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那次我把他整个儿地从林荫道式的街心花园上随身带进了我的生活。但是他太巨大了,想在离别时留住他是不可能的。我也时常失去他。那时候他就会亲自让我想起他。用的是《穿裤子的云》、《脊柱横笛》、《战争与世界》和《人》。在离别期间里失掉的那种东西是如此巨大,因此也需要有一些特殊的提醒。他的提醒正是这样的。上面提及的每一个阶段都是在我毫无思想准备时突然降临的。每一个阶段里,他都会长大得使人认不出来,整个人就好像第一次诞生似的又诞生了一次。看惯他是不可能的。那么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使人看不惯的呢?
他具有一些比较固定的品质。我的热情也是相对稳定的。它一直是为他而准备好的。看来,在这种情况下,我看惯他的过程也不应该会有什么突变。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在他善于创作地活着的时候,我曾花四年时间去看惯他,然而并没有成功。后来在两小时十五分钟内我就看惯他了,这段时间是花在朗诵和分析非创造性的《一亿五千万》上的。后来我带着这一习惯苦闷了十多年。后来我忽然在泪水中一下子把它失掉了,那是在他像往常那样放开喉咙让人们想起他的时候,不过那声音已是从坟墓中发出来的。
看不惯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握在手中的,随心所欲地时而使其开动起来,时而又使它停下来的那个世界。我永远也弄不明白一块磁铁的退磁对他有什么好处,这块铁掌为了保持外形的完整连一粒沙子也不肯去移动,而此前它却能激起任何想象,并能用诗行的韵脚吸住任意重的东西。一个人在新的尝试中已经走得这么远,却在他亲自预报的那个时刻里,在以诸多不便为代价而进行的这一尝试已成为他的切肤之需时,竟会如此彻底地丢弃它,这种人在历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他在革命中的地位表面上是极其合情合理的,而本质上又是极其牵强和空虚的,它对于我来说将永久是个谜。
不可能看得惯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的悲剧,不可能看得惯悲剧内容的姓氏,不可能看得惯永恒存在于诗歌中的诗人,不可能看得惯被更强的人所实现的可能性,而不是不可能看得惯所谓的“有趣的人”。
我正是带着这一股看不惯的怨气从林荫道式的街心花园走回家去的。
我租了一个窗口对着克里姆林宫的房间。尼古拉·阿谢耶夫[17]随时都可以从河对岸到我这里来。他会从C家姐妹——一个有着既深厚又多样的天赋的家庭赶过来的。我会在来客身上看到:以杂乱无章而给人深刻印象的想象力,佯装出一副不懂音乐的样子的本领,多愁善感,以及真正的演员天性所特具的滑头。我喜欢他。他迷恋着赫列勃尼科夫的诗。使我不解的是他在我身上寻找些什么东西。对艺术,就像对生活一样,我们有着不同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