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敦煌沙漠绿洲中的探险工作结束时,已经是1907年夏。因此,我急于想把在燥热沙漠中所进行的考古挖掘工作调换一下,准备进入南山山脉中部和西部做一些地理学方面的探险活动。

我要到南山去就必须首先要到安西。安西位于敦煌东部,地扼中国内地前往新疆的大通道。自东汉以来,这条通道就一直是横越北山荒漠和高原,连接中亚主要交通干线的必经之路。在这样一条欧亚干线通道上,安西一直占有重要的位置。不过,在这个只有一条小路的破败小城镇(城外民居也只是一些断壁残垣),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反映其重要性的东西。

尽管如此,我在荒漠中追寻古长城南部遗迹的努力还是取得了成功。唐朝玄奘法师躲避边关戍卫的禁阻,冒死穿越大漠沙碛进入西域的时候,一定经过了此地。这位西行求法的大德圣僧抵达有水草的哈密绿洲之前,曾经在穿越沙漠途中迷路,几乎渴死,最后意外获救。这一勇敢者的故事,是我每到一地都要重复宣讲的。

我把获得的全部古代文物都稳妥地寄存在安西县衙门之后,便出发前往南部的大雪山。途中,在两条荒凉的南山支脉之间,有一个叫乔梓村的小村庄。在乔梓村附近,我发现了一座规模很大的古城。也许是因为当地气候变化或冰川消融,这一处低矮的丘陵地带极其干旱,地貌形态变化很大。我们看见有一条废弃的水渠,蜿蜒通向古城附近。这条水渠一定是古城居民当时生活和屯垦仰赖的水源。不过遗憾的是,虽然水渠遗迹还在,但提供水源的河流早已干涸。从这方面情况看,古城所在的古今环境变化一定大得惊人。

根据获得的考古学方面的证据,我基本可以判断古城废弃的年代应该在公元12世纪或13世纪以后。古城墙垣虽然建筑得十分牢固,但是现在古城所有面向东方的墙体都已剥蚀殆尽。此外,古城内外大多数建筑也都已被流沙掩埋,只有南北两个方向的城墙与风向相同而保存完好,幸免于难。

后来,我穿越大西河第二支流冲蚀形成的峡谷,来到一个当地人称之为万佛峡的地方。我在那里发现了一座至今香火依然旺盛的石窟寺。万佛峡石窟寺的性质和年代与敦煌莫高窟石窟寺十分相似,只是数量较少。万佛峡也保留下来许多精美的壁画,唐代中国西北地区佛教绘画美术的流行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在完成对疏勒河西部流域上游的山峰以及南山高原的测量之后,我们进入了一块从未有人探察过的山地。虽然我们进入的季节是一年里最适宜的时候,但找水仍是探险过程中最为艰难的事。经过这样一段艰难的行程之后,我们来到了城墙和关隘依然保存完好的嘉峪关。

嘉峪关是一座军事城堡,千百年来,来自中亚的旅人,沿着长城长途跋涉来到这座关隘,才算是踏进了中国内地的大门。

西汉时期,王朝势力向西发展,于是便延伸长城以便于保护南山北麓大片丰腴的土地,同时也是在维护一条通往塔里木盆地最为重要的道路。现在我所看到的这座残败破旧的砖砌古城,曾是商旅往来的必经之地。嘉峪关现在已经被证明是中古以后修建的堡垒建筑。这样一座城池,乃是在中国恢复传统的闭关锁国政策之后,修建起来用于封锁通往中亚交通主要干线的,刚好与以前长城的作用相反。

肃州是进入嘉峪关以后第一座大城,在那里,我克服了重重困难,才能够在7月底继续向南山山脉中部进发。地方当局为应对当地发生的暴乱,对人员和物资控制极为严格。所以我们的后勤准备工作难度很大,花费了很大的气力,我才解决了交通运输和人员问题。概而言之,居住在甘肃的汉人对于高山万分畏惧,将离他们最近的那座山以外的所有山峰,都视为禁区,畏葸不前。我们的向导也只愿意到南山山脉和托来山之间的山地高原。在海拔13000英尺的山地,我们找到了一些从西宁迈县来到这里的淘金者。

离开这些淘金者搭建帐篷的营地后,我们所经行的山区再无人烟。一直到8月底,我们才在甘肃南部的山地河谷中遇到一座小帐篷,而里面居住的竟然是在那里放牧的突厥人。青海高原四周高地逐渐隆起,形成四大高峰。我们的目标点哈喇淖尔就在那个方向,因为地理位置非常清楚,所以途中我们并没有遇到什么困难。在那里海拔11000—13000英尺的高原上,到处散布着牧群。我们的牲畜犹如进入天堂般得到了生命滋养,体力大为恢复。那里的牧群如此众多,充分说明其自然环境条件的优越。在古代,这里一定是游牧部落大月氏和匈奴垂涎争夺的地方。

不过,在那些大山谷口的苔原地带,以及那些宽阔的太平洋水系分水岭上,由于每天都有暴风雨和冰雹,我的人马都受了不少苦。那些汉人驼工,他们天生就不适合冒险。这些人不但不能够帮助我克服天然险阻,反而成为我的负担。他们三番五次有组织地要求退出返回老家。少了这些人,我们就失去运输人员。好在我每次都能够把他们挽留下来,不至于严重影响我们的行程。

肃州和甘州之间南山山脉中部,是海拔18000—19000英尺的高山雪峰,那里常年白雪皑皑。我们计划在8月内,对那里北面的三座高峰进行地学考察和测量。在测量过程中,对于那些流向沙漠绿洲的河流,比如疏勒河之类的水系,都将进行全面的探险考察。我们的行程以上游的源头冰川为终点。我们沿着中分疏勒河各个源流积雪的巨大山峰的北坡进行测量,从哈喇淖尔到青海水系考察过程中,我们发现南侧各山峰以及山系海拔都比北面的山峰要高。

疏勒河河源所在的山峰环绕着海拔约13000英尺的高山盆地苔原地带。我们从这里向大通河发源地挺进。到达那里之后,我们就与天平洋水系直接接触了。在那里,我们又前往甘州河谷上游,并经过一系列横断崇山峻岭,翻越南山主峰,便来到了甘州城。

甘州城是南山北麓大沙漠绿洲的中心。1907年夏天,我再次来到甘州城,计划在南山中部做新一轮的地理测量,以弥补上次测绘的遗漏部分。我的主要目的是测量甘州以东包括甘州河河源在内的那些高峰,以扩展此前在疏勒河和肃州河河源附近高峰所做过的测绘工作。

甘州镇将蔡将军是我的老朋友,在他的关照下,1907年7月的第一个星期我们便向山中进发了。

在地理考察最初的几站路途中,我在马蹄寺看到许多古代佛教石窟寺以及其他一些佛教遗迹。南山山麓名叫小南的古老城镇里,也有一些佛教寺院保存了不少很好很大的铜造像。这些造像都未遭受到破坏。现在我们走到了一条富于地理学意义的分水岭。西边的地方无论是平原还是山麓地带,所有的垦殖都要依靠人力灌溉;而眼前那些台地以及冲积扇地带,土地肥沃,只要有雨水便可垦殖。这里气候条件的显著变化确切地告诉我们已经靠近太平洋和中国大河河谷的分水岭。途中,大路沿线因为当地暴乱的破坏,到处都是残破不堪、破败萧条的景象。眼前的景象却全然不同,草色青青的山冈坡地与代表中国建筑工艺的优秀建筑浑然一体。

沿着通往西宁的大路前行,我们穿过风景如画的峡谷,抵达鄂博关,便进入一片开阔的山谷盆地。甘州河东部河源便发端于此处海拔11000英尺以上的高原地带。我们从这里改变方向向西行进,经过一些高原牧场,来到了一块新的牧场。每年夏季,青海游牧部落都来到这里聚会。这次我们适逢其会,草原上,万马奔腾,牛羊如潮,声势浩大,场面壮观。这种热闹的场面,几乎中断了我的行程。我骑乘的那匹巴达克山种小型马,因为受到惊吓,突然间直立起来,嘶鸣不已,随即就失去平衡翻倒在地。我也因此被重重地压在马身下,左肋肌肉受到严重挫伤。受伤后,我在行军床上痛苦地躺了两个星期,才能够借助拐杖勉强起身。幸好在此之前,所有要做的工作都已经安排妥当。我的测量助手,印度人拉尔·辛格只需按照我的计划按部就班地执行即可。在克服了许多困难,付出艰辛劳动之后,我的这位印度老旅伴终于把测量南山的工作如期完成了。那时,我的身体情况依旧很坏,最后只好请人用轿子把我抬回了甘州。

直到1914年8月的第三个星期,我才率队启程,开始穿越被善戈壁的旅行。那时,我因腿伤仍不便行走,但也只能忍痛坚持。这次旅行的最终目的是返回新疆北部进行秋季工作。我所选择的道路是在此之前欧洲旅行家都未曾走过的。通过这次特意安排的旅程,我熟悉了一片尚未为人所知的广袤沙漠。进入这片沙漠,首先必须经过毛目沙漠绿洲。甘州河与肃州河在那里汇合,成为蒙古人所说的额济纳河。额济纳河广阔的河床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干涸的。不过实际情况是,南山中部向北流的河水基本上都注入这条河,并最终沿着这条河道消失在一个没有灌区的封闭盆地之中。这种情形,与塔里木河最终消失在罗布泊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