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宝者的内心总是矛盾的。面对垂涎三尺的宝贝,如果出价太低,对方自然会不愿意。但若是给价太高,又反而会引起对方的警觉,或反过来被对方拿捏。斯坦因思索着该如何对这个目不识丁却狡狯多疑的住持开口,一直等到了第六天的早上,终于决定开始行动的斯坦因把助手蒋孝琬叫到帐篷里商议,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比流着相同血脉的同胞更懂得这个民族的心理了。稍有不慎,就可能与唾手可得的世界级大宝藏失之交臂。不过蒋马上心领神会,并胸有成竹地说道:

“先生尽管放心,此事定是万无一失的。那老头早就对这个垂涎欲滴了(说着用大拇指与食指比画个圆后露出了猥琐的笑容),您只要稍加安抚,又岂有拿不到的道理?只要我们乘胜追击,我想不出今日,定能让您了却心愿。

“今日一早,他在佛坛念完佛经后,我也如常地在他回僧房的途中打了个招呼。往日他都会笑脸相迎,客气地邀我喝杯茶,但今日却黑着脸生气道:‘那些守卫太不成体统,昨天无聊之余竟跑到后面的鸣沙山上撒野,就算那沙响声再有趣,就当真不畏佛祖的惩罚吗?一个个竟都这么放肆?看着吧,不要多久,就会天降大风暴。’说罢又抱怨起那些骆驼队,说他们也是放肆得很,佛门净地岂容他们如此玷污,居然敢在门前的河岸上清洗沾着粪便的骆驼屁股。言语之中满是对骆驼队的埋怨。

“他说这五天里已是一刻不停歇地往外搬那些厚重的经书了,可那些人呢?不仅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连到底要磨磨蹭蹭地调查到何时也不知道。接着就赌气般地说今日腰疼恕不奉陪。从一早开始就是这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于是我们都好言好语地哄着他,可越是如此,那老头却越发放肆,眼下竟又耍起了脾气,莫名其妙地发火称‘莫要说一包汉文经书了,连一卷都不会给的’。”

“哎呀,这可怎么得了……”

“先生放心,这不过是在变相地暗示我们罢了。他心里清楚,真要生气了,亏的还是自己啊。其实这样正合我们的意。谈判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心急者输。哈哈哈……”

“蒋君,还真有你的啊。不过还是要小心为上,这件事绝不能有任何差池。”

“多谢夸奖。我这也都是为了先生啊。用先生的话来说,就是为世界文化做贡献。

“我看差不多时机到了,便慢慢地劝他道:‘住持切莫意气用事,您一开始不是还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吗?先生乃是英明有德的大人物,绝不会亏待您的。还望住持莫要错失良机啊。

“‘想必住持也知道,若先生能像玄奘三藏那般把这些经书带回印度或欧洲,那这些经书定会比起埋在这甘肃沙漠的黑暗洞穴中不见天日更能为教义和众生做出贡献吧。如此一来,住持自然也是功德无量,便是比那壁画上的人物也毫不逊色,来世定能托生到佛教净土,受万人尊敬,过上舒适安逸的生活。’”

“然后呢?”

“然后那老头噘着嘴,可算说了真话:‘来世是来世,现世是现世。我如今就已是鱼游釜中了。’”

说实话,斯坦因一直都在耐心等待对方先开口。自己虽不通汉语经典,但毕竟也见过许多亚洲典籍和艺术品,就经验来看,那些经卷定属于中国、朝鲜、日本所藏的著名大藏经中的一部分。若有可能,斯坦因想将它们全部打包带去自己的国家。

话虽如此,可要将如此多的东西带回国,势必会引起舆论的争议,或遭到阻挠。万一遭受非议,今后就很难再在西域故址、废弃洞穴里继续发掘了。更何况若被总督知道,说不定就会立刻下令停止搬运,甚至付诸武力来进行阻挠。

纵然有这些危险,但与这些世界级的宝藏相比,危险还是微不足道的。比起跟住持绕着圈子说一堆场面话,蒋的这番话显然更直接,蒋是一下便读懂了住持的心思。既然如此,那就索性花钱把它们都买下来。这对双方都好。

斯坦因当机立断,决定把石窟遗经全部“救出来”。他心生一计,唤来蒋孝琬交代一番,让他马上返回住持的僧房,去传达自己的意思。

“刚才先生讲了,实际上您也读不懂这些经书(他早就识破住持根本不识字,所以才这么笃定)。更何况,如今的许多中国人就连玄奘三藏是谁都不知晓,更别提研究这些经书了。好好的宝藏岂不就这么糟蹋了吗?与其如此,不如将它们带去大食国或者伦敦(他把听说过的那些一知半解的名称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让那些著名的学者来实现它们的价值。或许,这也是佛教大师们宣讲佛经的初衷,是玄奘三藏大师的夙愿。

“先生也很大方,准备给您四十锭大马蹄银。四十锭马蹄银哪,住持,那可是五千卢比呢。您拿到这些钱后,若是嫌这里人多嘴杂,大可回山西老家买田置地,至少能保您余生衣食无忧。若继续留在这里,也无须再四处化缘便可完成修缮寺院的毕生夙愿。岂不甚好?

“这些破旧又晦涩难懂的经书,总督和那些官员根本不屑一顾,对他们来说就如无用的废物一般。用这些无用之物换了钱财,干一番大事业,谁听了不都得夸您一句厉害,又哪里会落人埋怨呢?也只有如您一般德高望重的高僧,才能让千佛洞重现昔日的繁荣景象,到时候自会源源不断地涌入大把的香火钱和善款。千佛洞的美好未来岂非指日可待?”

蒋孝琬的口舌不可谓不优秀,可住持却反而被吓得打起了退堂鼓。其实斯坦因也做好了准备,若住持觉得四十锭马蹄银太少,他就打算出价到八十锭,也就是一万卢比。不过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住持早就被四十锭马蹄银给唬住了。虽然财帛动人心,可交出全部藏经兹事体大,他不禁胆怯了起来。

凡寺院之宝物,都要在得到信徒许可的前提下方可处置。万一自己擅自处理,这八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高僧名望”很可能就会因此毁于一旦。

而且别看这些东西平时似乎毫无用处,但有件事不得不考虑:每年,虔诚的王爷都会从青海柴达木来此参拜这些经书。能在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拿出一些换点钱财倒还无妨,但若是全部搬空,恐怕将来会生出许多事端。

就住持的角度而言,有这些思虑不难理解。但蒋孝琬可不愿意错过这次良机,便一直连哄带骗地劝说着他,在僧房和帐篷之间来来回回往返了两三次,就连斯坦因都亲自上阵了。但越是如此,住持便越是警惕,最后干脆如缩头乌龟般躲了起来。

如此接连交涉了两日都毫无进展。转眼到了第三日早上,斯坦因如往常一样来到正殿的读书处,发现昨日还堆积成山的经书竟全部不翼而飞了。难道是那住持过于担心,连夜将其搬回了石室不成?

突发情况让斯坦因大惊失色,慌忙去找蒋询问。这些经书原是三人足足花了五日才搬来的,绝不可能仅凭住持一人之力就在一晚上全部搬空了。

“蒋君,你和他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难道毫无察觉?莫非你也帮了忙?”

蒋孝琬懦弱地搓着手,弓着腰说道:

“岂敢呀,先生。就算流着同一民族的血脉,我和那种没文化的粗人也是完全不同的。”

说着,他挺了挺腰板,耸起了才到斯坦因胸部的肩膀。

斯坦因此刻才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上一直生活着两种人,每个国家都有。一种是像蒋孝琬这种精通外语、几乎与外国人无异、让人看不出国籍的“精英人才”,这一类人能成为外来者的得力助手,很让外来者省心,可没有鲜明的自我,骨子里尽是软弱,也十分无耻,只要能得利,哪怕损害国家利益也在所不惜,还总有自己的一套说辞,沦为别人的奴隶还沾沾自喜。

而另一种人呢,就是浑身散发着土气的住持那样的,虽然目不识丁,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力量的人。他们十分无知,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以善人自居。

于是,斯坦因不再勉强。他想起了那句俗语——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觉得现在不是索要全部经书的时机,应改变策略,只要求住持拿出一部分即可。除此之外,不仅要给住持合适的酬劳,还要设法保全他的颜面。

既然将石穴里遗留的经书全部搬走的计划无望,英国人斯坦因就以自己特有的耐性,继续伺机而动。

这一次,斯坦因不再操之过急,对住持也是言听计从,如此总算取得了些许进展,对方给多少就收多少,不再做额外要求。看住持的模样,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只要能顺利交易一次,后续就有望继续交涉。现在的关键就是要利诱并拿捏住这个住持。

斯坦因暗自计划着,准备就这么锲而不舍地两次、三次、四次周旋下去,保证每次都能拿到一些,最终拿到全部经卷。这么说来,这人烟稀少的边境石室可比英格兰银行的大保险柜更适合实施自己的伟大计划。

这个计划的最关键之处便在于如何收买眼前这位看守人的心。

斯坦因打定了主意,而且听蒋孝琬的意思,住持的怒气已经消散了许多,同时也想明白了“要是闹得鸡飞蛋打,丢了重要客户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的道理,并且也表态了只要信徒们察觉不出,倒也不妨让出些许给自己。于是双方相互各退了一步,之前剑拔弩张的谈判也终于圆满地落下帷幕。

接着,住持从收拾回去的包袱中拿出了五十包基本完整的汉语经书和五包保存完好的藏文经书。与此同时,斯坦因也拿出了四锭大马蹄银塞到住持此刻没有拿托钵的手中。

当然,方才已经搬到帐篷里的那些梵文、藏文、土耳其文,以及一些汉语经典、画卷的酬劳,也一并算在这几锭银子中了。

这下,斯坦因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银钱的住持,握着这些沉甸甸的马蹄银,也是高兴得心花怒放。只是虽然银两在手,却免不了担心这洋人会拿些假银钱来糊弄自己。于是他挨个拿起来仔细地瞧了瞧印记,又用手弹一弹,再拿着两锭相互敲打了一番,直到听到清脆的纯银声才彻底地安了心。

一直到深夜,四周已经寂静无声,可住持仍没有丝毫倦意,宛如抚摸着爱猫的贵妇人一般,陶醉地把玩着那些马蹄银。

多年梦寐以求的大马蹄银,这次竟意外地得到了足足四锭。简直是天大的好运。这无疑是佛祖对自己常年化缘、一心修缮这座破旧寺院的奖赏。

转念一想,似乎不对:与其说是佛祖,倒不如说是多亏了三藏法师。不愧是自己认定的守护神。那个红发碧眼的白人“三藏”好像也把三藏法师当成了守护神。论起来倒也是渊源颇深啊,定是守护神在暗中撮合吧。

住持信步向屋外走去,不知不觉中就来到走廊上的壁画前。他朝着在月光下泛着灰白、略显怪异的取经壁画,双手合十着念起了经。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画中那征服了一众怪物却稚气未脱的三藏法师,此时竟闪耀着宛如佛和菩萨一般的光辉,看起来越发德高望重、神圣庄严。

随后住持又围着僧房转了一圈,确认附近没有可疑人等后,便回到房间,然后小心翼翼地锁好了房门。他下定决心,无论蒋孝琬再来说多少好话,今晚也定然不会让他进来。住持一会儿将银两放在枕头下,一会儿藏在佛像后,一会儿又取出来藏在胁侍菩萨的台座下,可怎么都觉得无法安心。最终,还是在床底的地板上挖了个坑,又将银两放进小瓶中埋了进去,这才终于放了心。

细想之下,虽然每年来此参拜的蒙古王和敦煌富豪都会或多或少地捐点善款,但若论起大方,还得是眼前的这位斯坦因,不愧是白人“三藏”啊。心情雀跃的住持兴奋得辗转难眠。

再看斯坦因,他趁着阴晴不定的住持还没变卦与他顺利达成了交易,接着便马上叫来心腹骆驼队的伊卜拉希姆和齐拉,命令他们避人耳目,小心谨慎地将到手的五十包经书运往早已准备的仓库。大功即将告成,他便也大大方方地将蒋孝琬唤到了帐篷里。

蒋孝琬终于不用再蹑手蹑脚,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入斯坦因的房间了。斯坦因特意命厨师做了几道好菜,又甚是开心地开了一瓶香槟。这瓶香槟可是他不远万里带来专门用于庆功的。他举起高脚杯庆祝这次成功,并感谢蒋孝琬的鼎力相助。

蒋孝琬很快就喝醉了。自己国家的稀世珍宝即将被外人掠走,他非但不叹息,反而还因帮上了忙而沾沾自喜。在斯坦因的怂恿下,得意扬扬的他竟像个自信的歌手一般,接连唱了几首曾在边境流浪时学来的西域民歌。

斯坦因将步履蹒跚的蒋孝琬送出帐篷。当晚月色迷人,鸣沙山上数不清的佛洞尽数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下,其中还有闪烁着点点金光的灵龛。

多么神秘,多么震撼人心!斯坦因突然心生一股敬畏之情,对这些守护着自己的众多神灵祷告了起来。尤其要好好地感谢玄奘三藏大师啊!

他走近供奉着三藏法师的灵龛,用卷烟代替线香,点燃后插在灰炉中,虔诚地低头默默祷告。

已经走到正殿附近的蒋孝琬那如夜间怪鸟一般的歌声,打破了无边无际的沙漠所独有的深邃寂静。斯坦因也被这个泯灭了国籍却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秘书的好心情所感染,一边低吟着年轻时背下的诗,一边任由风抚弄着微醺的脸庞,在河岸边的草地上徘徊着。——欢喜过后,往往就是淡淡的空虚与哀愁了。

当然,斯坦因才不是那种沉浸于伤感中不可自拔的人。他一边走着,一边筹划起明天的搬运事宜。为了如住持所愿避人耳目,明天要想办法支开那些守卫兵卒及骆驼队中那爱说长论短的厨师。

于是他心生一计:给守卫放两日假,让他们去敦煌买鸦片。骆驼队那边则只需留下自己的心腹伊卜拉希姆和齐拉两人,其余的全都打发去和厨师一起采购食材。搬运妥当后,便须即刻筹划去安西的探险之旅,因此整个过程务必要保证万无一失。

斯坦因就这么一边独自往帐篷走去,一边猜测此刻住持在做什么。不过今晚过后,自己也就无须再与他见面了。

哼着小曲的蒋孝琬不想孤零零回到那个无趣的房间。若是在城里,这会儿的他绝对要逐店闹饮,再摸进花柳巷中找个女人温存一番。可这里是千佛洞,能算得上雌性的就只剩下母骆驼了。但他又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倾诉对象,便兴致勃勃地敲响了住持的房门。

住持把这命一般重要的银钱把玩了好一阵子,接着把它们埋进了土里后长嘘了一口气。巨款入手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担忧和恐惧很快就如乌云般笼罩在他的心头。这是突然得到意外之财的本能反应,更直白的说法——那是对不义之财的警惕心。

道士默念着驱邪的经文,用又硬又薄的棉被把头蒙住。思前想后,他决定明天去一趟敦煌,看看民间有没有因此兴起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传言。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住持吓了一跳,但最终还是选择不搭理,而是像缩头乌龟一般双手堵住耳朵。可门外的人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就这样堵着耳朵念了一会儿经后,住持微微探头向外看了看,蒋孝琬那熟悉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进来:

“住持,大师,高僧,快开门。如此开心的夜晚,您怎么能这么快歇息呢?这次先生很高兴,您也很高兴,我也很高兴,三人都甚是满意,此乃世上少有之幸事啊。

“大师,快起来啊。让我们彻底忘掉白天的算计和交易,换个心情畅谈一番吧。要是我就这么离开,肯定会为失去同为中国人的情谊而后悔不已的。我们是同甘共苦、彼此信任的患难朋友,您拒绝谁,都不应该拒绝我和三藏法师啊。”

如此宝贵的夜晚,又如此大声地嚷嚷,任这千佛洞再人烟稀少也实属无礼。住持不想开门,便只得谎称自己身体抱恙,躺着用虚弱的声音答道:

“傍晚的时候感到有些不舒服,便早早躺下了。今晚恕我不能奉陪了,明早再叙吧,蒋先生。”

“那可怎么得了。我哪儿还能放心回去呢?门锁就不劳您打开了。我马上用折刀撬开,进去照顾您。”

撬锁?住持吓得连忙起身开了门。蒋借着月光一看,住持面色苍白,连忙摸了摸住持的额头,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糟糕糟糕,您赶紧休息吧。今晚我就留在这里照顾您了,您这跟前连个差使的小僧都没有,又尚未娶妻,可不就如寒岩枯木般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吗?照顾喝水吃药,对我而言也是一桩积攒功德的善缘啊,定会有福报的。这是平静心绪的妙药,您先服上五六颗吧。”

蒋说着,便从一个银色的小盒中倒出几颗金色小球似的药丸,伸到住持的嘴边。可住持的心里却打起了鼓:万一这是毒药,自己岂不就一命呜呼了,那些宝贝马蹄银自然也会被抢走。他迟迟不敢接过药丸。蒋很快明白了住持的顾虑,于是将药丸放进自己口中嚼了起来。

“这是先生从伦敦带来的,据说能治百病。您嚼嚼看,入口后瞬间清凉舒爽,就像口中盛开了一朵清香之花。我觉得您肯定是今日操劳过度了。总不能是方才那些大马蹄银引发的腹痛吧?哈哈哈,开玩笑的,大师莫怪罪。不过,不管什么病,只要吃了这个就会立即痊愈的,大师尽可放心。

“此外,还有一件事您也大可放心。在此处您和先生的交易中,我虽出力颇多,若是其他的华人,定会管您要些好处的,但我绝不做此般卑鄙之事。毕竟我一直都秉承着英国的绅士之道。”

得知蒋并非为分钱而来,住持才稍微松了口气。而蒋给他含的金丹在口中真是清爽无比,犹如一阵清风吹入口中,随即通过鼻子到达头顶,不知不觉连呼吸都畅快了几分,身体也随之轻盈了许多。还真是神药。住持突然转向蒋孝琬,双手合十地央求道:

“蒋先生,请无论如何要为我保密,我会一辈子感谢您的。”

蒋孝琬听后,突然用双手捂住眼睛,又堵住耳朵,然后双手交叠捂住了嘴,最后砰砰地拍着胸脯,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住持这下彻底安心了,将自己准备明早从城镇前往沙漠地区化缘,并打探情况的事情告诉了他。

“先生也觉得避人耳目对双方都有益,所以住持大可放心。那就也请您自己注意,莫要走漏风声。”

听到蒋的话,这回轮到住持用手捂住嘴巴,然后无声地干笑起来。

翌日一早,住持就和守卫以及外出采购食材的骆驼队兵卒们一道先后朝着敦煌出发了。他一路上暗中打探着情况,发现自己的事情并未败露,也无人对此表示过怀疑后,心情瞬间就好了起来。无论在城镇还是在沙漠绿洲,人们对他依旧如往常般恭敬,也没有出现任何非议。

只有一个路过的患黑热病的莎车商人,问他白人们是否还住在千佛洞附近,表示自己手里有很多上乘的腊肉,想卖给他们。

第三日,住持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满面春风地回来了。

在住持外出化缘的这几日里,斯坦因也将碍事的守卫和爱说长论短的骆驼队兵卒们打发到城镇上去了。趁着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监督蒋秘书、测量师、伊卜拉希姆和齐拉四人妥善地打包好要运走的东西。

这些心腹人员都是保证不会走漏风声的伙计。而且打包这样的贵重文物要慎之又慎。这些得来不易的珍宝,运输途中每天都要在骆驼背上颠簸很久。这些古老的经书本就已经十分脆弱,更需要用心包装保护。斯坦因一刻不敢松懈地监督着他们。

打包快结束时,住持神采奕奕地出现了。趁着外出采购的那群人还没回来,斯坦因与蒋孝琬一合计,拿出几锭马蹄银,又顺利地换来了二十包宝贝。

这里有一个细节:如果要购买新箱子,恐怕不仅会遭人非议,还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好在考虑周到的英国人早就提前备好了空箱。

一切就绪后,斯坦因的队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王道士,带着沉甸甸的战利品,朝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了。而住持也对自己的英明交易甚是满意,不过必须等他们离开了,马蹄银才真正安全,住持也才能彻底安心。

虽然很期待他们离开,住持还是一脸平静地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千佛洞的南端。送别之人和被送别之人,怀着不同的心情期待着再次重逢。

前往安西探险后的第四个月,斯坦因又一次若无其事地准备好空箱,出现在久违的千佛洞。然后又为世界文化与西方国家的“学府”与“研究者”新买了二百包东西。至此,他共获得二十九箱宝物,其中古文献二十四箱,各类画作等艺术品五箱,这些可都体现着斯坦因在敦煌的辉煌战绩。

斯坦因回忆起分别时一脸平静的王道士,就如同风暴过后的沙漠般淡然。斯坦因正发愁如何将这些战利品平安运往伦敦大英博物馆,反观住持,却能满不在乎地送他出门,二人的心境竟有如此巨大的差别,真是难以想象。

蒋孝琬离开千佛洞时,在马背上转身对着住持的背影半开玩笑地甩出了一个飞吻。住持王圆箓一边目送着白人“三藏”离开,一边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能再次见到它——他做梦都想得到的白人“三藏”那装满了大马蹄银的钱袋子。而且他早就听说,那些钱袋子就在马鞍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