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九八年四月二十六日

科伦坡与新加坡之间

祝福之雨—晚上靠岸科伦坡—僧伽罗仆人[2]—东方旅馆—热带式建筑—热带式床铺与热带式早餐—去拉维尼亚山上—棕榈树林—外来人口—包头的人们—意外的渊源—赌场度假村—第一只蜂鸟—佛寺中—玻璃柜里的众神—黄金与花朵—神职人员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科伦坡的灯塔之光映入眼帘,有一道白色的光转来转去,另外一道则是静止的红色的光。白天已经够热的了,夜晚一如往常地没有降温。人们看着满天的繁星,就像是一个放在海洋上的时钟,我们待在这时钟之下会觉得很热;如果我们离开,那也许就会有新鲜的空气了。没有人想要待在自己的船舱房间里,那些满怀希望想要在睡梦中克服燥热的人们,现在又回到了前甲板。在甲板上至少还可以呼吸,在狭窄的船舱房间里可就无法呼吸了,所以大家都在甲板上看灯塔,似乎对灯塔一红一白的灯光忽然有兴趣了,在一瞬间除了新鲜的空气以外什么都不想了。有些人则枯燥地坐在椅子上,什么都不看。有人说再往前会更糟糕的,因为科伦坡是封闭的海湾,它的炎热比外海更糟糕,锡兰[3]现在是热带夏天时节。不过现实情况完全不一样,转眼间科伦坡海港的街灯就出现在眼前,突然就从陆地吹来了美妙的凉风。很快地,船上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陆地上的温度降下来,我们呼吸的至少已是夜晚的空气了!人们让雨滴在额头上,深深地吸进空气。雨!多么可爱的雨!多么棒的雨!终于有雨水啦!当你在海上航行太久,你会忘记自己在大海上航行,其实那波涛汹涌的海面也是水呀!

我们的“普鲁士号”静静地停靠在科伦坡港,这是城市的街头,左右两边各有一条由灯光组成的长线。我们眼前有一个发亮的东西,在夜晚露出孤独的外表,中间是一个乘凉的亭子,可能是一个浮动的旅馆吧。但是当你仔细看时,它有两个黄色的烟囱:原来是艘军舰。灯塔两道光中的白光,是一个比较强力的灯,看起来像是装在房子的屋顶之上。当我们在甲板上来来回回走动时,陌生的面孔已经登上了舰桥。在上面无时无刻都可以听到哨声,而外面则是静悄悄的。黑暗中几艘船默默地停在我们的船旁,没有声音从城市穿越出来,雨短暂地又下了几次,它在海水中猛烈地鼓掌,又将散步的甲板当成鼓击打着。这雨只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就突然停下来。当天晚上煤就应该填充完毕了,启航时间却定在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钟。当船在补充煤炭的时候,人们是不可能在船上过夜的——至少可以在明天凌晨时分,看到一些科伦坡城市的样子,所以就上岸吧!

在船下等待的是僧伽罗人开的船,这些深肤色的船夫沉默地划着桨,慢慢地带着我们通过无声的港口。我们在码头上登陆,该码头是一个宏伟、有木屋顶的大厅,下船时船夫提高了船费,再一次地讨价还价,接下来发生的安全状况表明这里是英国的殖民地。夜色漆黑,码头寂寥,穿蓝色制服的警员突然出现了,开始进行调解。这件事以相当令人满意的速度解决了,有些可疑的棕色观众——那些剃着光头的人,悄悄地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僧伽罗人就这样拿到了船费。有一个人已经拿到了两个先令,但警员要求他交出来,他发誓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硬币。接着警员就开始搜身了,他必须解开挂在腰间的罩裙;罩裙解开了,不过一毛钱也没看到,钱大概是掉到地上去了吧?棕色的家伙高兴地笑着,展示他空空的两手。最后,警员踢了这家伙两脚就结束了,先令仍然失踪不见。警员对我们亲切地问候:“晚安,先生们!”我们弯腰脱帽致以谢意,然后就往市区街上走去。街的右边靠着几个奇怪的小马车,灯在前面,车的双杆放在地上,车子很小,只能容下一人。这里到处都有车夫,可是却看不到马!事实上,马车的车夫同时也是马车的马。日本的人力车,由苦力拉着,已经遍及亚洲,甚至渗透到锡兰了。在科伦坡,到处都可以看到这些特别的人力车,半裸的车夫置身车轴之间,打着赤脚来回拉着。这些就是科伦坡街上流动着的不熄的灯火。

你从“夜猫子”人力车上看出去,是空荡荡的街道和寂寞,空气潮湿,朦朦胧胧,只有一点点街灯在烧着。我们来到一座桥前,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呢?事实证明还没有人提出这个问题。距离日出还有几个小时,最好是有事可以填满这段时间。或许可以睡觉?不错!但是在哪里睡呢?大家都听说过东方旅馆(Oriental-Hotel),所以,我们就去东方旅馆吧!当然,最好先知道它到底在哪儿。它应该就在陆地上。我们已经在陆地上,而且远离码头了,但是东方旅馆还是不见踪影,远处有一个大房子,估计可能是一个旅馆,因此,我们必须继续前行。不管是在世界的这里还是那里,任何一个黑暗的夜晚都是如此相像,不过锡兰的夜晚却相当地奇特、陌生,呼吸的是从没呼吸过的空气。这里的夜亮得不同寻常,可月亮并没有出现在天空;自己的步伐也变得相当奇怪,在这未知的城市街道中完全地安静。

其实第一栋大房子就是东方旅馆,大门敞开着,柜台也有人。全体员工肤色黝黑,从领班到柜台长桌前的小家伙,都有着黑色的胡子,就像是邪恶的巫师一般。旅馆所有的服务人员都是僧伽罗人,他们是优秀的仆人,每一件小事都考虑得非常周到。他们的彬彬有礼、温柔顺从,构成了本地服务的最大魅力。仆人们不仅是行为服从要求,甚至整个气质都给人顺从、从属的印象。不仅仅是服务,是整个顺从的特质,让他们的服务对象感觉到尊崇。每个欧洲人在这里都可以感觉到自己像个主人,因此,有些欧洲人在热带待久了,对待下人时会惯用一种粗暴专横的语气。

其中一个“邪恶的巫师”拿出一大本书,埋首其间似乎在进行艰难的计算,计算的结果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房号。我们很快就围了一圈坐着,当然,也免不了要喝威士忌和汽水。领班拿走饮料钱,虔诚地感谢着并把它摆在额头前。这样我们每个人都被引入自己的房间。一个戴头巾的男人负责打开房间,就像是在歌剧院一样。不过有头巾的男人是服务员,长廊似乎没有尽头,“头巾”打开了一道门“21”,这就是我的房号!

21号是个相当大的房间,宽敞且令人不舒服的高。东方旅馆的房间都是这样的巨大。在热带地区,人们为了对抗炎热房屋需要散热,他们就盖得又宽又高,这样的建筑风格就诞生了。热带建筑的特色是它的宽阔,一个热带住宅大约是欧洲住宅的二到三倍大。热带旅馆的房间也是如此,所以它比欧洲的楼层少,大部分的房屋都是略微增高的一层。

在狭小的船舱待过数周后,现在住进21号房真是令人心情愉悦。船舱待得越久越感觉像是囚房,终于有个床可以舒服地完全伸展了,蚊帐在上面散落开来,冠层由精美的布料做成,挂在四个角落,尽头被包在床铺底下。床是相当的精美,困难之处在于如何上去,因为只要一进去,网子就不再是关的,蚊子就有可能会把这个当作是入内的邀请,也会一起进去。所以,之前就要先拍拍自己的身子,使躲在睡衣里,想要溜进去的蚊子的计划落空。接着,我们应该先把灯光熄灭,这是最麻烦的一点,蚊子固然会因此失去方向,但是,这样你也什么都看不清了。无论如何,只有这样做你才可以单独享用一张床,没有蚊子进来和你争斗。

床的毯子是由最优质的亚麻织出来的,有着惊人的薄度和亮度,但房间的空气是如此潮湿,以至于这样轻盈的布料,对你的身体而言很快就难以负荷——睡眠不会来!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竟然在锡兰,待在蚊帐内,这个想法把安宁都吓跑了。我睁开双眼,听着神秘印度之夜的声音。外面又下了一场雨,雨像一条从天而降咆哮而来的瀑布,接着暂停了有十五分钟,然后,又突然地再次出现。就这样,远方的隆隆声与蓝色的闪电持续交加,风雨沿着墙壁变化,雨哗啦啦地下着,忽然就没有了雷声的伴奏,天也突然放晴了,这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的过渡。窗口垫子下透进了灰色的晨光,鸟儿也开始同时鸣叫,这是一个很长的乐句,以完全一样的音符重复播放着,然后就是一个大扫兴——从窗户向外望去时,看到的是一大群乌鸦,从房屋的一侧飞到另外一侧,有些则在地上跳跃着。街道还没有铺好,地表已被染成了红色,僧伽罗人在上面无声地行走。有一两个人力车似乎在表示他们是早起者,角落有一个警员巡逻着,穿着蓝色制服,赤着脚。对面是一栋很大的红色建筑,显然,昨天晚上我们没有去过那里。

时针指向五点,一位僧伽罗人准时敲门并送来茶。这茶真是很好喝,但是,更美味的是放在茶杯旁的新鲜香蕉。没有一个热带早餐是没有水果的,这是跟健康有关系的,但人们不会仅为了健康而吃水果。水果的好处是既很好吃又对健康有帮助。现在浴缸已经准备好了,浴缸里装的是河水,这可真是太棒了!最近几周的船上海水浴室,因为过热而无法使用,海水会刺激皮肤,让人变成“红狗”。科伦坡的河水是黄色的,有一点点热,不过,如果你需要一点点想象力帮忙的话,它是能振奋精神的。当你进到这浴缸里时,还能望见酒店的花园,树木与灌木形成了一个树丛,绿色是如此的清新亮丽,估计从来没有人见过。旅馆门口等着的是一辆小小的马车,上面有个印度驾驶员,我们很快就疾驶到了拉维尼亚山上。先是沿着海岸线走,据警员说这条街是英国殖民地中第一个让外来人感到惊奇的街道。通往山上的大道相当理想,在半小时的行程中,车子没被一颗石头打到,道路都是一样地平坦舒适。靠近岸边的海水呈现出绿色,白色的海浪泡沫汹涌击打着褐色的岩石,数以百计的渔船都出来了,水面被许多小方帆覆盖。小船在波涛中时隐时现,它们细长且狭窄,两边都有细长的弯条作为附加物,有个更重的条状物出现在船的旁边(外伸支架)以使他们免于翻船。铁路延伸到大海边,火车的车厢很长,还有帆布制成的天窗。街道的另一边则是广阔的绿草地,有一些穿着白色制服的士兵,正拿着小信号旗进行演练。这部分街道沿着草地与海岸蜿蜒,下午在这里散步定是科伦坡最美好的时光,现在,遇到的只是一些自行车骑士(第一次在欧洲外见到)。

毫无疑问,街道的两边都是棕榈树。棕榈的树林一片又一片,这就是热带地区的奢华。只要有树林就会是棕榈树,但是,我们要怎样形容它呢?可以说就像是德国树林中的树木一样,棕榈树林中的每棵树都有自己的个性,也都有各自的长各自的短,而不管其他树如何生长。有些棕榈树直挺挺地挺入天空;有些棕榈树则优雅地弯曲探地;有些棕榈树几乎没有向上生长;有些棕榈树则横向与另一棵结缘。还有一些从高处向地表伸展,千姿百态。树林是由不可想象的个体组成,画面又是变化多端且充满生机。从远处看树林就像是堵墙,以奇异的树冠真诚地招手。树木可以长出各种各样的姿态,有奇特的树冠像屋顶般展开,黄色竹管及嫩绿叶子的竹子,绿色黄色相交铺天盖地而来。新鲜的春绿或是成熟的深绿色,都摊在亚洲灼热的太阳下。这里地上与天上都是绿色的,树下方的草坪又绿又软,树木与灌木有着丰富的绿。绿色的光芒围绕着棕色的树干,绿色就是它的冠冕,棕色就是它的令牌,相当的富丽堂皇。在这些异国情调的华丽中,却隐藏着人工色彩的矫揉造作。你甚至感觉这不是大自然,而是人工创造的温室绿色。这的确是片树林,的确就是大自然。这些棕榈树似乎没有阴影,没有鸟鸣以及树叶沙沙作响。你会想到德国的黑森林,然后,看看这些陌生土地上陌生的树种,你感觉到自己不属于这块土地。

街道的右侧就是大海,隐藏在茂密的森林背后,在公路和大海之间,棕榈树的林间有欧洲人自己建的别墅。这些别墅外表都没有艺术装饰,外观相当简单,这里最主要的目的是要通风地住着。这些房子如同之前所提到的那样,大多只有一层楼高且尽可能地把它拉宽,房子越高越宽主人就越高贵。通常情况下你可以看到一个门廊,一种开放式的大厅垂直于屋前。每一栋别墅的前面都是一大片草坪,房屋的四周到处都是棕榈树,到处都是宽大的窗户和门,这些房子的洞廊比墙还多。所有这些门窗都是敞开着的,满眼覆盖着厚厚的绿色地毯。从草地到大海再从大海到草地,新鲜的空气吹拂着房屋。

所有的房子都有自己的名字。同样,德国故土也被纪念着,热情地迎接你的到来,例如:这里有“汉堡之家”。但这还不算什么,你会看到一栋房子坐落于如诗如画的绿意之中。附近还有一个小湖,周围一排排的棕榈树,每一棵树都有着不同的姿势,在这里肯定会活得很好。司机没有意识到这里的美丽,他只顾快快地赶路,这是相当的愚蠢,这小段风景怎么能只叫作地表呢?房子的名字是在白色的墙后、花园别墅的入口处,“这可能吗?”“是的!”这毫无疑问并应明确大声地把名字念出来:“法兰克福之屋!”房子前面的草地上,蟋蟀的鸣叫有时如同合唱般铿锵有力,听起来就像是钟鸣。

通往僧伽罗人城区的道路,两旁都有一排低矮的房屋,这些房屋都是用木头做成的,看起来更像是个会展场地,而整个城市就像个露天市场。手工业者在街上工作着,卖场里挂着一串串的香蕉。时常与棕色的人们混淆的是亚丁的黑人和阿拉伯人,他们各自在力量与尊严上展现自己。而僧伽罗人不同,他们又高又瘦娇小玲珑,有细而单薄的四肢,有一个相当女性化的外表,或许他们本能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穿着也都相当的女性化。这几年他们来到欧洲各大城市做客,在德国,人们都知道他们成群地四处流荡。我们也知道僧伽罗人的发型,那可是由妇科医生整理出来的。每个僧伽罗人头上都戴着个很大的玳瑁梳子,就好像是德国小女孩为了要照顾自己的卷发,而在自己额头上所做的那样。僧伽罗人最主要的服装是印花布围裙,从腰一直到脚踝处垂下来,看起来像是一个很窄的衬裙,它的末端在臀部的上方有个简单的环状结,结点有时很高,长袍因此显得很长,高大的人穿起来更显得高大。女人与男人一样精心打扮,这是男人头上也有梳子的民族。你从外观上区分男女有相当的困难。所有在路上遇到的僧伽罗人,都会有伞拿在手上,有些是芦苇叶编成的,有些则是欧洲的黑伞。这不禁让人好奇:为什么这些人要带伞?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戴帽子,而且几乎身上什么都没有,当天空下起阵雨时,没有一个僧伽罗人把他的伞打开放在头上,这就更让人惊讶了!他们就拿着收起的伞在雨里走,直到太阳出来。这里的人们需要保护自己免于太阳的照射,没有人认为自己需要免于雨水的浇淋,原来这雨伞本身也是对太阳的防护。

我们的车子后面跟跑着一个褐色的小孩儿,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车缘,呵护着每个人的靴子,并且保证,你是个“好绅士”以及他的“好爸爸”。有个像煤炭一样黑的小鬼在我旁边,不停地说我是他爸爸。他们一路随着滚动的车轮跑着,汗水顺着他们的脸庞滴下,不过他们还是会不断地说,“你是我的爸爸!”在一个你从未造访过的国家,得知自己已经是五六个小孩的爸爸时,这个感觉相当的奇妙。我的旅伴们很幸运地知道,这是我第一次造访锡兰,所以,我不需要顾及我的名声。

一个宏阔的白色公园门口,有堵墙围着蓝色的神像,构成了印度教寺庙的入口,不远处是一个红色的小砖房,是通往印度佛教的寺庙。不过我们要去拉维尼亚山。其实拉维尼亚山不能真正称作是座山,它是一个大饭店,也是一个度假村的赌场,只是盖得要比街道还要高一点点。这里的地板是石头做的,脚踩上去会热到起水泡。当你坐下来在一个铺着沥青的大厅乘凉时,你会看到阳光照耀下的全景,一片绿油油的,耳边是海岸边波浪拍打岩石的声音。但是,另一边却没有什么好看的:棕色木头做成的桌子柜子,一些很普通的印度雕刻。一个可怜的老太太蹲在地上,卖着用象牙雕成的大象。那无人问津的小象令人产生无助的感伤。房子四周树上有各种颜色的花朵,在花朵中还有一个色彩鲜艳的蝴蝶或是一只小鸟。热带生物学家会发现:一个有翅膀的生物会在空中拍打着翅膀然后消失,这就是看到蜂鸟的感觉。僧伽罗服务生送上了早餐:前菜是鱼,主菜是鱼,第三道菜也是鱼,不过都是种类不同的鱼。鱼让早餐至少有了些改变。甜点是水果,是绿皮橘子、香蕉及刚摘下来的菠萝,后者有着新鲜的蔬果香味,还有芒果可食用,含有相当多的松节油,闻起来像是油灯,不过尝起来非常鲜美。

回程时,我们在佛教寺庙停留了一会儿,有一条狭窄的通道直达街上。在道路的最后一段要爬几个阶梯,然后,到达一个平台之上。平台上分散着几个小屋子。寺庙顶部矗立着一个蓝色的锥顶,上面有明亮的月亮石。整体看起来像是个适应夏季的住宅而不是一个寺庙。从入口到寺庙一路上都有乞丐相伴,看门人把调皮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小孩,而与佛教智慧持续的接触使得这些满怀希望的小孩更为聪慧了。当有人说自己没钱且把口袋掏出来给他们看时,“这是欧洲人带着钱包的地方!”他们用力扯着自己的高嗓门,把话吼进拜访者的耳朵里。看门人棕色皮肤,有着黑胡子和大嗓门,不过这里的价码提前都定好了:参观要两个卢比,除此之外,还要一些救济金,如果要看仪式的话那就更贵了,不过我们用两个卢比就已经看到更多的“神圣”了。

参观说明保证,所有展出的事物都有上千年的历史,寺庙的房屋有一千年的历史,神像也是一千年,花园里的树也是如此——虽然看起来相当年轻。如果寺庙真的有千年历史,那它肯定全面刷新过:到处都有涂料的味道。从来没有一个印度神话的神明,能像科伦坡的卧佛一样,漆着那么多的金色涂料。卧佛是人的三到四倍大,沉重的头倚着巨大的手,作为整个支撑的是一个厚厚的黄金手臂。他的胳膊肘放在地上,金色的脸庞上有个绿色的眼睛(翡翠,千年以上哦!导游这样说)。还有一个坐着以及站着的佛祖像是毗湿奴[4],旁边有一条眼镜蛇,蛇头狰狞直面对着拜访者。所有的神像都被玻璃柜保护着,这唤起了人们的好奇心。

墙壁上画着佛教地狱的惩罚与折磨,这些画与市集上游唱诗人的帆布窗帘一样,描述着值得纪念的谋杀。任何在地狱中发生的事情,都让人相当地不愉快。我们看到一个人的舌头被鸟拉出来(看起来似乎是如果这个人在世上生活时,没有看好自己恶毒的舌头,就会遭受这种严厉的惩罚),另外一个则被红色的老鼠吃掉眼睛。比较有艺术价值的是天花板,以及地板上的马赛克装饰。在地板上可以看到活生生、忠实呈现自然样貌的动物图案。在房子的门口则钉着金币(这是象征性地解释和表示,所有幸福的门槛难道是钱吗?),金钱在寺庙中是否被接受为奉献,在这场导览中并不确定。我只看到献上的白花,那白花非常的香,类似于我们的茉莉。这些花因为它的用途而被称作佛祖花。它们没有茎、没有叶子,放在黑色的桌子上,这些桌子还放着玻璃柜以及神像。同样在蓝色尖塔中的壁龛外,也放着奉献用的花朵。

神职人员住在房子后面的房间,桌子上就是寺庙的图书馆,馆藏里有印度的书籍,一些英国海盗小说,还有德文席勒[5]全集的第一册,标题是“荷兰起义”。有个小风扇装在扶手椅上面,有个虔诚的男子坐着研读神圣的经典。假如神圣的经典对他没有说什么新东西,舒适的扶手椅对他来说不够舒服,那么这位神职人员就不会坐着,而是在房子的门口抱着黄色的毯子,被太阳照耀而且陷入冥想中。很明显,他不受世俗世界的影响,他的眼睛是安静闭着的。他一动也不动,让人觉得他好像进入涅槃了。不过特别的是从他嘴巴出来的声音,让人会产生一个想法:任何找到涅槃之道的人,都必须展现智者的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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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科伦坡(Colombo),英属锡兰的首都,自1948年斯里兰卡独立起,科伦坡一直是斯里兰卡的首都,直到1985年迁都至科伦坡东南郊区的斯里贾亚瓦德纳普拉科特为止。

[2] 僧伽罗人(Singhalesische)是斯里兰卡的主体民族,斯里兰卡岛的西南部便是僧伽罗人人口分布比例最高的地区。长年处在热带气候当中的僧伽罗人,在住房及饮食方面都有着适应气候而发展出的特色。僧伽罗人有自己的语言及文字,并于1956年成为《斯里兰卡宪法》上承认的官方语言。

[3] 锡兰(斯里兰卡)1815年起作为皇家殖民地由英国统治,正式名称为“Ceylon”,汉译“锡兰”,此英语名称来自葡萄牙文的“锡兰”,1948年锡兰独立成为“锡兰自治领”,1972年锡兰废除君主制改称“斯里兰卡共和国”。

[4] 印度教三相神之一。梵天主管“创造”、湿婆主掌“毁灭”,而毗湿奴即是“保护”之神,印度教中被视为众生的保护之神,性格温和。

[5] 席勒(Schiller),通常被称为:弗里德里希-席勒,神圣罗马帝国18世纪著名诗人、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剧作家,德国启蒙文学的代表人物。席勒是德国文学史上著名的“狂飙突进运动”的代表人物,也被公认为德意志文学史上地位仅次于歌德的伟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