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还在出公差,吉姆·洛西探员失踪的事情直到桃源酒店失火五天以后才被人发现。当然,丹特·克莱里库齐奥的消失则永远不会报告给警察。

调查中,警察发现了菲尔·沙尔基的尸体。嫌疑落在洛西身上,怀疑他畏罪潜逃了。

洛杉矶探员专门来造访过克罗斯,因为洛西最后的身影出现在桃源酒店。但这两人之间似乎毫无瓜葛。克罗斯说他只在晚宴开始前见过他,时间很短。

但克罗斯并不担心法律的制裁,他在等唐·克莱里库齐奥的决定。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当然知道丹特失踪了,也知道他最后一次现身在桃源酒店。但为什么还没有联系他、问他情况呢?整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吗?克罗斯可不信。

他继续照常经营酒店,忙着筹划重建烧毁的别墅。利亚·瓦齐的确把血迹给抹干净了。

克劳迪娅来见他,喜气洋洋。克罗斯准备了晚餐,稍后会送到阁楼套房让他俩谈私事。

“你肯定不信,”她对克罗斯说,“你妹妹要成为罗德斯通工作室的头儿啦。”

“恭喜,”克罗斯说,并给了她一个兄长式的拥抱,“我早就说,你才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最厉害的人。”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去了爸爸的葬礼。这点我跟大家说得很清楚。”克劳迪娅蹙眉道。

克罗斯笑道:“这倒是,你把所有人都气得够呛,除了唐说了句‘让她去做电影吧,上帝保佑她。’”

克劳迪娅耸肩道:“我才不在乎他们呢。不过,有件事情可奇怪啦,我给你讲。我们乘邦茨的飞机离开拉斯维加斯的时候,一切都很完美。但等我们降落在洛杉矶的时候,就出怪事了。探员逮捕了邦茨,你猜罪名是什么?”

“因为电影拍得太烂了。”克罗斯揶揄道。

“才不是,听着,这件事很古怪,”克劳迪娅说,“还记得邦茨带去庆功宴的女孩儿约翰娜吗?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吗?她竟然才十五岁。邦茨的罪名是强奸幼女,还有卖女性为娼,因为他带着她跨过州境了。”克劳迪娅激动得瞪大双眼,“但这肯定是陷害,约翰娜的父母嚷着他们可怜的女儿被一个大她四十岁的男人强奸了。”

“她看上去肯定不像十五岁,”克罗斯说,“倒像个老练的骗子。”

“这本来会变成一桩特大丑闻的,”克劳迪娅说,“但老练的斯基比·迪尔控制住了局势,他暂且保全了邦茨。没让他被捕,也没让这件事进入媒体的视线。所以似乎已经风平浪静了。”

克罗斯微笑,老练的大卫·雷德菲洛宝刀不老。

“这可不好笑,”克劳迪娅嗔怪道,“可怜的鲍比被陷害了。那女孩儿咬定鲍比在拉斯维加斯逼她发生了关系。而她的父母硬说自己不在乎钱,只想阻止未来还有人强奸无辜少女。公司上下全都闹翻天。朵拉·马林和凯文·马林商量着要把公司卖掉。然后斯基比又挺身而出,把那女孩儿签去主演一个低成本的片子,剧本是她父亲写的。片酬丰厚。然后他又花了另外一大笔钱雇了本尼·斯莱,让他花一天时间把剧本修改了。效果不错,顺便说一句,本尼的确有几分天才。这样就万事俱备了。不过洛杉矶的地方检察官坚持要起诉鲍比,这位检察官是罗德斯通支持获选的,也被伊莱·马林皇帝似的供着。斯基比甚至聘过他在公司的业务部干五年,年薪一百万美元。但他却说除非鲍比·邦茨引咎辞职,否则没门。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副铁石心肠。”

“一个不吃贿赂的公职人员,”克罗斯耸肩道,“这种人也是有的。”

他又想到大卫·雷德菲洛。雷德菲洛肯定会矢口否认存在这种生物。克罗斯在心里想着大卫是如何设计好这一切的。雷德菲洛也许会对检察官这么说:“这是贿赂,但我是在贿赂你让你依法办事。”至于钱,他可能直接就开出最高价。两千万,克罗斯算了算,一百亿买下电影公司,两千万他妈的算什么?而且检察官不用承担任何风险。他只要严格依法办事就行。真是件美差。

克劳迪娅还在絮叨个不停,语速很快。“总之,邦茨要下台了。”她说,“而朵拉和凯文很愿意把公司卖掉,条件是给他们自己的五部片子开绿灯,外加十亿美元装到他们个人的口袋里。这时候有个矮小的意大利人出现在公司,开了个会,说自己是这里的新老板了。出人意料的是他任命我当公司的头儿。斯基比气坏了。现在我是他的老板了,这一切听起来是不是有点疯狂?”

克罗斯只是开心地盯着她,嘴角绽放出微笑。

突然,克劳迪娅退后一步看着兄长。她的眼神显得比以前都要更深邃、更犀利、更睿智。但她的脸上仍然绽放着和善的笑容。她说:“跟男人一样,对吧,克罗斯?现在,我就和男人做的事情没什么差别了。而且我也不用跟谁上床……”

克罗斯诧异道:“怎么了,克劳迪娅?我以为你挺高兴的呢。”

克劳迪娅微笑道:“我是高兴,但我不傻。因为你是我哥哥,我爱你,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我没有被愚弄。”

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的沙发里:“我说我去参加爸爸的葬礼只是为了你,我说谎了。我去是因为我想和你和他一样,成为大家的一部分。我去是因为我不想一直逃避下去了。但我的确讨厌他们那一套,克罗斯。唐也是,其他人也是。”

“这话的意思是说你不想接管电影公司吗?”克罗斯问。

克劳迪娅大声笑道:“不,我愿意承认我还是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人。而且我想拍好电影、赚大钱。电影可是个聚宝盆啊,克罗斯。我要拍一部描述伟大女性的伟大电影……不妨看看,我把家族遗传的天分用在正路上,能发生些什么事。”他们都笑了。

然后克罗斯把她搂进怀里,吻了吻她的脸颊。“我觉得不错,真不错。”他说。

这话他既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因为唐如果任命她做工作室的头头,就意味着他没有把丹特失踪的事怪到克罗斯头上。整个计划成功了。

吃完饭,他们又聊了好几个钟头。克劳迪娅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克罗斯从桌子里掏出一袋黑色筹码。“去玩几把,输了算我的。”他说。

她亲昵地拍了拍他的面颊说:“别把我当小孩,上次我真是想狠狠揍你一下呢。”

他拥抱了她,离她这么近感觉真好。克罗斯突然感到一阵软弱,说道:“你知道的,万一我发生不测,我给你留了我三分之一的财产。而且我很有钱。所以你什么时候不想继续在电影公司干都没问题。”

克劳迪娅双眼闪闪发亮。“克罗斯,我很感激你这么担心我,但不管有没有这笔财产,我都可以随时随地让电影公司滚蛋……”突然她露出急切的神情,“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病了吗?”

“没有,没有,”克罗斯说,“我只是让你知道而已。”

“感谢上帝,”克劳迪娅说,“既然我参与了家族的生意,也许你可以休息了。你可以远离家族做个自由人。”

克罗斯笑了。“我本来就自由,”他说,“我就要走了,去法国和安提娜一起生活。”

第十天下午,乔治·克莱里库齐奥出现在桃源酒店要见他,克罗斯心里一沉,他知道要是控制不好情绪就会显得很恐慌。

乔治把保安留在门外,和酒店保安待在一起。不过克罗斯毫无幻想,他的保安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乔治的任何命令。而且他从乔治脸上也看不出端倪。乔治似乎瘦了几斤,面色苍白。克罗斯第一次觉得乔治似乎没有完全控制好情绪。

克罗斯向他打招呼,热情得过分。“乔治,”他说,“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就跑过来啦,来,我给你开间别墅吧。”

乔治投给他一个疲惫的微笑,然后说:“我们找不到丹特了,”他顿了顿,“他不见了,最后一次有人见到他是在桃源酒店。”

“上帝,”克罗斯说,“这很严重啊。但你也知道丹特的,他一向我行我素。”

乔治收起微笑。“他和吉姆·洛西在一起,吉姆·洛西也不见了。”

“这一对活宝,”克罗斯说,“我也想知道他们去哪儿了。”

“他们是朋友,”乔治说,“老爷子不喜欢这个。不过洛西的钱一直是丹特负责给。”

“有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吩咐,”克罗斯说,“我会跟酒店所有员工核实一下情况的。但是也知道,丹特和洛西没登记过。别墅的客人都是不登记的。”

“你回来再说吧,”乔治说,“唐想单独见见你。他还特地包了一架飞机。”

克罗斯沉吟良久。“我收拾一下,”他说,“乔治,问题严重吗?”

乔治板着脸看着他:“我不知道。”

坐在飞往纽约的租用机上,乔治研究着满满一提箱的文件。克罗斯没有自欺欺人,但这是个糟糕的信号。乔治无论如何都不会向他透露什么的。

飞机降落后,三辆封闭式轿车和六名克莱里库齐奥的手下来接机。乔治钻进一辆轿车,示意克罗斯钻进另一辆。又是一个糟糕的信号。天破晓的时候,车轮正滚过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科沃格的一道道门闸。

屋前有两名守卫,其他人则分散在宅院各处,但看不见女人和孩子。

克罗斯对乔治说:“大家都去哪儿了,迪士尼乐园吗?”但乔治不理会他的玩笑。

在科沃格的起居室,克罗斯第一眼就看见八个人围成一个圈,圈里两个人亲切交谈着。他的心猛地一揪。那是佩蒂耶和利亚·瓦齐。文森特则气冲冲地盯着他们。

佩蒂耶和利亚看上去关系很好。但利亚只穿着便裤和衬衫,没打领带也不见外套。利亚一向都着装正式,这就是说他已经被搜过身而且缴了械。而且他看着的确就像一只快乐的老鼠,被一群险恶愉悦的猫围着。利亚向克罗斯惨然点头。佩蒂耶则一眼没有朝他看过。但乔治把克罗斯往密室带时,佩蒂耶和文森特越众而出,跟了上来。

唐·克莱里库齐奥在那里等着他们。他坐在一张巨大的扶手椅上,正在吸手卷的雪茄。文森特走到他跟前,从吧台上为他取了一杯酒,但什么也没给克罗斯。佩蒂耶倚着门口站着。乔治坐到挨着唐的沙发里,示意克罗斯过来坐到他旁边。

岁月在唐的脸上越发明显。他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克罗斯吻了他的脸颊。唐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松了下来,仿佛泛起了一阵悲哀。

“那么,克罗奇菲西奥,”唐说,“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但你现在得解释原因,我是丹特的祖父,我女儿是他妈妈。这里的几个男人是他的舅舅。你必须给我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克罗斯试着保持镇静。“您说什么我不明白。”他说。

乔治厉声道:“丹特在哪儿?”

“上帝,我怎么知道?”克罗斯说话的表情仿佛吃惊不小,“他从不向我报告行踪,没准这会儿正在墨西哥逍遥自在呢。”

乔治说:“你不明白。别兜圈子了。你已经被判定有罪了。你把他的尸体丢到哪儿去了?”

吧台边的文森特转过身去,好像不肯看他的脸。他背后的克罗斯听见佩蒂耶朝沙发走来。

“证据呢?”克罗斯说,“谁说我杀了丹特?”

“我说的,”唐说,“搞清楚:我宣布你有罪。这是我的裁决,你不得上诉。我让你到这儿来,是打算从轻发落。但是你必须给我个合理的理由,为什么杀了我的外孙。”

听到这话,听到他毫无感情的语调,克罗斯知道一切都完了。他和利亚·瓦齐都完蛋了。但瓦齐已经知道了,从他刚才的眼神里就看得出来。

文森特转过身子面对克罗斯,花岗岩般的表情软化下来:“跟我爸爸说实话吧,克罗斯,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唐点点头,说:“克罗奇菲西奥,你父亲对我来说可不只是一个同族的侄子,你也不只是一个侄孙。你父亲是我信得过的朋友。所以我也会听听你的理由。”

克罗斯仔细斟酌了一下:“丹特杀了我爸爸,我判定他有罪,就像现在您宣布我有罪一样。他因为仇恨和野心杀了我爸爸,他骨子里还是桑塔迪奥家的人。”

唐一言不发。克罗斯继续说:“我能不为我爸爸报仇吗?我能忘了我爸爸对我的养育之恩吗?还有,我一直都那么尊重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就像我爸爸一样。所以我绝对不会相信我爸爸的死跟您有任何牵扯。但是我觉得,您肯定知道这件事情丹特是有罪的,可是您什么也没做。那我又怎么能来求您主持公道呢?”

“你的证据。”乔治说。

“皮皮·德·莱纳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被打得措手不及,”克罗斯说,“而且吉姆·洛西的出现也太凑巧了。这间屋子里没有人相信巧合。你们都知道丹特有罪。还有,唐,桑塔迪奥家的事情是您亲自告诉我的。谁知道丹特杀了我之后有什么打算,不过他自己可一清二楚。下一个,就轮到他的舅舅们了。”克罗斯毫不畏惧地提及唐,“他敢这么干,是因为您对他的宠爱。”他对唐说。

唐把雪茄放到一边。他的表情高深莫测,蕴含着几分悲伤。

佩蒂耶开口了,他曾经和丹特最为亲近。“你把尸体扔哪儿了?”佩蒂耶又问了一遍。而克罗斯没法回答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一段长久的沉默后,唐终于抬起头,对他们所有人说:“给年轻人办葬礼是浪费,他们做了什么需要奠念呢?凭什么让大家又是吊唁又是追思的呢?年轻人不懂同情,没有感激。再说了,我女儿已经疯了,我们还要让她雪上加霜、一点儿康复的希望都没有吗?就告诉她儿子逃跑了吧,就算她知道真相,也肯定是多少年以后了。”

房间里的人似乎都松了口气,佩蒂耶走上前坐到克罗斯身边。文森特在吧台后面,把一杯白兰地端到唇边,像是向他致意。

“但不论公正与否,你都对家族犯了罪。”唐说,“必须有惩罚,你赔钱,利亚·瓦齐偿命。”

克罗斯说:“利亚没动丹特,他只是杀了洛西。让我花钱救他的命吧。我有桃源酒店一半的股份。我愿意手中一半的份额交出来给您,赎我和瓦齐的命。”

唐·克莱里库齐奥似乎斟酌了一番,“你很忠诚啊。”他说。他转向乔治,然后又朝向文森特和佩蒂耶。“你们三个同意的话,我也同意。”他们没有回答。

唐叹了口气,好像怀着懊悔:“签字转让吧。把一半财产过户给家族。但是从此你不再是我们的人了。瓦齐必须举家回到西西里,也可以不去,随他喜欢吧。我也只能做这些了。你和瓦齐往后不许再有交谈。而且我当着你的面,对我的儿子们下令,绝不能追究他们侄子的死。你有一周时间处理这些问题、签完字的文件给乔治。”然后唐舒缓语调道,“我向你保证,我对丹特的计划一无所知。现在平平安安地去吧,还有记住,我一直把你的父亲视如己出。”

克罗斯离开房间的时候,唐·克莱里库齐奥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文森特说:“去睡觉。”文森特扶着他上楼,唐现在两腿真的不行了。岁月终于开始毁坏他的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