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回到了塞浦路斯,这一次,他去的城市是利马索尔,因为英国人在那里花费大量的金钱改造港口,他希望能够在那里找到工作。[514]最终,他找到了管理一伙工人的工头工作,他们正在建设总督的避暑别墅,这座建筑迅速地在特罗多斯山上拔地而起。在写给家人的信中,兰波把这里称为总督的行宫,尽管它只不过是一座小屋罢了。[515]这间房子上现在有一块用于纪念这一事件的牌匾,上面写道:

阿蒂尔·兰波

法国诗人和天才

尽管声名显赫

他用自己的双手

为这栋别墅的建设

做出了贡献1881年

但日期是错误的,应该是1880年。

兰波手下管理着五十个人,每周赚大概两英镑,但由于他主要和英国人生活在一起,他们的生活水平对他来说实在太高了。食物也很贵,他也有很多开销要支付;他只能依靠骑马出门,但这一交通费也要他自己来承担。山顶上十分寒冷,因此他需要更多的衣服,但这在本地也十分昂贵。即便如此,他还是通过节省开销攒下了一些钱。自那以后,他把自己过去对一切曾投注的热情全都投入到存钱这一事业中。

他本该在塞浦路斯待到9月,如果没有和雇主争吵的话,他最终很可能会得到一个很好的职位。和雇主发生争执成了兰波在东方世界活动的一个显著特征。6月底,他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共十六英镑——离开了,他沿着红海向下,在沿海两岸的港口靠岸寻找工作。当时,有很多欧洲国家都开始争夺索马里海岸的控制权,因此兰波希望能找到一份报酬优厚的工作,但还是一无所获。最后,8月时,一个名叫皮耶尔·巴尔代(Pierre Bardey)的咖啡出口商在亚丁发现了生病发烧的兰波——当时,他在热带沙漠上呕吐不止、形容枯槁。巴尔代很同情他,并给了他一份在他在亚丁的商行的工作。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职位,他一天的收入是三个先令,包吃住,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记账。

他从第一天起就恨上了亚丁。他这样称呼它:“那块可怕的岩石!”[516]那里一株青草、一滴淡水都没有,他们只能喝蒸馏过的海水。后来,他这样写道:[517]

你们无法想象这个地方!一棵树也没有,哪怕是一棵枯萎的树都没有,也没有一块沾着泥土的草皮!亚丁是一座死火山的火山口,里面灌满了来自大海的沙子。除了到处都是的火山岩和沙子,你什么也看不见,这里也种不出哪怕最少的蔬菜。周围都是沙漠。在这里,死火山的火山口阻止任何空气吹进来,所以我们就像在石灰窑里一样被炙烤着。

很快他就对这种工作感到不满;他觉得公司正在剥削他;因为他是商行里唯一有智力的员工,因此他决定只要存够了钱就搬去其他地方。但他也取得了雇主的信任,很快,商行里的所有事务都要由他经手,在巴尔代去哈勒尔调查内陆的行情、寻找设立分公司的机遇时,商行就由他一个人管理。

巴尔代是一个咖啡、皮革和树胶的出口商,在这之前他的生意一直都在泽拉港——哈勒尔的港口——或亚丁本地开展;他不从生产商那里直接采购,而是通过商队从内陆购买咖啡、皮革和树胶。哈勒尔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都闭关紧锁,但最近,在1874年被劳夫帕夏(Raouf Pacha)征服后,它打开了面向欧洲贸易的大门,尽管在1880年前,没有一个法国人曾踏足过这座城市。此时,巴尔代带着他的首席办事员平查德(Pinchard)一起去往哈勒尔,调查是否有可能在那里设立一间贸易站来储存农产品,直到有足够的数量,再组建一个商队将其运输到海岸地区。

巴尔代为贸易的机遇之多而感到震惊;他立刻在中心广场租下了一间房子,并规划了仓库的建设;之后他让平查德留下来管理这一切,自己则回到了亚丁。他决定把自己手下最聪明的员工送去内陆,让他管理这桩新生意,直到他的弟弟阿尔弗雷德·巴尔代准备好接受分公司经理的职位。[518]

兰波的工资上涨到了九先令一天,包吃住;他也会得到所有利润中百分之二的提成。他的职责是从当地人那里收购咖啡豆、皮革、树胶、象牙和麝香,用欧洲的商品尤其棉布来做以物易物的交换。1880年11月,他离开了亚丁,穿越红海抵达了泽拉港。他又花了二十天骑马穿越索马里的沙漠,并在12月前两个星期抵达了哈勒尔。他心中带着温暖的希望,认为自己将有光明的未来,挣到一大笔钱。

哈勒尔是一个建在高原上的城市,海拔六千英尺,城市被用泥土加固的未加工的石砖制成的高墙包围着,城墙的宽度足以让哨兵上上下下、观察进城道路的状况。第一眼看上去,这座城市的外观就是一堆从周遭的绿色中脱颖而出的石头和泥土。这是因为这里的房子都是用粗树胶建成的,并且不用砂浆,而是用泥来加固,屋顶上铺的也不是砖瓦或茅草,而是泥土。到处都是风干的泥土;唯一造成鲜明对比的是一座雪白的土耳其清真寺和那一对带着异域风情的宣礼塔,从远处就能看见它们在泥土色的房屋之上闪耀雪白的光芒。

城中的主要地点就是中心集市广场;这里四面都是高墙,其中一侧被劳夫帕夏的宫殿占据,宫殿建于1874年他征服这座城市之后,但后来没有总督在此居住过。这也是城中唯一一座大型建筑,也是唯一有两层楼的建筑,巴尔代为商行分公司租下的就是这座建筑。没有比这更好的位置了,它占据了商业广场的整整一侧。

当时,兰波是哈勒尔唯一的法国人,但第二年,阿尔弗雷德·巴尔代也来到了这里,同时还有杜林·卡阿涅(Taurin Cahagne)神甫,是一名传教士;几年后,雅鲁索(Jarousseau)神甫也来到了这里,他后来成了哈勒尔主教,直到1935年意大利占领哈勒尔时才离开,几年后,他在二战时期在吉布提于高龄离世。抵达哈勒尔时,兰波希望自己作为唯一的法国人,能够垄断所有贸易,让他赚取财富的可能性来得更高一些。带着一贯的浮躁的渴望和对事物复杂性的估计不足,他想象着自己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通过阅读面向大众的专著,全面掌握所有工艺的技能。因此,他写信给自己的母亲,请求她给他寄一系列便宜的工艺手册,包括锻铁、屋顶修葺、玻璃制作、蜡烛制作、制砖,等等。[519]可悲的是,这个二十六岁的男子曾经在学校里有着光明的前途,但他出于自大而决定鄙夷一切学术上的知识,认为书本上的所有知识都毫无价值,但此时他又在通过自学进行这种孩子气的努力。过去的日子里,只要他愿意学,他在知性上几乎没有不可能达成的成就。现在,他为过去的任性感到悔恨,像一个容易轻信广告的读者一样,转而进行那种最大众化、最没有效率的学习。但很快他就对学习成为一个掌握众多技能的工匠感到厌倦,并把书都送了人。

在哈勒尔,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孤独;他远离了自己的同胞,没有伙伴,也没有业余的兴趣爱好。他觉得自己就像身在一座荒岛之上,没有任何希望和宽慰。邮件无法抵达哈勒尔,连常规的信使都没有;只有当商队从海岸地区来到这里时,人们才能收到新的消息。他发现,对他而言,生活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尤其是那些长夜,让他感到无边的疲倦。夕阳西下时,城门总是紧闭,钥匙会被交给总督。城门的关闭总会伴随着犬吠,这让这一仪式显得更为悲戚,因为野狗在夜间会被放到土垒上,避免鬣狗、猎豹和狮子接近。有许多这样的野生动物居住在哈勒尔周围的斜坡上,有时它们会入侵城市。病人常常成为它们的猎物,因为在哈勒尔,病人会被扔在街上,直到他们痊愈。[520]夜间,除了持有特殊许可的人以外,人们不被允许离开家,街上有装备武器的警卫巡逻,专门查看是否有人不遵守法律。漫漫长夜就是这样度过,而对兰波这样一个不安分的人来说,这种强制性的拘禁近乎难以忍受。

清晨时分,会有一个警卫去总督那里拿城门的钥匙,新的一天也随着城门打开而开始。在外面等待的商队(有时会等上好几个小时)也会被允许进入城中。如果拿着钥匙的警卫在路上花了太久的时间,那么城门外就会响起一阵巨大的骚动,警卫耽搁得越久,骚动的声音和激烈程度就会随之增加得越多。当城门终于被打开时,商人和小商贩就会像流水一样涌进城中。城门口总有催促、匆忙、愤怒的叫喊和争执,因为每一件被带进城里的物品都要缴税,但税款的征收标准从来都不固定,常常要缴纳昂贵的费用。

随着外来的商人充斥城中,街道也开始因为热闹的活动而嗡嗡作响。咖啡馆和酒馆也会开始营业。巴尔代商行附近的大集市广场上挤满了商人,他们售卖家畜、皮革、树胶、象牙、麝香和咖啡。他们用低沉的声音争吵,讨价还价。那时,兰波可以在一段时间里忘记自己的焦虑和烦闷,投入到用最低价钱买入他所需的商品的工作中。

然而,几个月匆匆过去,他的财产却没有显著增多,他的不满却在不断累积。和往常一样,他对未来的期望过快,此时,他觉得自己正在浪费青春,辛辛苦苦只为他人做了嫁衣,却没有追求自己真正的兴趣。随着阿尔弗雷德·巴尔代的到来,他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因为他在过去几个月辛勤工作的职位被前者接替了。

我不会在这里久留![他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521]]我很快就会知道什么时候启程离开。我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在这里生活索然无味,也得不到任何给自己的好处。一旦挣到六十或八十英镑,我立刻就会离开,那时我会很高兴这么做。我希望在未来找到更好的生活。请写信告诉我和巴拿马运河有关的工程的消息。只要那里开工,我立刻就过去。我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

四个月后,他再次给母亲写信,那时她生病了。[522]

亲爱的母亲,我很高兴听说您的身体已经好转,并且能够休息。您这样的年纪如果还不得不工作,那真是太悲惨了。不幸的是,我一点也不在乎生活,也习惯了劳碌。即便如此,如果我不得不像现在这样继续筋疲力尽地生活,除了那些荒唐又暴烈的焦虑外一无所有,恐怕我的寿命也会缩短……好吧!让我们保持希望,希望这辈子能够有几年真正享受休息的时光。幸运的是,人只有一辈子可活,而这是相当确定的,因为实在无法想象还会有比这更加无聊沉闷的另一个人生。

让他更加焦虑的事发生了:他患上了严重的疾病。梅毒在哈勒尔肆虐,不知道是因为不够谨慎还是运气不够好,他也得上了这个病。[523]——对他来说,在这样一个原始的城市里得到妥善的治疗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当时负责照顾他的是一个埃及医疗部队的军医。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否完全康复,但在他认为自己有传染性的情况下,他严格限制与他人的接触,吃饭都独自一人,远离人群。

此时,为了逃离奴隶一般的生活,他甚至考虑过和杜林·卡阿涅神甫一起踏上传教的旅途,劝说加拉人(Gallas)部落改宗。如果这位诗人在做贸易商、军火贩子、探索者之外还成了一个传教士,那么这将是阿蒂尔·兰波人生中又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篇章。但他还没真正考虑,就放弃了这个计划,因为他正在学习规划未来,而传教士的旅途,无论有多么精彩,都无法让他获得金钱上的收入。

与此同时,他也越来越厌恶哈勒尔的生活。9月,在和雇主争吵之后,他几乎要放弃自己的职位。他甚至提交了辞呈,但巴尔代说服了他,让他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并向他承诺,未来会有更多的可能性。到了12月,这些可能性一个都没有实现,于是他回到了亚丁,决定放弃自己的职位,去寻找更适合的工作。但他的雇主为他提供了一个在亚丁商行总部的新工作,他暂时接受了这一职位,因为他没有足够的钱可供独立出行。如果没有定期的工资,他甚至可能活不下去;除了他攒下的几百法郎外,他没有任何二手的准备,而这些钱在亚丁这样一个昂贵的英军驻扎的城市里很快就会被花费殆尽。

他留在了亚丁,用他那一贯毫无章法、焦急和孩子气的方式考虑着各种不同的计划,希望能让自己的前景变得更加光明。他尝试和地理学会签订合同,为他们撰写关于自己在哈勒尔省旅行的文章。他是第一个在哈勒尔长住的欧洲人;伯顿(Burton)曾经来过这里,但那是超过三十年前的事了,而且他仅仅在这里短暂停留,还遭遇了不少危险;兰波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的时间,他的生活和城市里的居民并无不同。然而,由于他没有任何有影响力的人的支持和推荐,高高在上的地理学会对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亚丁咖啡出口商的员工不感兴趣。

接下来,他开始转而考虑在当地探索,并且模糊地计划了一次前往位于阿比西尼亚的绍阿王国的远征。他让家人给他寄一些关于探险的书,并又一次认为自己可以通过几个星期的函授课程就能完全掌握这一门学科。他在书和工具上花了几千法郎,希望能通过它们来发现人类从未见过的奇景。即便他已经二十八岁了,但兰波依旧是那个二十年前的孩子,他总在做着白日梦,计划着异域的冒险,而他在其中扮演着最荣耀的角色。唯一的区别是他现在拥有那些辛苦挣来的积蓄,可以用来购买玩具来完成他的游戏,并且能穿上英雄的服装,让一切看起来更加真实。他托付母亲为他订购书本和工具,但她并不认可他这种把好好的钱花在不必要的东西上的行为。曾经,当他还是学校里的优等生时,她为了表示鼓励,还愿意多花一些钱在他的教育上;但她要求的是他努力学习书本上的知识,通过人们认可的常规途径,最终能找到一份收入体面的职员工作。而现在这种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目的而无差别买书的行为,在她眼中就是形同犯罪的铺张浪费。但谁又能说她的想法是完全错误的呢?毕竟,兰波想学的东西,通过这种毫无效率的方式是无法被学会的。此时的他十分可悲,坚信一切都能从书本上习得。她尽可能地阻碍他购买书和工具;只有当他说服她、告诉她如果没有这些书他就要承担金钱上的损失时,她才不情不愿地同意帮他订购。

但亚丁的生活花费甚多,兰波几乎花光了所有挣来的钱,最后,他只得接受巴尔代的要求,再一次回到哈勒尔任职。他签订了一份为期两年的合同,由于他的薪水将会增加,他希望在这两年结束时,自己能够攒下一笔可观的财富。

这一次,当他来到内陆时,由于阿比西尼亚和埃及的战争以及埃及和德尔维希人的战争,局势变得十分动荡;没有人能够预测战争的结果,更无从得知如果埃及战败,哈勒尔会落入怎样的境地。

这一次在哈勒尔期间,他得以前往城市周围的外省进行探索,那里还从未有白人踏足过。巴尔代十分焦急,希望能扩大他的商业活动范围,找到新的货源来收购树胶、象牙和麝香,他同时也希望能够进一步为法国商品打开市场。他派兰波和他的办事员索迪罗(Sottiro)一起前往欧加登省,但比起兰波的白日梦中的探险场景,他们的旅程要简单得多。[524]他们徒步从哈勒尔南下,进入了一个从未有白人踏足的国度,那里唯一的人类活动痕迹就只有几个分散在灌木丛中的圆形棚屋。他们在那里停留了两个星期,研究公司向这一方向扩张的可行性;之后,兰波继续向西南方前进,直至韦伯河。回到哈勒尔后,他起草了一份完整的报告,对自己的旅途进行了描述,并论证了在这一地区进行贸易的可行性。即便放在今天,这份报告依然十分有意义,因为其中记录的地区自兰波踏足的时期起一直都没有什么改变。

兰波在地理学会杂志的出版物上发表的文章[525]也引起了关注。这让他获得了一定的名声,如果他了解如何利用这次机会,他一定还能获得更响亮的名声。地理学会给他写信,请求他寄去一些照片以供发表在著名探险家系列中,他们还恳求他提供一切他愿意提供的生平信息。[526]然而,兰波不愿屈尊给他们回复。如果他在这件事上能表现得更加世故圆滑,那么他也许能够被委以考察团的身份,去探索这一未知的非洲区域,因为在1883年和1890年之间,对非洲的探索被赋予了重大的意义。正是在这一时期,保利奇克、罗伯奇·布里切蒂(Robecchi-Bricchetti)、博雷利(Borelli)和许多其他探险家都展开了在非洲的旅程。阿蒂尔·兰波是这个领域中的第一人,尽管现在他的名字并不在探险家之列。

他依旧待在哈勒尔,仍然感到孤独和灰心丧气。

孤独不是一件好事[他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527]],我开始后悔没有结婚,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但现在,我被迫在地表上流浪,被遥远的承诺所扰。日复一日,我对欧洲的气候和生活方式的感觉都变得更加麻木。唉,这些在外国人之间永不停歇的奔波,这些历险和辛劳,还有这些充斥我脑中的语言,它们能给我带来什么益处?如果数年后的一天,我还不能在自己差不多喜欢的地方歇息,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庭,至少有一个儿子,和他在一起度过我的余生,用我的理念来训练他,为他提供力所能及的最好、最完整的教育,我将看到他成长为一个著名的工程师,一个依靠科学而变得富有、强大的人,那么这所有不可名状的折磨又有什么用?但是,谁知道我还要在这些群山里待多久?我可能会在这群本地人中丧命,悄无声息,再也不会有人听到关于我的消息。

为了打发不能外出活动的时间,并让孤单的生活感到充实,他写信要求家人再给他买一些用于学习的书:水力学、机械和天文学的专著;与铁路建造和地下管道相关的著作。[528]我们可以从这些书的书名猜测出它们的内容,以及兰波脑中的白日梦盛宴。“这些书会对我有用的,”他在给家里的信中写道,[529]“这个国家什么信息都没有。尤其是哈勒尔的白天和夜晚,它们是那样地长,而这些书可以帮助我快乐地度过这段时间。”

可悲的是,他如此旺盛的创造力和积极性本应满溢而出,投注于更加广泛的事物中并造成影响,然而事实上,它们却悄无声息、不留一丝痕迹地逝去了;它们没能被投注于同一件事,并抵达某种目的地、实现某种目标,这一点实在令人悲哀。兰波从来都没能将自己的兴趣贯彻到底过,他的热情的火柴总是光芒闪耀地燃烧,但也会半途而废,中途就熄灭了。即便是他那赚取财富的雄心也很快丧失了支撑他的能力,他不得不进行的工作让他感到难以言表的无趣,他希望能够获得更多、更伟大的东西。正是这种性格让他一再失败,而其他不如他有勇气和智慧的人都能取得成功。

此时,那些与他自己的生活、未来和家庭不相关的外界事物已经不能引起他的兴趣。这时,魏尔伦再次找到了他,并告知他,自己计划为他和他的作品写一篇文章,并恳求他提供更多的材料。但兰波不愿费心回信,在这篇文章最终发表时,他也没有足够的兴趣去阅读。他的母亲一直认为他必须时刻紧跟法国最新的政治新闻,但他对母亲的回复如下:[530]

你可不知道我现在对这些有多么不感兴趣。两年来,我没有看过一张报纸。现在对我来说,所有这些辩论和争执都是不可思议的。就像穆斯林一样,我知道已经发生过的事,此外无他。

他曾说,在孤单寂寞中,唯一能让他感兴趣的就只有自己家里的消息,他希望能够独坐一处,在脑中想着家人在法国那平静的田园生活的景象,这一切都和他那残酷的生活截然不同。在他的身上正逐渐发生着一种变化;他似乎不再满足于现状:做一个独立的人,不亏欠任何人,没有义务、没有欠别人的服务,也不需要帮助他人。他似乎考虑过结束独自一人在沙漠中徘徊的旅程,回归人类群体之中;他似乎开始后悔自己没有跟从普通人类生活的规则,没有做普通的工作,没有结婚和建立家庭。但时机尚未成熟,他还没能够放下高举的双手去重新找回属于普通人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