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九八年四月二十四日

印度洋

红海—热与风扇—各种痛苦—航海的危险—水手拉丁文—西奈—南十字—精明的亚丁中尉—在亚丁兜风—山上街头—街头生活—所罗门王的把戏

红海时常是深蓝色的,有时候也有绿色的光泽,日落西山之时云彩们染上了钢青色,因此,红海有了除红色以外的各种颜色。若有人以为红海就是红色的,那就错了,如果你想要用某一种特性来表述它的话,那我们就叫它“热海”好了。

从苏伊士运河航行到亚丁湾,这里是一个火热的熔炉,亚洲与非洲彼此呼出热气,你就在这两大洲的中间通过。虽然因船的航行会有轻微和煦的微风吹到前甲板,但是,你不能永远地站在前甲板上。这些许的微风表示着:这里是被神所遗弃的地方。现在还仅仅是四月天,照此看来,这里似乎还应有一个盛夏,因此,这个季节我们只是先适当地热一下!大家对三十五摄氏度都是相当地不知感恩,这可是整年里亚丁湾最凉快的时候。

餐厅装上了风扇。是一些杆子,上面挂着块布,在每个长餐桌上,风扇都飘来飘去。因为头顶上没有间隔开,客人们从这边到另外一边,没有不被布碰到头的。所有的风扇都相互绑在一起,整个运转都是由一个中国人操作。他站在敞开的餐厅大门口外,拉着一条绳子。他就在吃饭的时候拉,大概一到一个半小时,以一个平稳的速度移动。他不赶拍也不落拍,没有一分的误差。风扇平稳地移动时,他的脸上没有显露一丝工作的辛苦或是怨言。乘客们似乎觉得,他们进去吃饭,中国人拉着风扇是很自然的事情。餐后,外面的中国人把风扇收好,看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风扇只是让空气流通,不会使空气变凉,人们特别需要的是口腔的降温,没有喝的就不能减轻这个感觉,整天都被口干舌燥困扰着。这种痛苦也只有在喝东西的时候暂时消失片刻,结果就是每个人都一直在喝东西。大家倒着各种清凉液体,威士忌配汽水、汽水配威士忌,而被晕船破坏最严重的是胃,马上就完全地失去了控制。如果现在炎热伴随着胃部不适倒还可以忍受,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温度的平均不变,天气永远都不会变凉,白昼黑夜都是一样的热。我们就这样沿着红海前行,海水被蒸汽船的汽轮扰动起来。夜晚在印度洋中航行时,红海被广阔的天空照亮着,天空中正有流星雨(星星们很疏松地挂在天上),但是气温依然没有变凉。

这样的时刻相当枯燥沉闷,每一个夜晚大家总是希望会变凉爽些,但总是不能如愿,甚至连一丝的风也没有。夜幕降临,所有的藤椅都挤在前甲板上,大家希望至少可以捕捉到一点点船舰自身航行而制造出来的风。在红海航行,整夜甲板上都有人仰望天空,想待在船舱的房间里显然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尽管船舱都装有挡风玻璃,但却没有任何风可以挡。这个温度躺在那个太小的床上,相当痛苦,特别是船上还无法避免的空间狭窄。热会让大家要求自己的身躯能够舒适地向四面八方舒展。然而,船舱实在是太小,床又实在太窄。我们总是在床上等待着不会到来的睡眠,我们先找左边,再找右边,翻来覆去却发现在别的地方。在极度的昏昏沉沉、神志不清、半睡半醒时,突然,又清楚地认知到了这个夜晚的可怕。

虽然红海并不十分宽阔,但我们很少能够看到陆地。你通常能看到的是一片被太阳烤焦的石头荒野,几乎没有任何一处会有植被。到了夜晚,海面上闪烁着灯塔,这时,就会有股悲叹涌上心头——人性必须在孤独中求生存,以维持像灯塔这样的东西。这里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航道之一,我们经常会看到伸出水面的旗杆,提醒路过的船只这里有沉船的标志。近日英国的P&O公司就在这片水域,不幸丢掉了顶级的蒸汽船。据说船是在吃晚饭的时间撞上了一片悬崖,船长正在餐厅与头等舱的乘客们坐着,在舰桥上代理他工作的是船上的大副,但他为了刮胡子也离开了他的岗位。尽管对这个意外的叙述也许只是一个谣言,但是,当它在海上被半信半疑地流传时,我们的好船长说:“既然船长是晚餐时坐在餐厅,那船舰还会触礁是相当没道理的。”

晚上在抽烟室,白天看到沉船的标志,也一样被当作闲聊的话题。船上有个人是第一次在海上旅行。他是如此地天真无邪,自从海上旅程开启后,已经做出了各式各样的搞笑事情来。最后大家有了一个默契,无可怀疑的天真同样会出现娱乐效果。我们在海上是尽可能地想着打发时间的,现在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习惯:晚上,勇敢的人聚集在抽烟室,一起坐在圆桌旁,听彼此吹牛闲聊调侃。一开始是由一个人说,接着就会影响整个航海船上的成员,从船长到胶州调查小组的官员,而且,他们都毫无异议、相当热情地相信,这些闲聊的故事都是真的,无论他人是否相信。有人说着沉船的事,有人议论社会上的事,虽然室内说的话不该在室外被透露,但还是有些人因着良心的驱使,说出了一个当时在舰船上的人的说法:船长其实已经迷失航道了!事实上,许多沉船在海底里的那些废铁,已经影响了路过舰船的指南针。指南针就这样转来转去好几个小时,这使得你无法知道现在的准确位置。这个讯息是以非常严肃的表情传出来的,接着是很长时间的沉默。在红海中指南针失去方向,并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情。有人最后表达怀疑:这不太可能是真的吧?然而,怀疑只会使得整个事件看起来更自然,而且,更会去煽动不幸的受害者的家属。有位海军军官来了,大家把这则传闻交给他来评判,他觉得这整件事还是很有可能的,在红海发生这种事情也是很正常的。不过船员们不再害怕这件事,而指南针总是特别会被这种烦人的意外所影响,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当海虫也进来时——海虫会对船上的金属设备造成毁灭性的破坏。之前就有人听说过:指南针的指针一夜之间会被海虫吃得一干二净,因此船员有个习惯:就是每天要为指南针点上驱虫剂……

在红海航行的第二或第三天,我们看到了左边有一个细长高峻的山脉,就是著名的西奈山[3],也叫月亮山。“普鲁士号”沿着它航行,似乎与它相当接近。她从海中的山脚伸延出来,好像是一个巨大的沙滩,然后整个西奈山突地隆起到了空中,除了航行,没有任何事物会构造这样的风景。大海是孤独的,海滩是空旷的,山脉贫瘠而荒凉,没有树林也没有灌木,没有一丝人居的迹象。它是一个灰色的岩石,有时候会发黑,不过到底是不是非常坚固,我们在海上看不出来。山脊上有许多山峰,而最高的那个自然会被认为是摩西从上帝父神那里取得的十诫,从此之后,世界听命于上帝父神。船舰慢慢地围绕着西奈半岛航行,直到深夜我们看到它在天际线边上消失。它就在那儿静静地躺着,保护着上帝传授戒律的奥秘。我们虔诚地望向这山,这山上没有任何绿色的东西生长,而它的名声却无与伦比,因为数千年以前它曾经绽放出一个伟大的事物——十个伟大想法的绽放……

这是红海一个晴朗的夜晚,华丽的星空已经可以见到南十字星了,水手们却抱怨说都是因为骗子冯-洪堡[4]陷入疯狂,他把南十字星写得相当迷人。在我看来或许它们的闪烁并不怎么妩媚,但是,它的确是个相当漂亮的星座。四颗相隔较远的星星标示着十字,当它第一天出现在星空时,人们还需要一点点想象力,才能把它跟十字联想在一起。当星座位于天际线之上一半时,很快就不需要再联想了,它会很快就出现在天上,毫无疑问,就是一个十字,而且,看起来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夜晚保护着它。十字星紧紧地抱着我们,像是个牧师握着十字架为他的牧区祝福。每一个夜晚都是如此相似,简单的外形带着深刻的外观,十字星温暖的光辉照亮着人们的内心。

红海之行持续了四天四夜,这一天,我们的船停靠在了亚丁。三座山从海面上升起,形成了一个强劲的山脉,山上有了褐色的色泽,可以期待有些植被了。但是,那儿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山还是光秃秃的,褐色的色泽是它的石头。(我们到底有多久没看到绿色的树木了?)在三座山的中间,在小海湾旁一个下降的斜坡上,有五六栋相同建筑形式的房屋,围绕着敞开的门廊以及红瓦屋顶,是英国驻军的军营。在这狭窄的红海出入口,跟世界上其他的交通要道一样,都有英国人警戒。亚丁山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庞大的军营看起来都相当渺小。驻扎在此的英国师团大部分是印度人。这座军营盖得相当合适,且十分罕见地符合所有的标准。在炽热的阳光下、裸露的岩石中,军队能够在此生存且惬意地驻扎已是很难想象,更让人吃惊的是,每两个士兵就有一个当地的仆人。但无论如何,亚丁的军旅生活并不会是俗世的乐趣所在,在很短的时间里驻军就会被轮流替换(大多为六个月),当然,是与印度军之间的互相替换。

在这个不得不讲些轶闻趣事的时代,我们应该给亚丁中尉警备指挥官一个机会。据说六个月前,从加尔各答[5]来的上校的信件表示,亚丁中尉警备司令可能要被替换。中尉回信表示感谢,说他很喜欢亚丁,想要在这里再待久一点。加尔各答的上校收到回信摇了摇头。自从亚丁有驻军以来,没有哪一个军官可以摆脱被按时替换的命运。尽管如此,他的愿望也还是实现了。上校让中尉再待六个月,然后告诉他这是任期的最后期限。上校已经为下一任期的替换做好了准备,而中尉可以准备他的旅程。但当这个期限到来时,这个中尉又来了一封请求信,说看在老天的分上,不应该把他从亚丁调开。上校这时就不再响应了,他派了一个调查委员会去亚丁,成员包含精神病科医生。因为一个人两次请求延长待在亚丁的期限,毫无疑问,他肯定是疯了!调查委员会悄悄地来到亚丁,谜团马上就解开了,虽然是以不同的方式。就如同一般人所想的一样,这位在亚丁做指挥官的中尉,其实并没有疯,只是在把指挥权交托给他人之后,马上就去了伦敦,然后,一直在伦敦指挥着亚丁……

我们的船在距离停泊地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往陆地上看有许多船只离岸驶向我们。不久后,蒸汽船就被这些驶来的原始木船围绕起来,船上坐着各式各样的工人,以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喊叫。这些工人与船工大部分是索马里人,来自索马里亚丁湾非洲海岸边,有着很容易辨识的肉桂肤色。同样地,那些剃光毛发、肤色最黑的非洲人在船上也能看到,还有卷曲黑发和长山羊胡的埃塞俄比亚人。这里到处都是棕色或黑色的人,欧洲已走到了尽头,我们来到了东方——埃塞俄比亚。

我们跳上一艘由四个索马里人驾驶的船,由他们负责带我们上岸。他们用力划着沉重的桨。岸上到处停着小巧的马车,挂着铃铛的马和开小天窗的车子,单薄的轮子看上去非常脆弱。头戴白色头巾、身着斗篷的车夫用力挥动着鞭子,我们就这样像个魔鬼一般地上路了。车子经过一个广场,这里有了些新造的欧式木屋,以半圆的方式环抱着广场,面对大海的那一侧是开放的。这些房子形成了汽轮码头,形成了亚丁的欧洲人小区。在广场的上方海拔稍高一点的地方,有个高大通风的建筑,有门廊和四面敞开的窗户,这是亚丁英国驻军长官的房子。港口有无数的阿拉伯式帆船,是当地人用于通行非洲海岸的快速帆船。它前方狭窄后方宽阔,外观呈现特殊的三角形样式。

经过汽轮码头之后,道路开始变得陡峭,像是一条蜿蜒的大蛇通往山上。走在这条路上你会越来越对英国人肃然起敬,山上的街道铺设得很宽也很长,道路维护得相当好,平稳顺畅,让所有的脚踏车骑士们感到喜悦不已。照明也都被考虑到了,道路两边有灯笼依照固定的间距安置着,灯台都是相当典雅,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从阿拉伯西南地区来的人,不得不将这些街灯看成是文化奇景,大家扭了扭脖子,确定自己两眼视力没有坏掉——即使在人生中我们已经看过了太多的街灯。

通往山上的路程大约超过一个半小时,这就意味着我们要用另外一种方式表达了,因为“山上”这个词对我们来说是与绿色山丘、小溪流水相联结的概念。这里的山上可尽是光秃秃的岩石,上面顶着炎热的太阳,显然不符合我们对山的定义。我们就这样不假思索地往上走,以为很快就会走向太阳。我们后来了解到,这个地方的特色就是你无法从太阳中走出来。没有一根树枝是绿色的,滚烫的土壤连一棵棕榈树都养不活。虽然稍晚会有三四棵种好的树木映入我的眼帘,但树干细得可怜,在弱枝上的叶子与其说是绿色,不如说是灰色。为了要让它们在生死之间挣扎,不断地浇水一定是必要的,甚至根必须种在一个真正的池塘中才行。然而,亚丁人相当自豪于这些可怜的植物,他们会把这三四棵种好的树木当成观光景点加以介绍,像是在欧洲介绍野生动物一样。

这里的死者也不葬在草地之中,他们的安息之地无树荫遮蔽。山道右边有几个小石碑立在边坡上,是阿拉伯人的墓园。基督教的平安园则是由插在地上的十字木头辨识出来的。没有什么比在贫瘠岩壁路边的平安园显得更加冷清的东西了。这里的平安园没有仪式与平安。垃圾的碎屑人们已经想着从街道上清空了,但葬礼还是不能少的。山上一群人很快地走下来,一个人匆匆地走在最前面,以敞开的双臂背着一个草席包好的包裹——那就是逝者!其他的人走在后面齐声祷告。我们没有看到葬礼的游行,一切都进行得如此快速,因为他们需要快一点把草席摆脱掉,这样就能尽快回到自己的生意当中去。

整个山上的街道热闹非凡,这个充满了东方美丽色彩的街道很有特色,主要交通工具是骆驼,它们不停地走来走去,有上坡的有下坡的,有单独的有拉着篷车的,车上装着黑色的水管或是各种包装的咖啡。摩卡[6]距离这里很近,这也是亚丁的贸易以咖啡豆为主的原因。成群结队的骆驼载着货物来来往往,鼻孔带着生气的表情,相当有趣。每一只骆驼似乎都认为自己受到了特殊的眷顾,以优越的姿态背着咖啡袋傲慢地行走。驼夫在附近跑来跑去,或是夹着大腿坐在上面。骑骆驼看起来也不是个愉快的事情,骆驼每走一步驼夫都会下沉然后再跃起,旁人光是看都要眼晕了。此外,也有白牛拉着笨拙轮子的木车,车夫坐在车辕上颠簸行进。一只小驴子跑下山,骑驴人修长的双腿愉快地在鞍里伸展,几乎就要垂到地面上了,而驴子必须得跑,它能做的只是跑。这之间滚动着的是我们所坐的马车,其中一辆马车坐着一位中尉,身上穿着白色的制服,头戴金色固定链子的白色头盔。徒步行走也不是问题,路上的男人女人拖着推车。

这儿也不乏年轻的优雅男士,他们穿着多彩的长袍,拄着黑檀木银色手柄的手杖。这些人来自桑给巴尔[7],看来是要散步到海边。让人难以置信的是,当地居民的头上不戴任何东西防晒,车顶和热带帽可以让人辨认出哪些是欧洲人。当地人每个人头上都没有什么东西,黑人甚至连头本身都是光秃秃的。人们可以看到这壮观的景象:在刺眼的阳光下一切都是如此的分明,这些黑色的人们穿着美丽布料织成的雪白长袍经过。他们沿着街道迈着大步昂首行走;他们安稳地将步伐放在灼热的地表上,而这地表便是他们的家园。一些人不失尊严地响应我们的问候:伸开手臂把手的掌心朝外,放在前额的中间。

山脉深处的岩石中深藏着一个通道,马车颠簸前进到山坡的另一边,伴随着大海的天际线,亚丁市也出现了。很快地,我们就下了山,把马车停在广场的入口。在有集市的日子里,这里会停满满载货物的骆驼与马车,不过,今天这里空荡荡的,徒留灰色的地面。

在城市的街道中混杂着来自亚洲与非洲的深色人种,我们身处在黝黑的东方,甚至一张白色的面孔都没有看到。除了阿拉伯人与黑人,还有高挺着鼻梁,长着杏仁状的眼睛,很容易被辨识出来的印度人。印度小孩穿着红色或绿色、化装舞会般的服装。在亚丁出现的儿童服装,会让你觉得这里没有儿童裁缝师。许多一丝不挂的小孩在街上跑来跑去,如果他的父母对品位有点坚持,就会在光溜溜的身体上戴一个手环。若是这些棕色的小家伙已经在街上打滚,他的背部可能就有厚厚的一层灰土,这有着非同寻常的美丽,当然,他也没有把“裤子”弄脏。在亚丁,我们看到小孩的“服装”是多么的实际!我们遇到两个亚丁市民,带着一个光溜溜的男孩逛街。这位少爷放荡不羁,因此,他的两位同伴跟他说,如果他再不乖,我们就会把他给带走。这褐色的小家伙吓得跌坐在街上,发出了惊心动魄的鬼哭神嚎——在亚丁市,白人是那些带走调皮小孩的“黑暗人士”。

我们就这样四处散播着恐惧,现身在宁静的亚丁街头。有四个小女孩穿着彩色的长袍,戴着鼻环,在街上玩着绿色的阿拉伯纸牌,大声嚷嚷。她们一看到我们马上就溜到最近的一栋房子里去了。门廊前的女士看到我们也马上躲进屋内,并在我们面前狠狠地把大门甩上。一般而言,我们很少被人注意,我们可以随意走随意看。在一栋房子里坐着一位印度女人,面前有个很大的篮子,正在为黄色的咖啡豆分类。在另外一条街上,我们看到了一个综合理发与咖啡厅的店,客人坐在地板上喝着咖啡、抽着水烟,店门口的理发师做着自己的生意。他坐在客人前的椅子上,他们之间保持着相互尊重的距离。他理发时只允许自己的剃刀轻轻地滑过客人的脸庞,接着用左手接住那颗受托并需要照顾好的头。大家都用眼神为他加油,最后修剪胡子,把他修成了大家都会称羡的样子。街上几乎所有门都是敞开的,人们的生活都是在街上讨。男人的位子是房子前的木制框架,晚上这个就是他们的床。他们在此抽着水烟,在太阳下慵懒地度日。

这些房子几乎都是只有一层,看起来房子一开始肯定是白色的,不过很快就被阳光“烧”成了灰色。最开始,有些房子上会有一层淡蓝色的涂饰,这证明在亚丁,人们对艺术也是有需求的。在房子的中间,是一个绝对小得可怜的门,也有缩头缩尾的装饰,甚至有些房子门前还有奢侈品门环,但在门后,就只是走廊以及家徒四壁的灰色了。房子里面,动物与人类和平共处着。如果有山羊因为觉得很热就在街道门牌上磨蹭,它们可以直接进到最近屋子的客厅里去。这里有二三层楼的屋子,是所有房屋中最漂亮、最雄伟的,当然,住的一定是有钱人。从亚丁当地人那里我们得知,这些有钱人是阿拉伯犹太人。亚丁距离欧洲文化是如此遥远,以至于在大部分只有一层房子的城市里,犹太人住着二三层楼的房子,还没有一个反犹报纸能在当地生存。

在亚丁,我们参观了一群巨大的、由石头砌成的储水池,据说这是所罗门王建造的第一批设施,用来搜集雨水。不过既然亚丁没再下雨,它们也是干的;当你口渴时你会望向它们,想必就会增加一些解渴的希望。

我们现在就要返回了,回来的路上有个小乞丐,一直捧着肚子尾随着我们,这并不是说他肚子痛,而是饥饿正在折磨着他。他甚至还拉扯肚子,表明他有多悲惨。他一边跑一边抱怨着他的痛苦,还一边讲几个他懂得的欧洲词汇:“是!”“是的,船长,早安!”然后他拉扯着他的肚子。这情形看起来相当不乐观。

我们停在汽轮码头的一个旅店前,这里叫作“联合旅社”,老板是斜着眼看人的意大利人。他卖着价钱离谱的饮料和拙劣的亚丁图片。这里也是可以写明信片的。当有人坐在那儿担心着他的书信时,会有一个黑人从街上进来,用扇子为他扇风降温。右手边相当肮脏又不适合客人待的房间是餐厅,有张主桌四个人坐了许久,感觉无聊与不耐烦,不发一语。一个阿拉伯侍者赤脚走在石板地上,用冰块装满玻璃杯。每个桌上都有一个褪色的红巾风扇在微弱地转着。苍蝇围绕着每一个客人,围绕着每一个碗……

蒸汽船出发前,福瑞达与卡提两位小姐(她们是与家长一起去日本旅行的),很快地冲到街上买东西,她们想要买些礼物送给在柏林的亲戚。第二天在印度洋上,福瑞达坐下来写了这封信:

船上很漂亮,住的房子更是千倍漂亮。我给你一个鸵鸟蛋,不过这个蛋不能吃,因为鸵鸟已经在上面坐过了。

* * *

[1] 红海,位于非洲东北部与阿拉伯半岛之间呈狭长形,长约2250公里,最宽处355公里,平均深490米,最深2211米,面积438,000平方公里,其西北面通过苏伊士运河与地中海相连,南面通过曼德海峡与亚丁湾相连。红海是印度洋的陆间海,实际上是东非大裂谷的北部延伸。

[2] 亚丁,位于也门和索马里之间的一片阿拉伯海水域,通过曼德海峡与北方的红海相连的一座小城。苏伊士运河亚丁湾是船只快捷往来地中海和印度洋的必经之站,是波斯湾输往欧洲和北美洲的重要水路,该地区自古海盗猖獗,又称为“海盗巷”。

[3] 西奈山(Mount)又叫摩西山,位于西奈半岛中部,海拔2285米,是基督教的圣山,基督教的信徒们虔诚地称其为“神峰”。

[4] 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1769—1859),德国自然科学家、自然地理学家,近代气候学、植物地理学、地球物理学的创始人之一;涉猎科目很广,特别是生物学与地质学。教育家、柏林大学创始人威廉·冯·洪堡是其兄。他被誉为现代地理学的金字塔和现代地理学之父。

[5] 加尔各答(Calcutta),印度西孟加拉国邦首府。

[6] 摩卡(Mokka),又译穆哈,是位于也门红海岸边的一个港口城市。从15世纪到17世纪,这里是国际最大的咖啡贸易中心,在15世纪全盛期该港垄断了咖啡的出口贸易,对销往阿拉伯半岛区域的咖啡影响特别大。后来新的咖啡种植地被开发,加之该港泥沙淤积严重,该城咖啡贸易逐步衰落。摩卡也是一种“巧克力色”的咖啡豆(来自也门的摩卡),这让人产生了在咖啡里混入巧克力的联想。在欧洲“摩卡咖啡”既可能指这种混合巧克力的咖啡,也可能仅仅指用摩卡咖啡豆泡出来的咖啡。这种混合巧克力的咖啡,与卡布奇诺拿铁等,成为咖啡饮料的主要品种。

[7] 毗邻非洲的岛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