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何到达胶州

“亚潘拉德号”—人们在船上的食宿—装运货物—晕船的新特点—崂山和边界测量—胶州湾—灰色地带—胶州港—如何上岸—胶招与胶州—流动的道路以及摇摇欲坠的房屋—海滩旅舍—中国的苍蝇—“阿吉尔”旅舍—鸡还是只有鸡—猿猴的冒险

大约每间隔两个星期,“亚潘拉德号”就会载运邮件及旅客往返上海与胶州之间,通常是从上海的联合社团出发,沿着中国的海洋行驶。从美最时洋行公司大楼的阳台上,可以看得见有人正在向船挥舞着手绢。在德国总领事馆的阳台上也依稀可以见到一些穿着白色西装的身影。他们对于这艘驶向胶州的船似乎抱着友好的情感。

“亚潘拉德号”是一艘小型邮轮,很有可能是在海上航行的最小的船,其纤细黑色的钢铁船身上,耸立着一根瘦小的烟囱。船舱里非常狭窄,极不舒适,每每在经过舱室的时候,头都会不经意地撞到上门框,再加上门槛又特别高,因此,每个人几乎都有撞到头的可能。如果想要在船上有个床铺睡觉,就必须得忍受空间的狭窄,想充分伸展四肢的机会都没有。不过这点小小的牺牲,恐怕是每个有爱国心的人都可以接受的。因为这趟旅途终点的美景,似乎正在向人们招手,“亚潘拉德”要带领人们进入德国的殖民地了,虽然我并不想这么说。当海面平静、天气好时,人们在床铺上连脱个靴子都没办法,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一开始就把靴子脱了赤脚上船。

说到船上的床铺,虽然比正常人的身高还要再短一点,但是,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乘客们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他身体四分之三的部分还是可以躺下的。如果你被分配到上铺,还会惊奇地发现有一扇窗户。由于窗口的设计是内开的,人和窗户就难免会有一战,而输家往往是人,因为船舱窗户的本质就是既顽强又残暴,最好的方法就是与之达成和平协议,尽量将身段放低些,不要被共享这张床铺的窗户给妨碍到。这样人就得整夜都躺在同一边,连个翻身的位置都没有。

每间客舱的房里都有两张床。由于客舱的房间并不多,乘客通常都会是床铺数的两倍以上,所以,有一半以上的人要被迫睡在甲板或是餐厅的板凳上。餐厅的规模也非常小,到了吃饭的时间也无法一次容纳下所有的乘客。假如只有一半人有饭吃也很合理,谁让他们一定要在海上航行呢?他们也可以乖乖地待在地面上呀!这听来没有错,但却不人性化。人性化的结果就是因此得到一个调解方法,所有的乘客会被分成两批:午餐的第一次铃一响,第一批人就开始到餐厅里找个位子坐下开始吃饭;这时候第二批人在甲板上散步,假装不知道下面的人在做什么。等到午餐铃声第二次响起时,就换第二批人进去餐厅吃饭,这当中或许会有心怀不轨的人吃完第一回后,想再溜进第二批得到第二份膳食。所以,做餐点的人就非常聪明地考虑到了这一点,把口味做得让那些吃过第一次的人,不会有想再吃第二次的欲望。在黄色护墙板的衬托之下,这间小小的餐厅看起来格外亲切。墙上挂有德国画家轻描淡写的素描画作(德国插画家富兰克-布拉姆利),是一幅俾斯麦[2]的人头像,嘴里还叼着雪茄。餐厅甚至还有一套会话字典供人使用。字典是最新的版本,不过好像少了几册,可见,船上甚至没有足够的位置可以放下一套完整的字典。

驾驶台和甲板因为空间不够的关系被结合在一起,所以,就会看到掌舵的船员也在坐在甲板长椅上的乘客之间。为了让乘客有奢华的享受,船上还特意在消防桶两旁放上许多花盆,打造出一个小花园供人欣赏。

在中层甲板上还有一匹马,它有一个专属的小棚子,可惜棚子太矮,马的头都快高过棚子了。马在棚子里看起来特别的忧伤,好像是在诉说船上搭的棚子对它来说,不能算是个真正的归宿。除了这个活生生的货物之外,在上海的时候还载了好几个箱子,不用特别说明你也能知道,箱子里装的全是德国啤酒——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东西会被运送到德国的殖民地去呢?和这么多的啤酒一起在海上航行还真让人安心,因为,万一“亚潘拉德号”搁浅在一个荒岛上,至少我们还不用担心会被渴死。另外,船上载的还有为数不少的信件袋,大多是从柏林发来的,袋上还有代表尊敬的红色印记。除此我们还运送了一些来自欧洲的缝纫机。由于舱位有限,这趟船只载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可能会在下趟邮轮中运过来。最后,还可以看到一张小心翼翼以帆布缝制而成的椅子,它并不是全新、尚未使用过的,因为四只脚中已经有一只不见了。

“亚潘拉德号”装载的货物很重,它们在船上井然有序地分布着,确保不会影响到船的滚转运行。虽说如果货物的摆放不是如此,船的航行也没有太大影响,因为这是“亚潘拉德号”的特色——在任何困难下都可以顺利地滚转。当船一开动,它便开始运转,即使它靠岸停在了青岛湾,都还是在持续不断地运转着。所谓的滚转就是船只两侧边摇摆,而从下向上的起伏则被称作俯仰。如果因为“亚潘拉德号”在滚转,你就以为它会忘了俯仰的话,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大多数的时候会两者一起运行,而这个功能可不是每艘船都会有的。一旦“亚潘拉德号”同时滚转和俯仰,人们就会感受到船身有如螺丝锥般地蠕动扭转着,这样的原地旋转很容易让人晕船。对那些时常晕船的人来说,这肯定是一种新的形式,一开始会把人胃里头装的食物全都抛向大海,接着(这就是最新奇的部分)就是连你的胃和你自己都想跳入大海里了。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让你的胃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坠海念头。

夜深人静的时候,受不了船舱狭窄又闷热的人,会跑到甲板上找张椅子躺着入睡。不过就在人们睡着的时候,椅子却开始不安分守己了。它开始发出咯咯的声响,甚至开始动了起来,尝试着往海里去,撞到栏杆意识到这不可能之后,就决定在这甲板上绕起来,一开始它绕到消防桶那里,又突然对船舵感了兴趣。过一会儿,人的头就突然撞到了一个硬物,人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之中惊醒,还听见了碰撞的声响。这张椅子就在它的夜游中来到了楼梯墙边,仿佛还在思考着要如何才能避免人头冲撞到墙上。这时船还持续滚转着,有时船侧都低到快跟海平面一样了。船长依普蓝先生是个中规中矩的人,但是这也改变不了“亚潘拉德号”是一艘可怜小船的事实。以德意志帝国所缴纳的津贴来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个月一万马克),它应该可以要求一艘更好的船,尤其货物和乘客搭船的费用已是非比寻常地高。(负责上海到胶州的船运公司杰柏森表示,目前已经有计划要为这个航线建造新的轮船。)

航行的第三天,我们已经可以看到陆地了,山的影子也显现在远方,不过要到达目的地还需要一段时间。几个小时之后再往外看时,右边就是崂山[3],它已经不再是我们的殖民地了,据说那块土地上有富裕、缴纳最多税的乡村。现在有几个德国的地质测量工程师,正和当地道台合作,把一艘起码配有四个烟囱的中国战舰运到青岛去。道台们很喜欢青岛德国军官食堂里所提供的气泡酒。德国的测量工程师技术高超,最后他们测量出德国殖民地的边界就在崂山的另一边。称呼这种工作的专业用语应是“边界测量”(边界测量目前已经结束,结果完全符合预期)。

崂山似乎也很想变成德国的山脉,它幻想自己是德国阿尔卑斯山的一部分,然后,在梦里自由游荡到中国落了脚。但是山上的树木显然没有跟过来,几百年来中国人跟树木之间一直持续苦战着,理所当然的,树木一直处于劣势。不过善良的人也许会觉得可惜,为什么现实情况不是反过来呢?……如果眼下要用一句话来概述中国的特性,那便是中国是一个充满光秃山脉的国家。崂山上从来没有树木生长,一直以来它就是一个巨大的岩石,走到近前它看起来比想象中还要高大许多,也多少会让人想起阿尔卑斯山的一隅,大概就像多洛米蒂山脉[4]或是蒂罗的岩海山脉吧(这里指阿尔卑斯山蒂罗尔白云岩)。它的山脊奇特地呈现高低不平的状态,也许用凌乱不堪来形容更恰当。当雨水从山顶流淌下来,空气中就弥漫着烟雾,一阵淡蓝的烟丝就穿梭在这山脉之中。

崂山一直在右边,此时,轮船要向左航行,驶向比较低的山脉方向。一个比较狭长的路线和地平线之间分出了分界线,在航行的途中会经过几个小岛,接着邮轮便不知不觉地驶进了青岛湾。人们可以看见青岛湾的尽头是陆地,但却不知道它是始于海里的哪个位置,其环绕着陆地的胳膊太短了,以至于只能接触到一点点的海洋,除此之外青岛湾是非常宽敞开阔的。

海岸的正后方就是陆地,地势平坦,缓缓地上扬。到处可以看得见这里一座丘陵,那里一座山岗,并且还有山峰的加冕。在最高的山顶,现在称为“讯号山”的地方,有德国的战旗在旗杆上飘扬。我们的视线扫过了整片大海以及远方的土地。如果德国人要在这里做伸展操的话,我想他们一定会有足够的空间。往左边看过去就是胶州湾,人们只能看得到它的一小部分,几乎快要全被浓雾给笼罩住了。因为入港这一天是个下雨的日子,也让人发现了海洋的缺口。我们再往前方右边看过去,在山脉的另一边可以看到第三个比较小的湾区。伴随着几处海湾和高起的丘陵,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块友好又有家乡感的土地。

中国人的农地形状很像阳台,并且,呈现直线条状地穿越山边。第一栋出现在我眼前的建筑物,便是在丘陵上临时用木板搭建的德国军医院。这座城市仿佛还躲藏在某一处,不过事实上并非如此,它就直直地立在那儿。人们只需要花点时间看仔细一点,就可以发现它的存在。我从山脚下向上看的目光,此刻在几棵树上停了下来,树木之间闪烁着灰色的光芒,光芒出现的地方就是青岛了。在那些灰色的中式房舍屋顶上,冒出来的是一座庙宇的黑色屋顶。基本上中国的城市看起来都是这么灰暗,虽然有时候可以看到一些闪亮艳俗的饰品,但是基本上还是以灰色为主调,毕竟闪亮的装饰品并不是到处都有的。这对于那些刚刚从欧洲过来,幻想中国是个色彩缤纷的国家的人,可能是一个极大的失望。中国的房舍被粉刷成如苦力般的灰色,就连在北京的故宫里也看得见这个色调。也许是中国人偏好这个颜色吧!又或许是因为它看起来和灰土很像,无须加以掩饰也不会显得脏。另一方面,如果仔细想想这些城市到底还有什么,它们没有高大的建筑,有的只是一些小小的客栈,这些小小的矮房代表着中国。这没有生气、黯淡无光的特性,或许没有其他颜色比灰色更合适了。

雨水落下的时候,青岛湾的海水呈现出一片绿色,船只这时在离“小青岛[5]”不远的地方抛了锚,而“小青岛”据说是海水涨潮的时候海面上隆起的一块丘陵地。船只不能停得距离海岸太近,因为近岸水位实在是太浅了。在海湾处登陆时,甚至连接陆地的钢铁栈桥都不够用。

这座钢铁栈桥是中国政府送给德国人的礼物,是赫赫有名的李鸿章先生下令建造的(一八二三年至一九〇一年,中国有名的将军及政务官,那个时候他领导北洋海军)。海湾里有艘汽艇正在行驶着,甲板上有个穿着制服的人在走动着,另一艘汽艇则停靠在锚栓前,有两到三艘的中式帆船被退潮留在海滩上;不时也会有一些中国的木划船从旁经过,这大概就是整个港口的交通流量。船少更显得海湾空荡。

有一艘船夫划的小木船,上头载了一位年轻的海军医师。他友善地将手放在蓝色的帽檐上,做了一个打招呼的姿势(这种在异乡被一个戴着德国军帽的人迎接的感觉十分美妙)。“亚潘拉德号”上的人除了晕船以外,就没有其他瘟疫病症了,而晕船绝对是不具传染性的。我们马上就可以下船到陆地上了,但说起来比做起来容易,因为我们一开始先要坐到小艇上,在强大海浪的影响下,小艇一会儿离邮轮的楼梯很近,一会儿又被海浪打到远处。跳到小艇上的做法显得很英勇,但绝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就像跳水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有可能因为错失目标而掉进海里,那最好就是用四肢着地的方法爬到小艇上去。不过头有可能会先着地,幸好小艇上有个有经验的人,他会把人以一个最自然的姿势带到船上,这样才不会发生任何问题。

小艇上的船夫是两个脸晒得黝黑的中国人。中国人有的肤色较黄有的肤色较黑,也有些人的皮肤就像阿拉伯人那样是古铜色。在海岸一带居住或者在海上生活的中国人晒得更黑,德意志帝国在胶州的官员也有不少人晒得很黑。这两个船夫共同划着挂在小木艇后方的桨,一下左边一下右边,桨伸到海里,船桨与海水摩擦着让小艇前进。每次拉起桨的时候都会听到船夫嘴里发出的嘶嘶声。这艘轮船肯定能作为他的样板,它展示了如何在航行之中有规律地行进。

距离岸边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小木艇随着海浪上下起伏得厉害,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岸边。船夫这时将他的裤管卷起到膝盖以上,下了船就以背对我,作势要把我背到陆地上去。我双手圈住那个中国人的脖子,由于我的鼻子就在他头的正上方,所以,这便有机会证实他是把大蒜当成发油来使用的。比较困难的地方在于不知道该把脚放在哪里。如果就这样把脚直直地放着,就会在水里拖行。最好的办法便是把脚放到船夫手里,让他一只手抓着一只腿,并且请求他暂时也保管一下我的双脚。

这就是我到达胶州的上岸过程,换句话说我根本没有亲自踏上胶州的土地。胶州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城市,从德国的主要租界地青岛出发,徒步需要两天的时间才可以到达胶州。有谣传说,胶州这么小,一万名中国大军朝它而来时,曾一度被中国人夺回去了,所以,今日的胶州究竟还属不属于德国的租界地,我依然还是有个疑问。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给胶州一个新的名字,如果它全然不属于德国,这个新的名字对它来说也不会有任何的意义。正是因为德国人在青岛落脚,他们本可以用青岛之名替代胶州区的命名,不过,如果德国人把他们居住的青岛之名给了不是他们居住地的胶州,这也是本末倒置的行为。

说到殖民地的地名的发音,人们最常听到的是“胶之欧”。在德国也是一开始便使用了这个字,但是,因为这个字不是那么好发音,德国人无法以自然的方法,用舌头来发出这个字。政府当局也在说和写的时候认为“胶州”这个字最接近它的正确发音。在当地,除了德国官员以外,根本没有人会说这个地方是“胶之欧”。中国人讲“胶招”,或者会在倒数第二个音节稍稍加重音地发出“胶招”的音,亦有人称“招招”或者“遭遭”。如果你知道“遭遭”也是中国某道菜名,便不会惊讶为什么有这个发音了。

上岸之后我们先是爬过一个沙丘,接着越过一个小广场,然后就到了“海滩旅舍”。在雨天这样行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广场上的土地都快被大雨冲散了。这里的交通带给人一种不确定性,可能昨日还是广场的地方,今日立刻就变成了一片汪洋。不过人们在青岛可不能抱怨这种小事。

只要天空一下雨,山上的水就从四面八方奔流下来,因为这里的山上没有太多的树木,所以完全没有办法阻止水流。再加上这里的土质十分松软,整个山体仿佛都在移动,似乎要变成另外一个样子。这时,大大小小的峡谷都开放地迎接雨势,平常只是作为登山工具的它们[6],这时好像自己都有登山的兴趣似的,随着雨水移动了起来,它要往下走看看更远的下层土地是什么样子。前些日子,有个聪明绝顶的男子开始记录青岛及附近的地形,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些道路,然后将它们小心翼翼地画到地图里,并且,他对这片土地已经拥有这么多公共设施感到开心。雨水一来就发现道路变成了小河流。我们在海滩客栈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之后,便在还在下雨的深夜上山,向青岛方向前进。我暗自提醒自己,很多人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千万不能跌到战地医院旁的山沟里。只是这个念头刚过,我人已经平躺在山坑里了。不过,这个意外倒也使我平静了许多,因为人一旦跌进过战地医院旁的山沟里,就可以确定未来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不过令人讶异的是,就在我起身继续前进的不到几分钟的时间,我又一次跌进了一个山坑。起来一看我才发现,原来这第二个山坑才是战地医院旁的,第一个是大雨刚刚新建造出来的、供我个人专属使用的。

如果土质在这么糟糕的天气下变得如此松动,那么,可想而知那些房舍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只要是到了下雨天,就一定会有一处土地崩塌,而青岛这个美丽的城市,偏偏就是在这样的土地上形成的。到了夜晚,我们就下馆子去了。“不好意思!”老板说,“今天实在没办法给您吃的,我的房子都塌了。”这倒提醒了我,如果日后在青岛想去喝个啤酒,最好也把房子随身带上。

在海滩旅舍前的广场上,雨水形成的水滩正有几只牛经过,山丘下的两只绵羊也扯着嗓子叫着。这些牲畜都归一个名为“廉价杰克”(Cheap Jack)的中国公司所有,这家公司向青岛的德国驻军提供肉品。海滩旅舍是这个乡村的第一栋房舍,噢!不!应该说是这座城市的才对,虽然称其为乡村其实更贴切。这间海滩旅舍是一栋中式建筑,人们总是会说,在青岛只能看见中式的房舍,全都只有一层楼高。这里没有任何一间房子高过一层,这些木瓦屋顶上长满了灰色苔藓的房舍,总让我想起德国家乡里某个贫穷的村落。

海滩旅馆以前一定是某个高官的官邸,又或者是某位上流人士的住所。旅馆前那两根中国旗杆的上头顶着硬壳,不免让人以为是乌鸦的巢穴,但据说是为说明过去其所代表的官方地位。黑白红三色的德国国旗升在另一根固定在墙上的竹竿上,这面墙是依据中国建筑传统建造的,由入口往中庭的地方隆起,让外面经过的人不会看到房屋内部的情形。竹竿做成的旗杆有点单薄歪斜,不过,我们也不能苛求一根中国的竹子会知道如何作为德国的旗杆而存在。旅馆的老板曾是日本神户德国俱乐部(Deutschen Klub zu Kobe)里的经济学家,那女主人是一位日本人也就不足为奇了。她身上穿着欧洲的服饰,如果跟她用德语说“啤酒”,她就会立刻拿一瓶过来。旅馆的房间四处分布,环绕着中庭,大部分房间都是没有窗户的,不过每一间都有一扇门。想要从房间内看风景的话,你就得通过这扇门来看,当然你的账单不会因此多加一毛钱。房间的大小足够放得下一张床了,不过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当初店家是怎么把床搬进这房间里来的呢?房间到处都是发霉腐烂的味道,只要一踏进来,头上就会跟着一堆挥之不去的苍蝇。

青岛至少有一百万只苍蝇,这个数目还极有可能被低估了。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官方数字可以参考。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苍蝇”是我们这块殖民地上的主要产品,只可惜它完全无法出口。欧洲的苍蝇与人类相处会克制许多,相较之下中国的苍蝇比较不怕羞。人在青岛,一整天下来始终是被苍蝇围绕的,等到晚上又换成了蚊子来接班,苍蝇功成身退地去休息了。等到一晚过去蚊子吸饱血犯困了,苍蝇又接着出现在你的眼前。蚊子和苍蝇就是这样轮班的,一个在晚上负责把人搞疯,另一个负责在白天把你搞晕。

人在工作的时候,有上百只苍蝇从窗户飞进来,它们在纸上爬行,仿佛想要看清楚人在写什么,甚至还敢坐在笔杆子上,跟着人手在纸张上书写着。然后,它发现纸张是个很舒服的地方,于是就在人的头上嗡嗡地盘旋,偶尔还会停留在人的鼻子上,从此处观赏桌面的风景。有些很有进取心的苍蝇不怕走暗路,还可以跑到你衣裳袖子里去散步;有一些让人无法预期的苍蝇,一会儿在你右耳哼唱,一会儿便在左耳朵上爬呀爬。吃饭的时候它们想当然地坐在每一盘菜里,不过,就在人要把它们连菜一起吃进嘴里时,它们竟然还能跟着汤匙摇晃,这也算是一项特殊才能了。有的时候会不小心误食苍蝇,至于它们吃起来味道如何我就不多谈了。如果只是用手将它们挥走,不到一秒就会又飞回来。捕蝇瓶中已经有一大团黑色的苍蝇了。偏偏青岛苍蝇的特色是,人们愈是不停地捕杀它们,它们愈来愈多不会变少,会变得更多而不是更少!为了避免苍蝇祸害,总督大人在自己的书房里用蚊帐围着书桌建了一个帐篷,或者是如这里面的人说的,他建的是一间捕蚊房。拜访总督大人的时候,他出现在如同奇特烟雾的白色纱布后面,你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总督,而是总督大人的鬼魂(一个放荡不羁、骑着马的总督)。

德国曾有非常有名的抓老鼠的专家,搞不好也会有抓苍蝇的专家。如果真有,那他应该立刻动身来青岛。万一他真的成功消灭了所有苍蝇,那这将会是一项了不起的功绩,就像那位来自哈梅尔恩[7]的抓老鼠的专家,他的传奇一直被广为流传一样。抓苍蝇的专家在青岛的成就肯定不会被世人遗忘。

到目前为止,这家海滩旅馆经营得还是不错的,随时都是客满的状态。此外,还有一家“阿吉尔[8]”旅馆可以作为人们的第二选择,老板也是个有才干的人。即便如此,它还是没有海滩旅舍经营得好。这旅馆的门前有一条往上走的路,路把整个地区长长地切分成两半,这条路是青岛的主要道路,而“阿吉尔”旅舍就在这条路的中间,可以凭它的黑白红三色旗轻易认出来。

从路上下来就可以直接进到“阿吉尔”的咖啡厅了。这里有一支刚刚成立一年的海军志愿役部队,营房就在这家咖啡厅的旁边。屋内在苍蝇的围绕之下,还演奏着《马赛进行曲》[9],或者也有可能是《阿吉尔之歌》,旅馆的名字便是由此得来的。这两首曲调实在是难以分辨出来。过了中庭以后就可以直接找到房间了,房间和那家海滩旅舍很相似,差别只在于这里房间的墙壁更脏一点,绿色的发霉物遍布得更广一些。

“您希望我把双层玻璃窗和后面的墙隔开来吗?”老板问我。在欧洲,虽然也有亲切的老板,但对一个旅舍经营者来说,竟然主动问客人要不要隔开玻璃窗,这般待客之道我想只有在青岛才找得到。

房间前的中庭里整天都在杀鸡,中国的小伙子们很开心地上班。鸡在刀下显出十分慌张的奇怪模样,对鸡来说,最大的狂喜莫过于能成功躲过刽子手了。有只鸡竟然顶着被砍掉一半的头,还神气活现地跳动着。到了用晚餐的时间,白天“大屠杀”的成果就开始显现。在中国,瘦小的鸡一直是最便宜的肉类,菜单上有的就是没有蘸酱的炒鸡肉,或是蘸了酱的炒鸡肉,顶多就是再加一项鸡肉饭。晚餐就在中庭里一个开放式的棚子底下进行,几个海军部队志愿役的军人也来到了旅馆餐桌上,讲述着一些关于少尉平时是如何严格地对待他们,以及士官们如何铁石心肠的故事。旅舍的外墙上坐着一只正咧着嘴的阿吉尔旅舍的猴子,它和附近邻居养的另一只猴子感情很好,常常一同外出冒险。某一天晚上它们回来得太晚,发现旅馆房子都锁上了,于是它们想到,在路边的灯笼下度过一宿显然是最适当的办法,于是就爬上街灯杆子,打开街灯的玻璃面板,将里头的灯丢到大街上,然后,自己坐到灯的位置上。它们可是不会发亮的啊!

从这次事件可以知道,青岛现在已经有了街灯了,德国的灯就架在中国的杆子上。虽然街灯的数量并不多,夜晚照得也不够明亮,不过街灯的公共意义,多于它的实际照明用途,这象征着一个国家现在开始井然有序。

卡米尔-德穆兰[10]就曾经说过:“淘气鬼也会怕街灯”。

到了夜晚,当人们躺在阿吉尔旅舍的房间里,就会觉得有一股腐烂的阴霾从房间各个角落里蔓延开来,化成一股恶臭的气味。海滩旅舍里的情形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许青岛一级旅舍跟二级之间的区别,就在于一级没有二级来得臭。在这种情况之下,两间旅舍的老板肯定十分愿意盖出更得体的旅舍,不过他们要得到政府的许可……

而这个政府肯定不会轻易答应所有臣子都认为好的事情。

(二)青岛

金融界—“青蛙”—银行大楼—法庭—普鲁士的家乡感—总督衙门—欧石楠墙—散步大道上的演唱会—莉姿小姐以及伊尔玛小姐—中国的德国邮政—中国人当警察—商店—皮匠皮特以及裁缝米勒—寺庙的服务与不服务—一个军事城市—军官食堂—翻译学校—中国夜莺—克拉拉海湾—来自巴伐利亚的老板夫妇—寺庙庭院中的小酒馆—自然现象

就在几天前,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多彩多姿起来,非常开心。德华银行[11]接待我住在他们的高级住宅区里,这个住宅区就在青岛的银行路与标语广场的转角处。银行的代表霍夫曼先生(Herr Hoffmann)是一个很亲切的人,平常喜欢读《法兰克福报》,所以,他非常能体恤我作为新闻从业人员的辛苦。于是,他将我住的地方布置得就像是防空洞般地安全无虞,除此之外,我的住处还有一个神秘的储藏室,虽然里头的钱不属于我有些可惜,但和几十万美元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也是一种特别的人生享受了。

政府帮银行租赁的房子肯定是上上之选的。德华银行房子的外面可以看得见黑白红三色的标志牌,旨在说明这栋建筑是归德国所有的。在房子被彻底精致地改建之后,尤其需要使用双层,甚至三层的木质及水泥地板,以隔开潮湿的土壤带来的水汽。但在这个“银行宫殿”正式出现在青岛湾之前,它只能先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当然,眼下房子到处也还发着霉,甚至衣柜里的霉都覆盖到衣服上了。一到下雨天,水桶和浴盆就要排放在玄关处,接啪啦啪啦从屋顶上落下的雨水。一间银行是不允许丢失任何东西的,现在连这雨水都不例外。

潮湿的住房为青岛带来了一个很大的灾难,这也是全世界许多地方都有的一种疾病。它看起来就像是……嗯,这应该怎么解释才对呢?我们举个例子来说吧,就像是一个人原本安静地坐在桌子旁,却突然跳起来往外飞奔,想要找另外一个地方坐下。青岛的军官们称呼这种苦难为“青蛙”,这明显是与潮湿地带的环境有关。假如在青岛有一个聚会的话,突然会看到有人站起来,紧接着看到另一个人也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我的青蛙也吱吱叫了。”不久后,他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有的人用科尼亚克[12]的白兰地对待“青蛙”,虽然我们无法确定溺死在酒里这种办法,对“青蛙”来说是不是一种正确的死法。有些人则认为,最好的惩罚就是蔑视它。

当雨水自屋顶落入屋内时,“青蛙”也开始在银行叫了。在青岛这座城市,银行一定是这里最结实的居住地。不可思议的是,青岛唯一的银行家虽然是一个经验老到的中国人,但却懂得如何将腐朽不已的中式房舍改建成银行该有的样子,其粉刷用的涂漆竟然会让建筑物散发出典雅的“风味”。在银行入口的地方,依照惯例还有中国的士兵守卫,他们头上戴有红色小官帽。进门右前方是银行买办的办公室,其他的中国办事人员忙着用算盘算钱。在第一个庭院里有一匹小马,从窗户里面探出头来。在东亚,人们总是尽可能地自己饲养马匹,年轻的商人坐在马上也跟坐在椅子上一样稳健。到第二个庭院去,要经过一只银行养的腊肠犬,这只神清气爽又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狗,可一点儿也不习惯它的名字。你最好能跟它处好关系,因为,它在这房舍内的影响力可不小。它的身后有办公室,如果有访客来,这个办公室也会成为接待室。到了休息时间,员工使用的饭厅餐桌上方挂着电铃,借由两个中国硬币的接触而产生电流,然后透过钱币发出铃响——就连铃的金属拉线也有了金融界的特性。

到了晚上,值夜班的守卫会来交接班。中国军人在青岛已经学会了像普鲁士军人那样行礼,当他们要打招呼时,会把手放在他们的大光头旁边。不过银行值夜班的守卫却做错了手势,他也是举起手来要往头的方向,但却放得不够高,而是悬在半空中。当有客人晚上离开银行时,会看到守卫恭敬地站在那儿,样子像是取笑众人一般,让人感到十分诧异。

银行属于城市里的官方区域,这里每一栋房子几乎都有官方的用途,例如一处水坑上盖了一块板子,这块板子就是青岛的叹息桥[13](是威尼斯从多贡宫到监狱中的一座桥)。因为它带领了人们前往法院。即使人们已经知道了法院的位置,但还是很不容易才能找到它,几乎过了桥入口处就能到达法院的中庭。

院子里看得到许多小门,每座小门都通往一个很小的起居室。第一间起居室里坐着一个枪手,正在那儿摆弄着他的枪。枪炮里面是没有公平正义的。接下来的几个门后也都是这样,如果你敲左边的门就会被送到右边去,询问右边的房间则会被指派到左边去,折腾到最后,终于在窗户的后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位皇帝钦赐的法官的影子。他的房间是所有房间中最小的,书本摆满了四面墙的书架,让人联想到一个穷学生的阁楼房。这就是中国法院的审判堂。一个中国人跪在地上,貌似很崇拜前方的书桌,难道由桃花芯木材质建造的书桌便可以得到如此神圣的敬奉吗?这里的重点当然不是书桌的材质,而是法庭。当中国人出现在法官面前时,必须要跪下给法官行礼。旁边的德国法官则要求无须向他表示这样的敬意。在青岛的德国法官是杰普克博士,他是一位年纪轻轻便有着非凡魅力及修养的法学家。

德华银行街上的另一边,是有围墙围绕着的总督衙门,每个夜晚都会有哨兵看守着。等到再晚一点儿,进入深夜,青岛的街上就悄无声息了。肩上扛着枪的哨兵漫步在这寂寥的大街上,他从黑暗的树丛中出现,经过街上唯一的街灯,最后又消失在黑暗中。

围墙在转角处转弯,蔓延到一个空旷的、名为标语广场的地方。这里白天很忙碌,苦力们来来回回地搬运着砖头。有些人在铲地面,另外还有些人负责把沙子放进他们的中式推车里。小推车一台接着一台,每个轮子都在不断的喘息与尖叫声中转动着。苦力中负责监督的是一位手里拿着竹竿的德国士兵,他以德语发出命令,苦力们只一味回答“是!是!”其实连半个音节都听不懂,但却一致地顺从配合。标语广场上的城门是通往衙门里的仓库的,当然这城门不是每个人都能进出的。有一则公告是这样写的:“凡欲进入仓库的平民百姓,请先向警卫室报备。”在中国,能以平民身份向“警卫室”报备,这完完全全让我有了家乡普鲁士的归属感。警卫室前的几个士兵坐在长椅上,就像那些在法兰克福的警卫一样,因为要配合这里的地方色彩,所以才被称为衙门的“警卫室”。

围墙再一次在转角处转弯,顺着延伸到了一个被称作“衙门广场”的地方。路标上把非德语发音的“Y”用“J”来取代,这对中国来说是意识不到的改变,但至少这已经是德国文化了。眼前便是总督的衙门,许多士兵勤奋地工作着,他们努力把所有东西都修整到最好。衙门内原本到处是脏污的地方,现在都已经粉刷完毕了,可以说是焕然一新,并且给人以十分亲切的感觉。

这个位于中国青岛的德国衙门,肯定是中国最美丽的衙门之一了。入口处的大门有雕刻,绿色的门扇如画般秀丽。小门儿的两侧都是由中国艺术家画上的壁画,由于他并没有被指定要画什么,所以,可以充分借由他的想象来作画。壁画上那灰色怪兽的头,仔细一看其实是一只贵宾犬,但却又有着白色的角,为的是要保有怪兽的神秘特质。除此之外,它的嘴里还吐出一团灰色的、像是彗星的东西,据说其实画的是大雷雨。就在画家把灰色的颜料都用于右边的画上之后,左边的画就明显只剩下一桶黄色的颜料可以使用了。由于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像老虎一样黄,所以,画家就在左边的门上画了一只老虎,一只特别庞大而且长着黑色双眼的老虎,眼神中没有一丝仁慈。也许中国画家在德国总督住所里所作的画都是带有寓意的,就像老虎可以代表着权力和强势一样,只是,大雷雨的那幅图便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因为完全想象不到总督和坏天气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大门左边是一处黑白红三色的德国岗楼,它和这只中国大老虎保持着友好的邻居关系。

整个衙门广场的地上都是黄色的沙,在衙门前甚至还铺上了人行石道来制造排场——在整个山东都没有见过类似的场景。再者就是还要把大炮作为装饰品。衙门口对面的空地上是一个耸立的墙面,上面被画着和青岛有关的画作,其中也是带有一些寓意的。人们只要能够意识到这里面蕴藏了许多中国智慧即可。画中的主角当然是一只龙,想要表达中国人的智慧时,怎么可以少了龙呢?这只龙几乎快要跟墙一样宽了,上半身的背是绿色的,长了鳞的下半身是蓝色的,脚上有夸张的爪子,就像蛇一样蠕动至左边的角落里。夺取龙注意的物品是一块红色的板子,板子上的画看起来可能是一颗光滑的桌球,又或者是荷兰的奶酪,其实是一个红色的太阳。龙会这样故意地绕着太阳转,最后吞噬它也是毋庸置疑的。人们可以想象,一只已经挨饿很久的龙,能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呢?画里的人完全没有阻止龙做出罪大恶极的事。右边可以看到一棵树和爬在树上的猴子,一只猴子正想办法要抓取外形像黄色旅行袋的水果(桃子),另一只猴子则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看着树上的猴子尽情玩乐。为了让这只猴子方便观赏,画家干脆把它的头翻转过来,画中它的脸朝向后方。这幅画作远方的背景里还有一只绿色的花瓶,里头竟然插着战戟,就好比被利箭穿心一样。这肯定有其他的寓意,每个能够理解为什么一只想吞噬太阳的龙,身边还要摆一个插着战戟的绿色花瓶的人,也一定能够轻易地理解整张画作的意义。

在最近期的风景明信片上,这面墙被称为“异教徒墙”。这名字取得奇差无比,但又好像是为历史定案的记录,因为,风景明信片在现今社会有时候等同于世界历史。城墙的中间突起一根带着索具的桅杆,顶端有德国的国旗在空中飘扬着,上头还可以看见黑色的雄鹰,就在黑白红三色条纹之中。后方的墙边则立了一个小平台,旁边是白色的岗楼,前面有德国海军在站岗。城墙不远处看得见高耸的山脉,在衙门广场可以环视那青绿色的山峰。青岛的风景不仅只是任人观赏的,还得有一些可以利用的价值,因此,在广场上很多干涸河道经过的地方,便开垦了几处种菜的地方,但是,种植出来的青菜也不是市民随随便便可以吃的。菜地间常常会插一个杆子,上面固定一个板子,写着:“这归第一中队所有。”

星期天的早晨,德国海军部队的乐团将在衙门广场进行表演。他们在龙墙前围成一圈,把龙墙当成一面完美的隔音墙,让乐团的声音听起来既饱满又清新。德式的行进队伍和舞蹈,就这样欢乐地传到中国的山里去。节目表里还包含了序曲。在一只绿龙的面前,跳出莫扎特[14]的曲调(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柔美的节奏回荡在整个广场,这是很特别的事。

有一群中国劳工围绕着穿白色制服的德国海军交响乐队,有一些人蹲在地上抽着他们的烟管,其他人则直挺挺地靠右站着,统统都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注意力仿佛也都被束缚住了,只不过引起他们兴趣的并不是音乐本身。他们已经说了好几次,而且我也必须承认,在这群平时推着手推车的中国听众面前表演德国音乐,可以说是完全不相称的。在这些推车人的心里,中国音乐的旋律才是最美好的,虽然他们也认为听德国小号独奏时特别舒服,但是,整个乐队一起表演的时候,就完全无法看出他们欣赏的表情了。他们表示,如果乐队一起吹,就根本找不到自己的旋律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公开表演的时候,观众总是多过于听众的原因——大多数人只是在观察表演者的动作而已。

在衙门广场其中的一扇门前,出现了几位军官,他们身穿刚刚烫好的、拥有镀金制服纽扣的白色西装,头上戴着遮阳帽,手里拿着散步用的拐扙。他们的服装看起来很合时宜,这一身德国少尉的装束,肯定能轻易掳获女人的心,而偏偏德国女人的心是青岛最缺乏的。数一数,在青岛还有几个单身的德国女子呢?可能全都算上都不到六个,当中还有可能已经名花有主了。周日早晨衙门广场前的音乐盛宴,如果看不到女人参与,那顶多只能算半个艺术享受了。伴随着乐团音乐的行进,庆祝游行的另一个重点在于看到莉姿小姐和伊尔玛小姐,她们陪着总督走来走去。莉姿小姐扎着金色的青岛式辫子。伊尔玛小姐是德国总督的女儿。莉姿小姐大约十岁左右,伊尔玛小姐也差不多年龄,这两位年轻的女孩儿总有一天会是青岛美丽的饰品!只是,要等她们再长大一点儿。就服装而言,莉姿小姐穿得相当典雅,因为,每个星期日她的辫子上都会扎上一条新的红色发圈。

从衙门广场往右,到了转角处便是邮政路,从那儿能看到路中间的房子旁边有一个蓝色的漂亮的小邮筒,这又是一个来自家乡德国的老朋友,它能够出现在青岛,真让人有种离家乡不远的感觉呐!邮局由一位友善的公务员管理,这些在德国邮政中国分局任职的德国公务员,其谦虚和才能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的,尤其是德国邮政的上海分局,简直可以作为整个德国邮政的楷模,那肯定是整个东亚地区最好的邮局了。除了一般平民老百姓在邮局工作以外,这里的邮局如同电信局一样,也有军人在里面任职。

每当邮件乘着船到达青岛港口时,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刻。“亚潘拉德号”进入湾内之后,前方有一艘白色的小木艇,靠着船桨努力地向海滩前进,在抵达海岸之前,当然还是一直停留在海上。苦力们这时不得不下水,像蚂蚁般将小艇团团围住,将所有的负荷平均分摊到每一个人身上。六个苦力先拖着沉重的信件袋,接着还要搬运包裹,就这样,邮件队伍盛大地上了岸。

青岛的邮政路上还有两家规模最大的德国公司,分别是德国施华蔻[15]公司(Schwarzkopf & Copm)和哈利洋行[16](Sietas & Plambeck)。其中,施华蔻公司在香港设有总部,青岛的负责人是它的老板之一宣尼曼先生(Herr Schöhemann);哈利洋行是德国在芝罘[17]最大的企业。布兰贝克先生(Herr Plambeck)是哈利洋行的负责人之一,他是一位非常英勇的人,管理着青岛的分公司。邮政路往右走便到了市集路,在转弯处可以看见一栋大房子,外面看和其他房子没什么区别,只有内行人才知道,这并不是一栋普通的房子。不久前,房子外头挂了一块白色招牌,在黑色老鹰图腾下看得见一行字:“皇帝御用警察”,坏蛋们看了这个招牌都会心生畏惧,离这房子远远的。

法院的杰普克博士(Dr.Gelpcke),身兼法官及警察总长的职务,而一些不重要的保安工作,是由一位海军部队的下士负责。这里的警察都是中国人,他们站在每一个角落里,头上总是歪斜地戴着欧式圆草帽。他们身穿黑色或蓝色的中式西装,一个绣在右边袖子上的黑白红徽章便是他们为官的标记,如果,再加上手杖,这身官服就更完美了。他们看起来十分庄严,但可惜的是某些人想利用他们的职位作为压榨的工具。已经有两三个人被抓了,他们对青岛的居民进行压榨,因此,人们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留用这些中国警察。因压榨被捕的前警察,肯定是囚犯中最特别的一位。中国人犯了法轻则被公开赏板子,重则被戴上脚镣。囚犯是必须要进行劳动的,在临近警察大楼的地方,就可以看见他们正在劳动。此刻,他们正要夷平一栋旧房子,但是脚上的链子似乎不怎么善待他们,中国人总是安于命运的安排,即使是这样沉重的脚镣,他们也逆来顺受地戴着。

如同我前面提到的,市集路是青岛的主要街道,在一排排低矮的房舍中,看起来尽是十分穷困的中国商家。显然,这些中国商人的爱国情操并没有努力在德国殖民地里找到一席之地。中国商人为的是要贩卖出商品,如果外国人愿意出个好价钱,那他们就是受欢迎的。从市集路上某些商家的标志牌上,已经可以看出中德之间的新关系。商家会在门上的白色板子上写上德文:“阿木公司(Ah Mu & Copm),殖民地的干货店”、“蒋富正干货店”或者是“地金昌船商及批发店”。最后提到的这位“地金昌”可不得了,店里所有货品的名称,都已经用德文标示出来了。例如,有个告示牌上用德文写着:“烟台来的上好生丝,一件八美元”,另外一个则写道:“好茶半斤二十分钱”;第三块牌子上写着:“好糖一斤十六分钱”“故特!”(德文“好”的意思),显然,这是中国人最先学会的德文字,就连在街上挎着竹篮卖水果的小商贩,都会信心满满地指着自己的水果说:“故特!”“故特!”

没有其他商店的好东西能像“地金昌”商店这么多了,只是,有的时候人们还是看不太懂标示的意思。例如当“地金昌”说:“好的镜子蛋”的时候,可能是好的镜子和好的蛋,也有可能是好的荷包蛋的意思;如果是后者,那么店里势必要有现成的荷包蛋卖才行,因为这肯定是最引人注目的珍奇商品,不过也许“地金昌”有立刻能下出荷包蛋的“好鸡”也说不定。

市集路上最大的中国商店是“廉价杰克”,是上海和香港一家有名公司的青岛分店。这家店在此也有德文店名“廉价杰克与乔恩,船商用品及批发商”,其中船商这个字的德文是由英文直译过来的。附近有很多商家都使用了这个字,而批发商指的则是能够提供的商品种类繁多,可以为那些进港船只提供所需所有物品。如果说“廉价杰克”真的想入境随俗的话,那么它在青岛应该改名为“廉价雅客”才对。他店里的沙丁鱼罐头堆在一起,架子下方可以看到突出来的啤酒瓶。身穿黑色衣裳的中国店长坐在一张特殊的桌子前抽着他的烟管,掌管着众多在他眼皮底下勤奋工作的店员。在市集路附近有一家名为“甜品店”的中国店家,是这附近最脏的店之一。如果你朝里头望进去,会发现它主要卖的是火柴。有几位中国的商家不仅仅是店名,连自己的名字都翻译成了德文。在市集路上,就有鞋匠自称“鞋匠皮特”。如果有人在青岛的旅馆住上一宿的话,会看到一位带着亲切笑容的男子进到房间来鞠躬,然后说明自己提供的服务是什么,最后他自称是“裁缝米勒”。如果连中国裁缝都自称“米勒”了,你难道还要怀疑德国在中国的影响力不够大吗?

青岛市集路的最尾端,也就是快要靠近海滩旅馆的地方,和寺庙广场交会在一起。这座把名字给广场用的寺庙是一座残破不堪的旧建筑物,腐烂的屋梁架构不免让人担心它可能随时会倒塌。而寺庙里的房间一点儿也不干净,想必中国的宗教快要画上句号了吧!希望这不是现代科学的精神有意排挤了中国的众神。中国一些迷信活动已经过时到没什么人相信了。目前,他们心灵层面的状态有点接近放任。中国人并不想放弃他们的信仰;虽然他们对信仰教会持怀疑态度,但却又任由自己的神明被遗弃在脏污中。孔子曾经这么写道:“若有一块石子从寺庙脱落,那么整栋建筑离崩塌也就不远了”[18],这是孔子预言性的言论。现在,这个石子掉落的寺庙,也的确开始了大崩塌吧。

仍有许多旅客将寺庙当成偏好的旅舍,寺庙里的僧人也甘于为旅人服务,他们当此是诵经拜佛的一部分。他们认为来到这里留宿的人愈多,就会为天上的神明带来更多的爱。也有一些人干脆就住在青岛的寺庙里,有一位来自法兰克福的钟表匠,就在那儿开了作坊。那儿将来变成《胶州日报》(Kiautschou-Zeitung)的编辑部也说不定,换句话说,第一期的报纸会在寺庙出版〔后来它真的出版了,并且改名为《德亚瞭望台》(Deutsch-Asiatische Warte)〕。在寺庙里还安置了几匹马,虽然说一个好的德国马厩住起来都比这个寺庙来得舒服,但是,在青岛,就连马儿也要安于现状,满足于现在的住所。

所有寺庙里的居民、旅客及马匹,并不会妨碍到僧人日常作息。这间寺庙里一共有三位僧人,两位年纪较轻的,一位年龄较长的。这位高僧看起来明显是三人当中最长时间没有梳洗的人,这也许就说明为什么他是最老的了。平常空闲的时候他们三位就坐在中庭晒太阳。但是,他们也会在没有任何特定原因的情况下,突然变得勤奋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开始敲寺庙里的大铁钟,害得那些住在这儿的德国人,突然会从睡梦中惊醒!僧人宽容大方,在寺庙的铁钟下为想静一静的客人特别腾出了一个位置,这样,客人、僧人与神明之间,就悄悄地达成了一个不成文的协议,那便是当客人在铁钟下安静独处时,僧人是不会去敲钟的。

神明就在中庭后方的厅室里被供奉着,那是一位能够管理降雨,外表被漆成绿色的神。在绿色神旁边,是一位蓝色的女神,在僧人的解说之下,我大概明白她好像与食物有关,她被棉布做成的框架包围着。

一支警卫部队就在中国军营里驻扎。这个中国军营其实就像是个军事堡垒,周围是用土墙围住的,一座石制的、气势万钧的城门是入口,其后方通常是一块非常大的空地。军营里都是坚固的房子,坚固程度如同一栋中国房舍,这些整齐的房子直线性地塑造了街道。每一个军官都有专属的衙门,而在军营中最大的衙门里,住的不是将军就是政府高官。在青岛及附近的中国军队,都把军营腾出来,好让德国军队可以驻扎。如此一来,过去中国军人的房舍就成了德国军人的军营;中国军官住的地方,现在是德国军官住处。以往中国高官所住的衙门,现在已变成德国军官一起用膳的食堂。

可怕的腐烂潮湿之气弥漫在整个德国军营里,军人们不得不尽可能地延后就寝时间。晚上,他们坐在门前的书桌旁休息,可以看到黑夜街道上的种种甚至都蔓延到土墙上去了。不过,也可以看到中国夏日的明亮,耀眼的星月在海上金光闪亮,隐约照映在不远的海面上。夜晚的空气还是特别凉快的,让人不由得想要睡在户外。有些人就在壁垒处伸起了懒腰,其他人则干脆在树上造起吊床来。虽然外头满是飞舞的蚊子,但房间里的蚊子也没有因此变少。在这块土地上,就是蚊子最折磨人了!它们扰人清梦,偏偏又太小,根本连抓都抓不着。伴随着清晰的嗡嗡声,它仿佛在告诉人们:“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那扰人的嗡嗡声快逼得人发疯,光是想到自己快要被蚊子咬一口,你就已经无法安心入睡了,更何况你是真的会被咬呢。

被改建成德国军营食堂的衙门大厅,有被重新打扫过并铺上了新地板的痕迹。试想一下,无论你打扫得再干净,也不能保证霉菌不会跑出来在墙上作画。而且,人们不应该把这样一个衙门大厅当成大厅来看待,它最多只是一个大房间罢了;有些时候又只是个小房间。这里头的摆设是军事化般的简单,几张椅子围着一张桌子,墙上最多挂上几幅纸画。

位于青岛总督府旁的衙门食堂里有那么一支中式的大纸伞,像帐篷一样地从屋顶吊下至餐桌中间的上方,绳子上还悬挂着一盏灯。每扇门上都固定着一块板子,上头刻的是大大的中文镶金字体。这些板子是以前一些中国商人赠送给海关局长的,其中一块板子上还记录着海关局长曾经如何搭救一艘在狂风暴雨中的帆船。其他的板子上也大多是在歌颂他的功绩。可见这位功绩了得的海关官员,知道如何以最舒服的方式进行压榨。餐桌上的每一副餐具旁都有一把扇子,可以用来阻挡苍蝇。牙签装在一个形状为日本女人的瓷器中。衙门食堂还购买了两期以上的《飞叶周刊》[19](充满诙谐感的画报,从一八四五年至一九二八年每周出刊一次)。只不过这并不是一项奢侈的享受,第一期画报或许还被小心翼翼地收藏着,但到了第二期,只要一读完,人们就拿它当水果盆子的盖子了。

总督衙门的食堂里有一位中国厨子,其他的食堂则应德国军队的要求,大多数时候由德国厨师掌厨,如此一来,就可以吃到可口的德国家常饭。在这些食堂里还可以感受到舒适、不受拘束的欢乐气氛。食客也会被亲切地招待,总督衙门食堂的负责人是先锋上尉米勒先生,每天在餐桌上他都以特殊的幽默娱乐大家,就连在场的最高医官莱贺医生也非常能言善道。通常,桌子的两端分别坐着参谋总部的两位将领霍普和梅尔克,他们在胶州地区测量德国边界,并负责画入地图中。在德雷福斯事件期间,我在巴黎见到过两位法国参谋总部的优秀将领海因里希及度帕堤德克兰,现在又有幸认识了两位德国将领,当然不免来了一阵有趣的比较。我根本就不用多说,你就知道比较的结果会多么有利于德国将领。因为与其他阴险的人士相比较,他们伟大的才能和高雅的思维,立刻会突显出来。高地营区食堂里还有一些高阶的军官,包括华伦斯坦[20]时期保留下来的、作风非常强硬的梵哈特曼上尉。难得的是,在军人制服下还隐藏着极会吟诗的诗人——海军建造督察中一颗闪耀之星葛洛许,以及通晓无数民间通俗讽刺四行诗的中尉索丹伯爵[21]、赛兹少尉等。

在低洼地有一处桥营,之所以称之为桥营,是因为它就处在李鸿章所建造的登陆桥的后方。其他的军营分布在地势较高,或者是城市的郊区一带。海滩军营和高地军营在西边的丘陵地上,位于胶州湾的上方。东军营及炮军营则在东边。在青岛,德国炮兵常用驴子当交通工具,炮营里就有一台配了典雅辔头的驴子拉的军官用车。这军车时不时要到山下的市区里,所到之处它立刻就会成为焦点,因为这是全青岛市和邻近地区唯一的一台车。

在炮营上方的山脊上,设有一座炮台,还有沉重的大口径大炮。另一座小口径的大炮就在军营的下方、靠近青岛湾的山丘上。比较小的大炮会被当作迎宾礼炮使用(军营称它为“色拉炮台”);此外,俾斯麦逝世时,它也曾被用来发射二十一响炮声以示遥远的哀悼。

每一处军营门口都有中国摊贩坐在他们的摊位后,叫卖各式各样的商品,从尚未成熟的水果到劣质的美国香烟,甚至还有鞋油。水果倒是卖得不错,看来一些军人的胃尚可以消化些许,或者就只是因为无聊,为了打发时间才买这些水果。不过,最近有一位德国军人被送进医院了,他大肆抱怨自己消化不良!医生认为这大概就是因为那些水果的关系,不过军人自己倒不这么认为。“不!”他说道,绝对不是因为水果,是因为他当天吃下了三十六颗鸡蛋。

在高地军营里有一间翻译学校,一位来自西里西亚[22]、刚刚实习完一年的教师,负责教导两位中国人学习德文,以便日后他们可以为德国军队提供翻译服务。他的两位学生就住在离营区不远的地方。这位实习教师用教学成果证明了自己是位优秀的教育家。两个中国人不仅开始用肥皂水洗澡,德文本身也进步神速。在中国人特有的才能之下,他们已经可以说一点德文了,甚至还能写,笔记本也保持得非常干净整洁。老师朗读过后,需要他们把整个句子完整地写出来完成听写。老师通常会选择一些令人振奋的句子,例如,年纪轻轻的学生之一阿志就在笔记本里写下了“每个人都有心”。最近,老师说“每一个人都有良知”,结果阿志写成了“每个人都有凉知”,这大致上也算接近完美了……

夕阳终于落下,人们不用再畏惧它的烈焰,这个时辰真是散步的好时机。我们走了几步路,过了标语广场后,就来到了青岛城外。在海岸牧场的下方可以看见一条沿着溪流而去的小路,海岸上的牧场与德国家乡河流边的牧场基本没什么两样。这个清新凉爽的夜晚,让站在树枝上的知了再度活跃起来。这些知了就是中国的夜莺,不过,它们的歌声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听起来十分尖厉刺耳,仿佛有上百个刀具商同时在磨剪刀一般。这是填满了整个中国夏日的噪音,是一种永不知道停歇、从早到晚在空气中回荡的嘈杂声。有时候听起来它们像是在抱怨什么,有时候又好像带有责备的语气,有时候猛发出一阵尖叫。人很难看到它们,只是,一直不断地听到嘈杂声。这些日夜毫无倦意的磨刀者,貌似没有停下工作的打算。在中国,即使好不容易发现树木,要想在树上找到乐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永远有知了在上面栖息着!在种满树木的上海联合社团里,路上交通的噪音可以远远盖过知了从树上发出的声音。而青岛这座城市却淹没在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中。有时候,刺耳的噪音甚至大声到必须关起窗户才能继续在屋内交谈。

在小溪边的牧场上也听得到有知了在叫,为了将这份和谐更加完美化,附近的驴子也来共襄盛举,它们一起发出嘶吼。这也是中国农村生活中,你经常会听到的一种典型的声音。驴子提起嗓子嘶吼,不觉疲累,就好比把一个水桶从生了锈的铁链上努力拉起来所发出的声音。

在潺潺细流的溪水中,几块大石头看起来特别显眼,它间接铺造成一座可穿越溪水的桥。在河岸上看得到山脉攀升的情景,顺着一条浸泡在雨中的小路继续往前走,便可抵达炮营。在山上有两列白色的长长的队伍,他们正要到海边去洗漱。他们先是在山脊上停下来,接着又到了另一边继续往下走,直到走进克拉拉海湾。这个名称来自殖民地上某位年轻美丽的女官员。克拉拉海湾边的山坡上,据说未来会盖上几栋美丽的别墅,为青岛增添几分美丽的市容。如果再有处海滨浴场的话,那青岛的海滩生活将会更加多彩多姿。

海滨浴场的计划可能要再等一阵子,不过作为泳滩已经是非常完美了。海底的沙子是如此柔软,人们不需要会游泳就可以在水中行走。从这里可以远远地望向海面,蔚蓝的大海就像那不勒斯湾一样。右边靠近海岸的地方,有几块岩石从海水中耸立出来,岩石本身显现出淡淡的紫色调,它们在那里自然形成一处深坑,一有海浪朝海滩上打过来,它们就像接受到淋浴般,很快就吞饮下海水。在山上有岩石继续蔓延的地方,则盖了一间可供淋浴的小屋,从那儿出发有一座引导至河水的木桥。小屋原来是为海因里希亲王搭建的,现在则供军官们使用。下面的海滩上还有两张军队用的长椅,正在海湾里洗澡的军人们陆续探出头来。沙滩上的军靴就好比发芽的种子,被撒播点缀在黄色的沙地上。

在海湾上散步也是有路线限制的,如果你要一直沿着海滩散步,就要越过山区才能再回来。最好的方法就是爬到山上去,越过农地再越过草坪。红花在草丛里鲜艳发亮,是那种不知名、形状有如半月的红花,不过它却闪烁着蓝光,这到底会是中国的哪种野花呢?人们弯下腰想去一探究竟,只见花儿用它那蓝光闪闪的眼神问你:“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这样的中国野花原来是株“勿忘我”[23],现在谁还会再怀疑这块土地要德国化的决心呢?

这时,我们看到几个中国劳工从山的那一边过来,因为道路非常狭窄,他们一个跟着一个地走着。他们刚刚从青岛下班,现在要赶回湾对面的家乡柜县。眼前灰色的房舍盖在树下,整座村庄就在夜晚的平静之下休憩着,清新的空气从海上吹拂过来,这时,如果要爬上山坡实在很容易。山坡上面建有炮台,山脊上还看得见伸出炮口的大炮。在山脉的另外一边,较低处的地方就是东营。营区前的一块空地上,可以看到西边日落的景色。这时候太阳就要下山了,天空布满了柔和的玫瑰色云朵;过一会儿太阳已经下沉在了胶州湾,在昏暗的山间却依然看得见那深沉炽热的一片赤红。

往青岛方向的山谷有些陡峻,山路最后又把我们带回到了小溪,那儿可以很清楚地听到马蹄声——两位骑士马不停蹄地来到这个角落,原来是总督正在进行他的夜巡。他身穿夏天的薄制服骑在马上,身旁有另一位戴着单片眼镜的军官。市集路上的商店此时都已经歇业,中国人把椅子挪到店门前开始抽烟。还有一个人直接坐在家门口让人理发,理发师先是将他的辫子解开,只见长长的黑发落到了地板上。赤裸着的浑身脏兮兮的孩子们,则在大街上四处奔跑着。在某些商店里还有些德国客人和中国人坐在一起,享受这黄昏的闲聊时刻。几个船员正试着在一家缝纫杂货店里寻找一些奇怪的玩意儿,其中一个想要试吹一下中国的长木笛。在寺庙下的沟渠中,只听见青蛙声声不息、咕咕呱呱地叫着。接着其中有两只开始合唱起来,其他的青蛙则专心地聆听着。只听一只呱呱着高音,另一只则咕咕着低音:“咕—呱,咕—呱”,完全和苦力挑着重物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中国的青蛙是十分吵闹的,每当夜晚来临,它们就不在市区活动了。这时候它们感觉自己就是大爷,强而有力地鼓起肚子,然后,像牛一样地发出吼声。

晚餐时刻,我个人强烈建议再回到小溪旁的河岸上,那里水井的对面是一户中式房舍,一对来自巴伐利亚的年轻夫妇在这里经营酒馆。食物都是女主人亲自张罗的,不过那里的炉子脾气可是大了,如果它中午已经煮过饭了,就会认为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它必须要停止工作。这时,年轻的女主人就会跑出来,用她围裙的裙角边擦拭眼泪边说“这真是太丢人了”,现在她恨不能躲进海里去。最后,还好这台炉子很识相,所以,食物还是顺利地端上桌来。客人们在这里总是能被照料得很好,虽然老板总是以新店刚刚开张为由,谦虚地希望客人们多包涵。

“那您之前是做什么生意的?”有客人问。

“我以前是巴伐利亚的军官。”老板答道。

现在,我们应当不难想象,这位军官过去肯定会在他的身份地位和他的夫人之间有过抉择,显然,他选择了夫人。如果说到现在的新生活,他们两位可以说是勇气可嘉,这勇气也许是因为他们还没有意识到眼前的新生活会是多么的艰苦。但是,当我看到眼前这位男人,一年前高高挂起他华丽的军队制服,现在,在青岛靠着卖啤酒持家,只为养活妻小,那我说什么也要上前去跟他握一握手。客人们就坐在小溪边、房舍外刚刚建好的木长椅上。在两张桌子之间还种了一朵莲花,其细长的茎杆子挺得老高,上面孕育着美丽的红花苞。每当到了夜晚时分,常常会有许多人高兴地聚集在此。一到九点钟,炮营里的小号手便开始吹奏晚点名的号声。在一个身处中国的夜晚,能够坐在莲花旁听到这么熟悉的普鲁士军号,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军队还特意赋予了晚点名号歌词,歌词是这么唱的:

“他就这么静静悠然地躺着,

就好像要睡着一般,在这胶州湾旁。”

每一个夜晚这晚点名号的声听起来都不太一样。有时候军人们唱得非常坚决;有时候听起来又带有悲伤的情绪,好像小号手把自己的思乡之情从灵魂深处吹了出来……

这一天又到了星期日,那位优秀的德国建筑监察员,让人把汽艇加上燃料,接着我们便一起出海去了。蒸汽艇在一波波沉重的波浪里悠悠晃晃,船舱里几个人的脸都发白了,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爬到船顶上去坐好,任由身体手舞足蹈地晃着。其中,一个上尉还伸了一个大懒腰,他甚至说他想要睡觉了!而我们最好任由船这样摇晃下去。另一位较不适于航海的上尉,则坐在下方的圆柱旁。船驶过了一个叫小青岛的地方,再继续向前行驶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这趟旅程的终点海湾。后面正是海因里希亲王山[24]耸立的地方,它俨然形成一面强而有力的山墙,与无数撕裂状的岩石相伴。这座海因里希亲王山有点像崂山。

米斗村就在离海很近的地方,村子里的人会聚在海滩旁,吃惊地打量着这些坐船来的外人,这场景就好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上岸的过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不是像那位上尉一样,事先已经得知要将靴子拿在手上的话,海水都会进靴子里去的。我们从居民中挑选了两位苦力,一位力气较大和一位看起来可靠的。力气较大的那位负责把所有的行李挑在肩上,可靠的那位则提着一个装满饮料瓶的篮子。旅行的团队中有一位成员配了船上唯一一把伞,他就跟在提篮子的苦力旁边,正所谓小心为妙!其他的人也时时注意着,他们两个人是否安然无恙?不要有什么冲突发生。

一条曲折的乡间小路引领着我们经过农地到达了村落。看到我们几个白皮肤的“恶魔”,好几个赤裸的小孩发出受惊吓般的尖叫飞奔了起来。房舍里有好几道门都被甩上了,里头的门也赶紧上了门闩。村里的美人们也都十分认生,立刻就从附近的角落里消失不见了。只能看得见一些老妇人还坐在外头欢欣鼓舞地笑着。不过,在一棵老树下,一块较为突起的空地上,还有一群少女正在织亚麻。如果那些吓得逃跑的女孩儿也和织着亚麻的一样脏的话,那我们倒是没有错过什么美景。从街道的尾端传来了清脆好听的声响,在这样一个中国的乡村,怎么会有钟琴的声音呢?原来事实并非如此,这是铁匠们正在工作的声音。他们的铁锤在钢铁上敲打出声响,就好比在歌剧《齐格佛里德》[25]当中,森林铁匠的铁锤一样。在乡村的学校里,学生们正好在上课。孩子们就坐在小桌子的后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具,一个用来磨墨的小盆子以及数支毛笔,米纸做成的笔记本显现出学生们秀气的字迹。教室里的光线不佳,地面是泥土铺成的。讲台上的老师认为我们这群外国人应当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便尊敬地对我们微笑,并且拼命挥动着手中的扇子。

村子后有一条较陡的小路,背景可以看到如风景画般美好、来自海因里希亲王山的灰岩石堆。这条小路的终点就在靠近山脚的后方山谷里,在那儿有一些树木。那是一片神圣的树林,既翠绿又阴凉,掩映在有围墙的地基上,围墙后方还有水从人造瀑布中流淌下来。自瀑布流淌下来的水流变成小河,湍急地想穿越这一片明亮的翠绿流向大海。这是一个令人喜爱不已的地方,充满了清新的空气和森林的奥秘。

林子附近可以看见通往寺庙的门是开着的,中庭里有一棵年迈的白杨树。这棵树看起来十分壮丽,宽大茂密的枝叶几乎可以遮阴整个中庭。这棵树很符合《林登房东,你这个男孩!》(德语歌曲)这首歌的意境,虽然严格来说,这里应该把椴树改为白杨树会更好。庙里的僧人出来迎接我们时,嘴上还不时说着:“请!”“请!”并且从寺里搬出一张桌子和几张长椅来。当我们坐在白杨树下的时候,一度有一种身在骑士城堡中庭的错觉。

我们把饮料从篮子里拿出来,放到小溪中,冰冷的山泉水就是最好的冷却剂。这时,只见村里所有的男人都聚集在一起,围在我们的桌子旁,对这些他们从未听闻过的事情感到惊叹。最奇妙的是打开气泡酒瓶的那一瞬间。瓶子是朝着围观的人打开的,瓶塞被松开之后,砰的一声朝人群飞去,可把他们都吓坏了,但是,很快他们又突然觉得好笑。到最后他们干脆围成一圈蹲在地上,还派出一个人递上一个茶碗,到我们桌子上想要点儿饮料来喝。这个时候我们决定为他们做一碗“美味”的汤酒,于是我们开始往里倒啤酒,再加上一些红酒及气泡水,一个碗实在是不够装,于是又拿来好几个碗。接着,茶碗就开始在这群中国人之间传递,每个人都虔诚地抿一口。其中有几个人,喝了之后露出可怕的表情,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勇气说出他们的真实想法,大家都说“好喝”,“好喝”,即使完全不符合他们的口味。这又再一次说明了,外国人相较于本地人是多么的有魅力。

拜见神明是一定要很有礼貌的,即使我们身为客人也一样。它们就坐在中庭周围残破不堪的厅室里。其中有一位女神明,职责是保佑子孙后代繁衍。墙上画有地狱惩戒图,一个恶魔用匕首挖出一个绑在杆子上男子的双眼;另一位充满悔意的人被撕裂了嘴角;其中,会被处以最严重惩罚的是通奸。由这个寺庙祭拜女神的人数来看,这里的特色应该是可以为民众求得好的姻缘。在场的单身汉们纷纷觉得这很可怕,于是决定要动身离开。他们把空瓶子交给僧人,当作是献给神明的供品。

蒸汽船在海滩上冒着蒸汽等着我们,中午时分我们已经回到了青岛,然后到其中一个营区里去用午膳。营区里的酒还真不错。如果拿着叉子把蟠桃插些小洞放到香槟酒里,就可以有一杯蜜桃酒了。那儿的香槟酒仿佛取之不尽一般。

“请大家安静!我们现在唱第一首歌!”

在中国,我还是第一次用这么正统的德国方式喝酒,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我们的第一首歌不用说了,当然是从酒壶到绿色花环的歌曲[26](歌名《兄弟情谊》)。而当人们在世界的另一端唱这首歌的时候,他就会带有坚定的信念:“最亲爱的人万岁,祖国心心相连的兄弟!”

我已经记不得最后唱的是哪一首歌了,这一小时的印象已经有一点混乱,对于要唱什么歌大家也很难达成一致;因为当中有一个人,不管大家在唱什么,他总是唱着“阿什克隆的黑鲸鱼”(歌名Im Schwarzen Walfisch zu Askalon)。可以确定的是,这场午餐一直吃到了深夜才结束。

营区门口在我们眼中正上演着一场奇景:所有围绕着胶州湾的山,现在都好像失去了控制一样,开始晃动起来,但是,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地在摇晃,天空也是既明亮又清晰,像是布满了星星一样。这不可能是地震,但绝对需要用科学极力去解释这个奇特的自然现象。如果我不是亲眼见到这副情景,我是绝对不可能相信在这八月的夜晚,竟然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发生——我们真的醉了!

* * *

[1] 读者不要忘记,接下来的报道观察记录于一八九八年的夏天,即德国自一八九七年十一月占领胶州地区九个月后。在过去的两年里,一个德国城市在青岛湾形成了,胶州今日带给人的印象肯定不同于以往。

[2] 俾斯麦(Bismarck),又称俾斯麦·申豪森公爵,俾斯麦亲王,劳恩堡公爵。出生于德国萨克森—安哈尔特州申豪森市,逝世于德国北部奥米勒。于1867年至1871年出任北德意志邦联宰相。1871年德意志帝国成立时成为德意志帝国首任宰相,直至1890年辞职告终。

[3] 崂山,古称劳山、牢山,位于中国青岛市,黄海之滨,是中国著名的旅游名山,被誉为“海上第一仙山”,主峰巨峰(崂顶)海拔1132.7米,为山东省第三高峰。

[4] 多洛米蒂山是阿尔卑斯山的一部分,位于意大利东北部三个省,其70%地区位于贝卢诺省,其余位于波尔扎诺自治省和特伦托自治省。其西面延伸到阿迪杰河,东面为皮亚韦山谷,北面和南面分别为普斯特山谷和苏加纳山谷。

[5] 德国强占胶州后,将其占领区定名为“青岛”,就是根据此岛而得名。这海中孤屿被德人称其为“阿克那岛”,派兵驻守,日占青岛后,称为“加藤岛”,当地居民习称“小青岛”。小青岛距海岸720米,海拔17.2米,面积1.2公顷。因其形状如同一把古琴,故又有“琴岛”之称。小青岛距东侧海岸370余米,有长长的海堤与陆地相接。此岛原是陆地的一部分,在海浪长年累月的冲蚀雕凿下,渐与陆地分离,始成今日之形状。

[6] 作者是寓指登山的路。

[7] 哈梅尔恩,因格林童话《花衣魔笛手》的舞台故事而闻名,位于维希沿岸,是德国童话之路的沿线城市,每年都有很多观光客来访。哈梅尔恩距希德斯海姆以西约40公里,汉诺威西南约40公里。民间故事哈梅尔恩吹笛者,讲述的是十三世纪发生在这个镇的一个悲剧,这个故事通过格林故事而闻名天下,同时,著名的诗人歌德和罗伯特·勃朗宁也为此写过诗,现在哈梅尔恩依然保留着中世纪的建筑和一些古老的城区。

[8] 阿吉尔是法罗群岛的一个村落。阿吉尔的地名可能是源自古爱尔兰语“airge”,意思是指“夏季的牧场”,这里曾经是托尔斯港南部的一个小村庄,逐渐与托尔斯港合并,1997年加入托尔斯港行政区。随着人口增加,阿吉尔从海岸向山丘建造了更多的房屋,约有四分之一的村庄建造在山丘。

[9] 《马赛曲》是法国国歌,又译名《马赛进行曲》。歌词由克洛德·约瑟夫·鲁日·德·李尔在1792年4月25日创作,曲调则出自意大利作曲家乔望尼·巴蒂斯塔·维奥蒂于1781年创作的《C大调主题变奏曲》。当时正值法国大革命期间,法国向奥地利帝国宣战,引发法国大革命战争与第一次反法同盟。

[10] 德穆兰是法兰西记者、政治家,在法国大革命期间扮演重要角色。他与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是儿时的朋友并与乔治·雅克·丹东是亲密的朋友和政治盟友,他们都是法国大革命期间有影响力的人物。当公共安全委员会对丹东反对派做出反击,德穆兰连同丹东一起被审判并处决。

[11] 德华银行,德国于1889年在中国创办的银行,由德意志银行牵头,由德商在华开办的银行,服务于德国与亚洲地区的贸易,经营存放款、外汇、发钞和投资业务,向中国政府的借款曾达到上亿美元,是1912年成立的五国银行团成员之一,在1914年以前是在华影响力仅次于香港上海汇丰银行的外国银行。创办日期是1889年5月15日。

[12] 科尼亚克,法语Cognac,干邑,位于法国夏朗德省西部,市区内有众多的历史遗迹,近代为夏朗德河畔的商业码头,现代则是一个区域性的中心城市和交通枢纽。科尼亚克所处区域是法国西南葡萄酒产区的组成部分,因干邑白兰地而闻名,其中人头马、卡慕、轩尼诗等为法国的代表性白兰地品牌。

[13] 叹息桥,威尼斯多座建于16世纪的桥梁之一,完工于1600年,造型属于早期巴洛克式风格,封闭式的拱桥由石灰岩筑成,呈房屋状,上部穹隆覆盖,封闭得很严实,只有向运河一侧的石梁上开有两个小窗。叹息桥横跨在宫殿河(Rio di Palazzo)上,连接威尼斯公爵府的审讯室和老监狱,是由Antoni Contino设计的,他的叔叔Antonio da Ponte是里亚尔托桥的设计者。叹息桥的名字是19世纪英国诗人、“风骚的浪漫主义文学泰斗”拜伦勋爵所取的,囚犯们在总督府接受审判被宣判后,从总督府经由叹息桥走向死牢,他们面临的将是永别俗世,叹息桥有如隔绝生死两世,所以从密不透气的叹息桥走过时,从桥上的窗口望出最后一眼美丽的威尼斯,不禁一声长叹。

[14] 莫扎特(1756—1791),神圣罗马帝国时期萨尔茨堡的作曲家及钢琴家,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奥地利人,他是位多产的作曲家,短暂的一生就创作了600多部作品,几乎涵盖所有形式体裁,他将古典时期的音乐风格臻于成熟并发扬光大,其作品也被广泛视为古典音乐的典范,对后世有极大的影响。

[15] 施华蔻公司创立于1898年,是当今世界三大美发化妆品品牌之一,销售遍布全球80多个国家,受到众多国际专业发型师的认可和推崇。

[16] 哈利洋行是一家德国人开办的洋行,1862年创办于烟台。1898年,合伙人之一海因里希·博拉姆拜克在青岛开设分行,经营范围包括各种花露水、洋胰子(肥皂)、洋蜡烛、水果甜酒等,同时还经营饭店、旅馆、农场、酿造厂等,其洋行大楼曾是青岛洋行街上最华丽的建筑。

[17] 芝罘,山东省烟台市的辖区,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外洋通商口岸之一。

[18] 应指孔子所作《曳杖歌》。在《礼记·檀弓上》《孔子家语·终记解》《史记·孔子世家》中均有记载。

[19] 德国《飞叶周刊》是一个以幽默,插图丰富为特点的德国周刊的名字。《飞叶周刊》于1845年至1928年由慕尼黑的Braun & Schneider Verlag出版。1929年与Meggendorfer Blätter杂志合并出版到1944年,该杂志的艺术和印刷质量是著名的。

[20] 华伦斯坦(1583—1634),阿尔伯莱希特·华伦斯坦(Albrecht Wallenstein),是一名德国化了的捷克天主教徒贵族,三十年战争(1618—1648)中他作为神圣罗马帝国军队的总指挥,对战争进程发生过较大影响,他是波希米亚杰出的军事家。三十年战争是第一次全欧战争,它是在哈布斯堡联盟神圣罗马帝国的奥地利、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德国天主教诸侯得到波兰—立陶宛支持和反哈布斯堡同盟法国、瑞典、丹麦、荷兰等国组成,得到德国新教诸侯的支持,英国在一定程度上也参加了这个同盟。这次战争主要的是两大集团国家,争夺对“基督教世界”的统治权。

[21] 索丹伯爵在义和团运动中,一开始就被调到北京任海军陆战队分队指挥官,此分队便是德国大使馆的卫队。

[22] 西里西亚,中欧的一个地域的历史名称,目前绝大部分地区属于波兰西南部,小部分则属于捷克和德国。奥得河及其支流几乎流经整个地区,两岸都有许多重要城市。该地沿着苏台德山脉,其南部与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接壤,西里西亚现在最大的城市是历史名城弗罗茨瓦夫和卡托维兹。

[23] 勿忘我是一种淡蓝色的小花,有五个花瓣,没有香味,虽然普普通通,但情侣们却愿将它们扎成一束赠给自己的恋人,以表达深深的爱恋。

[24] 海因里希亲王山系指青岛的浮山,原名浮峰山,清代又名文峰山,浮山呈东南和西北走向,长约5公里,宽约2公里,面积7.5平方公里,主峰海拔368米,是青岛市区最高的山峰。浮山由于地处青岛的东部,扼守入城通道,因此,具有战略要地的作用,曾作为德军的据点,德国人又叫它海因里希亲王山,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日军曾在此与德军激战(青岛战役),山上仍保留有几座旧式碉堡。

[25] 齐格佛里德,又译作齐格菲、齐格飞,中世纪中古高地德语史诗《尼伯龙根之歌》的英雄,理查德·瓦格纳著名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的主角,以屠龙闻名。在史诗中他杀死了巨龙法夫纳,帮助勃艮第的国王龚特尔成功娶到布伦希尔德。另外,齐格佛里德与北欧神话传说英雄西格鲁德是同源人物。

[26] 威廉兄弟穆勒于1821年发行的诗歌《兄弟情谊》是诗歌集《七七十诗》的一部分。该诗集是一个旅行的法国号角演奏者遗留下来的论文所组成。该诗自1833年以来一直与高山上的老艾奇(Ich)的旋律一起演唱,当时这首诗的标题是《兄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