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美国所有的人一样,夏洛应当去投军。而且一切稍微爱他的人,他爱的人,都死了。他和同伴们一齐起程。

他到了战场。无数的营帐。一个可怕的副官,胖胖的,高大非凡,老是在发怒。他们先学走步。夏洛很得意,十二分的得意,但那副官觉得他的脚摆得太往外斜了。

“摆进去!”

“是,”夏洛答道,“我把它们摆进去。”

但他过分要好了,他提着脚尖走。

“摆出来!”

“是。”夏洛说,于是他自然地走着,照他本来的样子,脚尖斜在外面。夏洛走得好些了,副官也不再说什么,夏洛微笑。

可是他觉得奇怪不再被胖子斥骂,他回头,一个人也没有了。他没听见“小转弯”的口令。赶紧跑去追上队伍,还好没有人看见。操练完毕了。

“呃——呵。”夏洛叹一口气。

他倒在床上,摘下他的大帽子,想着战场上的生活,一条狗样的生活。他幻想前线。咦,就是壕沟与地道了。这么多的烂泥!大雨像瀑布般倒下来。

总得去。

夏洛有了锅底式的小钢帽,枪,还有一只大袋,像所有的袋一样,真是重得要命,而且是越来越重。他寻路。

路旁一块牌子指示着往百老汇路去的方向。

真是寻开心!同伴们在向他做手势,指点他睡觉的床位。

他低着头追去,但他忘记了背着的长枪,梗住了阻止他不得前进。

同伴都睡了。

他也倒在床上,睡熟了。

外面下着大雨。壕沟里全积了水。洪水来了。水流进他们的地室,很快地涨高。睡着的人疲倦得什么也不觉得。

水完完全全淹没了酣睡的夏洛。他醒来。但他瞌睡得厉害,为免得水淹没了鼻孔,他抢一个留声机上的喇叭套在脸上。重新睡下,又睡熟了。

有人推醒他,轮到他守望了。

他来来去去地踱,闷透。战争全不像人家所说的那样可怕,只是走和等。

夏洛烦闷。他掏出一支烟,但他没有火柴,究竟不能惊醒同伴去问他们要火。幸而有不少流弹一刻不停地在壕沟上面飞过,稍稍用一些技巧,他就教流弹在纸烟头上燃着了。

可是夏洛真闷得慌!

他从壕沟的洞里望去。他看见敌人就在他前面。他放一枪。死了一个。用一块铅粉他在木板上画一下记起来。二个……三个……四个……不,不打这个,他还枪了……这一次确确实实打死了。五个……六个……但是雨啊。应该停止射击去避一避雨。

终于信来了。好运气!分发信件。连小小的邮片都没有夏洛的份。没有运气!人家忘掉我了,夏洛想。

那边有一个家伙露着很快乐的神气。他正在读一封长信。夏洛瞥了一眼。真有趣,这封信。稍稍用一些想象,夏洛可以相信这封信是写给他的。信里讲起乡间,讲起快要生小牛的母牛,讲起爬上屋檐的花,也说到刚死的铁匠,可怜的人。

但同伴觉察了夏洛在偷看。夏洛微笑。同伴却全不以为这是好玩的,走开了!

啊!战争。

还在下雨。

可以做些什么事呢?只有无聊。一个军官来了,征求义勇队。终于要干些什么事情了。但是愿意接受这个差使的人太多了。

“很危险的。”军官说。

大家都反悔了。

于是不得不用拈阄的方法挑选,夏洛被挑中了。他微微有些烦恼。志愿的,可并不是他的志愿。人家对他讲明白了怎样干。

他懂了。

他化装成一株树,在拂晓时候,到了敌军的阵地。他察看风景。一切很静寂。他等了好几点钟,终于有一个小队出现了。敌军慢慢地走近。他们在他们当作一棵树的不远的地方安顿下来。他们准备煮饭。一个人,拿着一把斧,被派去寻木柴。他前后左右一望,看中了“夏洛树”。

他毫不迟疑,脱下上衣,预备砍那树干。夏洛退了几步。敌人奇怪起来。他再走近去,夏洛又退了几步。这一次,他看出有些靠不住的事情来了。他想喊救命,但夏洛马上猛力地砍了他一下。

那个人喊了一声倒下去了。他的同伴们来救护他,并各处寻找敌人,只是徒然。

但夏洛想还是逃走为妙。不管他化装得如何像真的,他们终于要看出破绽的。

发疯般的敌人们拔脚就追那树。

他们快要追上了,因为夏洛被他的装饰阻碍着,不得跑快。幸而,他逃入了一个森林,站着不动。没有法子找出他。夏洛是几千株树中的一株树。他不动,也不喘气。

敌人们寻着,寻着。他们在他面前走过而认不出他。他们走得这样近,近得给夏洛一个一个地砍死。

他安安宁宁卸下服装,走到一个他望见的村子的场上。这里他可以从和敌人作对的居民那里探听些消息。

他走进一所屋子,上楼梯,踏进一个房间。一张床。他刚看到一张床!他舒舒服服地睡下了。他几世纪以来没有睡过床。他闭上眼睛睡熟,毫不想起他临到的危险,因为房间里的墙给炮弹毁去了,大家可以在外面望见他。敌军将很快地认出他的军服。

他睡着,也许在做梦,因为睁开眼睛,他看见一个女人在他前面,坐在床脚下。一个女人,一个金发的……她触着他的手,因为他砍敌人的时候把自己弄伤了。她觉察到他已经睡醒,把手放下了。夏洛装着再睡。她明白这意思,笑了。于是他完完全全醒过来了。他微笑。

这真是太美了。敌人们已经瞧见了他。要逃啊。不可能。一架机关枪对准着,夏洛被押走了。

他被解到一个军官前面审问。军官接待他,而且为表示欢迎起见,先送了他好几记耳光,好几只火腿。“美妙的东道主。”夏洛想。

人家让他和军官一个人留着。他计上心来,把军官先行打倒,剥下衣服,推进壁橱去。急急忙忙,他穿起他的衣服。一下子夏洛变了军官。他出去发令。他要避免开口,谁向他说话,就赏谁几下巴掌。

“大佐在发脾气。”兵士们低着头想。

夏洛正在寻找一辆汽车。

“一个俘虏!”

这是他的同伴。快乐得了不得,他走过去拥抱他,但一想这个不妥当,就不去握他的手而送了他一大脚。

俘虏心里明白,兵士们却佩服他们大佐的勇敢。

来了一辆汽车,停在屋子前面。全体兵士都举枪致敬,他们似乎很胆怯。

夏洛认出是敌军的总司令。该死。

可是当那许多将军前呼后拥围护着的总司令,在检阅军队的时候,夏洛放了他的同伴,打倒了汽车夫,两个人穿着汽车夫的服装坐在车厢里。

总司令和将军们很忙,跳上汽车。

他发了一个命令。汽车发动了,每小时一百公里的速度。

“还要快。”

已经是前线了。

“向前。还要快。”

开足马力穿过了敌军阵线,正好到了夏洛那一个部队的防地。

总司令做俘虏了。

夏洛给大家扛着祝贺凯旋。但是突然人家把他丢在地下。他醒了。

副官喊道:

“站起,懒虫,上操去。”

夏洛赶走了他的美梦。开步——走,一,二,一,二,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