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宣布公敌,后三头完全掌控了罗马城。这场血淋淋的斗争彻底堵死了和谈的道路,有太多的人死于非命,幸存者都会深深地记住这场噩梦。三头的权力建立在军队的基础上,为了实现对士兵们许下的诺言,三头从权贵手中没收了大量土地。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屋大维、安东尼、李必达都无法回头了,只能沿着这条政治路线继续前进。
罗马城的动乱对三头的敌人有一定的帮助。阿非利加的一位元老总督昆图斯·科尔尼非奇乌斯被顺利地除掉了,但塞克斯图斯·庞培接收了那些逃离意大利的流亡者,增强了实力。[229]当初,行刺者们起兵对抗安东尼的原因就是怀疑掌握政权的安东尼会对罗马公民施以暴行。现在,三头同盟的所作所为很可能不仅验证了行刺者的判断,还远远超出了所有元老的想象。某些本来犹豫不决或者暗中支持行刺者的人终于得以看清:后三头的政权的的确确带来了革命,威胁着所有人的生命。在三头同盟看来,恺撒之死和穆提纳之战说明了罗马共和国需要重塑。而在其对手眼里,三头同盟的暴行已经颠覆了共和国。
宣布公敌、排除异己是对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开战的必要铺垫,后三头同盟希望以此来确保罗马城和意大利的稳定。等到意大利的反对势力得到打压以后,安东尼和屋大维踏上了奔赴东方的征程。
行刺者落败:腓立比
安东尼和屋大维面临着不小的困难。虽然他们的军队规模庞大,但这些部队需要渡过亚得里亚海,进入今天的希腊北部地区作战。在一般情况下,这个距离的部队运输和后续的补给不会给罗马人造成什么大麻烦,但此时的形势非同寻常。
以西西里岛为基地的塞克斯图斯·庞培控制着意大利半岛附近的海路,东方的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也掌握着强大的海军。后三头可以寄希望于克莱奥帕特拉,她的埃及海军也很强大,有可能挑战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海上霸权。不过,地中海地区的海战往往胜负难料,天气是很重要的因素,但当时的人们只能通过用肉眼仰望天空来做出预测。如果只有一艘小船,那么躲避恶劣的天气并非难事,可以藏身的港口俯拾皆是。然而,对于一整支海军舰队来说,很少有适合它们避难的港口。尽管克莱奥帕特拉朝着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派出了舰队,但她的舰队遇上了风暴。由于舰队受损严重,她不得不下令返航。接着,因为重建舰队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克莱奥帕特拉短期内无法再参与作战了。[230]
三头同盟的海军实力完全处于下风。他们固然成功地渡过了亚得里亚海,但也只不过是因为侥幸避开了塞克斯图斯·庞培的舰队而已。部队登陆希腊以后,意大利方面就难以为其提供后勤或者援军了。
此时的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正忙于处理叙利亚和小亚细亚的战事。由此可见,他们大概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快就遭到攻击。也许,他们甚至都没想到安东尼和屋大维能够顺利渡过亚得里亚海。看起来,他们原先的计划是巩固对东部领土的控制,然后进一步强化军事力量。不过,既然三头同盟的入侵部队已到,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很快就开始从小亚细亚长途行军返回希腊。
他们重新回到了欧洲的土地,然后沿着海岸线从色雷斯赶往马其顿。他们的行军路上有很多山地和沼泽,有些山脉甚至直抵海洋。屋大维和安东尼想要妨碍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行动,于是派出了八个军团的先头部队去扼守交通要道,其统帅是两位深受信赖的高级军官卢奇乌斯·迪奇狄乌斯和盖乌斯·诺尔巴努斯。但是,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在当地人的协助下走了特别的路径。而且,他们还有一支海军部队可以用来包抄三头同盟的先头部队。因此,诺尔巴努斯和迪奇狄乌斯撤退了。随后,卡西乌斯和布鲁图斯下山来到了腓立比(Philippi)。这个小镇坐落在一片广阔、肥沃的平原的边缘,附近的主要城镇是今天的兹拉马(Drama)。
地图4:腓立比及其周边地区[图上左边的腓立比(Philippi)是右边的腓立比(Philippoi)的原址,后遭废弃。]
古代的腓立比位于克里尼德斯(Krenides)村的旁边,与其现址相距数英里。“腓立比”这个名字源于亚历山大大帝的父亲腓力二世。马其顿人建造这座城镇的目的有二:一是镇守附近的山间通道;二是开采附近的金矿。我们或许可以借助于当地的大量泉水来确定腓立比的具体位置,因为“克里尼德斯”在希腊语中的含义是“泉”。腓立比很可能有一部分较老的城区建设在山丘上。附近的山区或许还分布着一些较小的聚落,就好像今天的情形一样。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营地都在腓立比的城镇中心以外两英里多一点的位置,二者的营地之间又相隔一英里远。[231]而且,他们似乎都驻扎于腓立比的西侧,背靠着山脉。周边这块平原的南部是大面积的沼泽地。当地的主要道路大致上从北向南穿过了山脉,直达海边,构成了一条便捷的补给线。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制海权意味着他们可以较为安全地通过这条补给线,把东部的资源运输到自己的营地里。
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到来出乎诺尔巴努斯和迪奇狄乌斯的意料,三头同盟的先头部队几乎就要被对方包抄后路。现在,他们二人向西退到了距离腓立比大约六十公里远的安菲波利斯(Amphipolis)。他们既可以凭此守住敌方西进的主要通道,也可以就地搜集补给。于是,他们开始在安菲波利斯等待安东尼和屋大维赶来。
抵达安菲波利斯以后,安东尼立刻开始大胆地执行主动出击的策略。他只在安菲波利斯留了一个军团防范敌方海军骚扰自己的补给线,其余的部队都跟着他一起朝着腓立比进发。最终,他在非常靠近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地方停了下来,双方之间大概只有一英里远。他下令在这块比较潮湿的低地上安营扎寨,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营地则处在较高的区域。安东尼的进军很有魄力,充满了进攻性。而此时的屋大维身患疾病,带着部队以较慢的速度跟在安东尼的后方,接着在安东尼所部的旁边驻扎下来。
交战双方堪称势均力敌。双方各有十九个军团。布鲁图斯的部下或许人数较少一些,但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有两万骑兵,而安东尼和屋大维只有一万三千。无论如何,在这块平原上,后三头同盟的十万将士和行刺者的十万部队开始了对峙。
在古代战场上,任何微小的优势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自认为处于战术劣势的一方总是会尽可能地躲在防御工事后面避战。因此,在古代战争当中,交战双方有时候会预先约定好交手的时间和地点,开阔的平原是理想的选择。因为双方都可以在此摆好阵势,全力以赴,公平地决出战争的胜负。腓立比附近的平原就是这样的地方,双方都布置好了防御工事以便在战况不佳的时候有撤退自保之所。同时,两边展开了一些小规模的摩擦。不过,大规模的战斗并未发生。安东尼和屋大维每天都领兵出来叫阵,但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迟迟不肯应战。或许,三头同盟这一边的士气由此得到了提升,因为他们的对手似乎畏惧不已。
缓兵之计有利于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他们的营地位于高处,看起来不会被强行攻破。而且,他们拥有制海权,还控制着东部的大量省份。也就是说,他们的补给非常充足。反观安东尼和屋大维,他们勉强渡过了亚得里亚海,来自意大利的补给受到塞克斯图斯·庞培和行刺者的舰队的威胁。在地形和其他因素的影响下,屋大维和安东尼很难把希腊南部的资源运输到北方来。在他们的这个位置,获取补给的最佳途径就是海运。但既然没有掌握制海权,那么他们就只能依赖于粮食产量相对较多的帖撒利亚(Thessaly)和马其顿了。十万士兵及其战马的食物和装备还有运输队的安排都绝非易事,在当时,这相当于为三座巨型城市供应粮食。而且,军队的补给还不像城市那样拥有运行多年的妥善安排。更何况,马其顿和帖撒利亚的补给当然是有限的,其中至少有一部分属于民间商人。如果时机成熟,他们很可能会用“饥灾价”提高军队买粮的成本。所以,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完全可以坐等安东尼和屋大维的粮食消耗殆尽,从而迫使他们及早强攻防备完善的据点,或是眼睁睁地看着其部下慢慢地在饥饿中丧失体力和士气乃至叛乱并撤退。[232]
然而,安东尼并不是一个畏首畏尾、当断不断的将军。他派出一支小部队进入了沼泽地,探出一条直达腓立比南方山丘的路径,在卡西乌斯察觉之前建立了一系列威胁敌方补给线的前哨点。然后,卡西乌斯通过建设军事工程实施了类似的策略。他命人在沼泽地里建造堤道,试图由此截断安东尼和前哨点的联系。在此期间,双方的部队发生了冲突。最终,卡西乌斯成功切断了安东尼的部下探出的路径,困住了南面的前哨点。但是,卡西乌斯在沼泽里展开的行动意味着他和他的部下就此离开了营地。于是,安东尼乘机向对方营地和沼泽堤道相接的那部分较干燥的地段发起了进攻。如果他能截断卡西乌斯的堤道,那么卡西乌斯本人和他的一部分士兵就会被困在沼泽地里,无法与营地里的部队会合。这其实就是卡西乌斯之前想要对安东尼施展的战术。安东尼将计就计,然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且,他的目标甚至更高。安东尼所部原本大概面对着东方,但为了进攻卡西乌斯,他们要转而对着东南方前进。此时,布鲁图斯的军队看到了机会。其中的一部分人开始进攻安东尼所部露出来的侧翼,另一部分则冲向了屋大维的部队。至此,双方终于在这块平原上展开了战斗。
屋大维的部下或许有些措手不及,很快就被迫后撤。布鲁图斯所部占领了屋大维的营地,然后开始专注于掠夺对方留下来的宝贵补给、装备和某些私人财物。他们现在大概非常需要补充这些物资。此时,安东尼的部队已经在南边攻下了堤道。于是,安东尼有了两个明显的战术选择。他可以沿着堤道进逼沼泽地里的卡西乌斯,或者扭头去进攻布鲁图斯,试着夺回屋大维刚刚失去的营地。但是,安东尼独辟蹊径,选择了第三条道路。他命令侧翼部队挡住布鲁图斯,并且派人把卡西乌斯和他身边的那部分士兵继续困在沼泽地里。而安东尼自己则冲锋在前,率军对卡西乌斯的营地发起了攻势,战死士兵的尸体填平了敌方的壕沟。终于,安东尼硬生生地突破了敌方的防御工事,击败了卡西乌斯的部队,取得了不逊色于布鲁图斯的战果。
无法返回营地的卡西乌斯转而朝着东方前进,来到了腓立比所在的山丘上。他试着在此厘清战况。不过,战场喧嚣纷乱、尘土飞扬,更何况双方的装备还非常相似,光靠远观很难获得有意义的信息。于是,他派出了一名军官去寻找布鲁图斯。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两个不同版本的说法。也许,卡西乌斯得知了布鲁图斯取胜的消息,但他因为自己打了败仗而羞愧难当,要求一名奴隶割断了自己的喉咙。第二种说法是,卡西乌斯派出去的军官遇上了一群骑兵。卡西乌斯认为这些骑兵都是敌人,他的军官被俘虏了。然后,他回到了自己的军帐,在一名奴隶的协助下自裁而亡。[233]
第一场战斗到此为止。传统的观点似乎往往认为双方打成了平手,因为每一边都有一支部队被击败了。但是,就算这场战斗还没有决出胜负,双方所面临的战术形势很可能已经发生了相当关键的变化。接下来,屋大维和安东尼试图通过调整己方据点的位置来切断敌方的补给线,让布鲁图斯陷入困境。不过,他们自己也很缺乏补给。秋天将至,即使他们真的能够围住布鲁图斯,也没有人可以轻易地断定哪边的补给会先一步耗尽。
10月23日,布鲁图斯带兵出战。我们不太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决定冒着彻底失败的风险出来作战。阿庇安猜想布鲁图斯的部下因为战胜了屋大维的部队而沾沾自喜,迫不及待地想和对手交战,同时还认为即使战况不利也可以安然撤回至防御完备的据点。阿庇安甚至认为布鲁图斯担心如果自己不出战,士兵们或许会哗变。[234]
战斗即将开始。双方实力难分伯仲。他们各自摆好了阵形,然后向对手发起了冲锋。谁也没有运用什么巧妙的战术,这是一场罗马军团之间硬碰硬的战争。一线士兵体力不足之后就会后撤,让二线士兵上场,接着是三线的士兵。然后,休息完毕的一线士兵又会重返最前沿。各排士兵的轮替就是这样进行的。在激烈无比的古代战场上完成这样的战术需要士兵们能够极其严格地执行军纪。最终,后三头的部队稍胜一筹。在巨大的压力下,布鲁图斯的阵线渐渐后退。这幅景象看起来就好像是一群士兵在努力地推动某个沉重的物体。布鲁图斯的第一线士兵被迫贴到了第二线士兵的身上。然后,敌方的压力终于突破了他们的极限,令其再也无法维持井井有条的三排阵列,无法完成正常的轮替战术。他们的阵形开始崩溃了。这是敌方加大进攻力度的良机。随着越来越多的士兵倒下,仍在奋战的士兵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敌人的夹击,防御的压力变大了。最后,布鲁图斯的士兵已经无法抵挡对方的进攻,彻底失去了阵形,然后开始转头逃跑。但是后三头的军团紧追不舍,甚至一路追到了布鲁图斯的营地门口。守门的卫兵开始投射火力,但这些追兵依然不肯放弃,一直在攻击逃跑的对手。而败北的士兵已经无力还击,只能竭力朝着狭窄的营地大门冲去。到了最后,这支落荒而逃的部队大致分成了三个部分:有些人逃往海边,有些躲到了山丘上,还有一些退回了营地。
战斗结束了。之后,安东尼和屋大维追击了逃跑的敌兵,攻打了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在平原上设置的哨点,对布鲁图斯的营地展开了围攻。布鲁图斯本人未能逃回营地。他带着一些部下撤到了山区。也许,他想要跑到海边或者翻山越岭而去,但安东尼仍在追踪他的下落。到了傍晚,布鲁图斯已经被围住了。[235]据说,安东尼就藏身于堆积成山的尸首后面,静静地等待着。
天亮以后,布鲁图斯再度审视了当前的局面:他还剩下四个军团;大营虽然被围住了,但暂时还没有被攻破;他的唯一选择就是杀出重围,一路突破安东尼和屋大维的阻拦,回到大营。然而,这个计划极难成功,不论成败都会导致大量的伤亡。士兵们宁愿放下武器投降,以保全自己的性命。据说,布鲁图斯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既然他们去意已决,我便再也无法为国效力了。”然后,他请求一位叫伊庇鲁斯的斯特拉托(Strato of Epirus)的朋友来杀死自己,但斯特拉托拒绝了。布鲁图斯就叫来了一名奴隶。然而,斯特拉托又觉得不应该让一个奴隶来为布鲁图斯送行,于是,他动手了。布鲁图斯则毫不退缩地接受了这一击。[236]
我们对于这场战斗的详细认知大多源于阿庇安的描述。他敏锐地认识到了地形和后勤在其中发挥的重大作用。不过,我们也许还是应该秉持怀疑的态度。阿庇安的文字看起来有些像小说,个别地方我们甚至能感觉到他在刻意地营造一种浪漫的氛围。古代的某些史家偏爱于为了艺术效果而给自己的作品添加一些“肯定是这样”的虚构内容。关于卡西乌斯的自杀,阿庇安给我们留下了两个版本的说法,这或许就说明了他所接触到的文献已然经历过前人的文学加工。后来,在许多人心目中,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都是为共和国献身的烈士。在此后的一百五十年间,每当一些较为专横的皇帝在位,有些人就会尤其怀念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奉他们为榜样。腓立比周边的激烈战斗可以说是必定会引发后人满怀热情地展开文学创作。事到如今,我们几乎已经无法分辨这些史料当中的虚实真伪。腓立比之战仿佛成了一个传说故事,描绘了共和国的最后一群拥护者无力回天的景象。这些文学创作的目标是给腓立比的战斗赋予象征意义,将其塑造成共和国濒临灭亡之际最后一次悲壮的挣扎。所以,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都必须以烈士的形象为崇高的共和国殉葬。
面对这种史料,我们无法简单地去伪存真,只能尽量仔细地加以分析。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当然是主角。无论是面对战败还是死亡,他们都始终秉持大无畏的精神(虽然卡西乌斯自杀的时间点好像太早了一些),为后来帝国时代的一些罗马人树立了标杆,后人还给他们精心准备了表达爱国情怀的遗言。甚至在整个故事里,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表现都几乎无可指摘:他们都是智珠在握的杰出将领,几乎总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相比之下,安东尼的形象就显得残暴嗜杀、鲁莽草率,甚至有些疯狂。一开始,他直接行军到了距离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的营地非常近的地方。然后,他轻率地对卡西乌斯的部队发起了攻击。最后,他还不顾布鲁图斯的存在,冲向了卡西乌斯的营地。在史料中,安东尼所到之处尽是死亡。他不在乎部下的生命,也不尊重战死者的遗体。唯一的例外是死去的布鲁图斯。据说,安东尼对布鲁图斯的高贵品质表示了尊重,用紫袍包住了他的尸体,为他举行了体面的丧礼,然后把骨灰还给了布鲁图斯的妻子。
安东尼的胜利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道理。然而,安东尼是这些人当中经验最丰富的将领,是他打破了僵局,也是他击败了卡西乌斯,拿下了敌方的营地,大大改变了战局。我们看到的史料以屋大维的失败为由,认为安东尼在第一次交手时取得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胜利,但这种结论难以解释卡西乌斯为什么要自杀。安东尼对敌方补给线的骚扰也被史家一笔带过,但正是他的这个策略迫使卡西乌斯带兵离开了营地。而且,在第一场战斗结束以后,安东尼应该也还在不停地骚扰布鲁图斯的补给线。
第二场战斗被归咎于布鲁图斯麾下士兵的急躁,是他们强烈要求明智的布鲁图斯出来打了这么一场失败的战斗。然而,某些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往往喜欢描绘出充满理性的精英形象,然后再塑造出缺乏理智的地位较低者,令二者构成对比。英明的布鲁图斯和不明事理的大多数士兵就完美契合于这个模型,让我们不禁怀疑这种说法的真实性。第二场战斗打响之前,布鲁图斯及其部下或许更有可能在担心屋大维和安东尼会逐步把自己包围起来。而且,第一场战斗毕竟给他们这边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他们不太可能充满了完全不合实际的自信。假如屋大维和安东尼的包围圈得以顺利地形成,那么布鲁图斯就既不能逃至海边,也无法再通过山路撤退。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只能与对手比拼补给储备或是付出惨痛的代价来突围。也就是说,在第一场战斗结束以后的这三周时间里,他们大概发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来背水一战。
把第二场战斗的责任归结到士兵们的身上还可以与士兵们第二天拒绝追随布鲁图斯的表现相呼应。这样一来,布鲁图斯就完全没有责任了,这些奋勇作战如此之久、失去了无数同袍、拒绝去送死的士兵接下了全部的责任。其实,这些士兵只不过是不愿意为不属于他们的共和国事业而殉葬,不愿意追随他们的将军一起去死,不愿意在布鲁图斯的悲剧故事里面扮演自杀的配角而已。经过谈判,他们加入了后三头的军队。按照精英们编写历史的传统,这些品性低劣的士兵背离了他们志向高洁的将军,让我们又多了一个无奈的失败者的史例。
在阿庇安的眼里,这次的战斗就是最终之(内)战。[237]虽然零星的反抗依然存在,尤其是西西里的塞克斯图斯·庞培,但我们很难反驳阿庇安的结论,因为战争确实已经结束了。恺撒的大仇已报,安东尼和屋大维(还有在背后支持着他们的李必达)成了罗马世界的主人。而且,我们也很难否认阿庇安的另一个观点—腓立比之战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这次的战斗证明了罗马社会的权力已经易主。当然,站在罗马社会顶端的具体人物发生了变化。但更为关键的是,在现在的这个中央政权建立之初,是士兵们在为自己行使着政治权力。直到后来,这个政权的基础才扩张为更加广阔的皇家关系网络。
反抗新秩序的斗争失败了,守旧的元老们只得无数次地回忆起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自杀殉道的情形。腓立比之战结束以后,罗马再也容不下真正的共和国的英雄。精英们只能无奈地用文学想象来美化过去,因为在新的世界里,中央的政治权力永远都与他们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