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就在这些帅旗桅杆的下面,聚集着靠几代人像金线般地编织在一起的三个巧妙地相互衔接起来的世纪,而在离广场不远的地方打盹的则是这三个世纪的舰队,它的船舰上的桅杆组成了一座一动也不动的密林。它好似在继续完成着城市的规划。顶阁里露出了索具,大桡战船的划手们在偷窥,他们在船上行动自如,如履平地。月夜里,一艘三层甲板的大船让自己的一侧朝着街道,用自己一动不动地施展出来的那种可怕的威慑力把整条街都牵制住。一些桅巡航战船也以同样的雄伟的姿态停泊着,从泊地欣赏着那些最幽静和最深邃的厅堂。就当年而言,这是一支很强大的舰队。它拥有的船只数目惊人。早在十五世纪,除战船外,光是商船就有将近三千五百艘,配有七万名水手和船工。
这支船队是威尼斯的非杜撰的现实,是这个城市的动人传奇性的平凡底蕴。说得离奇一点,它那微微摇晃的总吨位是这个城市的坚实基础,是这个城市的地区基金,也是这个城市经商和关人的地下基地。在缆绳的套索里,感到苦闷的是被俘获的空气。舰队使人感到痛苦和压抑。然而,正像在两只相连通的器皿中一样,岸上也会有一种类似于赎金的东西升得与它的压力一样高。懂得这一点也就是懂得艺术是怎么欺骗自己的订货人的。
“潘塔隆内”[56]这个词的来源是很有趣的。它的近代词义是裤子,可是从前它指的是意大利喜剧中的一个角色。再早“pianta leone”这个词语说明威尼斯的战无不胜,其含意是:让(旗帜上)的雄狮竖立起来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征服者威尼斯。拜伦的《恰尔德·哈罗尔德》中就有这样的诗句:
Her very byword sprung from victory,
The“Planter of the Lion”,which through fire
And blood she bore oer subject earth and sea.[57]
观念会奇妙地发生变化。当人们看惯惨状时,它们便会成为好风度的基石。有朝一日我们会理解断头台怎么能一度变成女人胸针的一种样式吗?
雄狮的标志意义大不相同地出现在威尼斯。古代监察官的楼梯上的、与韦罗内塞[58]和丁托列托[59]的壁画为邻的那个可降落的告密孔就塑造成狮子的血盆大口。众所周知,这张“bocca di leone[60]”曾给当时的一代人带来多大的恐惧,以及在当局本身对这种做法不表示痛心的那些情况下,提到神秘地掉进塑造得极妙的雄狮之口中的那些人的话是如何一点一点地变成缺乏教养的一个特征的。
艺术为奴役者兴建宫殿时,人们是信任它的。人们会认为它持有与大家共同的见解,日后还会分担共同的命运。但是正是后面这种情况没有发生。成为宫殿的语言的原来是忘却的语言,而根本不是被错误地硬加于宫殿的那种潘塔隆内语言。潘塔隆内的目标已化为灰烬,宫殿却保存下来了。
保存下来的还有威尼斯的绘画。从童年时起我就从复制品和博物馆的大量出口展品中熟悉了它那热泉般的韵味。但是必须到它们的出生地去才能看到那幅画的真本,它不同于一幅幅的画,而像是一个金色泥塘,像是创作的原始泥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