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刚过,汤姆就醒了。鸟儿在他半开的窗户外唱歌,今天似乎又是一个晴天。汤姆不自觉地——他感觉就像神经官能症患者——走到他放袜子的抽屉那儿,也就是储物柜的最下面一层,然后在一只黑色的羊毛袜里摸索一块硬东西,莫奇森的戒指。戒指还在。汤姆把镶了铜角的抽屉关上。戒指是他昨晚藏起来的,不然他老是担心裤袋里的戒指,根本睡不着觉。试想一下,假如他把裤子随便往椅子上一扔,戒指不就掉到地毯上,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嘛。
汤姆冲完澡,刮好胡子,穿上昨晚那条李维斯牛仔裤,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便悄悄地下楼去了。艾德的房门紧锁着,汤姆希望艾德还在酣睡中。
“早安,夫人!”汤姆发觉自己比平时还要开心。
安奈特太太对他报以微笑,评价了今天的好天气,又是一个晴天呐。“这就去拿你的咖啡,先生。”她于是去了厨房。
但凡有一点恐怖的消息,安奈特太太必定已经宣布出来了,汤姆寻思。尽管她还没去面包店,朋友也可能打电话通知她。要耐住性子,汤姆告诫自己。等消息果真传出来的时候,那必定更加骇人听闻,他也必须表现出震惊的样子,这是毫无疑问的。
喝完第一杯咖啡后,汤姆走到花园里剪了两枝新鲜的大丽花,三枝娇艳的玫瑰,然后去厨房拿花瓶来插上,安奈特太太帮了他一点小忙。
接着他拿了一把扫帚去了车库。他先是快速地打扫了车库的地板,发现地板上没什么落叶和尘土,他要扫出去的渣滓可以直接洒落到碎石路上,根本看不出来。汤姆打开旅行车的后车厢,把一些灰色的颗粒扫出来,实际也没几颗,他便把颗粒也扔进了碎石路。
也许今早去趟莫雷是个好主意,汤姆想。带艾德出去透透气,顺便把戒指丢到莫雷的河里。而且,汤姆真心地希望,海洛伊丝到时候已经打过电话,通知他们她的火车什么时候到站。他们可以把这几件事结合到一起,去莫雷转一转,然后去枫丹白露,再开车回家,旅行车肯定能装下海洛伊丝买的东西,她多半还买了新的行李箱来托运这些东西呢。
九点半过后送来的信件中有一张是海洛伊丝十天前从马拉喀什寄出的明信片。再正常不过了。如果那边的沙漠上一周都没有信件发出的话,这一张明信片该是多么受欢迎啊!明信片上的照片是市集里戴条纹披肩的妇女。
亲爱的汤姆:
又骑了骆驼,可好玩了!我们遇见两个里尔来的男人!很风趣,晚饭很棒。他们都是离开妻子单独旅行的。诺艾尔给你飞吻!XXX我给你拥吻!
H.
离开妻子,但似乎没离开女人呐。晚餐很棒,听起来像是海洛伊丝和诺艾尔要吃掉他们一样。
“早上好,汤姆。”艾德笑容满面地下楼来了。他的脸偶尔会像现在这样无故地泛着红晕,汤姆以前就注意到这一点,他只好认为这是英国人独有的特质。
“早上好,艾德,”汤姆回应道,“又是一个好天气!我们运气不错。”汤姆指着饭厅的餐桌,餐桌的一角已经布置好两人用餐的位置,宽敞的空间很舒适。“阳光太刺眼了吗?我可以拉上窗帘。”
“我喜欢阳光。”艾德说。
安奈特太太送来橙汁、热羊角面包和新鲜的咖啡。
“你想吃个煮鸡蛋吗,艾德?”汤姆问,“或者炖蛋?荷包蛋?我觉得这家里什么都可以做。”
艾德笑了笑。“不吃鸡蛋,谢谢。我知道你为什么心情好——海洛伊丝人在巴黎,今天就可能回家了。”
汤姆笑得更灿烂了。“但愿如此。我相信如此。除非巴黎有什么过分吸引她的东西。想不出来有什么。哪怕是一场精彩的卡巴莱表演也不行吧——她和诺艾尔都喜欢的。我觉得海洛伊丝随时会打电话过来。噢!今早上还收到她寄来的明信片。从马拉喀什寄过来花了整整十天呐。你能想象吗?”汤姆乐得哈哈大笑,“试试果酱怎么样。安奈特太太亲手做的。”
“谢谢。邮递员——他会先到这儿来,然后再去那栋房子吗?”艾德声音小得刚好能听见。
“我不知道,说真的。我猜他是先到这儿来吧。从镇中心往外走。并不确定,”汤姆看到艾德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打算今天早上——等我们接到海洛伊丝的电话之后——我们就开车去趟卢万河上的莫雷。非常宜人的小镇。”汤姆停顿一下,本来要说他想把戒指扔到河里来着,可他又转念一想:艾德还是少知道点这些让他操心的事为妙。
汤姆与艾德在落地窗外面的草地上散步。画眉鸟在草中啄食,对他们毫无防备,一只知更鸟更是直接与他们对视。此时一只黑乌鸦从头顶飞过,发出难听的叫声,汤姆像听见杂乱无章的曲子一样撇撇嘴。
“哑——哑——哑!”汤姆学着叫起来,“有时候只有两声哑,甚至更糟糕。我等着第三声叫出来,就像等第二只靴子落地一样。这让我想起——”
电话铃响了,他们隐约听见从屋里传来的。
“也许是海洛伊丝。不好意思——”汤姆小跑过去了。到了屋里,他说:“没关系,安奈特太太,我来接好了。”
“喂,汤姆。我是杰夫。我觉得我该打个电话过来问问情况。”
“你真好,杰夫!情况就是——噢——”汤姆看见艾德轻轻地穿过落地窗,走到客厅里来了,“——目前来讲,相安无事。”他意味深长地朝艾德眨眨眼,同时保持一脸的冷峻,“没什么大事要通知你的。你想和艾德说几句吗?”
“好的,如果他方便的话。不过你说完之前——请别忘了我随时愿意过来帮忙。我相信你会通知我的——千万别犹豫。”
“谢谢你,杰夫。我很感激。现在是艾德过来了。”汤姆将话筒放在玄关桌上。“我们一直都在家里——没发生任何事,”他们两人擦身而过时,汤姆小声提醒艾德,“这样更好。”等艾德拿起听筒,他又加上一句。
汤姆朝黄色沙发溜过去,经过黄色沙发,站在高大的窗户前,几乎是影响不到艾德打电话了。他听见艾德说雷普利这边没什么动静,还说汤姆家的房子很漂亮,天气很好。
汤姆跟安奈特太太商量午饭的事。海洛伊丝夫人大概是不会回来吃午饭了,所以就班伯瑞先生和他两个人。他告诉安奈特太太他马上给哈斯乐夫人在巴黎的公寓打电话,问问海洛伊丝夫人是怎么安排的。
正说到这里,电话铃又响了。
“肯定是海洛伊丝夫人了!”汤姆对安奈特太太说完便立马跑去接电话。“喂?”
“喂,汤姆!”是艾格尼丝·格雷丝那熟悉的声音,“你接到消息了没?”
“没有。什么消息?”汤姆问。他看到艾德在注意他。
“普黎夏夫妇的。他们今早上被发现死在自家池塘里了!”
“死了?”
“淹死了。好像是这样。这真是——呃,对我们这里的人来说真是一个相当沮丧的周六早晨啊。你认识雷菲尔家的那个男孩吗,罗伯特?”
“我恐怕不认识。”
“他和艾德华上同一所学校。反正啊,他今天一早来卖彩票——和他的某个朋友一起,我不知道那男孩的名字,无所谓,我们当然就买了十张彩票来关照他们,他们便离开了。这是一个多小时以前的事了。后面一栋房子没人住,你知道的,他们肯定就去了普黎夏家——哎呀,他们没命地跑回我们家,吓得要死!他们说房子是开着的——门开着。按门铃也没人回应,一盏灯还亮着,他们就进去——我相信只是出于好奇——看了一眼房子边上的池塘,你知道那池塘吗?”
“是的,我见到过。”汤姆说。
“在那儿他们就看到了——因为池水似乎是相当清澈——两具尸体——还没有完全浮起来的!噢,太恐怖了,汤姆!”
“天哪,确实恐怖!他们觉得是自杀的吗?警察——”
“噢,是的,警察,当然了,他们还在那房子里,有一个警察甚至跑过来询问我们。我们只是说——”艾格尼丝重重地哀叹一声,“唉,我们能说什么呢,汤姆,就说那两个人作息不规律,放很吵的音乐。他们最近才搬到这附近的,从来没来过我们家,我们也没去过他们那里。最糟糕的是——噢,我的老天,汤姆——这就像巫术一样!太可怕了!”
“怎么说呢?”汤姆明知故问。
“在他们的下面——水底下——警察发现了骸骨,没错——”
“骸骨?”汤姆用法语重复了一句。
“是人的遗骸。包裹起来的,一个邻居告诉我们,因为有不少跑去看热闹的人,你知道吗?”
“维勒佩斯的人?”
“对。直到警察拉了警戒线。我们没去,我可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艾格尼丝干笑了一声,像是要缓解下紧张的情绪,“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他们疯了吗?他们自杀了吗?是普黎夏把这些骨头给捞起来的吗?我们全不知道答案。鬼晓得他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没错。”汤姆想问一问那些骸骨可能属于何人,但艾格尼丝必定答不上来,而他又何必表现出关切呢?汤姆跟艾格尼丝一样,纯粹是震惊而已。“艾格尼丝,感谢你通知我。这真是——难以置信。”
“让你的英国朋友好好见识下维勒佩斯!”艾格尼丝又是一声干笑。
“不就是嘛!”汤姆微笑着说。一个不愉快的念头在最后几秒钟钻入了他的脑子。
“汤姆——我们都在家,安东尼要待到周一早上,都想努力忘掉离家不远处发生的恐怖事件。跟朋友聊一聊是很好的。你有海洛伊丝的消息吗?”
“她到巴黎了!我昨天晚上接到她的电话。我预期她今天回家。她在她的朋友诺艾尔家过夜,诺艾尔在巴黎有套公寓,你知道的?”
“我知道。代我们问候海洛伊丝,好吗?”
“好的,一定!”
“我要是再得到什么消息,我今天再打电话给你。毕竟我离得更近,不走运啊!”
“哈!我知道了。非常感谢,亲爱的艾格尼丝,向安东尼——还有孩子们致以我最衷心的祝愿。”汤姆挂掉电话。“吁!”
艾德站在不远处靠近沙发的位置。“是我们昨晚去喝酒的地方——艾格尼丝——”
“是的。”汤姆说。他复述了两个卖彩票的小男孩如何在池塘里发现两具尸体的过程。
艾德尽管知道事情的真相,也还是苦着一张脸。
汤姆则把事情的原委说得像是他刚听来的新闻一样。“可怜的孩子们,竟然碰上这种事!我估计那两个男孩不过才十二岁吧。池塘里的水确实清澈,我记得。虽然池底尽是淤泥。还有些奇怪的边缘——”
“边缘?”
“池塘的边缘。我记得有人说是水泥做的——应该不厚。不过你站在草坪上看不见水泥,位置没那么高,也许这样才容易在边上滑倒,掉进池塘吧——尤其是搬东西的时候。噢,对了,艾格尼丝还说警察在池底发现了一包人的骸骨。”
艾德看着汤姆,一言不发。
“她说警察还在那房子里。我想也是,”汤姆深吸一口气,“我想我该去和安奈特太太说说了。”
宽敞的正方形厨房里没有人,他扫一眼就知道了。汤姆于是向右转身,准备去敲安奈特太太的房门,没想她正好就出现在那条短走廊里。
“噢,汤姆先生!重大消息!灾难呀!普黎夏家发生的!”她已经按捺不住,要和盘托出了。安奈特太太的房间有一部独立的电话,号码是她私人专用的。
“啊,是的,夫人,我刚从格雷丝太太那里听说了!真是太震惊了!两条性命呐——和我们近在咫尺!我正打算要告诉你的。”
他们一起去了厨房。
“玛丽-路易太太刚告诉我的。她又是珍娜薇太太告诉她的。全村的人都知道了!有两个人淹死了!”
“一场意外——他们这么认为吗?”
“大家认为他们当时在吵架,一个滑倒,掉进去了,也许是这样。他们总是在吵架,你知道吗,汤姆先生?”
汤姆迟疑一下。“我——想我听人说过。”
“可池塘里还有骸骨呢!”她压低声音说道,“诡异啊,汤姆先生——相当诡异。诡异的人。”安奈特太太说得好像普立彻夫妇是从外太空来的,超出了正常人的理解范围。
“确实如此,”汤姆说,“怪异——大家都这么说的。夫人——我现在必须去给海洛伊丝夫人打电话了。”
汤姆正要拿起电话时,电话铃忽然又响了。这一次,他沮丧地在心里暗骂。是警察吗?“喂?”
“喂,汤姆!我是诺艾尔!通知你们一个好消息——海洛伊丝到家了……”
海洛伊丝预计一刻钟后到家。她和诺艾尔的一个叫伊夫的年轻朋友开车回来,伊夫有辆新车,他想磨合一下。况且,新车有足够的空间来放置海洛伊丝的行李,相比火车又方便许多。
“一刻钟!谢谢你,诺艾尔。你还好吗?……海洛伊丝呢?”
“我们都跟那些最坚韧的探险家一样身体棒棒的!”
“希望很快能见到你,诺艾尔。”
他们彼此挂了电话。
“海洛伊丝搭别人的车回来了——随时可能到家。”汤姆面带笑容地对艾德说。接着他把消息告诉安奈特太太。她顿时就容光焕发。海洛伊丝回家可要比普立彻夫妇死在自家池塘这样的消息让人愉快多了,汤姆相信。
“午餐吃——冷盘肉吗,汤姆先生?我早上买了非常美味的鸡肝酱……”
汤姆向她保证这些菜听起来都很诱人。
“那晚上就吃——嫩牛排,够三个人的分量。我预计海洛伊丝夫人晚上肯定在家的。”
“加上烤土豆。你能做吗?做得非常好。不,算了!我还是自己到外面的烤架上做吧!”那无疑是吃烤土豆和嫩牛排最愉快又最美味的方式了,“再准备些上好的蛋黄酱?”
“当然了,先生。另外……”
她打算下午去买点新鲜的四季豆,还有别的什么,也许买一种海洛伊丝夫人喜欢的奶酪。安奈特太太简直快活到天上去了。
汤姆回到客厅,艾德正在看今早上的《先驱论坛报》。“都安排好了,”汤姆大声宣布,“想跟我一起散个步吗?”汤姆感觉想慢跑,或者跨栏。
“好主意!活动下腿脚!”艾德准备好了。
“可能还会碰见海洛伊丝坐在那辆快车里吧?是伊夫自己在试车吗?无所谓了,反正到时间了,”汤姆又去了厨房,安奈特太太正在有条不紊地工作,“夫人——艾德先生和我出去走一走。十五分钟后回来。”
然后汤姆到玄关与艾德会合。就在此时,汤姆想起了早上那个钻入他脑袋、令他沮丧的念头,他手放在门把手上,站着不动了。
“怎么啦?”
“没什么特别的。既然我已经——如此信任你了——”汤姆用手指拂过他的棕色直发,“呃,今早我突然想到,说不定那个老普黎卡一直在写日记呢——甚至是那个女人,更有可能。他们也许在日记里写了他们发现尸骨的事,”汤姆继续说道,他声音放低了,眼睛还望了一下通往客厅的那条宽走廊,“还写了把尸骨扔到我家门口——就在昨天,”说到这里,汤姆打开门,让阳光和新鲜空气进来,“并且他们把头骨藏在家里的某个地方。”
他们两人走到前院的碎石路上。
“警察会找到日记,”汤姆接着说,“很快就发现普立彻的消遣之一就是骚扰我。”汤姆讨厌把自己的忧虑说出口,反正他的这点忧虑历来都稍纵即逝。不过艾德总归是信得过的人,他提醒自己。
“但他们两个都疯癫得很呢!”艾德冲着汤姆皱眉头,他说话的声音也不比脚下的碎石响声更大,“不管他们写了什么——都可能是幻想,不一定是真实的东西。再说了,即使是这样——他们的证词比得过你的吗?”
“假如他们写了把尸骨送到我家的话,我矢口否认即可,”汤姆冷静而坚定地说,好像事情到此为止了,“我觉得发生的概率很小。”
“说得对,汤姆。”
他们继续走着,似乎想要摆脱掉紧张的情绪;路上没什么车,他们可以并肩前行。伊夫的车是什么颜色,汤姆寻思,现在的人有了新车都必须磨合下吗?他想象车子是黄色的,运动气息十足。
“你觉得杰夫可能过来吗,艾德?只是来玩的?”汤姆问道,“他说他现在可以抽出空。顺便说下,我希望你能至少再待个两天,艾德。可以吗?”
“可以,”艾德看了汤姆一眼,他的脸上又泛起英国人特有的红晕,“你可以打电话问问杰夫。这主意不错。”
“我的工作室里有一张沙发。非常舒适。”汤姆渴望在丽影与老朋友一起欢度哪怕只有两天的假期,与此同时,他又在想他的电话是否响了,十二点十分了,也许警察想向他了解点情况。“看那儿!”汤姆跳起来,手指着一辆车,“是黄色的车!我敢打赌!”
那辆敞篷车向他们驶来,海洛伊丝在副驾驶座的位置挥手。她努力地站起来,身上还系着安全带,她的金色头发被风吹到脑后。
“汤姆!”
汤姆和艾德站在车子行驶的一侧。
“嗨!哈啰!”汤姆挥舞着两条胳膊。看起来,海洛伊丝的肤色被晒黑了不少。
司机刹了车,但还是从汤姆和艾德的身边冲过去,他们俩只好往回小跑一段路。
“哈啰,宝贝儿!”汤姆亲吻海洛伊丝的额头。
“这是伊夫!”海洛伊丝介绍道,于是那个深色头发的年轻人微笑着打招呼,“幸会,雷普利先生!”他开的是一辆阿尔法·罗密欧。“你们想上车吗?”他用英语问。
“这位是艾德,”汤姆指了指,“不,谢谢,我们随后就到,”他用法语回答,“我们到家再见!”
车子的后座塞满了小行李箱,有一个是汤姆绝对没见过的,就这满满当当的架势,汤姆觉得恐怕连只小狗都挤不进去。他和艾德开始小跑,然后快跑,边跑边笑。等那辆黄色的阿尔法右转入丽影的大门时,他们顶多落后了五米的距离。
安奈特太太出门迎接。少不了要寒暄,问候,彼此介绍介绍。最后他们全都帮忙拿行李去了,因为后备厢里还有数不清的装满各种物什的塑料袋。这一次,安奈特太太终于被允许拿较轻的物品上楼。海洛伊丝则守在车子边上,指认那些装着“摩洛哥糕点和糖果”的袋子,以防有人挤压。
“我不会挤压的,”汤姆说,“拿到厨房即可。”他去了,又回来了。“伊夫,我给你端一杯喝的,行吗?同时也欢迎你留下来吃午饭。”
伊夫都婉言谢绝了,他说他要去枫丹白露赴个约会,已经有点迟了。海洛伊丝和伊夫互相道别并表示感谢。
随后安奈特太太端来两杯血腥玛丽和一杯橙汁,血腥玛丽是汤姆给自己和艾德点的,橙汁是海洛伊丝选的。汤姆贪婪地看着海洛伊丝。她既没有瘦,也没有胖,他思忖,她淡蓝色裤子包裹着的大腿曲线真是优美,像艺术品。而她的声音,一会英语一会法语地讲述着摩洛哥的趣闻轶事,对他而言就是比斯卡拉蒂还要动听的音乐。
汤姆发现艾德也同样迷恋海洛伊丝,他看到艾德端着那杯番茄色的酒水站在那里,趁海洛伊丝往落地窗外眺望的时候一直注视她。海洛伊丝问了亨利的情况,以及上一次下雨是什么时候。她还有两个塑料袋放在玄关,她去拎了进来。其中一个袋子装着一只铜碗,海洛伊丝高兴地说是一只朴素的没有装饰的碗。安奈特太太又要多擦亮一件东西了,汤姆暗想。
“还有这个!你看,汤姆!这么漂亮,又很便宜!你桌上用的公文包。”她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棕色软皮包,有压花,但不是特别精致,仅仅在边缘上压花。
哪张桌子呢,汤姆疑惑。他的房间里有一张写字桌,不过——
海洛伊丝打开皮包,向汤姆展示里面的四个口袋,每侧各有两个,均为真皮制作。
汤姆还是更喜欢盯着海洛伊丝看,离他这么近,他觉得自己都能闻见她皮肤上的阳光味。“很好看,宝贝儿。若是给我的话——”
“当然是给你的啦!”海洛伊丝哈哈笑了,快速看了艾德一眼,又把她的金发向后拢。
她现在的肤色又比头发的颜色略深一点。汤姆以前曾见过几次这样的情况。“是个钱包,宝贝儿——不是吗?我觉得不像公文包呢,公文包一般有个提手。”
“噢,汤姆,你太严肃了!”她调皮地推了他的额头一下。
艾德大声笑了。
“你觉得这是个什么,艾德?信件夹?”
“用英语来说的话——”艾德开了口,但没说完,“反正不是文件夹。我估计是个信件夹吧。”
汤姆表示同意。“它很漂亮,亲爱的,谢谢你,”他抓起她的右手,匆匆吻了一下,“我会好好珍惜的,经常擦拭——或者保养。”
汤姆的心思有一半多都放到别处去了。他该选个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来告诉她普立彻夫妇的悲剧呢?安奈特太太两小时内都不会提及此事,因为她要忙着午饭的事。但电话铃随时会响,随时都可能有人通知他们最新的消息,也许是格雷丝夫妇,甚至是克雷格夫妇,如果消息传到数公里以外的话。汤姆最终决定先吃个愉快的午饭,听听马拉喀什的趣闻,还有那两位“晚餐很棒”的法国绅士——安德烈和帕特里克。餐桌上笑声连连。
海洛伊丝对艾德说:“我们非常欢迎你过来做客!希望你玩得愉快!”
“谢谢你,海洛伊丝,”艾德回答,“房子很漂亮——非常舒适。”艾德瞥了汤姆一眼。
此时的汤姆思虑重重,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或许艾德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必须尽快告诉海洛伊丝普立彻家的事。如果海洛伊丝在午饭时间问起来的话,汤姆打算打个马虎眼,敷衍过去。他很高兴她并未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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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ille,法国东北部城市。