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这部分世界 (2) 的各个民族里,我的意见是:在优美感 方面最使自己有别于其他各个民族的,乃是意大利人 和法兰西人 ;而在崇高感 方面则是德意志人 、英格兰人 和西班牙人 。荷兰 则可以看作是这样一个国家,在那里,这类更美妙的情趣相当地不为人所注意。优美本身或则是令人销魂的和感人肺腑的,或则是开心的而又迷人的。前者之中有着某种崇高的成分,处于这种感情之中的心灵是深沉的和热烈的;而处于第二种感情之中的心灵,则是开心的和欢乐的。第一种优美感似乎特别适合于意大利人,第二种则似乎特别适合于法兰西人。在有着崇高的表现的民族性中,它或则是属于惊恐型的(那有点近似于冒险),或则是一种高贵感或壮丽感。我相信,有理由可以把第一种加之于西班牙人,把第二种加之于英格兰人,把第三种加之于德意志人。壮丽感就其本性而言,并不像其他各种情趣那么地原始,而且尽管它有一种模仿精神可以和任何其他的感觉结合在一起,然而它却更其适宜于辉煌的崇高;因为它确切说来乃是由优美和高贵相混合的一种感情,其中每一方就其本身来考察,都是很冷淡的,从而心灵就有充分的自由可以利用它们的这一结合来观察事例,并且还需要有它们的那种动力。因此,德意志人就比法兰西人更少具有优美的感情,就比英格兰人更少具有涉及到崇高的感情;然而在出现两者相结合的情况下,那就更符合德意志人的感情了,这时候他就可以有幸避免这两种感情中的某一种过分强烈所可能形成的错误。
我提到艺术和科学,只是一笔带过,然而对它们的选择也可以证实我们所论述的它们那种民族的情趣。意大利的天才,在音乐、绘画、雕塑和建筑方面,显得特别突出。所有这些优美的艺术,在法国也可以发见有着同样美好的情趣,尽管它们的优美程度在那里比较不太动人。有关诗歌的与讲演的完美性的情趣,在法国更多是属于优美的范围,而在英国则更多是属于崇高。美好的开心、喜剧、可笑的讽刺、爱情的调笑和轻快而自然流畅的写作方式,是法国那里所固有的。反之,在英格兰则是内容深刻的思想、悲剧、史诗以及一般说来是由机智所铸成的沉甸甸的黄金,而它们在法国的锤炼之下是本可以被打成大片薄薄的金箔的。在德国,机智仍然以其金箔在闪闪发光。以前,它原是光耀照人的,但是由于范例和这个民族的理智,它确实是变得更加迷人和更加高贵了。然而,比起上述那些民族来,前者却更缺乏纯真,而后者则更缺少一种勇往直前的冲刺力。荷兰民族对于一种艰辛的秩序和一种令人烦忧与困恼的明媚风格感到兴趣,这就令人设想他们对于天才之毫无矫揉造作的自由活动是很少会有什么感受的,那种美只会是由于焦虑地防范着错误而被弄成了畸形。而最足以抗衡一切艺术和科学的,就莫过于冒险的乐趣了,因为它歪曲了成其为一切优美和高贵的原型的大自然。因此,西班牙民族也就很少表现出自己对于优美的艺术和科学有什么感情。
各个民族的心灵特征,从一切对他们已成为了道德性的那些事物之中是最能够识别出来的;因此之故,我们也要从这个观点就他们对崇高和优美的各种不同感情来进行考察 (3) 。
西班牙人是恳挚的、沉默的和真诚的。世界上很少有比西班牙更正直的商人了 (4) 。西班牙人有一个骄傲的灵魂,对于伟大的行为要比对于美丽的行为更有感情。既然在他那些成分中很少能发见有什么慈爱温柔的善意,所以他就往往是粗暴的而且还很残酷。“信仰行为” (5) 之所以得以维持,与其说是由于迷信,倒不如说是由于这个民族的冒险品性所使然,那被一种荣誉而恐怖的场面所激发,于是我们就可以看到圣·贝尼托 (6) 的装束被涂成魔鬼的形象并被投入由狂热的虔诚所点燃的火焰里去。我们不能说,西班牙人要比任何别的一个民族都更傲慢或者更狂热,只不过他在这两方面都属于一种既罕见而又非凡的冒险方式而已。把耕犁插在田地里,自己则佩着长剑、披上斗篷在田野上漫步徘徊,直到过路的陌生旅客已走过去了为止;或则是在一场斗牛中,这一刻间全国的美人都揭开了面纱受到人们仰视,于是他便以一种特殊的敬礼通报他的女主人公,然后便以一场与野兽进行危险的搏斗来向她致敬,——这些都是非凡的而又罕见的行为,它们是大大违背了自然的。
意大利人似乎有着西班牙人的某些东西和法兰西人的某些东西的一种混合的感情,他们要比西班牙人有着更多的优美感,又比法兰西人有着更多的崇高感。我以为,他们道德性格的其他特征都可以用这种方式加以解释。
法兰西人 对于道德美怀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感情。他是彬彬有礼的、殷勤的和愉快的。他很快就会成为知心,他在社交方面是开心的和自由的;“一位格调很高的先生或女士”这种说法,只有对于一个曾经接受过法兰西人那种彬彬有礼的感情的人,才具有一种可理解的意义。即使是他那并不少见的崇高的感情,也是服从于优美感的,并且只是通过与后者的一致才获得了它那强烈的力量。他非常之喜欢机智,并且会毫不犹豫地为了一种念头而牺牲真理的某些东西。反之,当一个人无法可以机智的时候 (7) ,他也会表现出与其他任何一个民族的每个人的同样深沉的眼光,例如在数学上和其他枯燥的或深奥的艺术与科学上。一个Bon Mot[好字眼] (8) 在他并不像在别的地方那样只有一种过眼烟云的价值,它在如饥似渴地被人传播着并在书籍中被人保存着,就像是最重大的事件一样。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公民,并且是以讽刺去报复总承包人的压迫的,不然的话就是通过议会的抗议,而这些在它们赋予了人民的父母官以一种与其形象相称的美好的爱国面貌之后,也只不外是为他们举行一次光荣责难的加冕礼罢了,而且还会受到衷心的赞歌的颂扬。最能表现出这种人民的优异性和民族才干的对象,便是女性了 (9) 。并非是女性在这里好像比在别的地方更受人爱宠和重视,而是因为女性给予了机智、礼貌和良好的风度等等最可爱的才华以最良好的场合来焕发出它们的光辉。此外,一个虚荣的人,无论是哪一个性别,都永远只是爱自己,而异性则单纯是自己的玩物。法兰西人一点也不缺乏高贵的品质,只不过那唯有通过优美感才能活跃起来;所以在那里,美丽的性别就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都更能有一种强而有力的影响,使得男性的最高贵的行为受到触动而发挥出来,——假如我们想要促进一下这种民族精神的取向的话。可惜的是,这些百合花并不吐丝。
与这种民族性最接近的缺点就是愚蠢,或者换一种更有礼貌的说法,就是轻佻。重大的事情被当作是玩笑,而琐屑的事情却成了认真的大事。古时候,法兰西人唱着欢乐的歌曲,而且尽可能地要对女性表现得殷勤备至。在这些评论上,我有着正是这个民族自己的伟大权威人士站在我这一边。我有着孟德斯鸠和达兰贝尔 (10) 站在我的背后,因而我可以安心地面对着人们满腔关注的愤懑之情。
英格兰人 对一切的交往起初都是冷淡的,对一个陌生人是漠不关心的。他对于小恩小惠并没有兴致;相反地,他一旦成为了朋友之后,就会尽其巨大的效力。他很少关心自己在社交中要机智,或者是要表现出一种彬彬有礼的风度;反之,他乃是理智的和坚定的。他不是一个好的模仿者,他不大过问别人的判断如何,而是一味追随着自己个人的情趣。在对女性的关系上,他没有法兰西人的彬彬有礼,但却表现出对女性更大得多的尊敬;而且也许在这一点上走得太远了,乃至于在婚姻中,他对他的妻子通常会允诺一种无限的敬重。他是坚定的,有时候到了顽固的地步;他是勇敢的和坚决的,往往到了放肆的地步;并且他一般地都按照原则行事到了固执己见的地步。他很容易成为一个乖僻的人,并不是由于虚荣,而是因为他很少关心自己对于别人如何,而且他也不轻易出于高兴或者模仿而约束自己的情趣;因此之故,他就很少像是法兰西人那么地被人喜爱,但是当他被人认识时,他通常就会受到更高的尊敬。
德意志人 具有一种英格兰人和法兰西人的混合感情,但是显得更接近于前者,而与后者的相似则更多地只是出于造作和模仿。他有着崇高感和优美感的一种幸运的混合;而且假如说他就前者而言比不上一个英格兰人,而就后者而言又比不上一个法兰西人的话;那么就其结合这两者而言,他却超过了他们双方。他在社交中比英格兰人表现出更多的愉快;而且假如说他没有给社群带来像法兰西人那么多欢欣的生气和机智的话,那么他在这里却表现出更多的谦逊和理智。就像在一切的情趣方面一样,他在爱情上也是很规矩的;而且由于他结合了优美和高贵,所以他在这两方面的感情都很冷静,足以使自己的头脑对于风度、对于华美、对于仪表要用心去思考。因此,家庭、头衔和地位,在民事关系上以及在恋爱大事上,对于他都有着巨大的意义。他比起上述的各个民族都更会去追问,人们会怎样地判断他 ,而且如果说他的性格中有着某种东西能够激发出一种要求重大改革的愿望的话,那么就正是这种弱点使得他不敢有创造性,尽管他在这方面具有一切的才能。他太想使自己接纳别人的意见了,这就勾销了对于道德品质的全部支撑,因为这使得他随风转舵和矫揉造作。
荷兰人 属于一种井井有条而又勤奋的心灵状态,而且由于他单纯着眼于有用的东西,所以他对于在美好的理智中都有些什么是优美的或崇高的东西,就很少有什么感受了。对于他来说,一个伟大的人和一个富有的人所意味的乃是同一个样;他理解的所谓朋友就是和他通信的人,而且一次访问若是没有能给他带来任何东西,他就会觉得非常之乏味。他与法兰西人和与英格兰人同等地形成为对照,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他也是一个很迟钝的德意志人。
假如我们把对这种思想的探讨应用到某种事例上来,例如应用于考虑一下荣誉感,那么如下的民族差异就会显现出来。在法兰西人,荣誉感就是虚荣心 ,在西班牙人那就是高傲 ,在英格兰人那就是骄傲 ,在德意志人那就是傲慢 ,而在荷兰人那就是自高自大 (11) 。这些提法乍看起来似乎意思都是一样的,然而就我们德国语言的丰富性而言,它们却指明了非常之显然可见的区别:虚荣心 是追求别人的称赞,它是翻云覆雨的,而其外表的举止却是礼貌周全 的。高傲的人充满了那种虚假造作的伟大的优点而不大谋求别人的称赞,他的表现是僵硬的和浮夸的 。骄傲 本来仅只是对于自我价值的一种伟大的意识,它往往可以是十分正确的(因此之故,它有时候也被称之为高贵的骄傲;但是我决不能把高贵的骄傲加在任何人的身上,因为那永远是指一种不正确的和夸大了的自我评价);高傲者的举止对于别人是漠然的 和冷淡的。一个傲慢的人 是一个骄傲的人,但他同时又是虚荣的 (12) 。而他之寻求别人的称赞,只在于那是荣誉的见证。因此,他喜欢炫耀头衔、家世和排场。德意志人尤其染上了这种弱点。这类的字样:尊敬的、最可敬的、高贵的和尊荣的,以及其他许多这类的夸大其辞,使得他的语言僵化而又拙劣,并且极大地妨碍了其他民族所能够赋予他们自己的写作方式的那种优美的纯朴性。一个傲慢的人在社交中的举止,都是讲排场 。自高自大 的人是一个高傲的人,他在他的举止中表现出显著地蔑视别人的标志。他的行为表现是粗俗的 。这种可悲的品质极其遥远地背离了美好的情趣,因为它显然是愚蠢的;因为一个人以公开的鄙夷而促成他周围所有的人的愤恨和尖刻的嘲笑,这肯定不是通向满足荣誉感的一种办法。
在爱情上,德意志人和英格兰人都有一种很好的嗜好,都有某种美好的感情,但那却属于一种更健康的和更茁壮的情趣 。意大利人在这一点上乃是冥思苦索的 ,西班牙人是幻想的 ,法兰西人则是讲究口味的 。
我们这部分世界上的宗教,并不是一桩随心所欲的情趣的产物,而是有其更为可敬的起源的。因此,就唯有过度沉溺于宗教以及其中确切地是属于人的那部分东西,才能够表明各种不同民族性的标志。我把这些过度的沉溺纳入如下几种主要的概念:轻信 (盲信)、迷信 (妄信)、狂信 (狂热)和漠不关心 (无动于衷) (13) 。轻信者大部分都是每个民族中无知无识的那部分人,可是他们又没有显著的美妙的感情。他们说服别人全凭道听途说和貌似权威的样子,但并没有任何一种美好的感情是包含在它那动机之内的。整个民族的这种例子,我们必须要到北方去寻找。轻信的人如果具有冒险的兴趣,就成为迷信者 。这种兴趣本身就是轻易会相信某种事物的一个根源 (14) 。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迷上了这种感情,而另一个则有着冷静而有节制的心灵状态,那么前一个人(哪怕他确实有着更多的理智),由于他那占统治地位的品性,就会比另一个人更快地被引向相信某些超自然的东西;而在另一个人,却并不是他的洞见而是他那平凡而迟钝的感情,便在这种夸大其词的面前保卫了他自己。在宗教上,迷信的人喜欢在自己和至高无上的崇敬对象之间安插上某些强而有力的惊人人物,——可以说是神圣性的巨人,——全自然界都要听命于这些人物,他们发誓的声音就可以打开或者关闭达塔鲁斯 (15) 的铁门,他们的头顶着天,他们的脚却仍站在大地上。因而在西班牙 ,健全的理性教导就必须要克服巨大的阻力,这并非是它必须要扫除愚昧无知,而是因为有一种奇特罕见的情趣在和它作对。对于这种情趣来说,自然的东西乃是平凡的,而假如它那对象不带冒险性的话,他就决不相信自己有一种崇高感。狂信 可以说是虔诚的一种胆大妄为,它是被某种骄傲和对自身过分巨大的信赖所促成的,为的是更能够趋近于上天的本性,并通过一次惊人的飞跃而能使自己超出通常的既定秩序。狂热者一味在谈直接的灵感和沉思的生活,而同时迷信者则在创造了奇迹的伟大圣者们的画像面前发誓,并把自己的信仰寄托在别的那些具有和他自己本性一样的人那种虚构的而又无法模拟的优越性之上。即使是过度放纵,正如我们上面所指出的,也带有民族感情的痕迹;因此狂信 (16) 至少是在过去的时代,就极其大量地在德国和英国被我们发见,而且还仿佛是属于这两个民族的特性的那种高贵感情之一种不自然的产物。一般说来,它远不如迷信的品性那么有害,虽则它一开始时也是激烈的。因为一种狂热精神的炽烈是要逐步冷却的,而且由于它那本性还必定终于要达到一种有秩序的节制状态的;反之,迷信却不知不觉地、更深一层地植根于一种平静的和忍辱负重的心灵品质之中,并且在任何时候都彻底消灭了这个被囚禁的人从一种有害的幻觉之中可以把自己解放出来的信心。最后,一个虚荣而轻浮的人永远也不会有强烈的崇高感,而且他的宗教也是毫不动情的,绝大部分都只不过是一种时尚而已。他虽然也礼貌周全地参与其中,但始终都是冷淡的。这便是那种实践上的漠不关心 了,法兰西 的民族精神看来是最倾向于它的,从这里到亵渎神明的嘲弄就只有一步之差了;而且当人们看到它的内在价值时,它在根本上一点也不会比全盘否定更高明多少。
我们再匆匆看一眼世界上的其余部分,那么我们就会发见阿拉伯 人是东方最高尚的人,但他们却具有一种非常之退化并成为了冒险性的感情。他是好客的、慷慨的和真诚的;然而他的言谈和历史以及一般说来他的感受,却总是交织着一些奇特的东西。他那炽烈的想象力所呈现给他的事物,都是些不自然的和歪曲了的形象,而且甚至于他那宗教的传布,也是一场巨大的冒险。如果说阿拉伯人就好像是东方的西班牙人,那么波斯人 就是亚洲的法兰西人了。他们是优秀的诗人,彬彬有礼而又有良好的情趣。他们不是那种过分严厉的伊斯兰教徒,而且他们容许他们这种倾向于欢乐的心灵状态对于古兰经做出一种很温和的解释。日本人 大概可以看作是这一部分世界上的英格兰人,但是除了他们的坚决性(那已经退化成为极端的顽固性)、他们的勇悍和不怕死而外,很难说还有任何其他方面的品质。在其他方面,他们很少表现出自己有什么美好感情的标志。印度人 对于可以归之为冒险的那类怪诞,有着一种压倒一切的兴趣。他们的宗教就是由各式各样的怪诞构成的。硕大无匹的神像、本领高强的猴子哈努曼 (17) 的无价之宝的牙齿、法克尔 (18) (异教的托钵僧)们的违反自然的忏悔方式等等,全都是这种趣味。在焚化他们丈夫遗体的同一座柴火堆上,强迫妻子们殉身,——这是一种骇人听闻的冒险行为。中国人 的繁文缛礼和过分讲究的问候之中包含有多少愚昧的怪诞!甚至于他们的绘画也是怪诞不经的,所表现的都是些奇怪的和不自然的形象,类似那样的东西是全世界都找不到的。他们也有值得尊重的怪诞,那是因为他们有着异常之古老的习俗 (19) ,世界上没有一个民族在这方面能比这个国家更多。
非洲的黑人 (20) 在天性上并没有什么超出于愚昧之上的感情。休谟 (21) 先生曾质问过,有没有一个人能举出哪怕是一个例子来证明黑人有才干,并且论断说:在成百万从他们的本土运到别的地方的黑人之中,尽管其中也有许多人被释放而得到了自由,然而却从来未曾发见过有哪一个是在艺术上,或者在科学上,或者在任何其他负有盛誉的品质上是有过任何伟大的表现的;虽说在白人中间经常有人是从下层群众之中脱颖而出,并且由于优异的秉赋而博得了世人的尊敬的。 (22) 这两个人种之间的区别是太带有根本性了,而且看起来在心灵能力上似乎也和在肤色上是同等地巨大。在他们中间所广泛流行的拜物教,或许是敬神的方式之堕落到人性可能的愚昧深渊所绝无仅有的。飞鸟的一片羽毛、一支牛角、一个贝壳或其他任何常见的东西,一旦用几句话神化了之后,就成了一种崇拜的对象并且激起人们发誓。黑人是很虚荣的,但却是以一种黑人的方式,并且说起话来喋喋不休,以至于必须用棍棒把他们互相赶开。
在所有的野蛮人 中间,没有一个民族表现出像北美洲 的民族那么崇高的一种心灵品格的了。他们有一种强烈的荣誉感,同时他们为了猎取这种荣誉感,还得去追求好几百里路的荒野冒险;他们还得极其留心防范哪怕是最微小的伤害,假如他们那些同样之凶狠的敌人捕获了他们之后,就要严刑拷打,力图从他们口中逼出怯懦的呻吟来。此外,加拿大的野人是真诚的和正直的。他们建立起来的友谊,和从最远古的传统时代以来所曾报导过的那些,是同样之冒险的而又热情的。他是极其骄傲的,他感受到了自由的全部价值,而且即使是在受教育之中,也决不容忍有任何遭遇会使他感到一种卑贱的屈辱。莱格古士 (23) 看来或许就恰好可以为这类野蛮人立法;而假如在这六个民族中间出现了一位立法者的话,那么我们就会看到在新世界 (24) 上会出现一个斯巴达式的共和国了,正有如阿格号航海者们 (25) 的功绩和这些印第安人的征战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而詹森 之超过了阿塔卡库拉库拉 (26) ,也无非就只是有着一个希腊的名字这一荣誉而已。所有这些野蛮人都对于道德意义上的优美没有什么感情。受到了损害而慷慨地加以宽恕,这本来是既高尚而又优美的;但在野蛮人中间却完全不懂得这是美德,而是把受到鄙视当成是一种可悲的怯懦。勇敢乃是野蛮人的最大的优越性,而复仇则是他最甜美的欢乐。这部分世界上的其余土著,很少表现出有什么心灵特性是被置之于更美好的感觉基础之上的痕迹;而一种极不平常的缺乏感情,则成为这些种族的标志。
如果我们考察一下这部分世界中的两性关系,那么我们就会发见唯有欧洲人 才独一无二地发见了何以要用那么多的鲜花来点缀这种强而有力的品质的感官魅力并且还交织有那么多的道德的秘密之所在,以致于他不仅是彻底提高了它那欢愉,而且还使得它非常之正当而得体。东方 的居民在这一点上,有着非常之虚假的趣味。因为他对于可以与这种本能相结合的道德美没有任何概念,所以他甚至于丧失了感官享受的价值,而他的后宫也就成为了使得他经常烦恼不安的一个根源。他豢养着各式各样怪诞的爱宠,而想象中的珍宝则是其中唯一最可宝贵的,他竭力要超乎一切地把它保存好,但它那全部的价值却只在于人们要毁掉它;而我们这部分世界里的人们对此却一般地抱有很多恶意的怀疑。他要保护它所使用的那些非常之不适当的、而且往往还是令人反感的办法。因此,女人在那里总是被囚禁的,不管她是个婢女,还是她有一个野蛮的、无能的而又总是多疑的丈夫。在黑人 的国度里,除了发见这类毫无例外的事情——亦即女性处于奴隶状态的最深渊——而外,人们还可能期待有什么更好的东西呢?一个绝望了的人对于比他更软弱的人,永远都是一个严厉的主人;正犹如在我们这里,那种在厨房里永远是个暴君的人,一走出了自己的家门,简直就不敢正眼去看一下任何人。拉巴特神甫 (27) 确实报导过,他曾责备一个黑人木匠专横跋扈地对待自己的妻子,这个黑人就回答说:你们白人真是傻子 ,因为首先你们是那样地容忍你们的妻子 ,随后在她们让你们头痛得发疯的时候 ,你们却又抱怨她们 。哪怕这里面也许有些东西是值得人们思考的,不过总之这个家伙从头到脚全都是黑的,这就最明确不过地证明了他所说的全都是蠢话。在所有的野蛮人中间没有哪一种人,其女性比在加拿大 的女性实际上是处于更受重视的地位了。在这方面或许他们甚至于超过了我们这部分的文明世界。并非仿佛是那里的人们对妇女做到了卑躬屈节的侍奉,那种做法只不过是献殷勤而已。不,她们实际上是在发号施令。她们开会商讨国家大计,商讨战争与和平。为此,她们派出了她们的代表去参加男人的会议,而且通常做出决定的乃是她们的声音。但是她们之购得这种优越权却是十分昂贵的。她们以人口的半数而担负了全部的家务操劳,而且还要分担男人全部的艰难困苦。
最后,如果我们再看一眼历史的话,那么我们就会看到人类的情趣就像是一个普罗提乌斯 (28) 采取的经常变化着的形态。古代的希腊人和罗马人在诗歌、雕刻、建筑、立法以及甚至于在道德上,都表现出一种可敬的优美感和崇高感的鲜明标记。罗马皇帝的统治,把高贵的以及优美的单纯性都变成了华丽,然后又变成了虚饰的炫耀,——关于这些,他们演说的、诗歌的以及甚至于他们道德的历史遗篇都能教给我们。慢慢地,这些美好情趣的残余也随着整个国家的衰亡而消灭了。蛮族 (29) 在轮到他们巩固了自己的权力之后,就引进了某种颠倒混乱的情趣,——即人们所称之为歌德式的,——那是由怪诞之中产生的。人们不仅在建筑艺术中而且也在科学和其他的实践上,都看到了种种怪诞。这种粗鄙不堪的感情,一旦通过虚伪的艺术被引进来之后,就比古老的自然单纯性更要采取各式各样其他不自然的 (30) 形态,并且不是怪诞就是愚蠢。人类的天才为了要超越于崇高之上所作的最大的飞跃,便走上了冒险。人们就看到了精神的和世俗的冒险,而且往往还是这两者之一种可憎的而又可怕的杂交方式。僧侣们一只手拿着弥撒书,另一只手擎着战旗,后面跟随着整整一支受蒙蔽的战场牺牲者的大军,为的是要把自己的骨灰埋葬在另一个天象分野之处和另一片更神圣的土地上,献身的战士们便通过庄严的宣誓要使用暴力和胡作非为而得以神圣化 (31) 。随后,又有了一种奇特的英雄幻想者,他们自称为骑士,并且去追求冒险、比武、决斗和种种浪漫的行为。在这个时代,宗教和科学与道德一起都由于可悲的怪诞而被歪曲了,于是我们就看到,情趣是不大容易在一个方面退化而又不在所有属于美好的感情方面也都显示出它那腐化的鲜明标志的。修道院里的宣誓,把很大一部分有用的人造就成一大批勤勤恳恳的游手好闲者的团体 (32) ,他们那种冥思苦想的生活方式使得他们适合于孵育出成千上万的学术怪人,他们就从这里散布到更广大的世界里去,并且扩大了他们的同类。终于,人类的天才又通过了一次再生 (33) ,从几乎是一场全盘的毁灭之中仿佛是有幸重新站立了起来之后,我们在今天就看到了正确的优美与高尚的情趣在艺术和科学上以及在道德方面的繁花怒放。而最应该希望的就莫过于,我们不可不注意那么容易骗人的那类假光辉会使得我们脱离高贵的单纯性,而尤其是我们要使尚未被人发见的教育这种秘密脱离古老的幻念,以便尽早把每一个年轻的世界公民 (34) 胸中的道德感提升为一种自强不息的感情,从而使一切的美好不致于都化作一阵过眼烟云和无所用心的自满,化作仅只是多少带有一点情趣来评判我们自己身外所发生的事物而已。
【注释】
(1) 我的目的完全不是要详尽地描述各个民族的特性,我仅只是要勾画出崇高感和优美感在他们身上所表现出的某些特征。人们可以很容易想到,对这类的记述只能是要求有一种还过得去的正确性,而它那原型则只能是呈现在那些要求着美好的感情的大多数人的身上,而且也没有哪个民族是缺少能符合这种最优秀的品质的心灵状态的。由于这个缘故,偶尔可能加之于某个民族身上的责难就不会冒犯任何人了,就好像是它有着这样一种性质,即每个人都可以把它像一个球一样地再抛给他的邻人。这种民族的差异究竟是偶然的,还是要以时代和统治方式为转移,或者是与气候的某种必然性相联系着;这一点我在此不加以讨论。
(2) “我们这部分世界”指西欧。——译注
(3) 这里几乎没有必要重复我前面的辩解。在每个民族最美好的那部分里,都包含有各种各样值得称道的性格;而凡是受到这样或那样谴责的人,只要他是足够美好,都会理解他自己由于这一点——即,把其他的每一个人都委之于命运,而唯有把他本人作为例外——而得到的好处。
(4) 按,康德本人显然有机会直接观察到他此处所概括的各种现象。据Stuckenberg《康德传》(伦敦,1882年,第2—4页)的记载,18世纪康德的故乡哥尼斯堡曾是各国商人和学者云集的地方。——译注
(5) “信仰行为”(Auto da Fe)为中世纪至近代初期西班牙异端裁判所对于所谓异端所施行的惩罚,通常是把异端在大庭广众用火烧死。——译注
(6) 圣·贝尼托(San Benito)原为本笃教派创始人圣本笃(St.Benedict,480—547年)所创制的一种僧侣服装。异端在被审判并悔罪后,就穿上这种黄色的圣·贝尼托服装,被涂成火焰和魔鬼的形象。——译注
(7) 在形而上学、道德学和宗教学上,人们对这个国家的著作可能是不够警觉的。通常那里是被许多美丽的错觉所盘踞着,它们都是禁不起冷静的研究的检验的。法兰西人喜欢勇敢者的宣言;不过为了要达到真理,人们却不能凭勇敢,而是必须警觉。在历史学中,他喜欢轶闻逸事,而这些里面所最不缺乏的就是他希望它们都能是真的。
(8) 此处作者所用的原文为法文。——译注
(9) 在法国,是女性定下了一切社团和一切交际的调子。当然不可否认,聚会中没有美丽的性别将会是很无趣的和很无聊的;不过,如果女士在这里发出了优美的声调,那么男人在他那方面也应该发出高贵的声调。否则的话,社交就会是同样地无聊了,但是这却是出于相反的理由: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是像纯属一派甜言蜜语那么样地令人反感了。按照法国的情调,就不能说:“先生在家吗?”而是要说:“夫人在家吗?”“夫人在盥洗。”“夫人心情欠佳。”(这是一种美妙的抑郁情绪。)总之,一切谈话和一切乐趣都专心致意于夫人并且联系到夫人。然而,女性却决不因此就更受到尊敬。一个调笑别人的男人,总是没有感情的,无论是在真正的敬意方面,还是在温存的爱情方面。不管别人是怎样理解,我总不会说卢梭 所曾那么勇敢地论断过的:女性永远只不过是一个大孩子而已 [按,语出卢梭《爱弥儿》(巴黎,E.Flammarion,第272页)。作者引用这句话时,稍有改动。——译注]。然而这位眼光犀利的瑞士人[指卢梭(Rousseau,1712—1776年)。卢梭出生于瑞士,是“日内瓦公民”,但生平活动在法国。——译注],是在法国写下了这些话的,并且作为美丽的性别的一位如此之伟大的捍卫者,想来他对于人们没有能更真正地对女性给予敬意而感到气愤。
(10) 孟德斯鸠(Montesquieu,1689—1755年),法国理论家。达兰贝尔(D’Alembert,1717—1783年),法国启蒙运动的作家、学者。——译注
(11) 按,以上“虚荣心”、“高傲”、“骄傲”、“傲慢”、“自高自大”各词的原文分别为:“Eitelkeit”,“Hochmuth”,“Stolz”,“Hoffart”,“Aufgeblasenheit”。——译注
(12) 一个傲慢的人并不必然同时也是高傲的,也就是说,并不必然给自己的优点造成一副夸大的、虚假的形象;但是他或许可能并没有把自己估计得高于自己所具有的价值,而只不过是他有一种虚假的情趣,要使自己的价值对外界也有效而已。
(13) 按,此处“轻信(盲信)、迷信(妄信)、狂信(狂热)和漠不关心(无动于衷)”的原文分别为:“Leichtglaubigkeit”(“Credulität”),“Aberglaube”(“Superstition”),“Schwarmerei”(“Fanaticism”)和“Gleichgultigkeit”(“Indifferentism”),括号中的字为拉丁体。——译注
(14) 我们已经谈到,英格兰人是一个如此之聪明的民族,却由于贸然宣布了一项惊人的无稽之谈,便可以轻易地使得他们从一开始就相信得入了迷;这一点是有着很多的例子的。然而一种勇敢的心灵状态,具备各种不同的经验,——其中有许多罕见的事物确曾被人发见是真的,——却可以通过一些细微可疑的事很快地就从那里面突破出来(而一个上了当的脆弱头脑是会马上就被它俘虏的),从而有时候摈弃它那好处便可以防止它那错误。
(15) 达塔鲁斯(Tartarus)为希腊神话中的地狱。——译注
(16) 狂热必须永远都要和热情区别开来。前者相信自己感到了与一种更高级的自然界有一种直接的和超凡的天人合一;后者则意味着一种心灵状态,它被某种原则加热到了超出正当的程度,无论是被一种爱国美德的、还是被友谊的或是宗教的准则,但却并没有由此而创造出任何一种超自然的天人合一的幻念。
(17) 哈努曼(Hanuman)为印度古代史诗中的神猴。——译注
(18) 法克尔(Fakir)为印度的托钵僧。——译注
(19) 在北京,人们仍然举行这种仪式,在日蚀或月蚀的时刻用巨大的声响来驱逐想要吞噬这些天体的那条龙,于是他们就从最古老的愚昧无知的时代保存下来了一种可悲的做法,虽说他们现在是已经知道得更多了。
(20) 黑人,此处原文“Negers”(尼格罗人)。——译注
(21) 休谟(David Hume,1711—1776年),英国哲学家、历史学家。——译注
(22) 按,此处所称引休谟的这段话,出自休谟1748年《论民族性》一文(见《休谟文集》,爱丁堡,1825年卷1,第521—522页)。——译注
(23) 莱格古士(Lykurgus,即Lycurgus)为传说中古代斯巴达的立法者。——译注
(24) “新世界”指新大陆,即美洲。——译注
(25) 指传说中乘阿格(Argo)号船去征服金羊毛的英雄们,该船詹森(Jason)指由挥。——译注
(26) 按,阿塔卡库拉库拉(Attakullakulla)原文有误,应作阿塔库拉库拉(Attakullakulla),系印第安人切诺基(Cherokee)部落酋长,于1730年由英国卡明爵士(Sir Alexander Cuming)带到英国,被宣传为野蛮人访问文明国度的一件大事。——译注
(27) 拉巴特(Jean Baptiste Labat,1663—1738年),法国多明我教派神甫,曾在西印度群岛传教多年,著有《拉巴特神甫美洲群岛游记》。本文此处的称引,见该书(海牙,1724年)卷2,第54页。——译注
(28) 普罗提乌斯(Proteus)为希腊神话中的海神,传说她不断变化成为各种形象。——译注
(29) “蛮族”指日耳曼各蛮族。——译注
(30) 按,此处“不自然的”(“unnatürliche”)一词,科学院《康德全集》本(卷2,第225页)作“自然的”(“natürliche”),系沿袭了1766年本书第二版的误植;此处译文据卡西勒(E.Cassire)《康德全集》本(柏林,1922年卷2,第299页)改正。——译注
(31) 按,以上的话系指中世纪的十字军东征。——译注
(32) 此处系指中世纪的教士团体。——译注
(33) “再生”指文艺复兴。——译注
(34) 按,“世界公民”(“Weltbürger”)一词是康德所喜欢使用的一个18世纪流行的术语。——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