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困苦颠连了长久。他又饥又渴。他足够了。他要变成富翁,于是有一天他上船往黄金国去。

怎样的天气!雪,泥,雪。寒冷。夏洛狼狈地走着。他跟着神气上似乎知道一切的人们。大半都是疯子。他们害怕。他们唯恐人家窥探了他们的秘密,可是饥饿等着他们。他们不会笑了,他们都生了黄金病。他们走,夏洛跟着。走,走……

夜和雪同时降下。什么都不能作准了。那些人变得凶野。

夏洛敲一家门。他想烘几分钟火。人家不收留浪人。

还得走,走。饿态到处乱逛。夏洛试着撬开一所小屋的门。人家咒骂,抵住着。夏洛拼命地推。没有办法。可是来了又大又强壮的人帮他一臂,门开了,屋子里的人不得不招待那些客人,因为现在他们比他更强。

小屋子里很暖,但夏洛有些不安。饿的幽灵出现了。

夏洛望望他同伴们的又长又白的牙齿。他知道他是三个人中最小最弱的一个。

要吃。

大家拈阄,决定谁应该去寻觅食物。阄落在那个不愿意接待过客的人手里。他去了。可是他会回来吗?

夏洛想出一个念头来了。他望望他的皮靴,向同伴提议把它煮汤。极好的计策。极坏的一餐。饥饿没有平息。它叫起来了。

有人在门上爬。也许他有粮食?夏洛和他的同伴,高高兴兴地跑去开门,门开了,两人都吓得往后退。这是一头熊。

但饥饿比恐惧更强。大家杀了熊,把它吃了。这一次饥饿可赶跑了。

于是夏洛的同伴诉说起他的秘事来了。他讲他找到一座金矿,和夏洛解释。夏洛,快活极了,听着并且祝贺他的同伴。

酣睡过后,两个同伴分别了。一个往金矿去,一个往不知何处去。

一晚,夏洛到一个木头和铁皮的城。照例在下雪。永久的冬天,冷得厉害。光微弱而又悲惨。

幸而有一个跳舞场。由他的朋友——一条狗陪着,夏洛走向音乐,音乐使他暖和;走向酒,酒使他微笑;走向热闹,大家跳舞。

夏洛看着,有些很漂亮的女人,穿着发光的长裙。其中有一个是那样的美,使其余的都不见了。

有人叫她。她的名字是乔琪亚。

喃喃地,夏洛再三地喊:“乔琪亚。乔琪亚。”

他向她做一个他最动人的微笑。奇迹!她答应了他;他微笑。乔琪亚。她还微笑。夏洛对着他的幸福,竟不敢相信。

他回头来。一个大家伙在他后面做一个小小的手势。夏洛觉得这种冒昧的举动很可恼。他望着乔琪亚,要告诉他这心理。

哟,可怜!她不是向夏洛微笑,而是向这个混蛋,强壮得像一头公牛。

音乐使光亮旋转。

人家忘记了雪,冷,风。在这热度中只有音乐,跳舞,酒精。乔琪亚走近夏洛。她要跳舞,她的臃肿的大家伙不愿意。夏洛上前自荐,她悲哀地接受了。

夏洛微笑。他要讨他舞伴的欢喜。但她不望他。她的眼睛盯住了酒吧间,她的情人正在牛饮。

夏洛在碰运命。

他努力要跳得好,但是徒然。他的带子断了,他觉得裤子慢慢地在往下坠。他微笑。舞伴和气地答应他。慢慢地,可是确确实实地,他的裤子往下溜。

他看见地下躺着一根绳,他得救了。他请求原谅,停止了跳舞,敏捷地抓起绳,结住了裤子。哎哟!这条绳原是一端系着一条睡着的狗的皮带。

狗动起来了,拼命地拉,把舞男拉倒在地下。

夏洛觉得自己的可笑。大家在嘲弄他,哄堂大笑。只有乔琪亚和婉地望着他,可是这是因为她可怜他。

夏洛发怒了。

他走了。走了几步,可是不,他宁愿成为可笑的人而再去看看乔琪亚。

跳舞场快关门了,乔琪亚不见了。

明天,以后几天,夏洛回到跳舞场去。可是这样是不能使他发财的。他很幸福,因为有时候,这个美妙的女人和他谈话。

当他一个人在小屋子里的时候,在寂静和雪中,他想她,他等待天黑以便回到跳舞场去看她,他从小房间里望着门外一白无际的平原在出神。他梦着。一个雪球打在他脸上。大声的笑把他完全惊醒了。他辨别出乔琪亚的声音。

是她和几个朋友在散步,掷雪为戏。人家告诉他他刚才受到的一个雪球原来是掷乔琪亚的。

他微笑。

他的屋子很荣幸,大家进来瞻仰,但这是为的嘲笑他。只有乔琪亚温柔地望他,这样的温柔,使他大胆起来:

“八天以后便是圣诞节,你们愿意在我这里吃圣诞餐,使我十二分地快乐吗?”

所有的少妇都笑起来。但乔琪亚答道:“很乐意。”她去了。

夏洛快活得跳起来。他想跳舞,想捣乱一切。他抓住耳朵把它摇。羽毛在飞,雪又降了。夏洛,为预备圣诞餐的钱,去高高兴兴地工作。掮着一把铲,他一家一家地跑去请求替他们打扫门槛。他工作了一整天。十二月二十四日,袋里装着赚来的钱,去采办东西。随后,在约定时间的老早以前,他回到他的小屋子,安排筵席。他急匆匆地赶。虽然夏洛很不耐烦,但时间过得仍旧很快。终于到了半夜缺一刻。夏洛点起蜡烛,心突突地跳,他望着。每一个客人都有一件礼物,但最好的却躺在乔琪亚的盆子里。他在桌子上也安置了许多金光灿烂的装饰,盆子旁边有精致的小面包。一切都预备好了。

夏洛坐着,他梦想,等一会……

哦,她们来了。她们进来吗?她们幽幽地来,一些声响也没有。她们已经在桌子周围坐下,她们已经瞻仰一切装饰,乔琪亚已经在微笑,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才懂得微笑。

大家好好地乐一下子。

小屋里跳起舞来真是太小了。能够怎样作乐就怎样作乐罢。夏洛在他脑子里寻找。他要显一些小本领给她们看,他用叉和小面包装成舞女的腿。

小面包和叉变成了小舞女,会跳极难的步子。小面包跳舞了。

乔琪亚和其余的同伴都拼命地笑。成功了。

夏洛抬起头。一个人也没有。蜡烛烧去了四分之三。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

这是清早两点钟。夏洛明白他做了梦。她们没有来。她们寻他开心。夏洛耸耸肩,望着桌子,礼物,小面包,蜡烛。还是往跳舞场去的好。乔琪亚在那里跳舞,乔琪亚在那里笑。

站在门口,进去之前,他迟疑。但是乔琪亚的回忆推着他。他听见音乐和歌声。他推门。所有的老朋友都在。他们鼓掌,为他们中间最老的、跳得很好的一个喝彩。音乐改换了。它此刻奏一曲二十年前的老调,他们年轻的时候,离开冷、风、黄金很远的时代的老调。有几个人在沉思,有的忘记了一切,有的微笑。夏洛,他,只看见乔琪亚一个人。她很悲哀,于是夏洛不再恨她了。

他望着她,不敢走近去。

而且老是有那个大汉子向她讲话。他在发怒。他要打她。夏洛跑过去威吓他。大汉子嘲笑他为无用的小人。但是夏洛并不胆怯,他为了乔琪亚和他打。

大汉抓住他的喉咙把他骨碌骨碌地转。他终于挣脱了,重新冲上去。他的怒气把他的敌人猛烈地撞在墙上,猛烈得把一架大钟撞下来碰在大汉头上。全场喝彩。夏洛打胜了。

他走近乔琪亚。

但是这个时候……

真是夏洛没有运气。另外一个大汉,从前他在茅屋里遇到,两个人都饿极的那人,刚走进门。他瞥见夏洛就上去抓住他不肯放手。他述明来意。

“你还记得吗,那个茅屋离开我的金矿极近?领我去。我失掉了记忆力。有人要打我。我不知道我的金矿在哪里了。这是一笔横财啊……”

他吼着。这是一个疯子。

夏洛记起来了。然而他不愿意离开乔琪亚。

“我送你半个金矿,你将变成几兆兆的大富翁。”

乔琪亚太笑。

夏洛记起来了:他望望乔琪亚。他领疯子到金矿去,他就成了富翁,令人出惊的富翁,他再回来寻乔琪亚。

“我们明天动身。”夏洛说。

疯子大怒。

“不,立刻。”像熊一般强,他挟着夏洛推了他出门。

他们走了好几点钟。夏洛认识路。雪照常地下着,也许比往常下得更凶。末了,他们瞥见小屋子。他们去休息一会。风在外面尽力地吹。这是一阵风暴。不能再出去了。

光阴流逝。饥饿开始令他们感觉了。在这该死的屋子里,永远是肚子饿。风暴还是那样猛烈。听到它的吼,嘶。

饿了,老是饿。

大家咬咬牙齿。老疯子骚乱了。他很饿,愈来愈饿。他望望夏洛,用眼睛估量他。他看他很可一吃。他的肉应该和鸡肉差不多,很嫩。

疯子慢慢走近夏洛。夏洛退,疯子进,夏洛往后跳了一大段。他开着门逃。风暴已经停止,现在天晴了。

夏洛逃,逃。他到了金矿前面。

看啊,黄金。

老疯子忘记了他的饥饿。看啊黄金。这是财运。

夏洛从来没有这般的富。他愿望什么就做什么。他很忙。他旅行。芝加哥,纽约,派姗皮区。日子用着发狂一般的速度在飞过。夏洛不晓得先干什么好。

然而他已经够了。他要到欧洲去和他的朋友一同休息,这恰好和他一样富有的、没有记忆力的疯子。

特等舱。雪茄。修指甲,威士忌酒。人家在他们周围忙碌地侍奉着。新闻记者请问他们有何印象。几百兆的富翁。一个照相师向他提出问题。夏洛答应穿着他寻黄金时的衣服摄影。大家到有阳光的地方去。这是三等舱。很有本地风光。

也有一个少女在孤独地哭。夏洛去安慰她。他认出她了。

“乔琪亚,乔琪亚,乔琪亚。”

他向照相师宣布他们结婚了,照相师祝贺他们,替他们摄影。

别了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