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九八年五月二十三日
广州
这个城市没有太阳—街头印象—商场生活—商号招牌的森林—商场生活—丝绸和刺绣—所有类型的商号—布商—药商—棺材制造商—纸张商人—银行家—黑木和象牙雕刻—道路号志和道路交通噪声—人民和外国人儿子阿坤—雨天—天后庙—孔庙—奉献与鼓伴奏—五百罗汉的神殿—马可·波罗也是神—和尚—法兰克福和广州—恐惧的神庙—占卜者—在考场—水表—总督的名字—刑场—在宝塔之上—在鞑靼城市[1]—法院开庭审理—酷刑
我在广州停留的这些天,天空永远都是阴暗的。广州的街道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城市的街道都要狭窄,如果有两个轿子狭路相逢,那么就会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故事;如果有两个苦力因为草笠碰到彼此,那么就要有一个人把帽子脱下腾出空间。城市街道的两侧都相当拥挤,这就使得白天的热气不会进到城市来。大部分街道的房屋都会有天窗,它们由穿孔的竹子做成,所以热气可以阻挡在外。但是日照也一样会被遮住,当你从沙面跨越桥梁进入广州时,你感觉是从白天进入黄昏。似乎几个世纪以来这座城市看起来都没有阳光,人们就这样祖祖辈辈住在这昏暗中。
这些房子都很低,不会超过两个楼层高,很多都只有一层,却很宽很深。墙面由灰色的砖头和一层白色的泥浆线条构成。店铺一个接着一个,工坊也是一个接着一个,这些店铺与工坊相连,使得你几乎看不到房子的墙壁。难道这座城市就没有人居住吗?还是这里只是人们工作的地方?每个商店都有自己的行号和招牌悬挂于门口,不过由于街道太过狭窄,所有的招牌都只能悬挂在街道中间。中国商号招牌形成的丛林就是这个样子,漆着金色的汉字,涂着缤纷的色彩,蓝色、黑色、红色、绿色。这是一幅丰富多彩的图画,是中国南方热闹城市的写照。
广州靠近沙面的地方,有几个罕见的英文招牌。这里几乎没有街道没有商家,少数例外的地方灰墙又会出现了。这里显然是私人的住宅,大门通通敞开着,迎面放一个屏风,以阻止人们窥探。雕刻丰富多彩的黑木屏风,让人对这个家具齐全的住处有了许多的想象。不过这些东方风格的房子,里面都会有人守卫,就像是保守秘密一样。外面看起来只有光滑的墙壁和大门。
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是商店,人们在此逛街、购物。这些商店一律没有大门,还单单少了前面的墙壁。大商店有挑高的天花板。整条街都是这样的大商店,有些商家的装潢相当华丽。房子中间的天花板上有个镀金的梁柱,从墙边一直延伸到地表,梁柱上雕着各种图案(巴洛克式的动物或花草图案以及花纹)闪闪发亮,上面高高地安置着家庭的神灵。装饰华丽的楼梯通往楼上。如果没有这种华丽的设施,商店看起来相当干净,让人愉悦。在靠近街道的玻璃橱窗里,展示着商家经营的精品,这之后是一张桌子,旁边坐着店经理和他的伙计。
我一走进商店,所有人都对我笑,并向我致意!他们觉得我累时,就会递个椅子。“要喝茶吗?”我要开口说话之前,就有个仆人端着小茶杯出现了。我要告诉他们我来自哪里。大家很喜欢我,因为我有一个圆滚滚的身材,根据中国人的想法,胖子一定是个有钱人。接着他们就开始尽其所能地展示商品,毫不疲惫地向我展示我可能喜欢的东西。有时候,我会上楼到楼上的房间转转,玻璃橱柜把最好的东西都保护得好好的,这真是难以抗拒的购买诱惑。有时候我就空着手走了,什么都没有买,他们也不会有人面露不悦,更没有人说出难听的话。告别也跟问候一样的友善,戴着小圆帽的商店老板,和蔼地伸出手微笑着,所有伙计也都笑着。
广州贸易的主要产品是丝绸,也就是中国的刺绣丝绸。这里丝绸店是最豪华的,原料都放在木抽屉里,上面有纸标签标示着;刺绣则是存放在纸箱里。这些原料竟然超级便宜,买整整24尺丝绸,才花掉30美元(约60马克)。令人惊讶的是,刺绣也是同样价格低廉,现代刺绣反而比旧的更贵,这个可以解释为:大多数情况下,所谓的“古刺绣”不是古董,而是磨损或是弄脏的新作品。丝绸店主宰了整个广东,它们的色彩耀眼夺目,时常还有那种闪着钢铁光泽的蓝色,这些你在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花卉图案相当精妙、优雅,忠实地反映出人们对自然的观察。特别是竹子,它的瘦长让人想起四叶草[2]的茎。动物图案则大多为栩栩如生的鸟类,蝴蝶的色彩惊人的华丽,骄傲地停留在花朵上。鱼以自由的方式游着,不过,接着总是会有龙,这让人难以忍受的龙呀!想必就是中国美术学院发明的吧。
离我购买丝绸的商家不远,可以看到正在工作的织布匠。在小小的一层楼中安置着许多织布机,并排紧挨着。每台织布机前都有个半裸的男子,在用色彩明亮的丝线织布。他既是艺术家又是勤劳的手工业者。如同中国大多数情形一样,艺术还没有从织布匠制作的美丽物品和他们精湛的手艺中独立出来,这就是目前中国艺术取得的伟大成就。为了让这些所费不赀的丝绸刺绣出现,没有什么比这些贫穷的工人和笨拙、古老、嘎嘎作响的木织机来得更重要了。行业协会和类似的商店,尽可能地聚集在一起。织布机设在房子内,确保劳动者是安全的。几乎每条街都有各自的特色,商号招牌是一个巨大的鞋子,在一个胡同里坐着鞋匠;另一条则是裁缝师的巷子;女装也有专门的一条巷子。一条街上的商店卖薄印花平布,不过产品来自德国。钟表匠也有自己的一条街,油灯商、电灯商也是如此。医院在中国也是种商业,它一定是很不错的生意。许多街道只有中药铺,药品装在许多大木箱和锡罐里,当然,越有用价钱就越高。中国医生跟药剂师很类似。这里还有很穷的医生,他们无法负担店铺的费用,只能在露天执业,在街角支个摊位招揽生意。特别是街头的牙医,摊位有一串串拔出来的牙齿。一般而言,内外科医生都要到处巡回行医,他们在摊位摆放各种膏药。一个很大的铁制青蛙似乎表示着青蛙药[3]功效神奇。众所周知,青蛙药可以医治所有的疾病,不过不能在病入膏肓的阶段使用。
商业活动产生的热闹生活也主宰着有许多棺材的巷弄,这儿的世界为了工作而快乐着。瘟疫带来的生意也不错,槌子敲击着,锯子吱嘎吱嘎,油漆的气味到处弥漫。这里有最常见的中国棺材,大约是中空的树干刨成卷曲的形状,然后,涂上黑色的油漆。这里整个街道都是木制的招牌,标示着谁家中有人死亡了都可以找他们。但是,他们不能只靠埋葬死人过活,所以婚庆用品也是这里的生意之一。在纸上画上或在丝绸上刺上吉祥的图案,这些象征家庭和睦的图像,难道就可以用来支付房租吗?如果你带来想要结婚的朋友,这些图案就意味着:你们如画中一样百年好合,子嗣兴旺,你的妻子貌美如花。这些婚姻图像所呈现的理想家庭是:小孩数量夸张,后代越多代表着家庭的幸福越能达到顶峰。
广州是一个由钱堆出来的商业城市,不想跟世俗生活在一起的人,可以选择跟众神生活在一起。不少商人致力于拯救灵魂的工作,他们有一系列的产品,可以让人在天上过得更舒服。这里的香铺卖香和金纸,用于烧给心中的神明;还有专门卖烟火爆竹的商店,可以用来驱除邪灵。
纸品店里中国的宣纸成堆成捆地堆到天花板上,其他地方则有卖黑色的中国墨,这墨可以在水中溶解,变成写字的墨水。在商店云集的街头聚集着艺术家,他们在宣纸上作画,整个分工相当聪明,一个人画衣服,一个人画脸及手,这样一天就会有好几幅画生产出来。中国的司法偏好酷刑与惩罚,这种题材的画其实是一个系列,位置与地点大概都是相同的。这些画家相当有天分,他们能够给被酷刑折磨的人配上对应的表情。不过有一个被腰斩的人,表情看起来有点惊讶。
茶馆中有相当丰富多样的茶可以供你选择。茶叶是装在一个大铁罐子里,跟我们的咖啡是一样的,或者说我们的商人采用了中国人的方法。没有哪条街上是没有茶馆的,茶馆对我们来说也相当熟悉,它就是个没有女服务生的咖啡馆,不过喝的是茶不是咖啡罢了。茶馆的营业时间一般是从中午十二点开始,人们陆续地聚集在一起,就像是巴黎的下午五点钟,大家聚着喝苦艾酒(用苦艾、茴香制成的酒精饮料,在十九世纪的法国相当流行),吃着甜点一样。不同的是这里还有弹拨乐和鼓槌作响的打击乐。再往下走就是银行街了,这里的商店终于有了门,看来多担心点儿安全总不会是坏事儿。在一个圆桌旁坐着银行家和他的簿记员,一大堆的银圆堆积在他们面前。他们用一个小锤子检查硬币的成分,很小的秤放在两个人中间。算盘珠子不停地滚动,心算看来在中国并不盛行。每个中国商人都有一个算盘,放在他们的柜台下面,只要有简单的加法出现时,他们就会拿出来使用。这个仪器连复杂的运算都可以闪电般地算出来(五位数字的乘法)。算盘大概是从中国传给我们欧洲人的吧。
在黑木街上,所有的木制品都要上漆并且抛光。黑木在自然的状态下其实是红色的,必须通过加工上漆才变成黑色。工匠使用各种工具让黑木成型,精湛地雕刻出底座,制造成各式家具。在中国你可以看到许多黑木四方凳,它们排在墙壁边儿上,就像是教堂里圣歌队的椅子。每两个凳子之间隔着一个小桌子,不过看起来它更像是没有靠背的椅子。黑木加工也是广东的重要产业之一,另一个重要产业是象牙雕刻。工匠们可以用象牙雕出最美丽的花朵。雕刻师会把一朵花卡在榫里,在他的工作台与工具之间,当他挥舞着刻刀雕刻时,总是看着活生生的花朵作为“模特”,自然形态让他们的雕刻能够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这些勤奋的工匠不自觉地认识到,艺术要在生活中不断地学习,然而,他们似乎没有人会想到,其实,人也可以根据自然的样子雕刻出来。
人形神像也是工匠雕刻出来的,但是样子看起来相当古怪,中国工匠歪曲真实图像的想象力,在此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这是几个世纪以来传统所要求的,特殊功法与对应的脸部表情的复制之作。有一种叫镜奁的盒子,里面装着照片、镜子等等,盒子的盖子上有花卉装饰,还有一种流行的艺术装饰,就是彼此穿在一起的四五个孔球。西洋棋是由红白象牙雕刻出来的,国王看起来是个昏昏欲睡的皇帝,在中国代表着权力和威严,城堡则由大象代表着,小卒是个带战戟的小人儿。
与象牙雕刻街相邻的是银器街,它们的产品之前已经提到。中国有种叫翠鸟的鸟类,它的蓝色羽毛被切成细小的颗粒,用黏着剂镶嵌在银首饰中,看起来像是马赛克。这些广东大量生产的翠鸟饰品,羽毛很快就会掉出来,而且这样的状况相当普遍。瓷器店则非常无趣,除了大量粗制滥造的东西之外乏善可陈。
每条街都有自己的大门,晚上大门关闭,街道就会隔绝起来。大门是没有房子高的方形石门,风化的灰色石头安插在街道的中间,赋予了这座城市年代的沧桑。石头上半部分是直的,所以不能叫牌楼。色彩艳丽的浮雕轮廓分明,场景大多是神明和历史上的英雄人物。有时顶端还长满了青苔和杂草,有时候还会有绿色的炮口,似乎没有这绿色的炮口,就没有人知道炮弹是从哪里射进来的。
在石门牌坊的旁边,神明也有位子。每条街都有自己的神明,这些神明被称作街头之神!他们可真是有趣,都有着历经风霜的外表,显然这是自然风化来的。神明几百年来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有时候两个神明彼此相邻,倒像是酒馆的好兄弟。他们的位子是放在地上的香炉,人们可以在炉子里插香,雨天也没有防雨棚,大风也直接横扫着他们。看起来他们不需要防雨防风,在屋檐底下也未必觉得不舒服。
街道铺有长方形的花岗岩石板,在这深不见底的城市里藏污纳垢。行走在大街上味道很臭,你感觉可能找不到比这儿更脏乱的去处了,但事实上,广州还被认为是中国最干净的城市之一,尽管到处都有从房子里丢出来的垃圾,碎玻璃碴和废弃物也随处可见,街道的清洁只在于把这些垃圾集中堆成个小山。卖吃食的地方更加糟糕,中国人在吃的地方累积了最多的脏乱,每个摊子都挂着生肉,下面则有剥了皮的美味——猫和狗的身体,这些佳肴制造了难以形容的气味。在中国的厨房,蒸笼会制造一大堆蒸汽,但他们完全没想到气味也会随着蒸汽飘散,一定会有人闻到。如果有生活过得比较好的中国人经过,他们就不得不把鼻子捏住。鱼类可能会比肉类稍好一点,它们暂时还活生生地游荡在注了水的大桶里。
许多人来去匆匆。这里没有车子,狭窄的街道熙熙攘攘,声音完全都是人声,到处都有喊叫。苦力拉着竹子编成的推车,简短地叫喊着:“小心!”他们也会在移动时哼着调子,这是两个音调的曲子:一个苦力唱第一个音“嘿”,另一个唱第二个音“哈”,“嘿—哈!”他们背的东西越重,跑得就越快。他们担着一公担的硬币盒子仍然会健步如飞。轿夫则不停地喊着:“小心!小心!”如果轿子上坐着个大人物,比如蓝色轿子一定是中国官员的,搬运工就不会有足够的空间飞奔。他们匆忙中总是很小心谨慎,特别是不要碰到蓝色的官员轿子。有时候,你穿着白色西装会意外被水泼到,这会儿你会感到非常不舒服,因为水真的很脏很臭!
虽然暴徒在全世界到处都是,但外国人仍然可以冒险进入黑暗的小巷中,因为这里的人民很善良,也很友好(虽然他们会被仇外情绪煽动)。偶尔,你会被人从后面叫住,有时是讨好有时不是,不过听起来都一样,因为我无法理解中文。有时候,你会遇到把烟雾吐向你的人,不知道他这样做是要吞云吐雾,还是想表达某种情感。最麻烦的是乞丐,尤其是麻风乞丐,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他们伸出骨瘦如柴的四肢乞讨。盲人不会乞讨,由于没有人引导他们,他们只会拿着棍子点路,沿着房屋靠边行走。有时你会看到一长串肩搭肩的人龙,像是在卢浮宫看到的勃鲁盖尔[4]画的圣经盲人图。
当你走进一家店铺,外面都是想要看你的好奇的人,在寺庙,也会有五十到一百个人跟在你后面。这时候,建议你不要马上就把手表或是钱包抓紧。我面带微笑看着他们,他们好奇地看着我,这件事相当安静。我发现他们这些人很有趣,当然他们也一定觉得我很有趣,因为我没有长辫子的头。我是个没有眯眯眼的怪物,他们这样想着且笑着。我其实在想:你们认为你们很好看吗?那你们可就错了!然后,他们继续笑着,我们就这样气氛融洽地交流,我让他们感觉到我的服装有所不同,他们鉴定着“红毛子”穿的奇怪质料。有一次我经过一个房子,突然,有个坐在外面的年轻人大叫:爸爸,你看那个外国人!我的意思是我对那个中国年轻人而言,就像是德国年轻人看待中国人一样。一般而言,一个欧洲人经过广东的街道,会比一个中国人经过人口众多的欧洲城市更安静且不会引人注意。
工坊的房子里传来棒槌的敲击声,丝绸机轰轰隆隆地响着。一个老人走在街上,用两个木板敲着说着,他邀请人参加抽奖;一个老爷爷叫卖着他筐子里的香蕉;有一个吹着长笛的算命仙人,知道接下来几年会发生什么事,吹长笛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他好拉住注意的人算命。一个书贩要求路人看看他的红色小书,上面记载着膏药的做法;也有些曲集,上面有音符与歌词,全部都只要花一点点的钱。一个雕刻师把自己的摊位摆了出来,匆忙地准备好每个要刻的字母,准备要给观光客刻字。角落里一个小女孩安静地坐着,似乎刚刚受到了惊吓,她出售着刺绣的钱包。在长袍下束紧身体的中国人像是个秘密警察,把闹事者带走,囚犯被束缚的双手背在身后,一名捕快走在后面握着他的辫子。警察还迅速地推搡着犯人。四名护送员戴着官府的徽章。警察的制服与士兵类似,由一个无袖的红布衣缝上蓝色布的图案组成。这些警察在街道的尽头走来走去,偶尔在工坊或是水桶里洗洗自己的赤脚。
在纵横交错的迷宫里独自行走,你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问路问事儿是不可能的。阿坤是带我游览广州的导游,他的父亲就是当地有名的导游。他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穿着一身细灰袍。他习惯在吃东西时把嘴巴捂住,似乎表明这样他就是个绅士了。有一天,雨整整下了一个晚上,雨水稀里哗啦地从屋顶流下来,雨水溅到轿子棚顶淋到我的脸。苦力们穿着黄色秸秆编织的雨衣,看起来好像是野人。人行道上汇合的溪流与小溪,与栅栏中流出去的雨水,汇集成美丽宽广的湖泊。(就在今天我拿到了我的雨伞,来自一位美丽的巴黎园丁。这雨伞的脾气也阴晴不定,不过我决定要努力把它撑开!)
我们在一个像是街道入口的地方停住,不!这里不是街道,这里是神庙,属于天后(Himmelkönigin〔Tien-hau〕)的神庙。不过要说的是,这里也有费用,而且卖着我到目前为止认为最不体面的东西!进入街口一瞬间就能看到神庙,接着继续沿着街道向前走,一个大的寺庙在不远处耸立着。它大概是坐落在道路中间,周围的神明都有一排排属于自己的商店。天后庙里有个彩色玻璃的煤油大吊灯从上面垂下来,这时,你会想到嘉年华摊位上的装饰。左边可以看到玻璃柜的房间,里面有祭祀仪式用的器皿。“银的!”阿坤发誓道。我发誓说:“这是锡的!”玻璃柜子固定在天花板下,天花板上有彩绘的戏剧场面。我们欧洲人会把明星演员的照片挂在橱窗展示,不过这里的祭祀更进一步,他们用这些图画装饰神庙,虽然,这可能不是个正确的做法,不过令人惊讶的是,中国也可以找到神职人员与剧场的关联。其实,这种想法在古老的年代便存在于所有欧洲民族之中。这个庞大的寺庙也叫孔庙,位于一个开放的广场上,或者说你必须要在入门前,经过一大片开放的空间。大门之上由瓷器装饰着,是丰富多彩的中国饰品,可惜入口是如此之小,小到让神庙难以称之为“庞大”。神庙的入口不比镶嵌点缀在附近的其他房子高大。
走进孔庙,里面的光线相当昏暗,感觉再也没有比这更昏暗的了,几乎四分之三接近全黑。你先看到的是一个柜台,拜神需要的纸张都在此贩卖。你身处黑暗之中,必须要摸索着前进,这里其实是一个祭坛,但是里边却没有神像。孔夫子(约公元前551年到公元前479年)只想成为一个教师,而不想要他的画像今天被当作神明。(他有许多很特别的想法,例如:我不要求爱你的仇敌,因为,那样还有什么留给朋友呢?[5])祭坛上有三个带金字的木板,红色的是孔子的名字及称号,两个绿色的是他弟子的名字及称号。你可以在这个空间里向各种中国神明祈求你的愿望实现。人们带着自己的关切来祈求神明,不过,神明可能睡着了或是心不在焉,所以,你就要敲锣打鼓地把他们唤醒。当人们想让神明听到自己要说的话时,他就会到负责聆听的人那儿,那人站在柜台旁,墙上悬挂着锣鼓。
一个形貌不佳的中国女人走了进来,她穿着罩衫及黑色的男式裤子。这裤子看起来像是油布,所有广东人都在穿,不知道是由什么布料做成的。她跪在稻草铺就的地上,头叩在地板上,然后拿起桌面上一个装着许多木棍的容器,低头摇动,让里面的木棍嘎嘎作响;接着她拿出一条放在桌子上,在桌子上会有一张纸,标着与木棍相同的号码。纸张上记载着神明的预言。这个小女子如此坚定地相信,神明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并且会关心她的未来!
右边是一个开放的庭院,墙壁上有石刻以及浮雕图案,一侧浮雕展现的是个富有的家族,另一侧则是一只想要往外看的小鹿,有个恶龙在上面看着它。其他还有一些戏剧性的场面。低矮的庭院墙壁上三角梅[6]攀缘而上。这里被瓷器装饰所覆盖着,还有一些陶瓷上画着女性的脸,她们仿佛好奇地望着院子。侧室中坐着许多红色的小神像,据说他们都是不同的生肖神,每个年纪都有自己的守护神。我想知道是哪位神负责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这个比较接近我的岁数。是个长着长长的黑胡子的男人,盘着腿,三十岁上下的年纪,看起来倒不怎么严肃。我并不打算为他上香,就如同我之前计划的一样,你怎么能够信任一个与自己几乎同龄的人或是神呢?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怎么会给人以可靠的印象呢?在中国寺庙里是看不到神职人员的,不过有一个寺庙守卫,他饥渴地伸手向我要饮料钱。
五百罗汉神庙[7]是佛教庙宇,五百个神明都是由漆着金黄色的铜铸造的,在墙壁前面长长地排列着。你可以仔细数数看,刚好有五百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些神明是胖乎乎的小孩,每一个都笑脸迎人。
有一个神明左右各有一张脸,似乎是杂耍之神。另外一个戴着水手帽的,代表着意大利人马可·波罗,不知为何,一个著名的威尼斯水手也变成了佛教中的神明,这是难以理解和想象的。但这就是航海带来的东西。另外一个有水手帽的人不是马可·波罗,而是另外一个欧洲人。
传说中世纪时,有一个印度贸易公司在广东,某一天,被煽动的暴徒破坏了这些贸易站点,杀了外国商人以及他们的女人和孩子。有一位欧洲少年被忠心的中国仆人救出,在广东乡村长大,后来又回到了这个城市。他没能回到祖国,因为思乡之情英年早逝。中国人把这个结局看成是对故土之爱的典范,觉得有必要把他放在众神之中,借此,他不会被任何事情干扰。遗憾的是,这位因思乡而死去的少年,本该在返乡的时候体现其航海天赋。殿堂五百罗汉静静地坐着,打着各种手势,有些显得非常激动,比手画脚地不知所为。
我们通过后门进入一个私密处,这是我要拜访的神职人员的私人住宅。寺庙的神职人员都很友好,个个是和蔼可亲的绅士。他们以中国的方式迎接我们,双手合十在胸前上下摆动,笑着说拜访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荣誉,他们解释说,寺院规定僧侣要剃发,所以他们没有辫子。因此,对于欧洲人而言就没有那么奇怪了。他们穿着灰色的神职人员的连身袍子,你会感觉到他们比其他那些待在家中的中国人更有尊严。
先是茶被端上来,接着是谈话,渐渐地,神职人员的学徒们也好奇地过来凑热闹。这些年轻人保持合理的距离,认真听着新鲜的事情,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诸如这些问题开始了,伴随着所有的友好与好客的特质——如同我之前听说的一样。我对他们说我是从法兰克福来的,这让他们非常惊异,因为他们听导游说我是一个德国人。我解释说法兰克福属于德国,就像是广东属于中国一样。他们问:“法兰克福比广东漂亮吗?”“这取决于品位。”我说,“如果我是中国人,我可能比较喜欢住在广东,不过我从年少时,就已经习惯居住在法兰克福这样的城市了。”“法兰克福是不是也在河边?”我说:“喔!对呀,在美因河旁!所以,那儿被称之为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他们问:“是不是跟珠江一样,也有条流向大海的河呢?”我回答说:“不!没有直接流入,美因河流到了莱茵河。”很抱歉,我必须要承认这个事实,虽然,我顾及了所有体面与礼貌,但是,在这些祭司的眼中,法兰克福的河流只是另外一条河流的分支,然后才流入大海,这好像是对法兰克福名誉的损害。
问答的环节大约持续了三十多分钟,他们想要用一些特别的东西让我记忆深刻——一个虔诚的人做到了!他神秘地消失了一会儿,然后,过了一段时间才回来,手上拿着五百罗汉寺庙里的雪茄。我感激且客气地拒绝他,其实,我的拒绝是骗他的。不过,他知道如何安慰自己,他把烟放在自己嘴上,熟练地在一个神圣的灯上点着,然后往神龛的方向吐烟。
在恐惧的神庙(Der Tempel)你可以看到人间的罪人在地狱里是被如何惩罚的。围绕着庭院有栩栩如生的彩绘木雕人物,展现着一幕幕恐怖的场景。桌子后面坐着阴间的法官,由绿色的恶魔执行判决,罪该万死的人在油锅里煮沸;另一个则是夹在两个木板中间被锯着;还有一个跪在丧钟之下,被两个地狱仆役挥舞着大槌敲击致死;第四个是躺在地上被痛殴,两个可怜的罪人畏缩相邻;刽子手挥舞他的大刀,要让他们的人头落地;有个致命的恶作剧,就是把嘴巴翻到后面去。如同所有的神庙,这里也有医药之神,墙上贴着一些纸张,确认哪些人已经在他护佑下痊愈。
在恐惧神殿的前庭有许多桌子,坐着算命仙人。“我想知道我的未来。”我在一个桌子前的长凳上坐下来,那是给客户用的凳子。一堆人围观过来,算命大仙从阿坤那里知道了我的一些个人资料。他把眼镜向上推了推,然后就开始进行述说。他对我说了许多好话,不过只与未来相关,凭阿坤告诉他的现有信息,他说我未来“注定会是一个伟大的商人。或者是一个伟大的官员”,这真是挺不错的,我可以对此满怀希望。其实,我希望这个算命大仙也同时说我“毫无疑问是一位有钱人”,可惜……
在考试院[8]前的广场上,有几只猪在那儿放养着,似乎在表明,猪也可以是学富五车的。通过了一个带木造双翼的宽门后,我们来到了第一个院落。在中国,没有两三个庭院的话,就不算是官方建筑了。考试院的侧壁有一个灰色的龙在云中玩耍,这个图画表明我们正在政府的所有地上;第二个庭院里长满了绿色的杂草,中间有一条石头铺就的路面。入口处左右两边各有狭长的大厅,一前一后可能各有三十公尺,由砖和棕色的瓦顶建成。从庭院中心可以看到的侧壁中,有中国文字的数字,换句话说,这是大厅的编号。每个大厅都有许多分支,全部加起来大概五千,但这可不是养猪的猪舍,虽然,房间的脏乱会让人如此以为。但其实这是考生的隔间,没有窗户没有前面的墙壁,一个小隔间刚好可以摆上一张小桌,人考试时可以坐在里面,但要躺下却是不可能的。不过,考生要日日夜夜待在这里,只要考试开始他就会被关起来,隔间会被门梁关起来,然后,这些不幸的学生就得在牢笼中引经据典。他必须在隔间中吃和睡,在考试完成前不能放出来。他参加考试就是谋求在国家机关任职,他就是想要得到一个官差的位子。
从最了解中国诗词智慧的考生中选出人才,让这些最有教养的人来治理国家,其实,以这种方式选拔公务人员是一个非常好的想法。但是,实际上考试已经陈旧迂腐(如其他地方一样),这里还创造了一批学者无产阶级,他们要长年累月地等待考试,已经成了国家不稳定的因素。如果中国万一被欧洲统治,那这些准备国家考试的考生将会是最难解决的问题。有人说,中国的商人宁愿马上被欧洲政府统治,这会让运输安全获得保障——商人通常都不是爱国者,他们为什么要爱一个什么都不能为他做的国家呢?他们觉得自己是城市的市民,哪儿有自己的利益,他就会在哪里存在。但是浩大的中华帝国,已经把他居住的城市完全包覆其中,他们也无能为力。
考试委员会是北京任命的,许多年来这些典试委员以严格、正义闻名。曾经有位中国皇帝想要测试他们对考生是否真的公平,所以,他伪装成考生把自己关在隔间里,以普通考生的身份进行了整场考试,最后以优异的成绩通过了考试,而且,没有让委员会发现他是谁。(这些委员会的先生们,难道没有一丝怀疑吗?这个通过令人怀疑。)不过,现在的考试是在衰退当中,就如同其他事情一样。这些考生不能把书带进隔间,他们会先被搜身以避免违反规定。监考警察在庭院的走廊上走来走去,阻止考生互相交谈。考试过程被相当严正地看待,可惜,结果却不是这样,家庭地位以及侍从关系会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因为考试的结果会证明:大富大贵的人家,总比穷人家更通晓经典……
街道外有个通往高处小屋的阶梯,当你爬上去,向下望着广州这座城市,满眼都是密密麻麻的屋顶和几近没有缝隙的空间,街道都是勉强才可以看到。所有屋顶都有用竹子做的幕棚,这应该是为了通风吧。高处小屋旁有个鞋匠在缝鞋子,同时保护着水钟[9]。水钟大概有好几百岁了。阶梯上有四个水桶,一个接一个,相互用管子连接,早上六点时,最上面的桶装得最满。水在精确测量的时间中,每隔一小时通过四个水桶,在每个小时刚到时,最下面的水桶的水会高到让一个漂浮在桶上垂直的铜棒突起,黄铜棒移动代表着一小时。
我们经过一个广场,瞥了一眼画着战斗人物的门[10],细长的屋顶下挂着晃来晃去的灯笼,两个石狮子卧在门前。他们以中国人的笑脸迎人,这狮子都有个爪子抓着球。有彩绘人物的大门通往总督衙门。在中国,狮子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动物,它们代表着吉祥,可以镇宅保家,辟邪去病,尽管被雕得小巧怪诞,但也代表着威严与权力。
通过几条街道后,房子间出现了一个空隙。在光秃秃的墙壁之间,我们转弯走过一长串没有被开垦过的土地。因为下雨地面潮湿,我们涉足在黄色的泥汤里,来到一个土楼的后面,然后看到了陶艺家的作品。房门前坐着两个年轻女子,她们对我们以微笑表示欢迎。各种垃圾被堆放在墙边,更远的地方有三个木头十字架黑黑脏脏地靠在墙上。还有三个十字架?是的!这三个是刽子手用的。这里十字架只是个行刑的工具而已,刽子手们会把它们插在黄色的泥土中,然后把受刑人绑在上面,用小刀割皮肤行刑。[11]
这些十字架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才会使用,显然这个工作干起来太费时,中国刽子手还有很多事要做。就在我们站立的地方,两天前就有二十一个人被处决。现在,我们来到了广东的法院,刽子手的家就住在附近,两位年轻女子是他的家属,她们呼唤着他,请他不要去得太久。一个戴着斗笠的细瘦苦力,蹦蹦跳跳地来到广场,也带来刽子手的剑:一把有着木制把手、短而宽的屠刀,收在帆布制的剑鞘中。这刽子手现在就站在我们旁边,他把剑从鞘中取出来,向我们展示他如何进行工作,手势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刑犯跪在面前—砍下他的头—再往下补一刀—刑犯整个横倒!他边说边比画,还边眯着眼睛看我们是否害怕。啊!广东的刽子手……
我们今天离开了城市,沿着山腰上一条狭窄的、犹如阿尔卑斯山径般的小路,爬上了一个青翠的山丘。这条路穿过经雨水润湿的草地,走起来地势相当陡峭。山顶上矗立着五层宝塔[12]。这并不是一般柱状的塔,而是一栋极宽的红房子,有着卷曲飞扬的中国屋顶和大梁端部的楼层(阁楼)。这里过去曾是一座庙,现今被用作兵营。
我们爬上木楼梯,这楼梯每一阶都很高,我感觉腿都有脱臼的危险,但阿坤并不担心,也不停下来,直到我们爬到了五楼。整座建筑空荡荡,只有四座彩绘的、约五个楼梯高的神祇居住其中。他们成双成对、彼此相对,似乎在跳着四人舞。高塔上的守卫与他的儿子出现了,带我们走上木板阳台,沿着各楼层行走。桌子上盖着桌巾,只是看上去极可能自孔子时代就没有洗过,隐隐约约可见早期白色的痕迹。
茶拿来了!阿坤带来的早餐包袱显示,我们沙面的主人给我们带来了无微不至的关怀,主人已经将我们回广州的路线规划好了。透过密封的绿色瓶颈,莫泽尔[13]葡萄酒诱人地摇晃着;打开包袱的时候,来自阿尔萨斯[14]、柯尔特的苏打水跃然出现在眼前。阿坤解释说:苏打水是对抗鼠疫最好的产品。他把水放在莫泽尔葡萄酒旁。为了监控我们吃饭,宝塔的守卫和他的儿子在阳台的门口站立着。
我们正下方就是广州城,右方是看不见的城市边际,云雾已经在城市白天结束前开始浮现,半圆的城市外缘穿过广袤的平原,画出适合形成边界河流的弧线。城郭是狭稠的人群和无数的家园。除此之外,广东像任何一个使用棕色瓦片屋顶的城市,但这么看上去似乎不像是在中国。
宝塔旁正是环绕整个广东的城墙,由灰灰矮矮的旧石头建成的圆形城垛,从墙上可以眺望满是坟墓的绿色山丘,有两个掘墓人正在斜坡上挖坑,棺材就躺在他们旁边。送葬者一路陪伴死者,吹拉弹唱到其山谷中的家,回家的路上还可以听到弦乐的刺耳声音,他们故意让音乐停留到最后,以此让死者在墓中不虞陪伴匮乏。我们从宝塔所在的山上下来,经过鞑靼城回到了广州。鞑靼城低矮的屋子都在笔直的街道上,并且都相当均匀地由石头建成。你可以注意到房屋如军队般严整,所有房子都上了黑白两色。必要时这些房子甚至可以作为普鲁士王室的哨站(Schilderhäuser)[15]。鞑靼城居住的主要是满族军队及其家属,他们与其他广东居民大不相同,从中我们亦可以明白,满族其实与汉族并不是一样的。
最后,我要去法院观察法庭及其审判方式。如其他机构一样,法庭为一官方“衙门”,外头斜斜倚靠着红色的木板,上面以金色的中国字刻有适用于法庭中所使用的称呼。我们必须穿越庭院,绕过建筑往里走。庭院里面颇为肮脏,其中,还有许多小贩和摊位,工匠正在那儿完成他们一天的工作。没有人质问我们要去哪里,也没人看守大门。
我们来到了法院开庭用的开放式大厅,前方地板上停着一些法官们乘坐的绿色轿子。有一个法官正准备爬入他的轿子,这也就代表他的案子正在审判的过程中。中国的司法始于举报处罚,如果后来发现被告其实无罪,这样的惊喜其实会让人更加快乐。有个被告正在被绳索整个捆绑起来,双脚也被绑住,膝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一根粗竹竿穿过他的膝盖下方,一根粗竹竿则被推到双脚上方,两根竹竿左右两端都有一片木板,被告就这样被悬吊在其中。这个可是要被绞死的人,四肢扭曲与硬竹对身体部位造成的压力,肯定会对被告形成压制并引起钻心的疼痛,只见汗水大滴大滴地由他脸部滑下,加重了他的刑具重量。他不停地、徒劳地寻找较能忍受的姿势,他咆哮、抱怨、尽可能地伸出被捆绑的双手,恳求人们放过他。
在远处的背景中,法官坐在一张红布覆盖的桌子旁。他缓慢地挥动他的扇子,光洁的面容并不安详(当你不被悬吊在刑具中时,保持冷静可以说是很容易的)。他不急不忙地推动鼻梁上的大眼镜,并且开始阅读手中的文件。被行刑的人尖叫着,哀求立即被处决。法官以温柔的声音询问被告:“是否愿意供出你的同谋?”一位有粗红鼻子的法庭官员在法官及被告间来回走动,不停地敲扇传话。“我会供出所有人的名字!”被告怒吼着。法官要求:“放开他,他会供认的!”法庭的官兵急忙跑过来,他们身穿黄色的长袍,戴着漏斗形状的帽子,扎着红色束腰带。这看起来是个可疑的家伙。他拖动着刑具,连人一起被拖到后面,官兵将他打倒在地,他因痛楚而休克,背已显然无法再挺直。
就在同一个大厅里,第二个法官也正在审案。他在听着那个跪拜着、头抵着地的证人的陈述。然后,另一个被告便再度被传唤,他应该是刚从隔壁的牢房里出来,看起来饿得很惨。通常牢狱并不会提供食物,如果犯人身无分文,便会被饿到只剩骨头。被告的颈部环绕着生锈的链条,法院官兵借此将犯人拉到法庭上。他跪下并再度高声呼喊自己无辜,他将被教导如何才是真正的无辜。法官为了自由讨论案件,往往不在庭上。如果需要一个蜡印,法院官兵便会扑向被捆绑的人,替他按上蜡印。两人抓住他的手臂,第三个人揪他的辫子,第四人在他身后使用分叉的竹板,狠狠鞭打他赤裸的肩膀。鲜血立即从竹板打中的地方涌出,被打的人则小声地哽咽,每一下都会被大声地计数,直到第十下法官才宣令停止。被告仍然坚持他是个好人并且没有偷窃,法官立刻下令第二遍板打,于是竹板再次击打已是血迹斑斑的地方,被告呻吟得更加大声。审讯以这种方式持续进行着,当竹板不足以逼被告招供时,墙上其他刑鞫的工具就可以发挥作用:用来掌嘴的皮革裁片,用以夹手夹脚的木块等等。阿坤将这些东西从墙上取下,并向我详细解释着。这些刑具似乎是为了公众警诫之目的挂在墙上的,任何人都可以去碰它。
此外,还有一个人正在被刑鞫。他跪着,背紧紧压着一根棍子,棍子深切至肉,他双手手臂往背后被水平拉长,并拴在棍子那里。他的肌腱和四肢都被挤压折叠,所有的手指都穿过适当连接的绳索,脚趾也一样被用力拉开。谁也不知道,他如此不舒服地在那里跪了多久。被捆绑及扭转的四肢应该早就坏死了,他面目惨灰、双眼紧闭,只有胸口仍在安静地上下移动表明他还活着。刑鞫并不是以置人于死地的方式而设计,否则,岂有展示和警诫效果可言呢?
监牢位于同一间房子,这里也允许人随意进出。犯人没有遮蔽的场所,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不过犯人似乎也没有感到不舒服,他们在监牢中庭四处走动,当他们抖动身上的锁链,通常是代表着他们需要小解了。
法官并非没有尊严地坐在桌子后面,他的举止表现了中国礼教的威严和良好的教养,这样,他们至少可以稍微从法庭上痛苦的印象中解放出来。人们倾向于认为法官是公正的,同时,这些有威严的法官也是可以被游说的,那些准备好价码的人,总是有办法来扭转僵局。
在广州,你能认识并了解一个尊重许多关系、拥有许多能工巧匠及商业精英的民族。所有与中国有业务往来的欧洲人,皆赞扬中国商人的诚信与可靠。但是,今天在我眼前发生的这些事,又让野蛮行为在法庭上表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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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鞑靼,狭义是蒙古语族中一个部落的名称演化,即:塔塔尔部落。鞑靼人系中国古代文献对中国北方游牧民族及中亚、北亚、东欧蒙古族群的统称,鞑靼城是指满族军队和居民集中居住的城区。
[2] 四叶草,传说中幸运草的四片叶子所代表的意思,有以下两种讲法:第一片叶子代表希望(hope)、第二片叶子表示信心(faith)、第三片叶子是爱情(love),而多出来的第四片叶子则是幸运(luck)的象征,这种说法与基督教的望德、信德和爱德思想相配。
[3] 青蛙药,其实是蟾蜍。蟾蜍的药性大致以强心利尿为主,治诸种慢性循环障碍之水肿、静脉瘀血、浮肿及其他热性病伴有心脏衰弱主用之。蟾蜍又称解毒药,治风火痈毒、疔肿、发背、痔瘘、恶疮、血毒症,外用能消肿毒、起阳痿、牙龈出血或龋齿痛。
[4] 勃鲁盖尔(约1525—1569),16世纪荷兰地区最伟大的画家。一生以农村生活作为艺术创作题材,人们称他为“农民的勃鲁盖尔”。他善于思想,天生幽默,喜爱夸张的艺术造型,因此人们又赠给他一个外号叫“滑稽的勃鲁盖尔”。他继承了博斯的艺术风格,又被誉为“新博斯”。他是欧洲美术史上第一位“农民画家”。彼得·勃鲁盖尔是自扬·凡·爱克开始的荷兰画派的最后一位巨匠。
[5] 原文应为“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6] 三角梅,是光叶子花和叶子花的别称,别名有:九重葛、三叶梅、毛宝巾、簕杜鹃、三角花、叶子花、叶子梅、纸花、宝巾花、南美紫茉莉等,为常绿攀缘状灌木。
[7] 华林寺前身是“西来庵”,传说达摩遵从师父训谕,西来弘化禅宗妙旨,并于梁武帝普通年间从海上到达广州城外的珠江北岸(今下九路),“结草为庵”,潜心苦修。顺治十二年(1655)首建大雄宝殿,次建楼阁,改“西来庵”为“华林寺”。华林寺的面积有3万平方米,由罗汉堂、舍利塔、达摩堂等建筑群组成。五百罗汉堂内,除供奉三宝佛外,还陈列着神态各异的泥塑五百罗汉像,其中有一尊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的木雕像。
[8] 据考证,这里说的考试院其实是贡院,叫万木草堂,旧址位于中国广州市中山四路长兴里3号,为三间三进、两天井、硬山顶的青砖祠堂式建筑,面积663平方米。始建于清朝嘉庆九年,原是广东省邱氏子弟到省城应试的居住处,原名邱氏书室,故附近街坊俗称其邱家祠。1891年康有为租借部分居舍作为讲学堂,宣传改良思想。这里也成为了戊戌变法策源地。
[9] 水钟又称刻漏、漏壶,是一种古代的计时器。英国人推测漏壶可能从美索不达米亚传入中国,时间可能早在公元前二世纪汉朝。广州水钟目前陈列在中国历史博物馆。
[10] 应该是门神尉迟恭和秦琼。
[11] 应该是指凌迟刑。
[12] 镇海楼,原名望海楼,俗称五层楼,是一座位于中国广东省广州市越秀区越秀山小蟠龙冈上的古建筑。始建于明洪武十三年(1380),是广州城市标志之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广州博物馆所在。
[13] 莫泽尔河是莱茵河在德国境内第二大支流,仅次于阿勒河,也是仅次于莱茵河的德国第二大航运河流。这里为著名的葡萄酒产区。
[14] 阿尔萨斯是法国东部的一个地区,也是法国的一个旧大区,以莱茵河南北分开成两个部分:北部的下莱茵省和南部的上莱茵省。古代是法兰克王国的一部分,作为哈布斯堡家族的发源地,在17世纪以前归属神圣罗马帝国,三十年战争后根据《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割让给法国。
[15] 一个哨站是木制的移动式庇护所,原作者在此处挑选了错误的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