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空气,美丽的星辰,大自然中的生活……夏洛高兴地走着,背着提琴,想他新的幸福,和他重新获得的自由。

他没有忘记大路上醉人的气息,但这种生活的价值,在这重新获得自由的第一天,才完全感觉到,体验到。

他孤独了,很快乐,他用不到谁。他不必再工作,他走着。

几天之后,他带的粮食完了,饥饿开始压榨他的胃。到一个村庄,夏洛拉起提琴来,请求布施。人们给他铜子、面包、蛋。乡下人爱音乐。

好美丽的生活!

傍午,他走到一所村子的广场上,在教堂旁边停下,不再等待了,开始奏提琴。

奏的是一阕很流行的情歌。儿童们走近来,女人,男子。有几个低声哼着歌词。夏洛微笑。再奏一阕更通俗的情歌。

夏洛正奏到那复唱的时候,一阵牛鸣似的吼声把琴音阻断了。

夏洛突然停住,一个号筒吹着,一个喇叭应和着,号筒再吹着,另一个大号角应答着。

夏洛并不退让,尽力地拉——拉断了一根弦。一秒钟也不能错过。夏洛拿着帽子请求施舍。大家都给他。真是一笔好收入。

夏洛坐着数钱。

号筒,喇叭,号角,终于也噎住了巨声。一个人讨钱。一个铜子也没有。

“你过分了。”有人说。

“过分什么?什么?”讨钱的人回答。

人家告诉他,他不识趣,讨两次钱!不该过度的。

“怎么,这不是第一次?”

人们耸耸肩,微笑。一个向正在数钱的夏洛一指。

“贼。”奏号筒的人喊着,奔向夏洛。

“强盗。”奏喇叭的人喝道。

“强盗。”奏号角的人喊。

夏洛毫不迟疑,捧着胀饱了铜子的帽子就逃。全个乐队在后面追。

夏洛跑得快。他跑入一个小林子里绕圈子,把那些音乐家迷了,歇住不追。

夏洛可以休息了。他在林中找一片平坦的地方,躺在草上睡。

他听到怒骂叫喊的声音。

真是永远不得安宁。他轻轻地走近去。

一个少女在游方人的车子附近洗衣服。她的头发在太阳下发出金光,她很吃力地搓衣。不时,还有一个老妇来监视她,只要少女显出疲乏的神气,老妇就打她一巴掌。

可是她很美丽呢,这少女。老妇不在的时候,她向着太阳和小鸟微笑。

好可怜!因为少女回不过气来停住了,老妇就大大地发怒。她打她,打得那么厉害,连老妇自己也累了。她走开了。

夏洛不敢走向少女面前去,他要说她美丽、可怜,但他害怕。他拿起提琴。有时候拉琴比说话容易。

提琴唱:

“美丽得像你……

“我梦神奇……

“我俩同去……

“你是多么美丽,

“喔,我可爱的金发天使……”

提琴唱,少女笑。她还从没听过这样温柔的歌,称颂她美丽。

她幻梦。

一个巴掌把她惊醒了。

这是她听了音乐、不洗衣服的教训。那个打她耳光的大汉就是游方车的主人,老妇的丈夫,洗衣女的“父亲”。他有无上的威权。而且他是最有力的,故他决心要制服那个音乐家,因为他不该扰乱人家工作。

他奔向夏洛。“弄音乐真没运气。”夏洛想。大汉子很凶,幸而他跑得不快。夏洛在小林子里乱跑。他藏起来。大汉,拿着棒,再也找不到他。他明明在夏洛身畔走过,只是看不见。不必踌躇了,夏洛拾起一根粗大的树枝窥伺着。大汉昂着头,还在寻找。等他走近,夏洛就用力地砍了他一棒。他倒下去了,发出一声可怕的怪叫,这声音把还在追寻的几个音乐家招来了。几个喇叭手都蜂拥着扑向夏洛,夏洛只得把他们一个一个砍倒了。方才安静。

夏洛正想走,觉得有些内疚。如果他放弃那少女,大汉子一定要在她身上复仇。

他回到游方人的车子旁边,驾好了马,向洗衣女郎提议和他一同逃走。

她答应了。

夏洛鞭着马飞奔,车子隆隆地发出巨大的声响。经过小林子的时候,巨声把昏晕的音乐家们唤醒了。他们瞥见了逃亡者,立刻拔脚追逐。

大汉子看见自己的财产被盗,跑得比别人更快。夏洛徒然鞭他的马,大汉快赶上了。只有一个方法摆脱这蛮子。夏洛把一个铁棍授给吓呆了的洗衣女郎,说:

“用力砍下去,对准着头。”

她依着他的话,大汉倒在路上。胜仗啊。夏洛鼓励着马,不久,车子便在追逐者的视线中消失了。再走几公里,便可休息。

夏洛一面鞭着马,一面想:大自然生活远没有住在城里时所想象的那么平静。

啊,终于发现了美丽的一角,可以歇息了。

他把马解下来,它也很应该休息一会了,他走近少女。她真好看,但她有一股特别的气味。她的头发是金黄的,可是很脏。

她,洗得那么好的衣服,应该想到洗一洗自己。那里正好有一条小溪。夏洛替少女洗了脸,她只觉得奇怪。

可是得想到吃饭问题了。夏洛去掘番薯,打发少女去拿水。

夏洛回来,剥好番薯,生好火。但少女没有来。“怪了!”夏洛想。

微微有些不安,他出发去寻找。他看见她坐在一块石头上,面前一个画家在画她的肖像。

这可以延迟长久。

但画家的手脚倒不慢。他差不多要完工了。夏洛去看他的画,还不坏。

可是番薯呢?

夏洛提着桶,自己去煮了。

画家重重地谢他的新朋友,因为美丽的小姐帮了他不少的忙,明天有一个展览会,这张画一定可以获得狂热的欢迎。

两方面恭恭敬敬行了礼,画家告别了。

夏洛他们吃完饭,睡了。

明天早上,整理行装,隔夜奔波过度的车子也修理好了,只等起程。但远行之前,夏洛感到有和少女一同散步的需要。他好久好久没有看到花和树。夏洛变得感伤了。他讲了许多美妙的故事给他的同伴听,她快乐得微笑。因为这个提琴家是她的救主,她非常信任他。

晌午,出发了。

然而今天夏洛以为不必着急。他每看到一个风景秀丽的所在便停下。他望望在阳光中欢笑的田畴。他,他也想笑出来。他很幸福了。小鸟们唱着,风和缓地吹拂。

但后面有一辆发着大声的汽车,呜呜地拼命地叫。撞坏了什么啊?夏洛回头去,有人向他做着手势:“停下来!”

汽车紧靠游方车停住,画家在车中下来向夏洛说“早安”,一个老妇冲上前来,向着少女。

“就是她。”她喊,她哭了。

“谁留着她的?”

少女望着夏洛。

终于一切都明白了。

老妇,在参观展览会的当儿,认出了她十年前失踪的女儿。由于画家的帮助,她追到了游方车。她来寻访她的女儿。

“真是太妙了。”夏洛想。

“那么,再见!”他说。他握了同伴的手,向她的母亲和画家行了礼。

汽车驶远了。

夏洛拥抱了一下他的老马,方才上路。

好美丽的大自然生活!

夏洛想起城市。也许他不该离开它的。孤独的生活不见得老是有趣的。

太阳还是一样的太阳。小鸟唱的仍是一样的歌。风吹得不免凄凉。啊!田野!

咦,又是一辆汽车。这种家伙只会制造灰尘,发出巨声。它亦停了。

谁在向他做记号?

少女来找他,因为她永远不愿离开他了。

“真的吗?”

“真的。”

是,真的,但这究竟不同了。

放弃车子,老马……夏洛坐在车厢底里,在两位把他挤得紧紧的太太中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局促得厉害。少女显得没有以前的美了,太阳与风不再回绕她的头发、眼睛……

此刻,夏洛发现她和她的母亲很相像。

实在,夏洛并不欢喜。他是运命的玩物。他竟永远不能做他所愿意做的事情。一个人得老是和运命、和自己争斗。人家对他太恶了,或是太好了。无论是谁,他总合不拢来。他要什么,愿望什么,他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