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伦迪西翁的和约已经达成,安东尼也迎娶了奥克塔维娅。现在,三头同盟可以继续为士兵们分配土地,并且运用手中的权力来提升名望、壮大势力了。东方正在召唤着安东尼。他带着新婚妻子奥克塔维娅去了雅典,然后开始准备大举东征帕提亚人。安东尼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为公元前53年战败被杀的克拉苏报仇,同时完成尤里乌斯·恺撒生前的东征计划。而此时的屋大维也有紧迫的事情要处理。首先,他需要完成分配土地的承诺。其次,伟大的庞培之子塞克斯图斯·庞培仍然是一个问题。虽然三头同盟已经和塞克斯图斯·庞培达成了和解,但他仍然拥兵自重,在西西里岛割据一方,这种和平脆弱无比。
剿灭海盗之王
差不多是在他的父亲被恺撒击败以后,塞克斯图斯·庞培开始了他的军事生涯。此时,他盘踞在西西里岛,并且由此建立了海上霸权,控制着西地中海的重要航道。以前,庞培为安东尼提供了海军支援,还协助安东尼的家人完成了撤离,让安东尼欠下了人情债。于是,安东尼帮助庞培与三头同盟签订了和约,但李必达因此吃了一些亏。[280]这份和约还准许了那些被流放的贵族返回罗马。尽管和解还未达成,但至少这些已然失败的贵族得以摆脱流放生活。
屋大维和庞培之间的和平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持续多久。他们的关系本就很紧张,同时,没有什么因素能够促使他们化敌为友。屋大维控制了意大利的丰富资源,这就意味着从长远来看,他们的竞争必定会以屋大维的胜利告终。庞培及其追随者应该也能看清这一点。此外,屋大维肯定一方面知道夺取西西里的田地能够带来多么巨大的好处,另一方面也深知庞培的舰队不容小觑。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既可以让屋大维有机会来发展自己的海军,也可以削弱庞培的势力,因为舰队的建造和维持都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随着时间的流逝,庞培的资源会越来越紧张,其追随者也会相应地减少。
屋大维提出的宣战理由是庞培的海盗行径。不过,最终战争的到来还是因为庞培麾下的一名比较重要的舰队统帅米诺多洛斯(Menodoros)投靠了屋大维。现在,屋大维有了一支足以与庞培一战的舰队。公元前38年,战争爆发了。第一场大规模战斗发生于意大利南部库马伊(Cumae)附近的海域,屋大维的舰队告负。海战本身其实并没有造成特别大的损伤,但是屋大维这边的舰队统帅经验相对较少,遇上了风暴,许多船只都是在这个时候被毁的。屋大维就这样失去了在海上与庞培对抗的能力,而庞培的制海权令其可以自由地劫掠意大利的沿海地区,这让接下来一年时间里的屋大维深感无奈。[281]
到了公元前36年,屋大维再次有了可堪一用的舰队。安东尼造访了意大利,给屋大维带来了一百二十艘船只。而屋大维需要相应地给他提供两万名士兵,支援他对抗东方的帕提亚人。李必达则得到了指示,让他自7月1日开始从北非发起协同攻击。这一次,屋大维的部队又遇上了糟糕的天气,李必达的攻势也不顺利。[282]但是,庞培的处境还是不可避免地恶化了。李必达的十二个军团最终成功地登陆了西西里,并且围住了位于岛上西端的城市利吕拜翁[Lilybaeum,今天的马尔萨拉(Marsala)]。现在,庞培必须在西西里岛上直面一支实力强劲的军队。而且,屋大维的部队也即将到来。
阿格里帕是屋大维的密友。从屋大维踏入政坛开始,他就一直站在屋大维这边。在佩鲁西亚战争期间,阿格里帕也有出众的表现。此时,他已经在意大利本土西面的埃奥利群岛(Aeolian Islands)上建立了前沿基地。接着,他率军大致朝着正南方航行,在西西里岛东北部的缪莱(Mylae)附近和庞培的舰队相遇。此次交手是屋大维的部队第一次在海战中占上风。虽然这场战斗本身并没有产生重大的战果,但阿格里帕的胜利让他得以登陆西西里,把第二支三头同盟的军队带到了岛上。而且,就在庞培专注于北部的战斗之时,屋大维乘机开始从东部的陶洛米尼翁[Tauromenium,今天的陶尔米纳(Taormina)]登陆西西里。
然而,屋大维所部的登陆行动受到了阻碍。庞培的海陆军队撤离缪莱以后沿着海岸经过梅萨纳(Messana)[1],往南遇上了正在登陆的屋大维。他们早已料到屋大维会尝试登陆。既然已经无法阻止阿格里帕的行动,那么他们就果断地放弃,转而试图出其不意地进攻屋大维。于是,屋大维麾下人数较少的这支部队被打乱了,陷入了非常危险的境地。不过,他最后还是稳住了阵脚。其原因大概有两个:首先,夜幕已经降临;其次,庞培的部队消耗了过多的体力。当天夜里,屋大维抓紧时间巩固了营地的防御工事。第二天,双方开始对峙。[283]
不过,屋大维的这个营地毕竟独木难支。所以,他召集海军登上了小型船只,试图突破庞培的阻拦,转移到别处去。虽然庞培击败了屋大维的舰队,但屋大维本人成功地逃到了意大利的海岸上。如果庞培能够在这场战斗里抓住屋大维,那么战争的走向也许会发生剧变。不过,最终找到屋大维的是一些一直在山丘上围观战斗的当地居民。他们帮助了屋大维,令其得以顺利地与部下会合,并且开始组织后援部队。
与此同时,屋大维留在陶洛米尼翁的军团受到了不小的压力。营地的位置不是很理想。而且,驻扎的部队有一万九千人,但他们的补给却不多,尤其缺少饮用水。负责指挥的将领是科尔尼非奇乌斯。他试图与对方展开战斗,但庞培等人深知己方的优势,拒绝出战。因此,科尔尼非奇乌斯只好率领全军出去寻找饮用水和援军。[284]他顶着敌方的骚扰,向西西里岛的内部挺进。他们途中需要经过埃特纳火山(Etna)附近的熔岩平原,这是一块崎岖、干燥的荒芜之地,当地居民通常只会在夜里来此。对于军队而言,在这种地方行进是非常困难的。而且,庞培的人还在不停地干扰科尔尼非奇乌斯的行动。他们一面阻挡在某些路线上,一面派出部队来进行骚扰。庞培的骑兵熟练地保持着距离投射火力,致使许多人负伤,进而拖慢行军的速度。路上的每一个庞培派据点都阻碍着科尔尼非奇乌斯的行军,让士兵们越发渴望水源,同时还增加了伤员的数量。就这样,在这仲夏之时,科尔尼非奇乌斯等人既没有据点也没有充足的饮用水,只能步履维艰地在西西里岛的熔岩平原上缓慢前行。这支部队可以说是朝不保夕。
终于,他们发现了一处泉水,但是旁边还有不少的庞培派军队。如果他们无法快速地突破敌方的防线获得水源,那么这支部队就很可能会因疲劳和干渴而崩溃。就在他们前进的时候,又有一支相向而来的军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但是,由于双方距离过远,他们无法分清敌我。如果这是庞培方的援军,那么科尔尼非奇乌斯等人就彻底失去了得救的希望。不过,位于泉水处的庞培方部队距离这支军队较近,他们应该已经通过斥候探得了情报。这支靠近的部队属于阿格里帕,他正在寻找科尔尼非奇乌斯的下落。于是,庞培的部队离开了,科尔尼非奇乌斯等人得救了。[285]
屋大维带来的军团和阿格里帕会师以后,庞培的处境就很艰难了。三头同盟的强大陆军业已在西西里岛上展开了行动。庞培的最大优势原本是他的舰队,但现在,他已经无法完全掌控海洋。当然了,他还可以守住一些城镇,但已然无力阻止敌方自由行动。李必达正在逐步地控制西西里岛的西部地区,阿格里帕和屋大维的部队则正在东部虎视眈眈。庞培现在的最佳策略就是寻求海上决战。如果他能摧毁敌方的海军,那么就可以进一步切断敌方和意大利的联系,给敌方的补给造成巨大的压力。公元前36年9月3日,庞培的舰队出航了。对此,屋大维和阿格里帕卓有自信地接受了挑战,双方舰队会战于缪莱以西的瑙洛库斯[Naulochus,大概在今天的斯帕达福拉(Spadafora)]。
罗马人的海战有一套标准的模式。在古老的三层划桨战船时代,海战的目标是用己方的船只迅猛地撞击对手,以期击毁敌方船只。相比之下,罗马人的海战更为稳健,也更加缓慢。他们更看重近距离的缠斗和接舷战。[286]因此,罗马人倾向于建造特别高大的船只。船上还会有高高的塔楼以供士兵们在塔楼上向对手投射火力。同时,他们还会准备厚重的防护板,用以阻挡敌方的火力。在这种设计思路下建造起来的船只都是笨重的庞然大物,载着大量的士兵和装备。这些宏伟的海上堡垒还会整齐地排列为一条线,以免让对手抓住侧翼的破绽甚至找到落单的船只。在这个阶段,船员的目标就是让友方船只尽可能紧密地靠在一起,不给对手插队的机会,但同时又必须保持足够的距离,以免不同船只的桨碰撞在一起。战斗打响以后,双方的船只就会开始缠斗,互相投射火力。撞击船会反复地进出,以期逃离敌方的攻击或者发起下一轮冲锋,从而保持己方的阵形或者摧毁敌方的阵形。船上的士兵必须在瞄准对手的同时闪躲敌方的火力。他们还会注意抓钩,避免让自己的船被旁边下沉的船只拖下水。他们也会挑选看起来比较弱的对手,避开强敌。等到合适的时机来临,他们就会纵身扑向对手,开启接舷战。总而言之,海战是漫长的消耗战。
在瑙洛库斯海战当中,阿格里帕运用了一种新设计的抓手。随着双方船只的靠近,他们把这种抓手伸到了庞培的舰队的甲板上,用来拨走敌方士兵或者毁坏甲板上的防御工事或者火力投射装置的引擎。也许,这种武器的主要效果其实只是引发敌人的骚乱。因为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新武器,庞培的士兵们都没有准备长杆子来进行反制。三头同盟的舰队大概由此而获得了些许的优势,并且将优势逐步扩大为胜利。
此时,庞培和他的陆军正在营地里观看战局。渐渐地,他们的舰队难以支撑下去了。在这一天的战事结束的时候,三头同盟的海军唱起了胜利的颂歌,屋大维的军团也在岸上附和。庞培派陷入了绝望。庞培本人当即离开,回到了梅萨纳的基地。据说,他在基地里一言不发,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他的军团看不到未来,选择了投降。[287]
庞培本人还有一些挣扎的余地,但他已经无力回天了。他一边召集部队,一边逃往东方,然后请求安东尼看在他之前曾经为其效劳的分儿上出手相助。与此同时,庞培还派出使者前往帕提亚,想要再寻一条后路。安东尼接见了庞培的信使,承诺只要他怀着善意前来就会认真地考虑他的请求。然而,此时的庞培毕竟已经丧失了谈判的资本,安东尼没有理由与他交涉。所以,当庞培落脚于小亚细亚以后,安东尼就开始调遣海陆部队过来包围庞培。而庞培派往帕提亚的使者也被拦截了下来,他只好尝试着作战。他取得了一些战果,但他已经深陷重围。最终,他烧毁了剩下的舰船,准备沿陆路逃往帕提亚。他的势力彻底失败了。他的部下们也都明白了这一点,纷纷离他而去。最后,庞培被俘,并且在不久以后遭到了处决。[288]
西西里局势的走向有些奇怪。庞培的残部并没有投靠屋大维,反而投奔了李必达,令其顺势宣布自己才是西西里的主人,由此提出了提高自身在三头同盟当中的地位的要求。于是,他们二人的部队与其展开了对峙。然而,此时的广大士兵仍然像公元前40年那样不愿自相残杀。至于庞培的军团,他们都是败军,早已没了士气,当然也不会愿意为了李必达而战死沙场。屋大维带人来到李必达的营地旁边,宣布对方士兵主动来降可以免罪。然后,双方爆发了小规模的打斗。屋大维的一位朋友在打斗中受了伤,于是,他匆忙下令撤退。不过,李必达的一部分士兵已经听到了屋大维的话,他们的战意越来越少。接着,李必达的部下开始三三两两地跑到屋大维那边去。此情此景,李必达非常熟悉,当初面对安东尼的时候他就经历过这一幕。于是,他换下了戎装,亲自去会见屋大维。他鞠躬以示谦卑,请求屋大维饶过自己的性命。屋大维则转身离去,让部下去欢迎李必达加入己方的阵营。就和当年一样,他的对手展示了自己的仁慈,留下了他的性命。屋大维或许想要以此向所有的恺撒派人士表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往日的交情始终是存在的。同时,屋大维的举动还可以说明他根本不认为李必达会威胁到自己。之后,李必达被剥夺了军权,只保住了最高祭司这个最重要的神职。归根结底,李必达的那点政治影响力实在是不值得让人动手杀他。[289]
不过,战争还没有完全结束,屋大维就遇到了兵变。士兵们要求得到腓立比之战以后那种规格的奖赏,屋大维不太情愿,并且试着坚持己见。这种态度激怒了与会的士兵,他们开始反叛。一个名叫奥非里乌斯(Ofellius)的军官成了他们的领导者,屋大维被迫撤回了自己的军帐。第二天,他较有信心地回到了士兵们的面前,表示愿意做出一些让步,并且承诺要带领大家前去讨伐伊利里亚人(Illyrians)。然而,奥非里乌斯失踪了。据说,屋大维的人在夜里悄悄地杀死了他。不管怎样,士兵们意识到自己的代表不见了。于是,屋大维在做出让步的同时加以威胁,他宣布不服从者再也没有参军的资格。屋大维这是在强调自己的权威,逼迫士兵们做出选择—要么永远地离开三头同盟的关系网络,再也没有分得奖赏的机会;要么服从这张关系网络的规矩。最终,屋大维恢复了自己的权威。或许,他确实依赖于这些军人,但这些军人无疑也依赖于屋大维。[290]
这是屋大维的光辉时刻。他成功地取得了对西西里和阿非利加的控制权,保证了罗马城能够拥有稳定的粮食供应。他不仅为三头同盟击败了割据一方的庞培,还能凭着在粮食供应方面立下的功绩赢得广大平民的感激。贵族的观点或许有所不同。一些人应该是刚刚从庞培那里返回,还有一些也许仍然忠诚于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理念。但是,屋大维这次取得的胜利再一次说明了这些人根本无关紧要。
屋大维毫不客气地利用了这份战功。平民会议表决让屋大维有权坐在保民官的座位上(很可能是永久性的),同时也给了他等同于保民官的神圣不可侵犯(sacrosanctitas)的权利。从此,伤害屋大维就是在犯罪。当然,这个权利只是一份荣誉。真正的刺客肯定不会在意。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两项长期有效的特权都把屋大维和保民官联系在了一起。[291]由此,屋大维将自己塑造为罗马人民的保护者,宣布自己对人民负有义务,同时强调了人民也依赖于他。
屋大维还在罗马城的正中心建造了一座独特的纪念柱,用以长期纪念这次的胜利,并且警告那些妄图与自己作对之人。按照罗马的古老传统,海战胜利的纪念物就是敌舰的船首和撞击锤。屋大维命人截下了敌船的撞击锤,然后将其添加到罗马城广场中心新建的纪念柱上。这座建筑物(未能保存至今)占据了罗马城内最为重要的政治场所,吸引着无数人的目光。纪念柱的顶端还有屋大维的金色雕像。
一般来说,只有神灵才会享有贵金属制成的雕像,屋大维这是在尝试为自己塑造合适的公共形象。他是手握重权的人民守护者,位居罗马新秩序的中心,享受着军人的拥戴和平民的感激。现在,他足以比肩神明。
唯一有可能挑战其地位之人远在海外—位于亚历山大的安东尼和克莱奥帕特拉。不过,在屋大维庆祝胜利之时,三头同盟的制度看起来前所未有地强大而稳固。毕竟,真正终结了庞培的是安东尼,他之前还曾给屋大维提供作战所需的舰船。而且,无论他和克莱奥帕特拉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安东尼仍然是奥克塔维娅的丈夫、屋大维的姐夫。当然,安东尼和屋大维应该都不怎么想念李必达与他们分享权力的日子。战后,屋大维归还了安东尼借给他的舰队。其中的一部分船只已经毁于战火,屋大维对此做了相应的补偿。[292]此外,安东尼在这场战争中做出的贡献也得到了认可:罗马城中举办了庆祝安东尼杀死庞培的赛事;罗马城广场的演讲台附近立起了安东尼乘坐战车的雕像;和谐女神庙(Temple of Concord)里也有了安东尼的雕塑;新铸的货币上同时描绘着屋大维和安东尼两人的头像(如图3);安东尼本人和他的妻子(奥克塔维娅)、儿女都获得了在神庙里举办宴会的权利。[293]总之,屋大维认可了安东尼的重要地位,他们二人团结一致。心存怀疑的元老都不妨去看一看广场上的安东尼像,深刻地感受一下屋大维和安东尼之间互相依赖、合则两利的关系。此时此刻,他们二人想要做的不是自相残杀,而是自古以来罗马人最为擅长的一件事情:开疆拓土。
安东尼的东方霸业
自公元前53年罗马人在卡莱遭遇大败[2]以来,帕提亚人就成了罗马人的心腹大患。当时被击败的罗马远征军由七个军团和相应的辅助部队组成,其统帅是马尔库斯·克拉苏。他们被帕提亚人找到了行踪,然后在对方的骑兵手下吃了大亏。罗马的重步兵难以应对帕提亚的重甲骑兵和轻装弓骑兵。一般说来,罗马人在遇到这种失败的时候只会迎难而上,继续投入兵力。然而,当时西部的政治局面动荡不断,令罗马人暂时无法把资源调集至东方。后来,公元前44年,恺撒在大致平定西部乱局以后就开始准备复仇之战。不过,他在奔赴东方之前就遇刺身亡了。时至今日,罗马的国内秩序终于再度恢复,帕提亚当然就成了安东尼用以建功立业的对象。
在腓立比之战结束以后,安东尼就致力于平定东部的领土。除了埃及以外,东部的地方势力都曾经与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为伍。在这个过程当中,安东尼和克莱奥帕特拉的政治联盟以及他们二人之间的私人关系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克莱奥帕特拉的对手遭到了清洗。安东尼先从希腊各地收取了资金,然后到埃及的亚历山大建立了自己的政治基地。[294]
就在这个时候,帕提亚人出兵了。也许,他们意识到了罗马人在政局稳定以后就会发动入侵。帕提亚军队的统帅是王子帕科鲁斯(Pacorus)和流亡至帕提亚的罗马人拉比恩努斯,他当初是恺撒在高卢的得力助手,但在内战期间投靠了庞培。后来他成为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派往帕提亚的使者。当腓立比之战的结果传到帕提亚之时,他选择了留在帕提亚。在民族主义兴起之前,这种改换门庭的行径虽然并不多见,但还不是什么难以设想的事情。
在拉比恩努斯的劝说下,帕提亚人决定主动出击。东部的罗马驻军大部分还是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留下的,他们不会坚定地效忠于安东尼,这让帕提亚军队有了可乘之机。他们在叙利亚地区长驱直入,阿帕梅亚(Apamea)和安条克(Antioch)相继沦陷。然后,拉比恩努斯西进至奇里乞亚,帕科鲁斯则南下犹地亚,控制了耶路撒冷。就这样,帕提亚人迅速地占领了黎凡特地区(Levant)的大块罗马领土。[295]然而,安东尼还没来得及发起反击就被迫带兵返回了意大利。
公元前39年,安东尼得以抽身回来处理帕提亚人的问题。他派出了共同经历过穆提纳战役的老朋友文提迪乌斯,命他率领一支大军先行。安东尼自己则途经希腊,落后一些。对此,我们的各位史家秉持一贯的态度,将其归因于安东尼的性格缺陷—懈怠。然而,安东尼的作战计划还是一如既往地取得了成功。
拉比恩努斯在和文提迪乌斯交上手之前都没有得知对方靠近的消息。随他进入小亚细亚的只有他自己的罗马士兵,而这些部队是无法抵挡文提迪乌斯的。安东尼或许就是知道了这个情报才做出了这样的安排,拉比恩努斯只好向叙利亚撤退。但是文提迪乌斯留下了重装部队,只带着骑兵和轻装部队快速行军,拦下了拉比恩努斯。接着,双方都开始等待援军抵达。
帕提亚的骑兵和罗马的步兵同时到达了。文提迪乌斯的军营在地势较高处。拉比恩努斯和帕提亚人前来叫阵,但文提迪乌斯并不想让己方部队暴露在帕提亚骑兵面前。[296]为了吸引对方出战,帕提亚人越来越靠近罗马军队的营地。最终,他们朝着文提迪乌斯设置在上坡的工事发起了冲锋。于是,文提迪乌斯下令出击。遭受突袭的帕提亚骑兵连忙转身逃跑,以求尽快远离罗马步兵。在一般情况下,这其实是正确的做法。但这一回,帕提亚骑兵直接撞上了文提迪乌斯安排好的骑兵。接着,罗马步兵也赶到了,帕提亚人被打得溃不成军。拉比恩努斯带着残部向西边转移,但无济于事。为了逃跑,他把部队化整为零,试图由此避开文提迪乌斯的部队。然而,还是有许多人未能逃出生天。拉比恩努斯本人一度乔装成平民,藏匿于奇里乞亚。但这种花招并不能拯救他,最后,拉比恩努斯被找了出来,遭到处决。[297]
帕提亚人没有做好防御的准备,他们动员起来的部队已经被击溃,还有大量的骑兵战死沙场。现在,他们既不能与罗马人展开野战,也没有足够的驻军来打守城战。黎凡特地区的诸位国王既然可以接受帕提亚人占领他们的土地,那么就同样可以接受罗马人的再次进驻。一旦罗马军队进入了叙利亚,帕科鲁斯就几乎只能选择撤退了。[298]
在安东尼收复失地的过程中遇害的最著名的人物是统治着犹地亚的国王安提柯(Antigonus)。他曾经与帕提亚人为伍,后来又试图抵御罗马人的入侵。在罗马人围攻拿下耶路撒冷以后,安提柯被绑在了十字架上遭受鞭打。他或是立刻或是没过多久就被处死了。在他以后统治犹地亚的是出身于其他家族的希律,也被称为大希律王(Herod the Great)。犹地亚社会的传统精英阶层是神职人员,在这些人眼里,希律算是一个异类。但是,对罗马人来说,希律几乎是一个完美的附庸国王。他有从军的履历,不惜动用严酷的手段来维持公共秩序,但他的地位归根结底来自罗马人的扶植。[299]
公元前38年,帕提亚人主动进攻了。文提迪乌斯如法炮制,再次引得帕提亚重装骑兵靠近了他的据点,然后先用火力扰乱敌方的军阵,接着出动部队进攻。这一次,帕科鲁斯被杀死了。帕提亚骑兵奋勇作战,夺回了他的尸体,但他们的败局已定。罗马军队成功地将其击退,文提迪乌斯又取得了一场大胜。[300]
战事暂停了,安东尼需要巩固罗马人对叙利亚的统治。同时,他还在分心关注屋大维和塞克斯图斯·庞培的战争。至于帕提亚人,他们现在不仅无力再次发动攻势,还又一次深陷于同室操戈的泥沼。大概在公元前37年,老国王奥罗迪斯(Orodes)去世了。在帕科鲁斯也已亡故的情况下,王位传到了另一位王子普拉提斯(Phraates)的手中,而这位王子还有不少的竞争对手需要解决。他杀死了科马基尼(Commagene)国王安条克[3]的女儿和奥罗迪斯所生的儿子。安条克对此表示抗议。于是,他把安条克国王也给杀了。接着,至少有一部分帕提亚贵族举起了反旗,比如莫奈西斯(Monaeses)。[301]
现在,安东尼成了主动进攻的一方。他让奥皮乌斯·斯塔提阿努斯(Oppius Statianus)指挥大多数的士兵和辎重车队,自己则带着一股规模较小的部队朝着普拉斯帕(Praaspa)进发。这座城市位于今天伊朗的西北部,在当时是米底王国的一座重要城市。安东尼的计划其实是不差的,因为帕提亚人正在自相残杀,他想要趁此良机推动帕提亚帝国解体。但是,就在罗马人学习如何对抗帕提亚人及其盟友的同时,东方的诸位国王也逐渐掌握了与罗马人战斗的技巧。米底国王阿尔塔瓦斯迪斯(Artavasdes)深知一旦被罗马人围困在城里就必败无疑。所以,他在普拉斯帕留下了一些驻军,然后就主动出击。他避开了安东尼,找到了正在行军的斯塔提阿努斯,趁其不备,将其一举击溃。
安东尼的后援部队和辎重车队都被歼灭了,但他仍然拒绝撤退。接着,阿尔塔瓦斯迪斯开始骚扰安东尼的补给线。于是,安东尼尝试着在普拉斯帕附近就地收集补给,但他派出去的人手遭到了米底人的抵抗。渐渐地,安东尼的补给越来越少,他只好无奈地选择战略转移。途中,米底人趁机对其发起了攻击。安东尼带着一部分军队来到了亚美尼亚,但另有一部分人先是偏离了寻常的道路,然后就失去了方向。有一次,面对米底弓箭手的攻击,罗马步兵摆出了龟甲阵(testudo),把盾牌紧密地靠在一起,抵挡住来自所有方向的火力。米底人从未见过这种战术,他们以为自己的箭雨已经奏效,便贸然发起了冲锋,被重整阵形的罗马人打得大败。接着,罗马军队得以继续撤退。[302]
安东尼回到了埃及过冬,并且向屋大维和克莱奥帕特拉求援。屋大维做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决策—派奥克塔维娅和援军一起去安东尼处。但安东尼并不打算让两位妻子一起陪伴自己,他让奥克塔维娅回到了罗马。尽管各位史家依然有些偏颇地强调了安东尼在公元前36年的行动是比较大的失败,但身为当事人的米底国王阿尔塔瓦斯迪斯并不觉得自己有望赢得这场战争。大约在公元前35年底之前,米底人加入了罗马人的阵营。[303]第二年上半年,安东尼入侵了亚美尼亚,俘虏了亚美尼亚国王,并且击退了发起反攻的帕提亚人。[304]至此,安东尼已经赢得了战争:他驱逐了侵占叙利亚的帕提亚人,杀死了帕提亚的王位继承人帕科鲁斯,迫使米底王国依附于罗马,占领了亚美尼亚。后世的传统观点对安东尼怀有偏见,认为这场战争失败了,还以此来证明安东尼是一位沉溺于温柔乡的不称职的将军。然而,安东尼毫无疑问地取得了一连串的政治、军事胜利,将一大片广阔的土地纳入了罗马的势力范围,同时还削弱了这一地区其他政权的实力。安东尼或许的确没能实现他原先设立的远大目标,但他仍然完全有资格宣布自己已经取得了胜利。之后,他返回了亚历山大去庆祝自己建立的功业。
胜利返回亚历山大标志着安东尼在东方的霸业登上了巅峰。就在安东尼征服东方之时,屋大维也在忙着东征西讨。在塞克斯图斯·庞培死后,屋大维最先想到的是去安抚原本属于李必达的阿非利加行省。他抵达了西西里,但接着就改变了主意。达尔马提亚出现了一些问题,给了屋大维扩张领土的机会。于是,他召集了部队,准备作战。或许就是因为他自己也需要用兵,屋大维派往东方的援军数量没有完全符合安东尼的要求。[305]
公元前35年,达尔马提亚的战事开始了。罗马人早就在这个地区拥有了很强的影响力,亚得里亚海北部的制海权也掌握在他们手中。但是,越往内陆推进,他们遇到的阻力就越大。屋大维本人也在一次围城战中受了伤。不过,到了那一年的战事大体结束之时,屋大维似乎觉得战争已经结束了。[306]他离开了达尔马提亚,转而赶往高卢。据说,他想要入侵不列颠。[307]但是达尔马提亚人还没有认输,战火再次引燃。于是,屋大维就回到了达尔马提亚,再次负了伤,又带领罗马军队取得了胜利。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这个地区仍然在不屈不挠地反抗着罗马人的统治。不管怎样,屋大维也算是取得了胜利。基本已经被驯服的元老院为他举办了凯旋仪式,表达了感谢之情。[308]
时至公元前33年,屋大维和安东尼面前都已经没有亟待解决的军事问题了。当然了,只要有心,他们肯定还能找到可以扩张势力范围的地方和相应的出军理由。然而,屋大维和安东尼的关系正在不停地恶化,其原因尚不明确。在勉强维持了十年的合作关系以后,他们自己以及他们身边的人都开始相互攻讦。这种现象的根源不是很明显。也许,他们其实未必走向决裂。此时的罗马毕竟已经大大不同,没有人像卢比孔河畔的恺撒那样骑虎难下。不过,我们也不能把问题简化成安东尼和克莱奥帕特拉的私人关系。罗马的确又一次不可避免地坠入了内战的深渊。等到尘埃落定,安东尼和屋大维的双头统治就将蜕变为奥古斯都一人执掌大权的君主制。
[1] 今天的墨西拿(Messina)。—译者注
[2]指卡莱战役。在这次战争中,罗马执政官马尔库斯·克拉苏被杀,七个罗马军团全军覆没,罗马军队的军旗被夺。这是罗马与帕提亚帝国之间的一场重要战役,也是罗马的一次重大失败。—编者注
[3]即科马基尼王国国王安条克一世(Antiochus Ⅰ)。—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