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了应付人们越来越严重的冷酷无情，生意人乔纳森·杰雷米亚·皮恰姆开了一爿店铺，让那些最贫穷的人在这里乔装打扮一番，以便讨得那些铁石心肠的人怜悯。
地点 乔纳森·杰雷米亚·皮恰姆的乞丐更衣室
皮恰姆的清晨赞美诗
醒来吧，你这堕落的基督徒！
开始你罪孽深重的生活吧！
让人瞧瞧你是个怎样的无赖，
上帝一定会把你惩罚。
出卖你的兄弟吧，你这恶棍！
高价兜售你的老婆吧，你这流氓！
对我主上帝，你全不在意？
世界末日来临，他要审判你！
皮恰姆 （面向观众）得想点新办法，不然我这生意太难做了，我这生意就是唤醒人们的同情心呀。可世界上能够打动人心的办法不多了，不多了，糟糕的是，有些办法多次运用，就不灵验了。因为人有一种可怕的本领，仿佛随时都能变得冷酷无情。比方说，有一个人，他看见一个人站在街头，缺了一条胳膊，这令他大吃一惊，第一次他施舍给他十个便士。第二次他至多施舍五个便士，而第三次看见他时，他会一狠心把他交给警察。精神救助法也是这样。（舞台上方降下一块木牌，上写“施舍比索取幸福”）这些美妙动听的格言，写在诱人的小牌子上，一旦变成套话，还有什么用呢？《圣经》上有那么四五句话，能够打动人心，可一旦被你用滥了，你就等着挨饿吧。又比方说，像“你施与人，人施与你”这样的话，在这里刚刚悬挂三个礼拜，就失效了。一定得不断地想点新办法。不然你就得总是依靠《圣经》，可这《圣经》还能用多久呢？
［敲门声。皮恰姆开门，走进来一个名叫菲尔奇的年轻人。
菲尔奇 这是皮恰姆公司吗？
皮恰姆 我是皮恰姆。
菲尔奇 您是“乞丐之友”公司老板？有人推荐我来找您。嗬，这就是那些格言！这可是一笔资本呀！您的整个图书馆收藏的都是这玩意儿吧？这可真是太不寻常了。我们这类人哪能想出这种主意，没念过书，怎么能做好生意呢？
皮恰姆 您贵姓？
菲尔奇 您瞧，皮恰姆先生，我从小就不幸。我母亲酗酒，我父亲是个赌徒。从小就自己养活自己，没享受过母爱，在大城市的泥沼里越陷越深。既不知道什么叫父亲的关怀，也不知道什么叫家庭的温暖。所以您瞧我……
皮恰姆 所以我瞧您……
菲尔奇 （不知所措）……一贫如洗，成了自身欲望的牺牲品。
皮恰姆 像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一条破船，等等等等。您说说看，您这条破船，您在哪条街区唱这首儿歌？
菲尔奇 这是怎么说话，皮恰姆先生？
皮恰姆 您当众发表的不就是这类演说吗？
菲尔奇 是的，您瞧，皮恰姆先生，那是昨天的事，在高地街发生了点儿小小的不愉快。当时我正默默地站在街角犯愁，手里拿着一顶帽子，没打算干坏事……
皮恰姆 （翻阅一本记事簿）高地街，对，对，没错儿。你就是霍尼和萨姆昨天逮住的那个臭小子。你竟敢如此放肆，在十区打扰行人。我们猜想，你大概不知道谁是这方“土地爷”，教训你一顿就算了。要是你再敢露面，就剁掉你的手，懂吗？
菲尔奇 拜托了，皮恰姆先生，拜托了。我有什么办法，皮恰姆先生？那两位先生打得我真是遍体鳞伤啊，然后给了我一张您的名片。要是我脱掉上衣，您会以为，站在您眼前的是一条刮掉鳞的鱼。
皮恰姆 亲爱的朋友，要是您的样子不像一条比目鱼，就说明我手下弟兄的活儿干得太马虎了。这个毛头小伙子来我这里，以为只要推门进来，就能吃到现成的牛排呢。假如有人从您家池塘里捞走最好的鳟鱼，您会怎么说？
菲尔奇 是呀，您瞧，皮恰姆先生。可我没有池塘呀。
皮恰姆 好了，执照只发给专门干这一行的人。（指着一张城市地图，打着官腔说）伦敦分成十四个街区。每一个人，只要他想在某一个街区，干乞讨这一行，都要从乔纳森·杰雷米亚·皮恰姆公司领一张执照。是呀，每个成了自己欲望牺牲品的人，都可以到舍下来。
菲尔奇 皮恰姆先生，没有这几个先令，我就是个彻底的穷光蛋。手头只剩两个先令了，都给您……
皮恰姆 二十个先令。
菲尔奇 皮恰姆先生！（恳求似的指着一块广告，上写“切勿对贫困充耳不闻！”）
皮恰姆 （指着陈列橱窗前的布幕，上写“你施与人，人施与你！”）
菲尔奇 十个先令。
皮恰姆 每个礼拜结算一次，我提成百分之五十。附加装备，提成百分之七十。
菲尔奇 请问，用什么装备？
皮恰姆 这由本公司决定。
菲尔奇 我去哪个街区上岗？
皮恰姆 贝克大街2—104号。那里便宜点儿，加装备只提成百分之五十。
菲尔奇 一言为定。（他付费）
皮恰姆 您贵姓？
菲尔奇 查尔斯·菲尔奇。
皮恰姆 没错。（喊人）皮恰姆太太！（皮恰姆太太上）这是菲尔奇。三百四十号。行乞地点，贝克大街。我自己登记吧。当然了，恰好在加冕典礼之前，您想上岗，这可是一生中难得的机会，您可以做成一笔小生意。第三号装备。（拉开陈列橱窗的布帘，里面站着五个蜡人像）
菲尔奇 这是什么？
皮恰姆 这是不幸的五种基本类型，它们能够打动人心。只要见到这些类型，人就会陷入一种反常状态，心甘情愿地把钱交出来。
第一号装备：交通进步的牺牲品。快乐的瘸子，总是心情愉快，（模仿他的样子）总是无忧无虑，缺少一只胳膊，令人印象尤为深刻。
第二号装备：战争艺术的牺牲品。这是个令人讨厌的哆哩哆嗦的人，纠缠过往行人，产生令人恶心的效果。（模仿他的样子）用勋章来减弱这种效果。
第三号装备：工业发达的牺牲品。这是个最让人可怜的盲人，也是一种高超的行乞艺术。（模仿他的样子，他趔趄地向菲尔奇走去，即将碰到菲尔奇的瞬间，菲尔奇惊叫了一声。皮恰姆立即停下来，惊讶地打量着他，突然怒吼道：）他有同情心！您这一辈子也甭想当乞丐！就您这样，顶多够当个过往行人！下面看看第四号装备！西莉雅，你又喝酒了！瞧，你连眼睛都睁不开。第一百三十六号对他的行头有意见。让我跟你说多少遍，一位绅士是不让脏衣裳上身的。第一百三十六号为这身崭新的服装付了钱。那几块污渍，是唯一引起人们怜悯的东西，只要把蜡烛油滴在衣服上，用熨斗这么一熨就行了，就这么简单，你就是不动脑筋！什么都得我亲自动手！（对菲尔奇）脱下你的衣裳，换上那件，小心别弄脏了！
菲尔奇 我的衣物怎么办？
皮恰姆 归公司所有。第五号装备：这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见过好时光，或者说，他从未预料到今天会混成这副样子。
菲尔奇 唉呀，您还要把它派个用场？为什么我穿这身行头，就不能见过好时光呢？
皮恰姆 因为谁都不相信，一个人说自己如何如何不幸，小伙子。假如你肚子疼，你说出来，只能叫人讨厌。再说了，你根本不需要问东问西的，只需穿上这身行头。
菲尔奇 它们是不是有点脏呀？（皮恰姆用眼睛紧紧盯着他）对不起，请您原谅。
皮恰姆太太 动作麻利点儿，小家伙，我可不能把你这裤子举到圣诞节。
菲尔奇 （突然怒气冲冲地）我可不能脱掉自己的靴子！绝对不脱。宁可不干这一行。这是我可怜的妈妈送我的唯一礼物，不，绝不，再沦落……
皮恰姆太太 别说傻话，我知道你的脚脏兮兮的。
菲尔奇 这大冬天的，我上哪里去洗脚？
［皮恰姆太太领他去屏风后面，然后自己坐在左边，把蜡烛熨在衣服上。
皮恰姆 你女儿在哪儿？
皮恰姆太太 珀莉？在楼上！
皮恰姆 那个人昨天又来了？只要我不在家，他总是来！
皮恰姆太太 别这么疑神疑鬼的，乔纳森，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比他还体面的绅士，上尉先生很喜欢我们的珀莉。
皮恰姆 是呀。
皮恰姆太太 我的眼力再不济，也看得出来，珀莉也喜欢他。
皮恰姆 西莉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你女儿嫁出去？好像我是个百万富翁！她就该这样结婚？一旦这帮下流顾客摸清了我们的家底，我们这爿破店铺不到一个礼拜就得关门，你信不信？什么未婚夫！他会立刻把我们攥在手心里！准会这样！你以为你女儿那张嘴在床上比你的还紧？
皮恰姆太太 你把自家女儿想象得可真好！
皮恰姆 最坏了。坏透了。无非是生性淫荡！
皮恰姆太太 肯定不是从你那里继承来的。
皮恰姆 结婚！对于我来说，我女儿就是饥饿者的面包。（他翻看《圣经》）《圣经》上甚至说过，结婚是伤风败俗的事情。我要让她打消结婚的念头。
皮恰姆太太 乔纳森，你可真没教养。
皮恰姆 我没教养！他姓什么，那个人？
皮恰姆太太 大家总是叫他“上尉”。
皮恰姆 瞧，你们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问过？新鲜！
皮恰姆太太 我们没那么粗鲁，连人家的出生证都要查问一番。他是那么高雅，还邀请我们俩去墨鱼饭店参加了一场小型舞会。
皮恰姆 去哪儿？
皮恰姆太太 去墨鱼饭店，参加一场小型舞会。
皮恰姆 上尉？墨鱼饭店？好嘛，原来如此……
皮恰姆太太 那位先生搀扶我们的女儿和我，总是戴着羊羔皮手套。
皮恰姆 羊羔皮手套！
皮恰姆太太 真的，他总是戴着手套，还是白手套，白羊羔皮手套。
皮恰姆 这就对了，白手套，象牙柄手杖，护鞋套，漆皮鞋，魅力十足，还有一道伤疤……
皮恰姆太太 在脖子上。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菲尔奇慢慢从屏风后走出来。
菲尔奇 皮恰姆先生，能不能再给我一篇现成的台词儿，我是个习惯于照本宣科的人，不会信口编词儿。
皮恰姆太太 他要现成的台词儿！
皮恰姆 他应该装成个大傻瓜。今天傍晚来，六点左右，到时候我教你一些要领。滚吧！
菲尔奇 谢谢，皮恰姆先生，太谢谢了。（下）
皮恰姆 百分之五十啊！现在我要告诉你，那个戴手套的家伙是谁。“刀子麦基”！
［他快步上楼，直奔珀莉卧房。
皮恰姆太太 天哪！刀子麦基！耶稣啊，救救我们吧！珀莉！珀莉怎么了？
［皮恰姆慢步走下楼来。
皮恰姆 珀莉？珀莉没有回家。床铺都没动过。
皮恰姆太太 她跟那个羊毛商人吃晚饭去了。没错儿，乔纳森！
皮恰姆 谢天谢地，但愿是那个羊毛商人！
［皮恰姆夫妇走到幕前演唱。伴唱灯光是金黄色。灯光照亮管风琴。从舞台上方吊下一根木杆，上悬三盏灯，木牌上写着：
不要让……之歌
1
皮恰姆
不要让
她们呆在家里，躺在温暖的床上。
她们需要寻欢作乐。
也许人家会满足她们的特殊需要。
皮恰姆太太
你看那苏侯天上的月亮，
这是那该死的“你听我的心儿在跳”歌词，
这是那“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琼尼”！
你看那爱的火焰燃烧，月儿高高。
2
皮恰姆
不要让
她们非做有意义有目的的事情，
让她们去寻欢作乐。
到头来必然要淹死在泥沼中。
二 人
二
［在苏侯一个隐蔽的地方，强盗刀子麦基正在与乞丐大王的女儿珀莉·皮恰姆举行婚礼。
地点 空荡荡的马厩
马提亚斯 （用灯光探照马厩，手持手枪）喂，这里有人吗？举起手来！
［麦基走进来，沿舞台前沿巡视一圈。
麦 基 怎么样，有人吗？
马提亚斯 没有人，在这里可以放心举行我们的婚礼。
珀 莉 （身穿婚纱走进来）可这是个马厩呀！
麦 基 你先坐在马槽上，珀莉。（面向观众）今天我和珀莉·皮恰姆小姐，在这马厩里举行婚礼，她为了爱情才嫁给我，与我共度今后的时光。
马提亚斯 许多伦敦人都会说，你拐走了皮恰姆先生的独生女儿，这是你到今天为止干得最大胆的一件事儿。
麦 基 皮恰姆先生是谁？
马提亚斯 他自己会说，他是伦敦最贫穷的人。
珀 莉 你不会在这里举行我们的婚礼吧？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马厩呀。你总不能请牧师先生到这里来吧。再说了，这马厩也不是咱们的。我们可不能闯入别人家里，开始我们的新生活，麦克。这可是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呀。
麦 基 亲爱的，一切都会照你的愿望做。你不用操心。布置新房的东西，马上就到。
马提亚斯 家具来了！
［听见大卡车来临的声音，六七个人走进来，拖着地毯、家具、锅碗瓢盆等等，他们用这些东西把马厩变成一个过分花哨的场所。[1]
麦 基 都是些破烂儿。
［众人把礼物放在左侧，向新娘表示祝贺，向新郎汇报。[2]
雅可布 恭喜！恭喜！金格街十四号二层有人，我们只好先把他们赶跑。
锯子罗伯特 恭喜！恭喜！在海滩上干掉一个警察。
麦 基 一群外行。
伊 德 我们尽量手下留情了，可是韦斯顿德的三个人还是没救了。恭喜！恭喜！
麦 基 外行加马大哈。
吉 米 一个老头儿挨了一顿拳脚，不过没有什么大危险。恭喜！恭喜！
麦 基 我的指示是：要避免流血。一想到流血，我就不舒服。你们永远当不成生意人！野蛮人，但不是生意人！
沃尔特 （人称垂杨柳沃尔特）恭喜！恭喜！这台羽键钢琴，太太，半个小时以前还是萨默塞特郡公爵夫人家的。
珀 莉 这算什么家具？
麦 基 你喜欢这些家具吗，珀莉？
珀 莉 （哭）为了几件家具，让这么多人倒霉。
麦 基 这叫什么家具！破烂儿！难怪你生气。花梨木的羽键钢琴，配文艺复兴风格的沙发。这是不可原谅的。怎么连张桌子都没有？
沃尔特 要一张桌子？
［他们放几块木板在马槽上。
珀 莉 唉呀，麦克！我太伤心了！但愿牧师先生别来了。
马提亚斯 当然会来的。我们把路线给他讲得清清楚楚。
沃尔特 （搬过一张桌子）这是一张桌子！
麦 基 （因为珀莉哭了）我老婆生气了。其他的椅子放在哪里？有羽键钢琴没有椅子！你们也不想想，这是我结婚，发生过多少次了？住嘴，垂杨柳！我是说，我经常托你们办事吗？一开头你们就惹我老婆伤心。
伊 德 亲爱的珀莉……
麦 基 （扇掉他头上的帽子[3]）“亲爱的珀莉”！我把你的脑袋捅到你肚子里去，让你说“亲爱的珀莉”。你这个脏货。你听谁这么说过，“亲爱的珀莉”！你跟她睡过觉？
珀 莉 麦克，你怎么这样？
伊 德 我敢发誓……
沃尔特 尊敬的太太，如果还缺什么家具，我们再去……
麦 基 有梨花木羽键钢琴，却没有椅子。（笑）你这新娘有什么意见？
珀 莉 这算不了什么。
麦 基 两把椅子，一张沙发，新郎新娘坐在地上！
珀 莉 是呀，对付着吧！
麦 基 （厉声地）把这羽键钢琴腿锯下来！快！快！
四 人 （一边锯琴腿，一边唱道）
比尔·劳根和玛丽·塞尔，
上礼拜三结为夫妻。
他们来到结婚登记处，
新郎不知新娘婚纱哪里来，
新娘不知新郎准确的名和姓。
万岁！
沃尔特 干脆来个善始善终，把羽键钢琴做成一条板凳吧！尊敬的太太！
麦 基 现在我可不可以请各位先生脱掉那身破衣裳，把自己打扮得体面一点？这毕竟不是一个无名之辈的婚礼。珀莉，我可以请你把菜篮子里的东西，做成一顿宴席吗？
珀 莉 这就是婚宴？全都是偷来的吧，麦克？
麦 基 当然，当然。
珀 莉 我真想知道，要是有人敲门，警察局长进来，你怎么办？
麦 基 我会让你见识见识，你丈夫应付这种局面的本事。
马提亚斯 今天绝对不可能。骑警队全部人马，理所当然地都在达文特里。他们护送女王，参加礼拜五的加冕典礼。
［众匪徒下。
珀 莉 两把刀子，十四把叉子！每一把椅子，配一把刀子。
麦 基 屁大点事都不会办！这是学徒工干的活儿，不是成年男人干的活儿！你们不懂得什么叫风格？一个人起码能够区别，什么叫奇彭代尔风格，什么叫路易十四风格。
［众匪徒返回来，全都身穿时髦晚礼服，可惜的是，他们接下来的举止行为，与服饰极不协调。
沃尔特 本来我们想搬最值钱的东西。你瞧这木头！材料绝对是一流的。
马提亚斯 嘘！嘘！请允许，上尉……
麦 基 珀莉，过来。
［夫妇俩摆出一副接受祝贺的姿势。
马提亚斯 上尉，请允许我们在您生活最美好的日子里，在您人生旅程的五月鲜花盛开的时刻，我想说，转折的时刻，表示最衷心的，同时也是最紧急的祝贺，等等，等等。这样装腔作势，太让人讨厌了。直截了当地说吧！（握住麦基的手）把头抬起来，老朋友！
麦 基 我谢谢你，马提亚斯，你太好了。
马提亚斯 （激动地拥抱麦基之后，又去握珀莉的手）是啊，这都是心里话！怎么样，不能让头耷拉下去，老家伙，这就是说（猥亵地笑），在涉及头的问题上，可不能让它耷拉下去呀。
［众客人爆发一阵狂笑。突然间麦基轻施一招，把马提亚斯撂倒在地。
麦 基 闭上你那猪嘴。去跟你的凯娣开这种下流玩笑，只有她这样的贱货，才配听这种下流话。
珀 莉 麦克，别这么粗俗。
马提亚斯 你说凯娣是贱货，这我可要抗议……（艰难地爬起来）
麦 基 是吗，你还要抗议？
马提亚斯 就我这臭嘴，当着她的面可从来不开下流玩笑。我十分尊重凯娣。你这号人大概根本无法理解这一点。恰恰是你这种人，才离不开说下流话呢。你以为，你跟露西说那些话，她没告诉我！我最讨厌戴一副羊羔皮手套。
麦 基 （眼睛盯着他）
雅可布 算了，算了，这是在举行婚礼。（众人把他拉走）
麦 基 多好的婚礼呀，是不是，珀莉？在你结婚的日子，就应该认识认识这帮臭大粪。你大概想象不到，你丈夫的朋友会如此不讲义气！学着点儿。
珀 莉 我看挺好嘛。
罗伯特 胡扯。根本谈不上不讲义气。意见分歧到处都会有。你的凯娣像任何别的女人一样好。现在把你的结婚礼物拿出来吧，钢镚儿老兄。
众 人 拿出来，拿出来吧！
马提亚斯 （委屈地）给。
珀 莉 啊，结婚礼物。您可太好了，钢镚儿马提亚斯先生。麦克，你来看看，多漂亮的一件睡衣呀。
马提亚斯 是不是又开了一个下流玩笑，上尉？
麦 基 够了，在这样一个可纪念的日子，我不想伤害你。
沃尔特 来，看看这是什么？奇彭代尔！（他掀开一个大布罩，显出一座奇彭代尔风格的大座钟）
麦 基 路易十四风格的。
珀 莉 这可太好了。我太幸福了，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你们的心意太出人意料了。可惜我们没有住宅摆放它，是不是，麦克？
麦 基 就当这是个开端，万事开头难嘛。非常感谢你，沃尔特。现在把这些东西撤掉。开饭！
雅可布 （其他人开始摆餐具）我当然又是空手来的。（对珀莉献殷勤）您能理解我，年轻的太太，这让我感到很难为情。
珀 莉 钩子手雅可布先生，您千万别介意。
雅可布 大家全都如此慷慨地送礼物，只有我一个人袖手旁观。您设身处地想想，可我总是这样。我要是把每一次的情况给您说一遍，您一定会无法理解。不久前我遇见酒吧女詹妮，我对她说：怎么样，你这老母猪……（突然发现，麦基站在自己身后，于是无言地走开）
麦 基 （扶着珀莉坐在她的位置上）这是你今天将要吃到的最好的美味佳肴，珀莉。大家入座吧！
［众人在婚礼宴席就座。[4]
伊 德 （指着餐具）多好的盘子呀，萨沃伊饭店的。
雅可布 塞弗里奇的蛋黄色拉酱。本来还有一桶鹅肝酱，让吉米一口气吃光了，因为桶上有个窟窿。
沃尔特 文明人不说窟窿。
吉 米 伊德，在大喜的日子里，吃鸡蛋，别这么狼吞虎咽的！
麦 基 谁来唱支歌？来支刺激的。
马提亚斯 （笑呛着了）刺激？这可是个好词儿。（看见麦基那严厉目光，尴尬地坐下）
麦 基 （从一个人手里夺过饭碗）其实我不想一开始就用餐。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一上来就“屁股坐在饭桌旁，脑袋扎进饭桶里”，而是先制造点儿什么气氛。别人在这种日子里，一定会安排点什么活动。
雅可布 什么活动，比方说？
麦 基 什么都得我自己动脑筋？我不要求你们在这里演歌剧。但是，除了吃喝，开下流玩笑之外，总要搞点名堂嘛，你们早该有所准备呀。是啊，这种时候就显出来了，你能对自己的朋友抱什么期望。
珀 莉 这鳟鱼太好吃了，麦克。
伊 德 是啊，这样的鱼肉您还没吃过呢。在刀子麦基这里天天都有得吃。您算掉进蜜罐里了。我总是说：对一个有眼光的姑娘来说，麦克是个理想的结婚对象。昨天我还跟露西说过呢。
珀 莉 露西？露西是谁，麦克？
雅可布 （尴尬地）露西？咳，你知道，对这种事你不必这么较真儿。
［马提亚斯站起身来，在珀莉身后做了一些明显的手臂动作，示意雅可布闭嘴。
珀 莉 （看见他）您需要什么？是要盐吗……？您方才要说什么来着，雅可布先生？
雅可布 啊，没什么，什么都没想说。我压根什么都没想说。祸从口出嘛。
麦 基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雅可布？
雅可布 一把刀子，上尉。
麦 基 你那盘子里是什么？
雅可布 一条鳟鱼，上尉。
麦 基 这就是说，你用刀子吃鱼。雅可布，多新鲜呐，你见过吗，珀莉？用刀子吃鱼！只有下流坯子才这样吃，你懂我的意思吗，雅可布？学着点儿。珀莉，要想教会这帮下流坯子做人，需要你做的事情多着呢。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人？
沃尔特 您说的是人，还是婊子？
珀 莉 嗳，沃尔特先生！
麦 基 看样子，你们不打算唱支歌，不打算给今天添点喜庆气氛。今天还是像平常一样凄凉、平常、该死？门口有人望风吗？在这样的日子里，难道还要我自己去站岗，让你们在这里用我的开销胡吃海塞？
沃尔特 （没好气地发怨言）什么叫“我的开销”？
吉 米 别说了，小沃尔特！我出去望风。谁会到这里来嘛！（走出去）
雅可布 在这样的日子里，若是所有婚礼客人都走掉，岂不成了笑话！
吉 米 （闯进来）哎，上尉，警察！
沃尔特 布朗老虎！
马提亚斯 瞎说，那是金贝尔阁下。
［金贝尔进来。
众 人 （大声喊）晚上好，金贝尔阁下！
金贝尔 瞧，我总算找到你们了，找到你们的地方，居然是这么一间小小的茅舍。不过，毕竟是自家的房子，自家的地嘛。
麦 基 德文希尔公爵家的。
珀 莉 晚上好，阁下，啊，我太幸福了，连阁下在我们生平最美好的日子……
麦 基 我要为金贝尔阁下唱一支歌曲。
马提亚斯 唱一支《比尔·劳根和玛丽·塞尔》怎么样？
雅可布 行啊，比尔·劳根，挺合适的。
金贝尔 小伙子们，你们要是能唱首歌，那就太好了！
马提亚斯 先生们，我们唱起来呀。
［三人站立起来唱歌，歌声犹豫不决，无精打采和缺乏自信。
穷人婚礼之歌
比尔·劳根和玛丽·塞尔，
上礼拜三结为夫妻。
（祝他们白头到老，白头到老！）
他们来到结婚登记处，
新郎不知新娘婚纱哪里来，
新娘不知新郎准确的名和姓。
万岁！
您知道您老婆在干什么？不知道！
您能放弃自己的荒淫生活吗？不能！
（祝他们白头到老，白头到老！）
比尔·劳根不久前对我说：
她的一个小地方就能满足我！
下流东西。
万岁！
麦 基 唱完了？不过瘾！
马提亚斯 （又呛着了）不过瘾，这个词儿用得好，先生们，不过瘾。
麦 基 闭上你那鸟嘴！
马提亚斯 我想的只是，不够热闹，没有激情这类意思。
珀 莉 先生们，要是没有人再想表演点什么，我想亲自奉献一个小节目，供大家欣赏。我来模仿一个姑娘，有一次我在苏侯一家便宜小酒吧里见过她。她是个刷盘子洗碗的姑娘，您要知道，大家都拿她开玩笑。她跟客人们搭话，跟他们说的事情，待会儿我会唱给你们听。喏，这就是那个小柜台，你要想象它脏得一塌糊涂，她从早到晚，就站在这柜台后面。这是刷盘子洗碗的桶，这是抹布，她就用这个擦杯子。你们坐的地方，是那些坐着跟她开玩笑的先生们。你们也可以像那些先生们一样笑；如果您笑不出来，也不用勉强。（她装做洗杯子的样子，开始哼唱）现在，比如说你们中间，（指沃尔特）就是您说：咳，你的船什么时候来呀，詹妮？
沃尔特 咳，你的船什么时候来呀，詹妮？
珀 莉 另一个人说，比如您说：你一直还在洗杯子啊？詹妮，你这海盗的未婚妻。
马提亚斯 你一直还在洗杯子啊？詹妮，你这海盗的未婚妻。
珀 莉 就这样，现在我开始唱了。
［伴唱：金黄色的光。灯光照亮管风琴。舞台上空吊下一根木杆，悬挂三盏灯，木牌上写着：
海盗詹妮
1
先生们，今天您看见我刷洗酒杯，
还给每个人铺床又叠被。
您赏我一个便士，我急忙道声谢谢。
您看我破衣烂衫，还有这寒酸酒店！
可您不知道自己在和谁交谈。
但是，忽然一天夜晚，码头上一声叫喊，
有人问，谁在叫喊？
有人看见，我刷着酒杯和带笑的双眼。
有人问，她为什么笑？
你看那一条大船八个帆
还有五十门大炮
就要停泊在码头边。
2
有人说：去吧，孩子，去刷你的酒杯，
伸手赏我一个便士。
我收下钱，
铺床叠被都做完。
（今天夜里谁也休想在屋里睡。）
没人知道我是谁。
直到一天的夜晚，码头上一声巨响震破天。有人问：什么响声震天地？
有人看见我站在窗前。
有人说：她为什么笑得如此不怀好意？
你看那一条大船八个帆
还有五十门大炮
它要对着城里扔炮弹。
3
先生们，到那时你们可就不再笑，
因为城墙全被轰倒。
全城像遭了一场地震，
只有一家寒酸酒店毫发未损。
有人问：店里住的是何方仙人？
这天夜里有人围着酒店喊，
人们问：为何酒店如此安然？
有人看见我大清早走出店门，
有人说：原来是她住在里边？
你看那一条大船八个帆
还有五十门大炮
旗帜将要升上桅杆。
4
中午时分有上百个人登岸，
他们个个都毫不手软。
挨门挨户抓捕人，
戴上镣铐押到我面前。
有人问：哪些人该杀？
有人问：哪些人该斩？
整个码头鸦雀无声，
只听见我说：统统问斩！
单等那人头落地，“痛快啊！”我喊。
你看那一条大船八个帆
还有五十门大炮
载着我消失在天边。
马提亚斯 真可爱呀，挺可笑，是不是？唱得多么好听啊，尊敬的太太！
麦 基 什么叫可爱？这不能叫可爱，你这傻瓜蛋！这叫艺术，不叫可爱。你唱得好极了，珀莉。可是当着这些臭大粪，请您原谅，阁下，唱这个等于对牛弹琴。（悄悄对珀莉说）另外，我不喜欢你搞这种表演，今后最好别干。（席间爆发一阵笑声，众匪徒在拿牧师开玩笑）您手里拿的是什么，阁下？
雅可布 两把刀子，上尉。
麦 基 您那盘子里是什么，阁下？
金贝尔 我想，是鳟鱼吧。
麦 基 看样子，您要用刀子吃鳟鱼，是不是？
雅可布 用刀子吃鱼，你们见过吗？这样吃鱼，简直就是一个……
麦 基 下流坯子。你懂我的意思吗，雅可布？学着点儿。
吉 米 （闯进来）哈罗，上尉，警察。警察局长亲自来了。
沃尔特 布朗，老虎布朗！
麦 基 正是老虎布朗，一点没错。这个老虎布朗，就是伦敦最高警察局长，中央刑事法庭的台柱子，现在他要踏进麦基上尉这贫寒的茅舍。学着点儿！
［众匪徒躲藏起来。
雅可布 这样看来，距离上绞刑架不远了。
［布朗上。
麦 基 哈罗，杰吉！
布 朗 哈罗，麦克！我时间不多，马上又要走。干吗非要用人家的马厩？这不又是入室抢劫吗！
麦 基 可是杰吉，这里多方便呀。很高兴你来参加你这老麦克的婚礼。我来向你介绍，这是我的太太，娘家姓皮恰姆。珀莉，这是老虎布朗，怎么样，老弟？（拍拍他的肩膀）这都是我的弟兄，杰吉，你大概全都见过面。
布 朗 （苦笑）我这可是为私事而来的，麦克。
麦 基 他们也是。（他呼唤他们，众匪徒举着双手上）这是雅可布！
布 朗 这是钩子手雅可布，是一个大坏蛋。
麦 基 这是吉米，这是罗伯特，这是沃尔特！
布 朗 好吧，今天就不提那些事了。
麦 基 这是伊德，这是马提亚斯！
布 朗 坐下吧，先生们，坐下吧！
众 人 太谢谢了，先生！
布 朗 很高兴认识我老朋友麦克的漂亮太太。
珀 莉 您过奖了，先生！
麦 基 坐下吧，老伙计，来杯威士忌！我的珀莉，各位先生！今天你们看见坐在你们中间的，是这样一个人，他既把国王玄妙莫测的决定置于万人之上，又始终与我保持着患难之交。等等，等等。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也知道我说的是谁，布朗！咳，杰吉，你还记得我们在印度是怎样服兵役的吗？那时候你是当兵的，我也是当兵的。来，杰吉，让我们唱一支大炮歌吧！（二人坐在桌子上）
［伴唱灯光：金黄色。灯光照亮管风琴。舞台上空降下一根木杆，悬挂三盏灯，木牌上写着：
大炮歌
1
约翰入了伍，吉米当了兵。
你看那乔治，他成了下士，
可那队伍上，不问你的名和姓。
从卡普直到克齐贝哈，
那军队径直向着北方前行。
你看那大炮上，
睡着大兵。
一旦天降大雨，
他们会碰上
一群新的人种。
不管是棕色还是苍白色，
大兵就把他们做成鞑靼肉饼。
2
约翰他嫌威士忌太猛，
吉米的被子永远不够用，
乔治拉着两个人的胳膊，
说：军队不是孬种。
从卡普直到克齐贝哈，
你看那大炮上，
睡着大兵。
一旦天降大雨，
他们会碰上
一群新的人种。
不管是棕色还是苍白色，
大兵就把他们做成鞑靼肉饼。
3
约翰阵亡，吉米牺牲。
乔治失踪，下落不明。
你看那鲜血依旧殷红，
你看那军队，现在又要招兵！
［他们坐在那里，两脚做行军状。
从卡普直到克齐贝哈，
你看那大炮上，
睡着大兵。
一旦天降大雨，
他们会碰上
一群新的人种。
不管是棕色还是苍白色，
大兵就把他们做成鞑靼肉饼。
麦 基 尽管生活的洪水把我们这些年轻朋友冲得天各一方，尽管我们的职业兴趣完全不同，是啊，有人甚至会说截然相反，但我们的友谊却经受住了一切考验。你们学着点儿！就像卡斯托耳和波鲁克斯、赫克托耳和安德洛玛刻他们一样。像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拦路抢劫的人，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只要捞到一点油水，很少不分一份给他，给我的朋友布朗，甚至拿出相当可观的一部分来，当做馈赠和始终不渝的忠诚的证明。雅可布，别把刀子叼在嘴里！而他，这位权势无比的警察局长，每次大搜捕之前，没有一次不给我，他的青年时代的朋友，一个小小的暗示。这就是礼尚往来，互利互惠嘛。你们学着点儿。（他挽住布朗的胳膊）老伙计，见到你来，我真高兴，这是真正的友谊呀。（停顿，布朗在忧心忡忡地观察一块地毯）真正的波斯地毯。
布 朗 东方地毯公司的。
麦 基 没错，所有东西，我们都是从那里拿来的。你知道吗，杰吉，今天我一定要留下你，但愿从你的地位来说，这不会太难为你。
布 朗 你知道，麦克，我什么都不会拒绝你的。可我必须走，我脑袋里装满了任务；女王加冕的时候，万一发生一丁点……
麦 基 杰吉，你是知道的，我那岳父是匹讨厌的老马。他若是设法找我点什么麻烦，伦敦警察局有没有对我不利的材料？
布 朗 伦敦警察局，没有一丁点儿对你不利的材料。
麦 基 这是理所当然的。
布 朗 我全都处理完了，再见了。
麦 基 你们还不站起来？
布 朗 （对珀莉）万事如意！（由麦基陪伴着下场）
雅可布 （与马提亚斯、沃尔特一起正在同珀莉交谈）我得承认，刚才听说老虎布朗来了，还真有点害怕。
马提亚斯 您是知道的，尊敬的太太，我们跟官府上层是有关系的。
沃尔特 没错，麦克什么时候都有办法，我们这些人根本想不到。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小手段。先生们，现在是九点半钟了。
马提亚斯 现在轮到最精彩的节目了。
［众人来到左侧的后面，地毯后面藏着东西。麦基上。
麦 基 出什么事了？
马提亚斯 上尉，还有一个小礼物。
［众人在地毯后面唱起比尔·劳根之歌，悄悄而富有情趣地。唱到“准确的名和姓”时，马提亚斯掀掉地毯，众人怪声怪气地继续唱，敲打着原来被地毯覆盖的床。
麦 基 我谢谢你们，伙计们，谢谢你们。
沃尔特 现在咱们该悄悄地走了。
［众人下。
麦 基 现在该满足感情上的事了，不然，这人就成了职业动物。坐下，珀莉！
［音乐声起。
麦 基 你可看见那苏侯天上的月亮？
珀 莉 我看见了，亲爱的。你可听见我的心儿在跳？情哥哥？
麦 基 我听见了，情妹妹。
珀 莉 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麦 基 你在哪里，我也在哪里。
二 人 （合唱）
你看那结婚登记处也没发证书，
鲜花也没摆在圣坛上。
我也不知道你的婚纱来自哪里，
爱神木的花冠，也没戴在头上。
扔掉你那吃饭用的碗，
不要抓着不放！
爱情久长还是不久长，
不管在哪里，全都一个样。
三
［皮恰姆懂得世界的冷酷无情，对于他来说，没了女儿意味着彻底破产。
地点 皮恰姆乞丐更衣室
［皮恰姆和皮恰姆太太，在舞台右侧。珀莉站在门口，身穿大衣，头戴帽子，手拎旅行袋。
皮恰姆太太 结婚了？一旦有人用衣服、帽子、手套和遮阳伞，从头到脚把她打扮起来，一旦她的身价贵得如同一只帆船，她就把自己像一根烂黄瓜扔在了粪堆上。你当真结婚了？
［伴唱灯光：金黄色。管风琴被照得通亮。从舞台上空吊下一根木杆，上面悬挂三盏灯，木牌上写着：
珀莉唱一支小曲，暗示她父母，
自己已经与强盗麦基结婚
1
想当初我还天真烂漫，
我也和你一样，
相信有一天，会有人来追求我，
那时我必须知道，我该知道怎么办。
若是他家财万贯，
若是他讨人喜欢，
若是他的衣领平常日子也干净，
若是他懂得怎样与女人周旋，
那时我会对他说：“不行。”
我会高高地仰起头，
好像无动于衷。
月亮一定会整夜通明，
岸边船儿一定会解开缆绳，
但是，其他的事情不会发生。
是啊，这时候你不能轻易上床，
是啊，这时候你必须冷漠无情，
是啊，这时候可能发生许多事情。
咳，这时候只有一个回答：不行。
2
第一个来的是个肯特人，
他还真像个男子汉。
第二个人，码头上有三条船。
第三个人，疯狂地追求我。
他们个个家财万贯，
他们个个讨人喜欢，
他们的衣领平常日子也干净，
他们也懂得如何与女人周旋，
于是乎我对他们说：“不行。”
于是乎我高高地仰起头，
好像无动于衷。
月亮一定会整夜通明，
岸边船儿一定会解开缆绳，
但是，其他的事情不会发生。
是啊，这时候你不能轻易上床，
是啊，这时候你必须冷漠无情，
是啊，这时候可能发生许多事情。
咳，这时候只有一个回答：不行。
3
想不到万里晴空的一天，
一个无求于我的人来到身边。
他把帽子挂在我的卧室里，
于是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看他没有家财万贯，
你看他也不讨人喜欢，
他的衣领礼拜天也不干净，
他不懂得如何与女人周旋，
对他我说不出：“不行。”
于是乎我不再高高地仰起头，
于是乎我不再无动于衷。
嘿，你看那月亮整夜通明，
岸边船儿牢牢地锁定，
该发生的事情必然发生！
是啊，这时候你只能上床，
是啊，这时候你不可能冷漠无情。
嘿，这时候发生了许多事情。
是啊，这时候根本没有什么不行。
皮恰姆 你看她，成了一个犯罪分子的荡妇。这可好了，心满意足了。
皮恰姆太太 既然你不顾体面，非要嫁人，也犯不着嫁给一个盗马贼和拦路抢劫的呀？你会吃大苦头的！我早该想到这种后果。从小她就头仰得高高的，像英格兰女王。
皮恰姆 这么说，她当真结婚了！
皮恰姆太太 是啊，昨天晚上五点钟。
皮恰姆 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犯罪分子。照我想，这人一定是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我的女儿是我晚年的唯一依靠，断送了她，我就是倾家荡产，连我家最后一条看家狗都跑掉了。要是连眼前的饥饿都对付不了，我是不敢把最后一点家当送给别人的。我们三口人靠着一堆木柴过冬，也许还能活到明年。也许吧。
皮恰姆太太 是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呀？这就是对我们干的所有事情的报应，乔纳森。我要发疯了。我现在是满脑袋糨糊。我受不了了，喔！（她瘫倒了）给我一杯葡萄酒。
皮恰姆 你看看，把你妈气成这副样子。快去！你这个犯罪分子的荡妇，这可好，你称心如意了。有意思，这可怜的老太婆，还真的动了肝火。（珀莉上，手拿一瓶上等葡萄酒）只有这东西还能安慰你可怜的妈妈。
珀 莉 放心吧，给她喝两杯。我妈妈头晕的时候，有双倍的酒量。这能让她清醒过来。（在整个一场戏里，她表现得非常幸福）
皮恰姆太太 （苏醒）啊，现在她又表现出假惺惺的关心和照顾了！
［五个男人上。[5]
乞 丐 我得做一番强有力的申诉，这家公司是个破烂摊子，这根本不是合格的假腿，而是次品，我可不能为了它拿自己的钱打水漂儿。
皮恰姆 你想怎么样，这可是一条好假腿，跟所有别的假腿一样，只是你保持得不干净。
乞 丐 可是，为什么我挣得不跟别人一样多？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扔掉假腿）与其用这种烂货，还不如剁掉我的真腿呢。
皮恰姆 那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要是人们的心都像鹅卵石一样，我有什么办法？我不能给你们装上五条假腿呀！我能在五分钟内，把每个人都变成一个让人可怜的残疾人，连狗看见他都会掉泪。要是人家不掉泪，我有什么办法！如果你嫌一条假腿不够，那里还有一条。你要把它保养好！
乞 丐 这条管用。
皮恰姆 （检查另一个乞丐的一处假伤残）皮革不好，西莉雅，胶皮更让人恶心。（对第三人：）瘤子已经瘪下去了，还剩下最后一个。现在我们再从头做起吧。（检查第四个：）天然疥疮总不如人造疥疮。（对第五人：）你怎么这么一副样子？你又胡吃海塞了，现在得拿你开刀，不给饭吃。
乞 丐 皮恰姆先生，我确实没吃什么特别的东西，我这身肥膘是不正常的，这不怪我。
皮恰姆 也不怪我。你被解雇了。（又对第二个乞丐说：）“打动人”和“刺激人神经”是有区别的，我的朋友。我需要的是艺术家，今天只有艺术家还能打动人心。只要你们好好干，你们的观众是会鼓掌的！如果你想不出办法，我自然也不会延长你的合同。
［众乞丐下。
珀 莉 你仔细看看，他漂亮吗？不漂亮。可是他有收入。他能养活我！他干溜门撬锁这一行，是个出类拔萃的人，在拦路抢劫方面，既有远见又有经验。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今天有多少存款，我可以把数目报给你听听。再成功地干几趟买卖，我们就可以迁入一栋乡村小房里住下来，像爸爸推崇的莎士比亚先生那样。
皮恰姆 这样说来，事情倒也简单了。你已经结婚了。结婚以后还怎么办？你就是不动脑筋。离婚呀，对不对？这话就这么难说出来吗？
珀 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皮恰姆太太 离婚。
珀 莉 可我爱他呀，怎么会想到离婚呢？
皮恰姆太太 告诉我，你就一点都不害羞？
珀 莉 妈妈，如果你也恋爱过……
皮恰姆太太 恋爱过！你读的那些该死的书，把你的脑袋搞乱了。珀莉，结婚后离婚，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珀 莉 那我就是个例外。
皮恰姆太太 那我就打你的屁股，让你例外。
珀 莉 是啊，所有当妈的都这么干，一点用也没有。
因为爱情比打屁股的感受更强烈。
皮恰姆太太 珀莉，别太过分了。
珀 莉 我不能让别人夺走我的爱情。
皮恰姆太太 再说一句，我扇你嘴巴。
珀 莉 爱情在人世间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
皮恰姆太太 这家伙有过许多女人。一旦他上了绞刑架，会有半打女人找上门来，说是他的寡妇，每人怀里搂着个小崽子。天哪，乔纳森。
皮恰姆 上绞刑架，你怎么想到上绞刑架了，这是个好主意。你出去一下，珀莉。（珀莉下）没错，能得到四十英镑。
皮恰姆太太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去警察局告发。
皮恰姆 当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上绞刑架……这叫一拍子打死俩苍蝇，一箭双雕！不过，我们必须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
皮恰姆太太 我会告诉你个准地方，老头子，他就藏在他们的人中间。
皮恰姆 他们不会交出他来。
皮恰姆太太 这事让我来做。有钱能使鬼推磨。我马上去吊桥，跟姑娘们说说。只要这家伙从现在开始，两小时之内去会任何一个姑娘，他就会落网。
珀 莉 （在门后偷听）老妈呀，这条道就别麻烦你去走了。麦克在跟这位女士会面之前，自己就会去中央刑事庭监狱。即使他去中央刑事庭，警察局长也会请他喝杯鸡尾酒，抽根雪茄烟，聊聊这条大街上，不是任何一笔生意都能够得手的。因为，老爸呀，这位警察局长在我的婚礼上，玩得很高兴呢。
皮恰姆 警察局长叫什么？
珀 莉 他叫布朗。但是，你只能知道他叫老虎布朗。因为所有害怕他的人，都叫他老虎布朗。可你瞧啊，我丈夫叫他杰吉。在他看来，警察局长就是他亲爱的杰吉。他们是青年时代的朋友。
皮恰姆 好嘛，他们是朋友。警察局长和最大的罪犯，他们是这座城里唯一的一对儿朋友。
珀 莉 （富有诗意地）每逢他们坐在一块儿喝酒时，就互相拍着脸颊说：“你喝一杯，我也喝一杯。”每当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就会眼里含着泪说：“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警察局里根本没有不利于麦基的材料。
皮恰姆 好啊，从礼拜二晚上到礼拜四早晨，麦基这个多次结过婚的家伙，以结婚为借口，把我女儿珀莉·皮恰姆从家里拐走。在这个礼拜结束之前，出于这个原因，他将被送上绞刑架，这是他罪有应得。“麦基先生，从前您戴着一双羊羔皮白手套，手拿一根象牙柄的文明棍，脖子上有一块伤疤，出入墨鱼饭店。您这块伤疤，是您身上最不值钱的标志，今后您只能出入于牢笼，很快就不再出入……”
皮恰姆太太 哎呀，乔纳森，这你是办不到的，他可是刀子麦基呀，人称伦敦城里头号罪犯，那是个为所欲为的人。
皮恰姆 刀子麦基算老几？！你收拾一下，我去见伦敦警察局长。你去吊桥。
皮恰姆太太 去见他那些窑姐儿。
皮恰姆 因为这世界坏透了，你不得不跑断腿，要不然你的腿就会被人偷走。
珀 莉 爸爸，我将很高兴，再一次与布朗先生握手。
［三人走到台前，在伴唱灯光照耀下唱第一段终曲。木牌上写着：
《三毛钱终曲》第一段
关于人生境遇的风险
珀 莉
我的期望难道过分？
生活如此无聊，有一天
把自己嫁给一个男人。
这目标难道高不可攀？
皮恰姆 （手里拿着《圣经》）
在这个世界上，这就是人权：
过幸福生活，因为人生苦短。
享受人世间一切欢乐，
能吃到面包，而不是得到一块砖。
这是人生在世起码的人权。
可惜呀，到如今还没有听说，
什么人得到他的人权——可叹！
谁不想得到他应有的权利
可这人生境遇不能如愿。
皮恰姆太太
我多么愿意善待你，
我愿意把一切都送给你。
让你活得无忧无虑，
因为这才是我的心意。
皮恰姆
是啊，做个善良之人有谁不愿？
把自家财富分给穷人，哪会不肯？(1)
如果大家都行善，天国就会不远。
有谁不愿意沐浴上帝的光辉？
是啊，做个善良之人有谁不愿？
可惜的是在这个星球上，
生活资财贫乏，人们变得野蛮。
有谁不愿意生活在和睦之中？
可现实状况不让你如愿。
珀莉和皮恰姆太太
不错，他说得完全正确。
世界贫穷，人心叵测。
皮恰姆
当然了，我的话说得不错，
世界贫穷，人心叵测。
谁不想有个人间天堂？
可现实怎么会允许这样？
不，它当然不允许这样。
你兄弟，他指望你糊口，
如果一块肉不够两人吃，
他会对你口出怨言。
要说忠贞，有谁不愿？
你老婆，她本来靠你养活，
如果你的爱不能满足她，
她会对你口出怨言。
是的，还有感恩，有谁不愿？
同样，你的孩子赖你为生，
如果你连自己都养不活，
他会对你口出怨言。(2)
是啊，做个通情达理之人有谁不愿！
珀莉和皮恰姆太太
是啊，这的确叫人遗憾，
成了天下人的笑谈。
世界贫穷，人心叵测，
他的话的确没错。
皮恰姆
当然了，我的话说得不错，
世界贫穷，人心叵测。
我们本该善良，不是这样野蛮，
可现实状况不允许这样。
三 人
是啊，谁都拿它没有办法，
如此说来，一切都是废话！
皮恰姆
世界贫穷，人心叵测，
可惜呀，我的话一点没错。
三 人
这的确叫人遗憾，
成了天下人的笑谈。
所以呀，谁都拿它没有办法，
所以呀，一切都是废话！
* * *
(1) “把自家财富分给穷人”，源于《墨子·尚贤下》，为贤之道第二条：“有财者勉以分人”。布莱希特在援用墨子语录时，像援用法国诗人维庸的诗歌一样（参见文末“对演员的提示”［9］），根据需要做了变通处理。
(2) 这些排比句源于《墨子·节葬下》。墨子原话是：“上不听治，刑政必乱；下不从事，衣食之财必不足。若苟不足，为人弟者，求其兄而不得，不悌弟必将怨其兄矣；为人子者，求其亲而不得，不孝子必是怨其亲矣；为人臣者，求之君而不得，不忠臣必且乱其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