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此刻走得非常缓慢,只等那东西突一移动,准备马上朝边上跳开。

“是红颜色的,”他说,“不管是什么,反正就是喝了我们啤酒的。”

我告诉他:“那根本不是人。正像你所说,红颜色的。”

此时,我俩已心不在焉地停住脚步,像野兽踅近水源,却看到水里有异物,不免嗅闻着伸出爪子去拨弄。我俩虽没去嗅闻,也没有伸爪拨弄,但知道野兽为什么这么做了。我们没有选择,惟有往前。

我们一直走到那东西跟前才明白,可是实在无法相信。“还熊呢,去他妈的,”保罗说,“赤裸裸的屁股。”

“两张赤裸裸的屁股。”我说。

“我就是那意思,”他说,“两张赤裸裸的屁股。都晒红了。”

探明真相后,我们还是怎么也无法相信。“我活见鬼了。”保罗说。“我也是。”我说,以证明所见不谬。

真正的屁股,你是从来不曾见过的,直到此刻你见了河中央沙洲上晒着的这么一对。身体的所有其他部位几乎全蒸发了。人体成了一张行将发出水疱的大屁股,前端有耻毛,下端连着双腿。不到夜晚,屁股肯定发烧。

当时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可是经过记忆过于感情化的淘洗,今天回想,难道不是田园诗般世界中的一个画面:你脱光衣服,在大河中央跟女人做爱,事毕翻个身,肚皮着地,睡上一两个钟头。

要是今天你在泥腿河上做类似的事,大瀑布城一半的市民会站在岸上,等你睡着,把你的衣服偷去。也许等不了那么久。

“喂。”保罗两手搁在嘴边,放声大叫,接着两手各伸一个手指进嘴,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你认为两人都没事吧?”他问我,“过去年年夏季你都在太阳底下为林业局做事的。”

“这个嘛,”我告诉他,“从未听说过有谁被太阳晒死。不过这两人在未来的一两个星期内,肯定不能穿羊毛内衣裤了。”

“咱们把他们弄上车去吧。”他说。我们卸了鱼篓,把各自的钓竿斜竖在一根原木上,这样谁都能看见而不会一脚踩上去。

我们涉水快要抵达沙洲时,保罗收住脚步,伸出一臂拦住我。“等一等,”他说,“我要再看一眼,这样就永远忘不了啦。”

我俩站在那儿,在头脑余下的有限空处,拓下这幅景象。还是幅彩色拓片呢。前景是希尔兄弟公司的红色咖啡罐子,稍稍往后,是被晒红烤嫩的两双脚板,脚底朝下垂着。继而是两张在太阳系作用下火烫的红屁股。背景是一堆衣服,最上面是那女人的红色裤袜。拓片的边上是3-7-77剩酒,瓶子摸上去滚烫。见不到钓竿或鱼篓。

保罗说:“但愿他染上三场花柳,第一场就死掉。”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在这儿钓过鱼,而是把它看作野生猎物的禁区了。

我们走过通向沙洲的余下的河道,尽量不发出水的泼溅声,为的是怕惊醒了他们。我想,我们当时的顾虑是:“待他们醒来,必开始蜕皮。”而我个人的想法稍有不同。好几个夏天,八月底的时节,我曾在多响尾蛇出没的地方干活,知道这些毒蛇醒来如发现大热,马上就蜕皮,过后会有短暂的失明,听见动静即刻就扑将过去。我还记得,当时我就告诫自己,这些毒蛇醒来时非常危险,所以就战战兢兢地绕路而行,始终保持在它们的攻击距离之外。

走近两人,站在岸上看不到的身体部位一一显露无遗。屁股和双脚由腿部连接;屁股到头发的中间一大块是背部和颈脖。红色已渗进拳曲的头发。至于头发本来就拳曲,还是太阳晒焦的结果,很难说。每一根都醒目竖立,像是由火夹加过工的。

保罗走去检视3-7-77瓶里还有没有剩酒的时候,我留在原处继续审视两人胴体。每根头发的根部都有伤,但这并不是我退后一步要去告诉保罗的事。我审视得非常认真,后退时撞上了他。

“女人屁股上有文身。”我告诉他。

“是吗?”他说。

他绕着女人的身体转,像是要从大猎物的下风处去接近它。绕圈结束,他退回我的身边。

“她的那两个牛仔情人名字的缩写是什么?”他问。“一个B. I.,另一个B. L.。”我说。

他问:“你能确定?”

我说:“确定,我能。”

“咦,”他说,“不相符啊。半瓣文身是LO,另外半瓣是VE。”

我对他说:“拼在一起不就是love嘛,中间的股沟算是分隔线。”

“见鬼。”他说着往后退,绕个圈子,重新开始估量眼前的局面。

女人突然跳将起来,身体就像理发店的三色灯招:红,白,蓝。因为伏卧,肚皮是白的;加上后背的颜色,整个儿一幅美国国旗;大团的红色,甚至侵染头发;屁股上是蓝黑色的文身。真该有人把她身体扳过来,演奏起《星条旗》之歌。

她狂乱地扫视四周,以便弄清楚身在何处,接着一溜烟跑去拿衣服,先拉起红色的裤袜穿上。让人看她用来谋生的裸体而不付钱可不行。确认了这一点之后,她不再紧张,也不去穿戴齐整,而是悠闲地走回来,望了我一眼说:“啊,是你。”

接着她望着我们兄弟俩说:“嗯,动什么念头呢,哥们?”她准备侍候大家满意。

我说:“我们来接尼尔。”

她失望了。“是这样,”她说,“你是指这小子。”

我说:“我指的是他。”我这边指着他,他在那边哼唧一声。我看他是不想醒来而发现自己遭受了曝晒,还宿醉着。他又哼唧一声,让身体更深陷进沙里。他的白肚皮覆了沙子,只是女人腾身上去两人苟合时留下的皱褶般痕迹犹在。肚脐眼里还有沙子流出。

保罗说:“穿上你的衣服,帮我们弄醒他。”她一脸怒容,回嘴说:“我能照顾他的。”保罗说:“你已经照顾过他了。”

她说:“他是我的男人。我能照顾他。我可不怕太阳。”我看她这话也没错——妓女侍候渔人赚钱,都在太阳底下。

保罗说:“穿上你的衣服,不然我就狠狠踢你。”她和我都知道保罗会说到做到。

保罗走到衣堆旁,把尼尔的衣服跟女人的分开。衣服是按脱下时的顺序堆放的。因而她那红色的裤袜在最上面,腰带在最底下。

我对保罗说:“这样分开很好,只是咱们没法给他穿衣。我看衣服一着肉他就受不了。”

“这么说来,咱们得把他裸体送回家了。”保罗说。

尼尔一听到“家”这个词儿,突然坐起,沙子小溪般从他身上流下。

“我不想回家。”他说。

“你想去哪里,尼尔?”我问。“不知道,”他说,“就是不想回家。”

我对他说:“家里有三个女人等着照顾你呢。”

“我不要见三个女人。”他说。更多的沙子从他身上滚落。

“老厚皮”把自己的衣服夹在胳肢窝里。我伸手拿起尼尔的衣服,塞进他的胳肢窝去。“给你,”我说,一边搀起他的另一条胳臂,“我扶着你蹚水上岸去。”

他痛得一步跳开。“别碰我。”他说,接着求“老厚皮”帮忙:“我的衣服,你拿着。一碰衣服我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