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小书[1]译于一九三一年,到现在已经整整六十年。那时我为什么翻译它,在一九三七年写的《译者序》里已经作了交代,这里不再重复。它于一九三八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正是抗日战争第二年,印数不多,流传不广,我收到几本样书,当时分赠友人,自己只留下一本。但它给我留下一些值得记念的回忆。

一九三九年我到昆明不久,就在《云南日报》上读到一篇关于这本书比较深入的评论,过些时我才知道作者王逊是一位年轻的美术研究者,在云南大学教书,不久我们便成为常常交往的朋友(不幸他于六十年代在北京逝世了)。一九四六年我回到北平,听说某中学的一位国文教师,很欣赏这本书,曾一度把它当作教材在课堂上讲授。很遗憾,我并没有得到机会认识他。最使我感动的,是友人杨业治在昆明生活极为困难的时期,曾将此书与原文仔细对照,他发现几处翻译的错误,提出不少中肯的修改意见,写在十页长短不齐的土纸条上交给我。这些又薄又脆的纸条我保留至今,但字迹已模糊,用放大镜才能看得清楚。五十年代,我在仅仅留存的那一本书上边,把译文校改过一次。不料十年浩劫,校改本被人抄走,一去不回。

这些年来,先是绿原同志,后是沈昌文同志,他们都找到原书,各自以复印本相赠,同时舒雨同志读到这本书,对译文也提了一些意见;我得以在复印本上再一次从头至尾进行修改,在这里我谨向他们表示衷心的感谢。这次修改,改正了一些错漏,填补了几处漏译,词句间作了不少改动,但仍不免有六十年前文体的痕迹。

经过六十年的岁月,这本书的内容有些地方我已不尽同意,校改也只认为是一个应尽的责任,不再有《译者序》里所说的那种激情。惟念及里尔克写这些信时,正是他在巴黎与罗丹接触后思想发生变化、创作旺盛的时期;对于我一向尊敬的、一个在诗的历史上有重大贡献的诗人,正如收信人引言中所说,这些信“为了理解里尔克所生活所创造的世界是重要的,为了今日和明天许多生长者和完成者也是重要的”。

关于收信人的身世,我在《译者序》中曾说,“知道得很少”。现从里尔克的《书信选》(一九八〇年)“收信人索引”中得知卡卜斯生于一八八三年,是作家,曾任奥地利军官,一九六六年还住在柏林。——想他现在早已逝世了。

这次重印,附录除原有《论“山水”》[2]外,另增摘译《马尔特·劳利兹·布里格随笔》[3]中的两段。

《论“山水”》写于第一封信的前一年,即一九〇二年,本来拟作为作者一九〇三年出版的《渥尔卜斯威德画派》[4]一书的序言,但没有采用,直到一九三二年才作为遗稿发表。

《马尔特·劳利兹·布里格随笔》是里尔克的一部长篇小说,从一九〇四年起始写,一九一〇年完成。这里摘译的两段反映了作者一九〇二年初到巴黎时生活和思想的情况。

这两个“附录”都是译者译完了“十封信”后在一九三二年翻译的,曾先后在《沉钟》半月刊上发表过。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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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给青年诗人的信》(Briefe an einen jungen Dichter),初版于一九二九年。冯至译本《给一个青年诗人的十封信》,一九三八年在上海出版;一九九四年由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重排再版,此文为其时出版前言。

[2]Von der Landschaft。

[3]Die Aufzeichnungen des Malte Laurids Brigge。

[4]Worpswe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