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偶然在一家希腊咖啡馆的凉篷下碰到了他。一个黄色的宽大林荫道式的街心花园平铺在普希金路和尼基塔路之间。几只瘦瘦的长舌头的狗,把嘴巴舒适一点地放在前腿上,伸着懒腰,在打哈欠。女佣们、亲家母与亲家母们在闲聊,在唉声叹气。蝴蝶瞬息间并拢翅膀,静静地停在那里,像是融化在暑热之中,但是又忽然开张翅膀,被不正常的热浪吸引到一旁去了。一个身穿白衣的小姑娘大约全身都汗湿透了,却还在不停地挥动着跳绳,用它那呼呼作响的圆圈抽打自己的脚后跟,让全身保持腾空状态。
我老远就看到了马雅可夫斯基,并把他指给洛克斯看。他在跟霍达谢维奇[16]玩猜硬币正反面的游戏。这时霍达谢维奇站起来,付了输的钱,离开凉篷,向斯特拉斯特内街方向走去了。只剩下马雅可夫斯基一个人坐在桌前。我们走了进去,跟他打了招呼,就攀谈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提议朗读一段作品。
杨树葱郁,椴树则显得灰溜溜的。几条睡眼惺忪的狗被跳蚤搅得心烦意乱,猛地用四条腿站了起来,朝天狂吠,似乎是在叫它作证人证明它们精神上无力反抗粗暴力量,然后又在睡意的支配下愤愤不平地躺倒在沙地上。火车头在已改名为亚历山大铁路的布列斯特铁路上发出尖而刺耳的汽笛声,周围的人在理发、剃须、煎烤、做买卖和走动,他们什么也未察觉。
他读的是当时刚出版的悲剧《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我屏住气息,全神贯注地听。我以前从未听到过可以与它媲美的作品。
这里有一切东西。林荫道式的街心花园、杨树、狗和蝴蝶。还有理发匠、面包师、裁缝和火车头。何必引证呢?我们大家都记得现在每个人都弄得到手的第十版描写这一神秘闷热的夏天情景的文本。
远处有火车头在拼命鸣叫。在他那大声读出来的作品领域里也有着如同在大地上一样的绝对的远方。这里有着高不可测的崇高精神,没有这种精神也就没有独创,还有从生活的任何一点向任何方向展开的无限性,没有这种无限性,诗歌就只是一种暂时未被解除的误会。
这一切又是多么简单。艺术被称为悲剧。它也应该叫这个名字。悲剧被叫作《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标题掩盖着一个简单得令人叫绝的发现:诗人不是作者,却是一首以第一人称诉之于世界的抒情诗的对象。标题不是作家的名字,而是作品内容的姓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