制人类的痛苦,——如果人想要逃往“悲痛欲绝”之境,那么根据这种道德,人就不再能兴高采烈了!但也许科学可以为此助力。——编注

[37] 科学的最终目标是为人类……]准备稿:幸福,尽可能多的快乐与尽可能少的痛苦是道德的目标?倘若。——编注

[38] 以至于]准备稿:就像苏格拉底曾经说过的,以至于。——编注

[39] “天国般至高的欢乐”……“悲伤至死”]参看歌德:《哀格蒙特》第三幕(克蕾尔欣的歌唱)。——编注

[40] 相信情形就是这样]据誊清稿:[还有基督徒](根本上[甚至伊壁鸠鲁学派]所有古人)知道这一点。——编注

[41] 此为苏格拉底哲学的基本观点:知识即德性即幸福。——译注

[42] 此处“权力欲求”(Verlangen nach Macht),我们可视之为尼采对“权力意志”(Wille zur Macht)的预先表达。——译注

[43] 对于高傲的人物来说,一个……]准备稿:——一见到这样一个失败的人,就会产生作为快感的同情;这种人也许是我们能够征服的,他似乎是一个唾手可得的战利品。诚然,对于十分高傲的人物来说,一个唾手可得的战利品是某种可轻蔑的东西,他们一见到不屈不挠的新的 敌人 就会有快感。受苦受难者不值得他们追求而占为己有——他们对之冷酷无情。而对于与他们配得上的敌人,他们却是优雅而亲切的。——编注

[44] 人们把同情当作妓女的……]据誊清稿:所以这是一种女人们和被征服者的情感。——编注

[45] 参看4[72];6[54];6[164];6[446];6[454];10[A3];12[174];12[20];14[24]。——编注

[46] 此处“贪婪”(Habsucht)的字面意义为“占有欲”。——译注

[47] 金库之龙:指北欧神话故事中守护尼伯龙根人金库的龙形巨人法夫尼尔,后成为理查德·瓦格纳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情节。——译注

[48] 索福克勒斯……“疯狂的魔鬼”]引自索福克勒斯,并不忠于字面,可参看索福克勒斯:《安提戈涅》(Ant.)第790行,《特拉基斯妇女》(Trach.)第441—446行,以及柏拉图在《理想国》(Resp.)329b—d中关于索福克勒斯的讨论,叔本华也提及柏拉图的这段文字,参看叔本华:“论年龄差别”,《附录》(Parerga)第一卷,第524页。——编注

[49] 随时都在嘲笑这类渎神者……]准备稿:嘲笑他的头发花白的渎神者和宠儿。——编注

[50] 可能会有一种爱情的……]誊清稿:一种十分稀奇的对爱情的理想化:它叫友谊。[但谁能知道或者猜度它,]— — —。——编注

[51] 准备稿:这座山使它所控制的整个地区都变得无比 妩媚迷人 :当你攀登它时,这一点便终止了。——对于某些伟大,是需要距离的,不可听任诱惑,企图毫无距离地看它们。——编注

[52] 准备稿:“来吧,越过小桥!”。——编注

[53] 可注意此句中的形容词“贫乏而可怜的”(arm)与名词“手臂”(Arm)的相同字形,也是语言游戏之一种。——译注

[54] 准备稿上补充:也许波舒哀(Bossuet)有时会这样觉得。——编注

[55] “人人平等”属于近代欧洲资本主义的核心价值,即所谓“自由、平等、博爱”。——译注

[56] 这里的“上个世纪”指18世纪,即欧洲启蒙运动的世纪。——译注

[57] 令人讨厌的]誊清稿和第一版;大八开本版以及所有其他版本均为:高贵的。——编注

[58] 准备稿:只有着眼于群体,行动才是好的或者坏的:邻人的处境情况如何,是无关紧要的。——编注

[59] 刺激。(所有]誊清稿:刺激。(即便勤勉的个人奖赏和优势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勤勉本身。教育在这一点上是一个骗子,即它通过一个诱饵把个体往前引诱,而这个诱饵最后被证明为不可享用的。唯有通过如此频繁的教育失败和半拉子成功,在个人优势方面尚可获得意义和趣味,例如财富和荣誉的真正享有:也就是说,由于在给定的情形中个体最后并没有让自己同化那种盲目的、狂怒的勤勉(他应当为此而受训练):他保留了时间和精力,为的是找到享受的精神并且在享受中成为发明者。)所有。——编注

[60] 它(sie)]誊清稿和大八开本版;第一版为:自身(sich)。——编注

[61] 没落]在誊清稿上之后补充了以下文字(后又删除了):也即关于某个存在物,它在两种匮乏和没落中看到了[寻求][这个]此在(Dasein)的目的!关于无私的学说必然地只在[悲观的虚无主义嘴里(举例说来也就是在佛陀的嘴里)],只在一种关于此在之绝对被抛扔状态(Verworfenheit)的教师嘴里。——编注

[62] 道德标准来加以反驳!……]据誊清稿:道德标准来加以反驳!——如果它根据自己的原则来衡量自己的价值。——但你们会说(与孔德一样):“否定自己是多么惬意,这就是一种弃绝的欲望!这就是至高的欲望!”——只有这样,我们的社会因为这种舒适和欲望之故就不得不放弃它的优势,它的促进和保存!——而且,如果恰恰 [个人]的弃绝和[个人]个体应当成为这种促进和保存的手段,那么,它就必须传授利他主义的对立面即绝对无限制的个人主义![简言之]就是说,它必须为自己的优势的缘故而要求,个人放弃了自我否定的快乐 —— 简言之,如前所述,它必须同时说教“你应当”与“你不应当”,并且当面反驳之 —— 鉴于社会本身只不过是个人多样性,而且并不具有本己的、超越个人的舒适和欲望的知觉。 —— 或者,“你必须把自己理解为个人,以便你能够作为社会而拥有弃绝和自我否定的享受?” —— 你们觉得这个公式怎么样? — — — 。 ——编注

[63] 原文为法文:L’ordre du jour pour le roi。——译注

[64] 准备稿:为本国王工作(Travailler pour le roi Moi)。——编注

[65] “进来的令我荣耀……]参看6[72]。 ——编注

[66] 参看12[229]。 ——编注

[67] 让我们来关注一下那些……]准备稿:当腐化出现时,迷信就会增长,因为形形色色的迷信已然更接近于个人的激动,在这里个体可以做出选择:而且他可以摆脱因袭的信仰;这是自由精神的粗野种类。 ——编注

[68] 只还有一小会儿:而且……]誊清稿:——这种果实首次挂在。 ——编注

[69] 此处“自在自为者”原文为:An-und Für-sich’s,或译“独立自主者”。——译注

[70] 但暴君或者凯撒却能理解……]准备稿: 掌权者具有关于共同来源的理解。——编注

[71] “我有权通过一种永远的……]参看8[116],引文据雷慕沙夫人(Madame de Remusat):《回忆录》(Memoires,1802—1808),巴黎,1880年,三卷,I,第114—115页,尼采藏书。 ——编注

[72] 但整体上决不会得到……]据誊清稿: 她们热爱和支持所有 那些擅长于通过美好的话语和音调给予“安慰”的人。 ——编注

[73] 人一旦有了这种……]准备稿:这种谦恭对于一个智慧的门徒来说是与任何一种大恶习一样危险的。 ——编注

[74] 参看6[154];15[44]。 ——编注

[75] 参看12[85]。 ——编注

[76] 所有]誊清稿: 我们。——编注

[77] 是的!他比我们所设想的……]准备稿:于是他使我们和解,而且他自己博得了我们的赞赏:是的,许多贫困者急忙捡起他抛弃的东西,就此还变得富有了。 ——编注

[78] 准备稿:有时我们的强项会推动我们向前,推到如此之远的地步,使得我们的虚弱部分(例如健康、克制)变成对我们来说致命的了。——编注

[79] 参看7[230]。 ——编注

[80] 三一律:最初由亚里士多德所提出、后由法国新古典主义所推行的古典戏剧构成法则,即时间、地点和剧情三者保持一致的戏剧创作原则。——译注

[81] 参看10[A14];14[19]。 ——编注

[82] 参看15[65]。 ——编注

[83] 参看12[131];12[108]。 ——编注

[84] 参看12[98]。准备稿: 为了证明人根本上是一种驯顺的动物,我要 提醒大家注意,人曾经是多么轻信。那么科学竟是一个标志,标志着人变得更坏了?——人们不能怀疑这个普遍的事实,即人比以前更坏了:每个人现在都随身带着道德不满的醋意——在古代可不是这样的,甚至在极野蛮和极难控制的人那儿也不是这样的。 ——编注

[85] 准备稿:一个伟大的〈人〉都具有一种反作用力,所有历史都被置于一个天平上,无数个秘密从其角落里爬了出来,每一次都仿佛人们直到那时都没有意识到过去的本质性的东西。——编注

[86] 原文为拉丁文:Historia abscodita,意为“隐藏的、秘密的和不可知的历史”。——译注

[87] 准备稿:不同于伦常地进行思考——这不是智力的结果,而是一些放纵、孤立、固执或胆怯或幸灾乐祸、阴险狡黠的倾向的结果:异端乃是巫术的配对物,诚然不是什么无害的东西,甚或是值得尊重的东西。——只要人人都相信人身上的恶,人就会变得越来越恶。因此,伟大的增强了的中世纪,即宗教改革,便使这两类恶人层出不穷了,就是异端者和巫术师,也即这样一种人,他们的乐趣是要损害据支配地位的东西(人或者意见)。——编注

[88] 奥古斯都大帝(Gaius Octavius Augustus,公元前63年—公元14年):原名盖乌斯·屋大维·图里努斯(Gaius Octavian Thurinus),罗马帝国第一位皇帝,统治罗马长达40年,是世界历史上最为重要的人物之一。——译注

[89] Plaudite amici,comoedia finite est!]苏埃托尼乌斯(Suet.):《奥古斯都》(Augustus),90,1。 ——编注

[90] 尼禄·克劳狄乌斯·德鲁苏斯·日耳曼尼库斯(Nero Claudius Drusus Germanicus,公元37年—68年):古罗马帝国的皇帝,公元54年—68年在位,是罗马帝国朱里亚·克劳狄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通常被列为古罗马的暴君之一。——译注

[91] quails artifex pereo!]苏埃托尼乌斯:《尼禄》(Nero),49,1。 ——编注

[92] 提庇留(Tiberius Claudius Nero,公元前42年—公元37年):又译提比略、提比里乌斯,为奥古斯都之后罗马帝国的继任人。——译注

[93] 他死了两回啊!]准备稿: 不然他也许今天还活着呢。——编注

[94] 认为,]准备稿: 认为(对于大众来说某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某物,——编注

[95] 准备稿:不要取消把某件事当作某件事本身来做的热情!——编注

[96] 向年轻男子们……]据誊清稿:通过理由赢得他们。他们宁可把理由诱向反理由和对抗。 ——编注

[97] 更为重要]誊清稿;大八开本版。第一版: 更为强大。——编注

[98] 准备稿:士兵与指挥官的相互关系,要比工人与雇主的关系高得多。同时,一切军事文明还高于一切工业文明:工业文明乃是迄今为止最卑鄙粗俗的此在形式(Daseinsform)(甚至通过征服造成的制服和奴役也不会产生出一种如此低级的感觉:这里有对强权的敬重)。但在这里起作用的就是那种困厄和需要,即想要生活的困厄和需要——以及对充分利用工人的这种困厄和需要的人的蔑视。激发恐惧的、有权势的人是缺失的,稀奇的是,对这种人的屈服远远没有这里对于某种困境的屈服那么让人感觉痛苦——人们把雇主看作一个狡诈的、吸血的狗类,就像从前的高利贷者。倘若工厂主有贵族的高贵,那么就不会有什么社会主义了:但崇高风度的制度使人想到,在此只有偶然和幸运才能使某人凌驾于他人之上:与之相反,最粗俗的人都能感觉到,高尚者不是可以临时准备的,他是一个长期成长起来的造物。——自从法国大革命以来,人们相信国家关系和局势的临时安排:人们继续进行。——编注

[99] 参看11[176]。 ——编注

[100] 参看11[281]。 ——编注

[101] 此处“伦常伦理性”原文为Sittlichkeit der Sitte,英译本作the morality of mores,参看英译本,第109页。德语Sitte有“习俗、礼节、道德”等多种含义,我们把它译为“伦常”,以区别于相关词语Moral(道德)和Ethik(伦理),同时把Sittlichkeit译为“伦理性”或“伦常性”。——译注

[102] 瓦哈比教徒(Wahabiten):瓦哈比派是近代伊斯兰教复古主义派别,由伊斯兰学者穆罕默德·伊本·阿卜杜勒·瓦哈卜(1703—1792年)创立于18世纪中叶。——译注

[103] 英国人]准备稿:英国人帕尔格雷夫(Palgrave);威廉·吉福特·帕尔格雷夫是《阿拉伯中部和东部一年游记》(A narrative of a year’s journey through Central and Eastern Arabia)一书的作者。 ——编注

[104] 老加图(Marcus Porcius Cato,公元前234年—前149年)应指罗马政治家、将军,被称为“老加图”。——译注

[105] 此处显然是指喝酒。——译注

[106] 老加图认为,人们……]参看普鲁塔克(Plut.):《罗马问题》(Quaest. Rom.),第6节,但作者却把“大部分”(Éς οß πλεÝστοι νομÛξουσιν),而不是把这种意见直接归于加图。 ——编注

[107] 准备稿:根据什么样的动机,他们— — —。——编注

[108] 这样一种幸福,是只有……]准备稿: 只有一个多病者才能在这出戏上享受到幸福中的幸福:他的眼睛精通于欢快(Wollust),有如一阵微风吹过人生此在的海面,只是触动了它的表皮——这白色的、 柔和的、令人恐怖的大海表皮!;也参看12[154],15[56],《快乐的科学》第256节。 ——编注

[109] 才能发现的,那是……]准备稿:才能发现的。——我如何能理解,他在用餐时不允许自己作审美的谈话——他把食物和诗人想得太好了,以至于他不愿使一方成为另一方的配菜。 ——编注

[110] 参看7[78];11[72]。准备稿:科学探究事物,经受考验,这是何种欢快啊!具有坚固信仰的时代可能有类似的感受,类似于听仙女剧和童话时的感受;不安和摇摆对他们来说是多么富有魅力!因为是多么非同寻常!但我们就是摇摆者!我们这些行星和彗星! ——编注

[111] 此处“伦理性伦常”原文为Sitte der Sittlichkeit,可对照前文第43节中的“伦常伦理性”(Sittlichkeit der Sitte)。——译注

[112] 夹子别在钢铁般的必然性上面的]作者修改前的校样: 笔法埋入此在(Dasein)之书中的。——编注

[113] 所到之处,在生活中,在……]准备稿: 惊奇地 在德国和意大利的舞台上,时代的同一种标志: ——编注

[114] 参看12[140]。准备稿:我对人的观察着眼于,他是否仅仅基于描述来认识心灵的痛苦——他是否把假装自己的认识视为有教养的和别具一格的——甚至身体上的大痛苦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未知的,他们会想到自己的牙痛和头痛。这种痛苦方面的无知状态和不熟练状态使之显得比先前的人远为不堪忍受——因此,各种悲观主义哲学乃是那种巨大的精细化的标志,悲观主义努力让人把令人烦恼的观念感受为至高种类的痛苦。具有身体和心灵痛苦以及这方面良好训练的人未曾成为悲观主义者。 ——编注

[115] 痛苦。——已经]准备稿: 痛苦。[某种浮士德的或者哈姆莱特的观〈念〉]但尤其是在对现在的“困厄”的社会主义描述中,我不知道,是否描述者的拙劣工作或虚幻想法占了上风,抑或描述者的伪善占了上风——但我在其中总是找到所有这些东西中的某个东西。已经。——编注

[116] 那些矛盾的现象,比如……]准备稿: 诸如宽宏大度这样的 矛盾的欲望[放弃复仇和平息嫉妒心,塔列朗(Talleyrand)和拿破仑]。 ——编注

[117] 准备稿:人们害怕来自社会小圈子的冷眼,我们更多地属于这种小圈子,甚于某种良心的谴责:给这个圈子的人们带来某种不适!害怕他们的嘲讽,这发挥了驯服最强大本性的作用。——编注

[118] 准备稿:无论如何,最切近的推动力都是:“让我们试试看!”——编注

[119] 准备稿:迟钝的眼睛由于自己的升华而不再能认识邪恶的欲望,在这当儿,它就开始建立善的王国:并且感觉到人们现在已经在善中了,这样一种感觉使所有对立的本能欲望都一道激动起来:没有恐惧,没有诡计等等——而只有安全感、舒适感、善意、听任等等。眼睛越是迟钝,善之触角伸展得越广大:所以才有民众永远的快乐。因此之故,最精细的头脑最多地受此痛苦,并且变得阴郁——“坏良心”。直到现在,对所谓恶的普遍宽恕与对善的否定都付诸阙如。——相反:一切恶都只不过是一种粗糙化了的善——对恶的否定。参看11[101]。——编注

[120] 参看17[1]。准备稿:对于此在(Dasein)的新态度!我发现,古人类在我身上继续做梦、继续受苦、继续行动——在梦中,我从梦中醒了过来。—— 编注

[121] 参看6[175];6[178]。 ——编注

[122] 无私地为他人做些什么……]据誊清稿:不是为自己;最高贵的爱者也许是最坚定的基督徒。 ——编注

[123] 准备稿:总是有意愿行动的力量——因此首要地是劳动和困厄!困厄(Noth)是必需的!——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