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小理发店、一家毛毯商店和沈黛的香烟店。星期一。在沈黛的香烟店前面,八口之家的祖父和弟媳在等待着,此外还有失业工人和邢氏。

弟媳 昨天夜里她不在家。

邢氏 这行为真是令人难以相信!那个粗暴的表哥先生总算走了。刚答应至少隔些日子就施舍点剩余大米,便又好几个夜晚不回家,只有神仙才晓得她在哪儿鬼混!

[从理发店里传出吵闹声。老王踉跄地上,后面跟着肥胖的理发师苏富,他手里拿着一把重重的烫发钳子。

苏富 再用你那臭水坑害我的顾客,我会给你点厉害的!把你的水勺拿走,滚蛋吧!

[老王伸手去接苏富递过来的水勺,苏富用钳子朝老王的手打去,他立刻叫喊起来。

苏富 这就是你的水钱!让你好好记住这个教训!

[他气鼓鼓地走进理发店。

失业工人 (拾起水勺,交给老王)他打你,你可以告他。

老王 这只手给打坏了。

失业工人 伤了骨头吧?

老王 我的手动不了啦。

失业工人 你坐下,往手上浇点水!

[老王坐下。

邢氏 不管怎么说,你的水是不干净的。

弟媳 早晨八点钟,在这儿连一块破麻布都找不到。她一定是出去风流了,不要脸!

邢氏 (阴沉地)她早把我们忘掉了!

[沈黛从胡同里走来,手里端着一盆大米。

沈黛 (对观众)我还从未见过这座城市早晨的模样。通常在这个时候呀,我还蒙在脏兮兮的被窝里睡大觉,就怕醒来。今天我穿行在报童和清洗柏油马路的工人中间,还有赶着牛车送新鲜蔬菜进城的乡下人。我走了一大段路,从杨森那里走回来,越走心里越高兴。过去我听说,一个人在谈恋爱的时候,走路就像腾云驾雾,可我觉得还是走在柏油马路上最舒坦。我告诉你们吧,清晨天空刚泛白并出现淡红色的时候,空气一尘不染,看着一幢幢房屋就像亮着灯光的一堆堆瓦砾。我还要告诉你们,像诗人们歌唱的那样,你们这座城市刚起床的时候,很像一个普通的老工匠师傅,他吸足了新鲜空气,拿起工具,就要干活去了。假如你们在这个时候看见你们的城市,又没有谈恋爱,你们会忽略很多东西。(对等待的人们)早晨好!这是大米!(她分发大米,看见老王)早上好,老王。我今天漫不经心,一路上我看了每一个橱窗,现在我想买一条披肩。(片刻犹豫后)我多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呀。

[她迅速地走进毛毯店。

苏富 (再次出现在门口,对着观众)今天沈黛小姐这么美,真让我感到惊奇。这个烟店老板就在我的对面,过去我从来没注意过她。刚才我足足看了她三分钟,我相信我爱上她了。一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女人啊!(对老王)走开,你这个骗子!

[他走进理发店。沈黛和一对老夫妇——毛毯商人和他的妻子,从毛毯店出来,沈黛手里拿着一条披肩,毛毯商人拿着一面镜子。

老太太 这条披肩很漂亮,也很便宜,因为下面有个小窟窿眼。

沈黛 (看着老太太手臂上那条披肩)这条绿色的也很美。

老太太 (微笑着)可是这一条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沈黛 是呀,这太可惜了。我的烟店不可能做大生意,虽然有些小收入,花销很大。

老太太 为了做好事,但是您不能做得太多。开始的时候一碗米都是有用的,不是吗?

沈黛 (试着这条带窟窿的披肩)就是这一条吧,但是我现在有点漫不经心,这个颜色适合我吗?

老太太 这您必须问一个男人。

沈黛 (转向老板)这个颜色对我合适吗?

老汉 您最好去问……

沈黛 (很有礼貌地)不,我就问您。

老汉 (也很礼貌地)这条披肩对您很合适,但是您要把素雅那面朝外。

[沈黛付钱。

老太太 要是他不喜欢,您尽管来换好了。(把她拉到一旁)他有点儿资本吗?

沈黛 (大笑)没有。

老太太 那您能交得出半年的房租吗?

沈黛 半年的房租!这我全忘掉了。

老太太 我记着哪!下个星期一就是一号了。我想跟您说说,您知道吗,打我们认识您以后,我的男人和我就对您的征婚广告持怀疑态度。我们商量定了,在您有困难的时候帮助您。我们有点儿积蓄,可以借给您二百块银元。如果您愿意,可拿您的烟草存货作抵押。我们之间当然用不着立字据了。

沈黛 你们真的愿意借钱给我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人吗?

老太太 说实话吧,您的表哥先生肯定是一个持重的人,但我们也许不会借钱给他,而您呢,我们却很乐意借。

老汉 (走过来)就这样说定了?

沈黛 邓先生,我希望神仙们能听见您太太刚才说的话。他们正在寻找幸福的好人,而你们一定是很幸福的,你们帮助我解决了恋爱中遇到的麻烦。

[两位老人相视而笑。

老汉 这是钱。

[他把一个钱袋递给沈黛。她接过钱袋,鞠躬。二位老人还礼。他们走进自己的商店里。

沈黛 (对老王,举起钱袋)这是半年的房租钱!这不是奇迹吗?老王,你看我这条新披肩怎么样?

老王 你这是为他买的?我在公园里见过他。

[沈黛点头。

邢氏 您最好看看他那只受伤的手,别对他说您那些靠不住的风流韵事了!

沈黛 (吃惊地)你的手怎么啦?

邢氏 我们大家亲眼看见理发师用钳子把他的手打伤了。

沈黛 (惊奇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我一点儿也没发觉!你应当立即找大夫去,要不你这只手就要僵死,不能正常干活了。这真是个大不幸。快站起来,找大夫去,快去!

失业工人 他不应当去找大夫,应当去找法官。可以要求理发师赔偿损失,他有钱。

老王 你认为这有指望吗?

邢氏 要是你的手真的被打坏了。真的伤了吗?

老王 我看是打坏了,已经肿起来了。能要求他负担养老金吗?

邢氏 你一定要有一个证人。

老王 你们大家都看见了!你们大家都可以作证。

[他环顾左右。失业工人、爷爷和弟媳靠墙坐着吃饭。没人理睬他。

沈黛 (对邢氏)您自己也看见了!

邢氏 我不想和警察打交道。

沈黛 (对弟媳)您呢?

弟媳 我吗?我没往那儿看!

邢氏 您当然往那儿看了!我看见您往那儿看了!您只是害怕理发师有钱有势,不好惹。

沈黛 (对爷爷)我相信您能证明发生的事情。

弟媳 他作证没人相信,老糊涂了。

沈黛 (对失业工人)这关系到一笔养老金啊。

失业工人 我因为行乞被警察两次登录在案了,我作证反而对他不利。

沈黛 (难以置信地)你们谁也不愿意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吗?他的手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打断,你们都看见了,难道就没一个人敢说话吗?(气愤地)

啊,你们这些不幸的人!

你们的兄弟惨遭毒打,你们却紧闭双眼!

受害者高声呼喊,你们为何不发一言?

凶手耀武扬威,四处搜寻猎物,

你们却说:他饶恕了我们,因为我们并未表示反感。

这是个什么城市啊,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一个城市罪恶横行,就应奋起反抗。

不反抗,还不如

放火将它焚毁,

趁着黑夜尚未降临。

老王,要是在场的人都不愿为你作证,我就做你的证人,就说我亲眼所见。

邢氏 您这是作假证。

老王 我不知道我应当不应当这样做,也许我非这样做不行。(看着他的手,忧虑地)你们觉得这只手还肿得厉害吗?我看好像消肿了。

失业工人 (安慰地)不,肯定没消肿。

老王 真的没消?是的,我觉得好像又肿了些。说不定关节骨都断了。我最好马上去找法官。(他小心地托着受伤的手,注视着它,跑下)

[邢氏走进理发店。

失业工人 她找理发师讨好去了。

弟媳 我们没法子改变这个世道。

沈黛 (沮丧地)我本来不想骂你们,我只是感到吃惊。不,我真想骂你们一顿,你们滚开吧!

[失业工人、弟媳和爷爷边吃边下,一面嘟囔着。

沈黛 (对观众)

他们不再回答。别人叫他们在什么地方,

他们就站在那儿不动,别人叫他们滚开,

他们就赶快让出位置!

他们对什么事情都无动于衷,

只有饭菜香味能使他们抬头观望。

[一位老妇跑来,她是杨森的母亲杨太太。

杨太太 (气喘吁吁地)您是沈黛小姐吗?我儿子全都告诉我了。我是杨森的母亲,您就叫我杨太太吧。您能想象得出,他现在有希望获得一个飞行员的职位了。今天早上刚收到从北平寄来的一封信,是邮政航空飞机仓库主任写的。

沈黛 他又可以在天上飞了?啊,多好啊,杨太太!

杨太太 但是想得到这个职位需要一大笔钱,五百块银元。

沈黛 这太多了。但是不能因为钱使这件事情落空。好在我有一爿小店。

杨太太 要是您能够帮助就好了!

沈黛 (拥抱她)我会尽量帮助他的。

杨太太 那样您就给了一个聪明人一个好机会。

沈黛 他们怎能不让一个人有出头之日呢!(稍停)只是我这爿小店收入微薄,这两百块银元是借来的,您现在就可以拿去。我可以把我的烟草存货卖掉再还钱给人家。(她把从老两口那儿借来的钱给她)

杨太太 啊,沈黛小姐,您帮的正是地方。别人都说他是这座城里一个死了的飞行员,大家都认为他像死人一样,别指望再飞行了。

沈黛 可是为了这个飞行员职位我们还需要三百块银元呢。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杨太太。(缓慢地)我认识一个人,他也许能帮助我。他曾经为我出过主意。我本来不想再求他,因为他这人太无情太狡猾。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但是一个飞行员一定要飞行,这是明摆着的。

[远处传来飞机的响声。

杨太太 假如您说的那个人能借到钱就太好了。您看,这是早班邮政飞机,去北平的。

沈黛 (坚决地)杨太太,快招手!飞行员一定能看见我们!(她挥动披肩)您也招手!

杨太太 (招手)您认识这个飞行员吗?

沈黛 不认识。我认识一个就要飞行的飞行员。杨太太,这个失去希望的人应当飞起来,至少应当脱离这一切苦难,在我们所有人的头顶上高高飞翔!

(对观众)

杨森啊,我的心上人,去和白云为伴!

去战胜狂风暴雨,

穿越蓝天,

将友谊书信

传给远方亲朋。

在大幕前面的幕间戏

[沈黛上。她手中拿着隋达的面具和外衣。唱着。

神仙与好人无力自卫之歌

在我们这个国家,

有用之人,需要运气,

只要找到强大靠山,

就能显示你的用处。

好人难以自救,

神仙无权无势。

为什么神仙不用坦克和大炮,

还有战舰、轰炸机与地雷,

去将坏人打倒,把好人扶持?

让我们和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她穿上隋达的外衣,模仿他走路的姿态走了几步。

在我们这个国家,

好人当不长,

碗里吃空了,

食客互相殴打。

唉,神仙戒律,

也救不了缺吃少穿。

为什么神仙不来我们的市场,

微笑着分发琳琅满目的物品,

让大家吃饱面包喝足酒,

和睦相处,

[她戴上隋达的面具,用他的声音继续唱。

为了吃一顿午饭,

需要铁石心肠。

富人们就是靠着它创建家业。

不踏倒他一打,

谁也救不了一个受苦汉。

为什么神仙不在天上大声说,

他们欠着好人一个好世界?

为什么他们不给好人坦克和大炮,

命令他们开火,不能再忍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